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生氣
小澤和金英株再次相見,已經是八個月之後,2018年聖誕節的前兩天。
這次國際刑警東亞圈年會定在韓國首爾召開。
會議氣氛比上一次好得多,各國警方不再對日本警方吹胡子瞪眼睛,整個年會的氣氛其樂融融,充分體現了天下國際刑警一家親的中心思想。
正式會議之後,小澤和金英株又出去喝酒,在金英株的家裏,由他親自動手備了幾樣小菜,兩個男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邊觀看棒球比賽,一邊喝酒閑扯。
“還沒和嫂子複婚?”小澤看着金英株冷冷清清的家,金英株和陳世熙的婚紗照還挂在客廳,但那個笑盈盈的女子卻已經離開這裏快兩年。
金英株喝一口酒,酒入愁腸,化成苦澀。
“她不肯回來,說回來也會和以前一樣,何必再鬧一場。”
小澤搖頭:“英株哥,警察也不過是一份職業啊,世上各行各業,大家都在讨生活,要是為了職業家庭都不要了,你職業做得再好又有什麽意義?”
“我知道,我就是……”金英株摸摸因為酒意發熱的臉,“一有案子我就控制不住,太投入了而無法分心去關心家庭。”陳世熙受不了他的冷落,最終離開了這個家。
“案子哪有個完的時候?只要有人,就有罪惡,難道你要因此一直打光棍?”
“不說這個了。”金英株開始轉移話題,“上次各國警方吵得那麽厲害,這次居然一句十三聯盟也沒提過,才過去八個月的時間,那個組織潰亡了嗎?”
“潰亡啥?發展得更壯大了。那些國家不提這事兒,是因為他們的上層也在不斷被腐蝕收買,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們習慣了十三聯盟的存在,就像我們習慣了山口組一樣。”
金英株一怔,這可真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原因。
“十三聯盟還在不斷地收編小幫會,現在他們自稱‘東亞聯盟’,實際上不止東亞吧,中亞和非洲他們也很有勢力。”
“怎麽會發展得那麽快?”金英株皺眉,這是他百思不解的問題,又不是電腦病毒可以複制一大片。
“有錢。”小澤說,“黑幫也是為了求財,能帶着那些人賺錢,當然有很多人願意跟着。他們跑到第三世界的國家去,用正規生意敲門,進門後聯絡當地黑幫,用科技手段武裝黑幫,拉攏腐化政府,倒賣當地的資源,一套一套的,管理方式模式化可複制,然後流水一樣地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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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國內倒是平和多了,很多黑幫都跑到國外去了,警方壓力大減啊。”小澤要笑不笑地搖頭,“這他媽的什麽事兒,竟然因為國內黑幫走向世界,讓我們國內的治安前所未有的良好。這事兒太操蛋了。”
金英株默默喝酒不說話,操蛋的豈止這一件事?到處都一樣,黑暗總想遮蔽陽光,所以他才永遠像上緊了發條的鐘,停不下自己的腳步。
“十三聯盟的發展還是沒有涉及到韓國,是吧?”
金英株點頭,這一點真的奇怪。難道真的因為“魔王”是韓國人?可是黑幫分子哪有什麽祖國的觀念,他們眼裏根本只有赤祼祼的貪欲。
“你查魔王結果如何?”
金英株搖頭,他什麽都沒查到,把近年由韓國去日本的黑幫資料翻個底朝天也沒用,沒有一個能對得上那些特征。
“我們這邊倒是有了一點線索。”
“說說。”
“說是一個叫平谷秀幸的美籍日裔,據說原來在美國矽谷做軟件工程師。”
“可信嗎?”
“應該可信。看做事的手法,這個‘魔王’肯定是受過高等教育又很了解科技發展的人,平谷秀幸各方面都對得上。”
“拿天才的腦袋去犯罪遠比常人破壞力更強啊。”
“是的。”
“查到了還不抓?”
“沒有他犯罪的實據,現階段只能派人盯着。”
同樣是聖誕節前,首爾冷得下雪,處于熱帶的曼谷卻氣溫不冷不熱,十分宜人。
這裏是位于曼谷郊外的一個靶場,靶場上長滿茂密的荒草,周圍用矮樹叢和鐵線網圍住,各種各樣的固定靶和移動靶隐藏在草木之間,武器架上滿滿的擺放着多種型號的槍支彈藥、護目鏡、耳罩等物品。
靶場邊上架着遮陽傘,傘下放了一套白色的桌椅,毛泰久身穿白襯衫,黑色西褲,坐在椅子上,正通過專用的加密網絡和身在美國的石原通話。
“叫他低調點,別太張揚。”
警方誤把平谷秀幸當成他們心中的“魔王”,這對毛泰久當然是個好消息,但平谷秀幸的作用可不僅僅在于吸引警方的注意力,他也是毛泰久絕對不能損失的重要技術力量,毛泰久的快速發展離不開對現代網絡技術的依賴。
毛泰久在得到平谷秀幸之後,才買下an網“深淵”,并對其升級改造。
最高權限的管理員帳號“魔王”是毛泰久取的名字,但“深淵”的日常技術管理其實是平谷秀幸在做,這也是外界會錯認他身分的主要原因。
“是,已經給平谷換了住所,也找了兩個替身。”
毛泰久“嗯”了一聲,石原辦事總是令人放心的。
“成運那邊……網絡上的痕跡,平谷都清理完成,現實中那些還要花點時間,聖誕節之後我會去韓國。”石原是毛泰久最信任的人,他把石原洗白身份之後遠遠放在美國,幫他尋找網絡科技方面的人才,也通過石原一步一步去清洗毛泰久過往留在韓國的那些痕跡。
“知道了,辛苦了。”
以毛泰久這個身份生活在韓國的時間很長,想把那段歷史完全抹掉是不可能的,只能去修改,并寄望于公衆的善忘。
萬幸的是,毛泰久當年做事時不留痕跡,除了傷害沈大植被現場抓到,其他對他的指控都因為證據不足最終被駁回。後來趙會長等人炮制了毛泰久死亡在精神病院的假象後,各方各面和毛家有牽連的人都松了口氣,急匆匆就把這案子結了。到最後對毛泰久的結論也只是傷人确認,殺人存疑,因為已經死亡,連對他進行起訟都省略了,驚天大案,不了了之。
涉案最深的幾個警察,武鎮赫被他弄到了美國,現在為了兒子的身體決定長期定居。姜勸酒則在半年前被派到歐洲培訓,為期兩年,不用說也是毛泰久的手筆。沈大植仍然睡在醫院,中途曾醒過來一次,但随後又陷入昏迷。
石原這次去韓國準備秘密介入警檢系統,把毛泰久的檔案抽出來修改,完全剝離殺人嫌疑,并把他的照片指紋DNA記錄等全替換掉。
這是個非常耗時費力的過程,卻不能不做。
結束了和石原的通話,毛泰久把手機放到桌子上,去武器架子上拿了一件戰術背心套在身上,裝了幾個彈夾,挑選了一把烏黑油亮,泛着冷藍色武器光澤的突擊步/槍,然後走進了靶場。
一陣微風吹過,靶場上的叢叢荒草随風搖擺拂動,藏在其間的人形靶好像活了過來,露出慘白的面目。
毛泰久端起沉重的突擊步/槍,雙腿分開,一前一後微成弓步,沉肩拔背,槍托抵在左肩,左手持槍向上揚起槍口,右手利落地把彈夾推上去,拉開保險,然後瞄準。
他的視線微微下壓,槍口也随着他的視線向下略沉。
穩定有力的左手扣下扳機,幾發加強型子彈沿着镗線高速飛出槍口,毛泰久的身體被巨大的後座力帶着向後微晃,子彈撕開空氣,“砰砰砰”地擊中人形靶。
毛泰久飛快向前邁動一步,槍口随着他的動作偏移,數聲槍響聲中左前方的人形靶被擊中,他再向前一步,又一個人形靶被爆頭。突擊步/槍發出連續的震耳欲聾的巨大射擊聲,毛泰久邊走邊射,獵豹一樣矯健的身體一邊抗拒着後座力,一邊快速移動着,他忽而前進,忽而後退,有時下蹲,甚至跪倒。沉重的突擊步/槍像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子彈的運行也帶上了某種莫名的節奏感。
人形靶不斷地被爆頭,巨大的射擊聲不絕于耳,空氣中滿是銷煙的味道。
換了幾次彈夾,場內的固定靶都打完,靶場裏又出現了移動靶,毛泰久加快了運動速度,開始小跑,甚至跳躍,命中率沒有剛才那麽高,但被他用槍轟爛的靶子也不少。
突擊步/槍內最後一棱子彈獻給了空中抛出的飛靶,被擊得粉碎的飛靶為毛泰久的射擊活動劃上了一個休止符。
毛泰久站定腳步,垂下還在冒熱氣的槍口。劇烈運動使得他喘息未平,胸膛不斷起伏,原本一絲不茍的發型變得十分淩亂,汗珠沿着他英俊的眉眼滑過臉頰,流到下巴上,又或是沿着被打濕的鬓角,流到他修長的脖子上。
毛泰久脫下戰術背心丢到地上,他身上的襯衫前胸後背都濕了一片,清晰地顯示出襯衫底下均勻又有力量感的肌肉,原本合體的黑色西裝褲也因為奔跑跳躍的原因緊緊裹在他身上,勾勒出他臀部和大腿堅硬有力的線條。
等候在靶場外的舟木抱着毛巾跑過來,毛泰久把射空的突擊步/槍交給舟木,接過毛巾擦汗。
真他媽的爽,射擊果然是最讓男人有感覺的運動!
随着毛泰久個人勢力的不斷壯大,他的生存風險也在增加,進行必要的武力訓練有助于增強他的自保能力,但他打靶卻不是為了那個。
毛泰久對突擊步/槍這類槍械有着特殊的偏愛,因為夠勁兒。槍枝沉重,後座力巨大,射擊時對臂力和身體協調能力要求高,操縱起來有着獨特的快感。
之前他是毛氏財團太子爺時,只能摸到獵/槍,當然想要手/槍也是有的,只是毛泰久不太喜歡手/槍那種過于小巧的東西。
“木村在日本怎麽樣?”毛泰久把毛巾扔給舟木。他的黑金事業發展得已經頗有規模,現在石原坐鎮美國,木村坐鎮日本,舟木跟着他到處跑。
“前幾天木村終于把三合會總部挑了,剁下十一只手放在裝刺身的冰盤子裏,送進了三合會老大吃飯的包房。”
三合會就是一年多前把他們追得極為狼狽,害毛泰久幾次受傷并損失幾個兄弟的黑幫。現在風水輪流轉,毛泰久領導的“東亞聯盟”發展得風生水起,幾個月前木村帶着一幫泰國傭兵回日本報仇,一步一步終于把三合會徹底打殘。
毛泰久的嘴角勾了一下,木村就愛這麽幹,天生血液中有酷烈的因子,就和以前的他一樣。
“告訴木村這種事不能再做,有一件立威就可以了。再有一次我就把他的手砍下來,讓他自己吃掉。”
“是。”舟木恭敬地回答着。
“韓國那邊呢,今年那些國際刑警沒喊着說要消滅我們嗎?”
舟木笑了:“都挺消停的,這次沒什麽人吵鬧,果然和老板說的一樣,過了那段時間他們會習慣。”
舟木遞給毛泰久一只PAD,毛泰久打開對話框,裏面有音頻有視頻有照片,均是這次東亞國際刑警首爾年會的相關消息。
金英株的安保工作做得不錯,奈何很多來參會的小國警員早就被收買,所以幾乎是他們那邊讨論什麽,毛泰久這邊很快就全知道。
毛泰久微微一笑,自來警匪一家,這話真不是說說的。他在毛氏財團時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
他的手指在PAD上滑動着,消息框中各種金英株的照片不斷出現。
金英株是個工作狂,就差住在警局,天天下班都很晚,幾乎沒有周末。
大略翻看一遍,毛泰久自視那麽高的人,也承認金英株長得不錯,英武,正氣,濃眉大眼,身高體健。金英株從外貌到個性,大概都是韓國媽媽理想中的兒子,韓國丈母娘理想中的女婿,各方面都太标準了。
這不是毛泰久第一次看到金英株的照片,上次東京會議他也派人去跟蹤了會議全程。只不過這次年會在韓國,會議的組織者金英株就成為毛泰久的重點關照對象。
突然之間,毛泰久的動作一頓,手指滑動着倒回去,然後點開。
這張照片上有三個人,金英株抓着他前妻陳世熙的胳膊,兩人斜斜對着鏡頭,正和對面的一個人說話,對面那人背對着鏡頭,穿着羽絨服,戴着毛線帽子,并沒有露出臉來,但只看身形、頭發和露出來的一點點側臉線條,毛泰久也知道那是金娜娜。
毛泰久手頭原本有一張他的金娜娜的合影,是當年在小島上用石原手機拍下的照片。櫻花樹下,毛泰久正側過臉親吻金娜娜嬌美的臉蛋,金娜娜的表情似詫異又似嬌羞,十分可愛。
那張照片跟了他很久,但後來他幾次遇刺,情勢危險,怕牽連到金娜娜,毛泰久就把那照片連同底片徹底删除。
在那之後,他就只能在回憶中一遍一遍描繪她的容貌。
距離他們上次分別,過去了一年多,毛泰久漸漸習慣了和金娜娜分別的生活,也過得——雖然不算好,但至少能過下去,還算平靜。
但在看到金娜娜照片的那一刻,毛泰久一直以來努力維持的平衡瞬間被打破,劇烈翻湧的感情湧了上來。
他一張一張慢慢翻看着金英株的照片,隔了七八張,又出現了一次金娜娜,這次金娜娜露出了臉蛋。
怎麽她的臉還圓了?是生活過得無憂無慮長肉了,還是拍照的角度問題?
毛泰久貪婪地看着照片上的金娜娜,她穿着厚厚的軍綠色羽絨服,戴着頭頂有絨球的白色毛線帽,長長的黑發披在肩膀上。
金娜娜在照片上沒心沒肺笑得很開心,一雙大眼彎成月牙狀,她面對金英株站着,無論表情和姿态,都包含着對金英株濃濃的信任。
明知道金娜娜和金英株之間什麽事都沒有,但毛泰久突然就生氣了,手指一劃,關掉消息框,把PAD扔給舟木。
舟木抱着PAD,悄沒聲息跟在毛泰久後面,一句話也不敢多問。
和毛泰久相處越久,他對他的畏懼越深。
其實毛泰久對他很不錯,石原、舟木和木村是幫派中獲得毛泰久最高信任的三個人,也是知道毛泰久各種秘密最多的三個人。
如果說以前毛泰久的分類方式,是把他自己和全世界一分為二,現在他的分類方式,是把他自己加上他重視的人和全世界一分為二,石原等三人被毛泰久劃分在他自己這一邊。
但舟木還是不由自主怕他,毛泰久的頭腦太厲害,手段很酷烈,心思深不可測。
幸好世界上還有一個金娜娜,讓他知道眼前的魔王有着很人性的一面,這魔王只要來到金娜娜面前,就會變身成為戀愛中的青年,呈現出很正常又很溫情的一面。
最奇妙的是,金娜娜居然是個警察。第一次發現這件事時,舟木覺得非常不可思議。仔細想了再想,又覺得十分合情合理。毛泰久有什麽事不敢做呢?喜歡上一個警察,還對她隐瞞得風雨不透,很符合他的風格,越危險越刺激。
舟木輕輕呼出一口氣,不明白毛泰久為什麽看了金娜娜的照片會不高興。
他管理着毛泰久的貼身事務,當然知道金娜娜牌安眠抱枕仍然當仁不讓地占據着毛泰久大床的另半邊,毛泰久的個人衣櫃裏,也始終挂着金娜娜沒有穿走的衣服。
毛泰久的生活中沒有任何其他異性的蹤跡,再漂亮的女人在他眼裏都視若無物。
所以他到底為啥生氣,是拍照的人取角不好,沒把金娜娜拍得更好看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