第32章 別後

毛泰久并沒有離開小島,轎車載着他來到之前在島上居住的小樓。

随員們跟着毛泰久進入小樓,把帶過來的各種生活用品和衣服擺放到合适的位置,并清掃衛生,整理物品,安排各樣瑣事。

毛泰久一直到進了小樓的書房中,才放松了情緒。

他坐到皮轉椅上,慢慢活動着手腕,久不握刀,殺人傷人的感覺都生疏了。

在精神病院時,毛泰久看了很多醫學書,對人體的解剖結構很下功夫研究了一番,但那些都是紙上談兵,後來得到金娜娜的傳授,他才對博擊的技巧有了真正的領悟。

金娜娜在法國兩年學了許多實用的戰鬥技巧,都是絕對不可能在市面上流傳的真正殺人技。

只是她心腸非常軟,對生命也有着異乎尋常的尊重,明明在教的都是些殺招,卻總是告訴他,要避開這裏,會致死,要避開那裏,會重傷。

毛泰久逗她:“警察像你這樣心慈手軟怎麽能行?難道還怕壞人受傷嗎?”

金娜娜嚴肅地說:“壞人也是一條命。罪大惡極的是少數,多數人沒犯死罪。能制服就可以了,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傷人性命。”

除此之外,金娜娜教他更多的是只傷人但不會致命的技巧,比如他在銀行制服木村的絞技。

在銀行的衛生間,毛泰久有過殺死木村的念頭,在會所裏也有過殺死濑組的念頭,但到真正動手的時候,他都壓下了那種嗜血的欲望,只傷人而沒有殺人。

殺戮行為依然令他興奮,令他腎上腺素狂飙,卻很難再讓他失控。

好像是因為和金娜娜在一起這段日子過得幸福平和,毛泰久不像以前那樣易怒和暴躁。尤其是濑組,換成以前的毛泰久,早把他砍成了十八段,今天居然只是傷而不殺,繞他一條狗命,連毛泰久自己都覺得意外。

當然這才是眼下最為有利的做法,能夠震懾衆人,也不會和池元結成死仇,畢竟他現在只是個空架子。

毛泰久看着自己的雙手,這雙手比以前更厲害,殺人傷人更加高效。但他心中的殺念卻似乎被某種看不見的東西阻隔住了,殺念和實施之間,似乎多了一個緩沖帶。

這種變化讓毛泰久感覺有點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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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金娜娜的影響,但又好像不完全是。

之前精神科醫生說,他對人沒有同理心,因為不把流浪漢當成人,才會殺人毫無愧疚。

現在也一樣啊,他還是不覺得流浪漢是和他一樣的人,但卻不再想殺他們了,不是因為愧疚,只是覺得沒意思。

但他想殺濑組。甚至覺得僅是殺死濑組都有點太便宜他,那種人應該切碎了喂狗。

只不過未必需要現在殺,也未必需要自己親手殺。

所以,和以前并沒有什麽不同吧?他還是想殺人,也十有八九也會去做這樣的事。

毛泰久在書房坐了一會兒,起身進入了卧室。

他準備脫衣服的時候,發現西裝袖口上泅着的一點幹涸的血跡,顏色暗沉,不仔細看容易被忽略掉。

媽的,這套西裝又廢了,虧他動手的時候還十分小心,還是濺上了濑組的髒血。

毛泰久脫下西裝上衣,拎着衣領打算把這件衣服扔掉。

這個時候忽然就想到了金娜娜,她如果在邊上一定不許他扔,會睜着大大的眼睛罵他浪費。

她會怎麽說?

“洗一下就能穿,為什麽要扔掉?”

她那張小臉八成會鼓成個包子樣兒,可愛得讓他想動手捏一把。

毛泰久喉結動了一下,把西裝上衣搭到椅子背上。

他換上舒服的居家服之後,叫來了管家。

“袖口上濺了一點血,能洗嗎?”

“當然。”管家捧起衣服,“我馬上就去處理。另外,您晚飯想用些什麽?”

毛泰久想說不吃了,眼前金娜娜的小包子臉又一次出現。

“你有胃病知不知道?不吃晚飯是想生病了耍賴嗎?”

她不在這裏,能對誰耍賴?毛泰久笑了一下,對管家說:“你看着辦,晚飯好了叫我一聲。”

管家恭恭敬敬抱着衣服退下。

毛泰久走到大床邊上,坐到床上,手指輕輕撫過平平整整的床上用品,就在這天早晨,他們還相擁着在這張床上一同醒來。

毛泰久随手抓起金娜娜睡過的枕頭,抱進懷裏,他低頭嗅嗅枕頭,上面似乎猶有她身上的香氣,但人已經不在他的身邊。

她現在在哪裏?在做什麽?

回到熟悉的地方,金娜娜一定很開心,她的家在那裏,有同事有朋友,有姑母有姨母,還有一條流浪狗,還有她心心念念要贖回去的房子。

明明已經山盟海誓,說好将來一定要結婚,但金娜娜似乎還沒有那個意識,她不認為他的錢就是她的,從沒想過讓他幫忙贖回房子,還總想着回去以後要這樣那樣辛苦地打工。

真是個傻女人,但是太可愛了。

毛泰久嘆氣,兩人在一起的時間那麽短,為什麽好像已經和她生活了半輩子,看到每一樣東西都會想到她,每時每刻都會想念她?

他努力克制着想給金英株打電話問一問的沖動。

木村的手機用過之後就被他扔進了大海裏,但金英株的電話號碼是刻在他腦袋裏的,還有申恩雅的電話,首爾國際警察中心局的電話,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可是不能,在他沒有穩固勢力之前,沒把過去的痕跡抹幹淨之前,他不能主動去聯系金娜娜。

管家備好晚飯,上樓去叫毛泰久。

晚飯很豐盛,葷素搭配,營養均衡,制作考究,擺盤精美。

毛泰久沒什麽胃口,但也認認真真坐下來吃飯。

他其實不算挑食,小時候多少有一點,成年之後就什麽都吃。當然他嘴巴叼是一定的,吃過太多好的東西,有選擇的情況下不會願意吃差的。但如果條件不允許他挑挑撿撿,樹皮草根毛泰久也能面不改色地咽下去。

在金娜娜面前挑食,更像是在撒嬌。

毛泰久還經常故意剩飯,每次看到金娜娜吃他的剩飯,心裏都特別滿足。

金娜娜很包容他,是包容,而不是縱容。

她會管教他,要按時吃飯,吃飯要葷素搭配,不許挑食,不許浪費食物,不許亂花錢……等等。她不允許他做的事非常多,寫出來能寫滿兩張紙。

這些話,毛泰久有的聽,有的不聽,有時候還故意和她對着幹,等看到金娜娜臉蛋氣得鼓起來,他再示弱服從,又能一下子把她哄高興。

毛泰久每天都這樣逗金娜娜,金娜娜每次都上當,她的反應總是那麽有趣,令他樂此不疲。

毛泰久并不是個服管的人,一直以來也沒有人管教他。

毛基範對他過度縱容,想管他的時候已經太遲了,何況毛基範既不是個好榜樣,也不是個好父親,就算願意管,也不一定能管出個好結果。

母親韓英蘭倒是很想教好他,但她離世太早,又過度軟弱。

金娜娜和兩者都不相同,她不肯慣他的壞毛病,每次都要管,但又不是那種強硬到底的管法。如果會傷害身體的,比如不吃藥,不吃飯,那金娜娜會生氣,也會堅持到底,一定要毛泰久聽話她才肯罷休。如果是挑食,剩飯之類的,她會講道理,毛泰久偶爾耍賴,她也會無奈地包容他。

在原則面前金娜娜不會讓步,但原則以外的事情會适當地寵着他。

看上去特別單純的小女人,堅持原則時那種堅定的姿态,讓毛泰久也不得不依從。

毛泰久本人其實沒有原則,全世界在他面前都是一塊橡皮泥,是可以随意捏成任何形狀的,包括他自己。

但因為金娜娜有原則,他似乎也跟着她學會了遵守原則,當然,只是一點點,他能做到的那一點點。

毛泰久把碗裏的飯一粒不剩地全部吃光,把湯碗裏的湯也喝得幹幹淨淨。他放下勺子,想着如果金娜娜在眼前,會很高興吧?終于有一天不剩飯,說不定還會獎勵他,親一下。

毛泰久臉上露出微笑,笑着笑着,又低下了頭。

想她,真的很想她。

毛泰久郁悶了,分開還不到十二個小時就這麽想她,以後的日子可怎麽打發?

飯後毛泰久來到書房,先和石原通了個電話。

石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他已經知道濑組重傷入院的事情,雖然不知道細節,但這結果也令石原吃了一驚,心中對毛泰久更加信服。

石原正在福岡搜羅當地零散的黑社會勢力,有很多瑣碎的事情都需要人手。馬上把那些人收入麾下是不可能的,但花錢雇傭那些人做事卻沒有問題。

結束通話後,毛泰久開始做計劃,準備接收毛氏散落在海外的各個産業。

毛氏帝國在韓國國內的勢力已經倒臺,但海外還有很多産業。這些産業采用基金會層層控股代持的方式控制着,表面上和毛家沒有直接關系,所以毛氏的動蕩對這此企業的經營和發展暫時沒有影響。

這是很多韓國財閥分散風險的做法。萬一因韓國政局變化影響到國內的企業,海外産業還能為子孫後代提供東山再起的機會。

接收這些産業,先要控制背後的基金會。有些基金會控制起來很簡單,有些就需要一些手腕,需要在毛泰久建立起足夠的個人勢力之後才能動手。

等這些産業到手,就能為他發展地下勢力提供足夠的資金。他掌握的地下勢力發展到一定程度,又能為他帶來源源不斷的金錢。這些來路不正的錢,又可以投入發展正規的,甚至先進的産業。

當黑暗與智慧、金錢融和在一起,會産生奇妙的化學反應。

想一想就覺得很有趣呢。

夜色漸深,毛泰久把手頭的工作收尾,洗澡後進入了卧室。

掀開被子躺在床上,毛泰久做了一個深呼吸。

直到今天,直到此刻,毛泰久才算真正安全。

韓國警方不會找他,趙會長等人夠不着他,山田家不知道他,秋葉會也奈何不了他。

不再有人身危險,從此天寬地廣,他可以放手施為。

可是,毛泰久翻來覆去,怎麽樣都睡不着。

心裏給自己再多“我很安全”的暗示都沒有用,現在他的身邊沒有金娜娜。

毛泰久第一次發現卧室太空,床太大。

把金娜娜睡過的枕頭抱在懷裏也不行,她的味道都快散得沒有了。

毛泰久坐起身來,開了房燈,赤着腳站在地板上,拉開了衣櫃的門。

他買給金娜娜的衣服大部分都沒動,整整齊齊挂在衣櫃裏,有幾件穿過的衣服也洗得幹幹淨淨,毛泰久拉過一只衣袖聞了聞,滿臉失望,一點她的味道都沒有。

怎麽辦?沒有金娜娜他睡不着。

毛泰久有些茫然無措。

或許還會做惡夢……難道要坐着熬過這一晚?

他的視線忽然掃到衣櫃最下方的一角,有一件顏色很熟悉的衣物,是金娜娜最早穿過的那件杏黃色棉服。買了新衣服之後毛泰久本來要丢掉這件,但是金娜娜不肯,硬是留了下來,洗幹淨放到了衣櫃底層。

毛泰久把那件衣服取出來,雖然也沒有金娜娜的味道,但這件衣服她穿了很久,袖口都磨得起毛邊了,比別的衣服留有更深的她的痕跡。

把這件杏黃色的棉服裹在娜娜的枕頭上,拉好拉鏈,毛泰久拍拍枕頭,呼出一口氣,就當這個是她吧。

毛泰久睡進了被窩裏,關了上燈,摟住懷中的枕頭,撫摸着棉服那粗糙的面料,心裏十分委屈。

自己這樣想念她,她知道嗎?沒心沒肺的金娜娜大概正沉浸在和親友團聚的喜悅中。

你敢忘記我試試!

夜漸深,倦意襲來,毛泰久皺着眉頭慢慢睡去,懷裏緊緊抱着那個穿着衣服的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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