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月起飛霜,(1)

紅菱兒險些跳了起來,脫口叫道:“你真想這樣麽?”

顧風塵道:“假的,騙你玩的。”紅菱兒一呆:“這話怎麽說?”顧風塵道:“世間名利,對我來說一如糞土,試想殚精竭慮,拼殺半生,即使名利雙收,離入土也不遠了。一朝魂歸,便是千秋帝業,又能帶走一分麽!因此我只求兩餐一宿,平平靜靜地活到老死,就是莫大福分了,你說是不是?”

這一番話說得紅菱兒哈哈大笑,指着他的鼻子,幾乎笑彎了腰。顧風塵好在奇怪:“怎麽?我講得不對?”

紅菱兒笑完了,才道:“果然是少林門徒,出口就是禪理。可說來說去,終究只是黃老之教。試想凡人都如你這般想,世界還成世界麽!秦皇漢武固然沒有了,連國家也不一定能維護,肯定一早就被外族人滅掉了,國家一滅,所有的這些黃老之說,多半也存不下來了吧。因此人生在世上,還是有些上進心的好。”

顧風塵道:“各人有各人的理法,不必強求,不過我既是答應了姑娘,必定不會食言。人無信而不立,佛家也講不打诳語呢。”紅菱兒道:“那好吧,我會替你準備,你只管養傷。”

顧風塵暗想,這姑娘真的一人去西湖,我既答應幫她做一件事,肯定不能讓她半路出意外,看來這也是一件難事。幸好紅菱兒武功高絕,看樣子年紀雖輕,江湖經驗卻是不少,或許用不着自己助拳。

一日夜無話,第二天一早,顧風塵起來吃過飯,瓶兒帶着他來到光明殿前,紅菱兒正在那裏等候,卻不見雪無痕等人。

見他來了,紅菱兒問道:“你的傷怎樣?”

顧風塵道:“貴教傷藥真有奇效,未到三天,已經痊愈大半。”其實舍得道人那一劍刺得不深,只是他運氣逼血,失血過多,這兩天夥食不壞,瓶兒給他弄了不少豬肝羊肝,因此氣血恢複很快。

看他精神抖擻,紅菱兒放了心,交代了瓶兒幾句,便拉了兩匹馬,與顧風塵向峰下走去。

下得黃山,二人也不着急,一路慢慢行來。走了一段,紅菱兒突然起了個念頭,道:“你我二人這般打扮,着實紮眼,我看不妨改扮一番,方省得麻煩。”

顧風塵自然同意,便問:“你我扮作什麽呢?”紅菱兒瞟了他一眼,道:“我看,就扮作兩個求學的公子。”顧風塵想起汾河船頭她的扮相,點頭稱好:“你這般扮相,自是高明,可我卻不行了。我長得這般模樣,哪像個讀書人呢。”

紅菱兒打量一下顧風塵,再閉上眼睛想想他穿書生袍服的樣子,不禁笑出聲來:“你說得對,就算穿成書生樣子,人家看來也是個笨學生哩。不如扮作我的馬夫。”

顧風塵點頭稱是。

走了一陣,仍舊不見市鎮,紅菱兒心想四大世家多半已派了暗探來,一旦盯上自己,以後的事諸多不便,必須馬上改裝。正想着,前面馬蹄聲響,唢吶聲聲,來了一夥人馬。

二人定睛瞧去,見是一夥迎親的,頭前幾個樂工吹着唢吶,後面轎夫擡着一頂紅泥小轎,轎簾低垂,一位新郎倌騎着馬跟在轎旁,身上披紅挂彩,喜氣洋洋,想來定是得了一位佳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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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閃在路邊,看着這夥人過去,突然紅菱兒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對顧風塵道:“等我一下。”說着躍馬上前。顧風塵不知她要做什麽,只是一怔,紅菱兒已到了那夥人跟前,一把抓起一個吹唢吶的樂工,随手點了他穴道。

那樂工正吹得起勁,搖頭晃腦,腮幫子鼓得像個蛤蟆肚子,突然後頸一緊,已被提了起來,然後身子一僵,動彈不得,被橫擔在馬背上。他一驚之時,唢吶便走了調,吹出一個極不和諧的高音,衆樂工一呆,還沒明白怎麽回事,只聽新郎倌也一聲驚叫,被人捉在馬背上。

這世上搶新娘的不少,可極少聽過有搶新郎的,衆人面面相觑,一時都呆立當場,随行親屬大呼之下,這些人才抛下轎子,步行趕來。

紅菱兒一陣嘻笑,縱馬狂奔,跑過顧風塵馬邊時,連連招呼:“快跑快跑。”

顧風塵見她如此胡鬧,不由心下莞爾,輕輕搖頭,只得跟着她打馬狂奔。這一下可苦了兩位人質,被紅菱兒臉朝下按在馬背上,颠簸之間撞得腹肋生疼,又吃了一路的灰土,哪還有一絲喜氣。

跑出幾裏路,紅菱兒停住馬,将兩人穴道解了,扔下地來,取出半截槍尖一晃:“把外衣脫下來,快點。誰脫得慢了,姑娘先給他鑽個透明窟窿。”

新郎倌與樂工不敢不脫,哭喪着臉開始解衣服。樂工倒還罷了,只是一襲粗布衣,那新郎心頭老大不樂意,本是自己大喜之日,突然掉下來個女魔頭,硬要扒掉自己的新衣,成何體統,這回去之後,如何向老婆解釋……

心裏胡思亂想,手上卻不敢怠慢,眨眼前便除下外衣,雙手遞過去。紅菱兒用槍尖挑過衣服,扔給顧風塵,顧風塵微微搖頭,只得接了。

紅菱兒取出一錠小小的黃金,扔給新郎倌,笑道:“衣服暫借,這塊金子,就當我賀禮了,祝你們二位白頭到老,永結同心。”

新郎倌哪見過如此講理的女魔頭,一時不知是驚是喜,只是連連作揖,嘴裏道:“不敢不敢,多謝多謝……”

紅菱兒揚聲大笑,與顧風塵縱馬而去,留下兩個摸不着頭腦的家夥,站在當地,大眼瞪小眼,哭笑不得。

又跑了幾裏路,路邊有片樹林,紅菱兒招呼顧風塵跳下馬來,她選了新郎的衣服,将樂工的衣服丢給顧風塵,道:“你我都換上吧。”

等到二人換完衣服出來,相視而笑。紅菱兒改了男裝,着實英俊,衣服上沒了披紅的大花,與常服無異,看樣子是新做的,手工還不錯,只是稍稍顯得大了點。顧風塵這身粗衣倒滿合适,想來紅菱兒下手捉人時,也照顧了他的身材,此時再戴上一頂氈帽,确實不顯眼,像極了一個家人。

紅菱兒看起來十分滿意,跳上馬去,将鞭子一揚:“來吧,我們上路,要是誤了考期,我這狀元可拿不成了。嘻嘻。”

顧風塵在少林寺時,便是好事之人,平時沒少拿師兄弟們開玩笑,只是被趕出寺後,性子有些偏激,沒心情再搞惡作劇,此時遇上紅菱兒這古怪精靈的丫頭,不住地在眼前胡鬧,只覺心頭的那股魔性又開始蠢蠢欲動,但他已不再年少輕狂,馬上便收斂住,只是笑笑:“好啊,紅公子先請。”

紅菱兒一皺眉:“你以為我姓紅?”顧風塵道:“你自己對我說的啊。”紅菱兒道:“這個名字,你可不能當着人叫,私下裏還可以,我有大名的。”顧風塵道:“不才敢問……”紅菱兒道:“我姓泠,叫菱。紅菱兒只是小名。”

顧風塵笑道:“泠菱兒,鈴鈴兒……這名字真好聽。”泠菱道:“那是自然,比什麽蓮啊,花啊的強多了,是不是。”顧風塵微笑:“名字只是一個記號罷了,好聽與否,倒也沒什麽關系。馮小憐,張麗華,這些名字也不錯啊,還不是亡國之種!”

泠菱不愛聽了:“哈,你這酒肉和尚,懂得還蠻多的嘛。是不是也想考狀元啊。”說完打馬而奔。顧風塵只得跟上,兩個人一前一後,絕塵而去。

跑了一陣,二人均覺得口焦舌燥,便在一處路邊茶攤上歇腳,茶博士端上兩壺好茶,又将幾盤特色點心,擺了半桌子。顧風塵覺得奇怪,便問泠菱:“我們還沒要,怎麽人家就送上來了?”

泠菱笑道:“你猜猜看?”顧風塵仔細看那茶博士,他內功深湛,眼力自是非同一般,越看越覺得這茶博士有些古怪,一舉一動雖是自然,可慢慢便流露身懷武功之像,他恍然大悟:“這是你派出的眼線。”泠菱點頭:“算你聰明,一猜就中。”

顧風塵暗自點頭,看來紅蓮教絕對有備而來,看似突然入關,可事先必已準備良久,從這個茶攤被熏黑的招牌來看,顯然已開了些日子。他輕聲問:“這茶博士認得你?”泠菱道:“他只是個探子,連三才八駿也沒見過,如何認得我?只是我來時,向他暗示了身份,他知道我是紅蓮教中人罷了。”顧風塵奇道:“你向他暗示了身份?怎麽我沒理會?”

泠菱道:“暗示身份,你以為是出示腰牌之類的麽?”顧風塵道:“難道不是?”泠菱道:“自然不是,我紅蓮教有自己的切口與手勢,外人不識。”說罷她伸出左手,五指一舒,形如蓮花,然後再縮起拇指中指與小指,留食指與無名指仍張着:“看到沒有?這便是我紅蓮教的标志。只要有人做出這個手勢,地位至少在外八門之上。”

顧風塵道:“外八門?那是什麽?”

泠菱道:“是我紅蓮教所屬,我紅蓮教自教主以下,便是三才八駿,八駿以下,又有外八門,各門均設門主。”

顧風塵道:“哪八門?”泠菱邊喝茶邊解釋:“說起來,外八門都是江湖中讓人不齒的門派,分為盜門,蠱門,機關門,千門,神調門,蘭花門,紅手絹門和索命門。”顧風塵道:“光聽這些名字,就知道是左道旁門,沒一個入得廳堂。”

泠菱倒也不惱:“這話不錯。其實他們才是江湖最古老的行當。盜門是盜賊,千門是騙子,蠱門是用毒,機關門是擺弄銷器,蘭花門是娼妓,神調門是巫術,紅手絹門是雜耍,索命門是刺客,外八門幾乎包含了很有江湖行當,我們紅蓮教勢力龐大,也主要因為所轄的江湖人極多罷了。”

顧風塵道:“紅蓮教為江湖道中人所不齒,也多半由此了。”泠菱點頭:“正是,你想,哪個正道門派願意收留盜賊與騙子!哪個正道門派喜歡下毒與巫術?如果沒有我紅蓮教,這些組織,一早就散掉了。”顧風塵道:“紅蓮教中有這等人,難怪聲名不佳,但它的可怕之處也在于此,你教中諸多雞鳴狗盜之輩,又有什麽下毒索命的,聽來都怕人。”

泠菱嘻嘻一笑:“你如果加入紅蓮教,想入哪個門啊?”

顧風塵一怔,反問:“你看呢?”泠菱想了想:“照我說啊,你最适合盜門。”顧風塵一皺眉:“你是在說我喜歡偷東西,比如經書?”泠菱見他有些不悅,知道說到他痛處,卻也不改口:“偷書算什麽,況且你也沒偷,我說你适合盜門,因為你偷的不是物件,而是別人的心。”

顧風塵剛喝了口茶,差點噴出來:“你說我喜歡偷心?”

泠菱道:“難道不是?那小丫頭的心,不是已經讓你偷走了?”

顧風塵搖頭苦笑,不再回答。他有點不解,為什麽泠菱一再提到蓮兒,而且提到她時,臉上總是那股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從小與和尚為伍,沒接觸過女子,更不知少女情懷是何物,只覺得此人有些婆婆媽媽,又一想女人嘛,自然是婆婆媽媽,如果一個女孩子像自己這般性格,多半成了怪物,想嫁出去估計很難。

心裏想通了,也就不怪泠菱多嘴,可這個話題總得要避開,于是便問道:“那個雪衣娘與你有何仇恨?”泠菱沒想到他有此一問,便沉了臉色,嘆息一聲:“如果不是她,我父親也不會死,紅蓮教也用不着遠避天山十餘年。”

顧風塵道:“你父親是她害死的麽?”

泠菱道:“算是吧。她是我父親最喜歡的女人,可是卻與那個英天傲私奔了,我父親去追,追到太岳派,與英天傲一番苦鬥,受了內傷,英天傲卻也被他一掌打下深崖,摔得粉身碎骨。之後也不知雪衣娘對我父親說了什麽,以至于我父親萬念俱灰,起了一死之心。正在這時,四大世家聯手來攻,那時紅蓮教的勢力并不算強大,所以我父親才讓教衆遠走,他自己留下,力拼強敵,最終戰死。推算起來,他的死因,不就是雪衣娘麽!”

顧風塵道:“冤有頭,債有主,英天傲一死,雪衣娘心裏也定是悲傷欲絕,你沒見她不到四十的年紀,頭發已全白了麽?”泠菱冷笑道:“英天傲本就該死,命喪父親掌底,罪有應得,而雪衣娘非但與人私奔,還拐走了我紅蓮教的至寶。如果不是怕尋不回寶物,我早将她殺了。”

顧風塵道:“此人心機深沉,倒也是個難對付的角色。”說罷便不再問,低頭喝茶。泠菱看着他,眼睛也不眨,顧風塵奇道:“有什麽不對麽?”泠菱道:“你随我下山來走了一路,怎麽也不問那件寶物是什麽?”顧風塵道:“這是你教中之事,我不想問。”

泠菱道:“你不想問,我卻偏偏說給你聽,不過這是我紅蓮教的秘密,我與你說了,你不許洩露給別人。”顧風塵點頭:“你就不怕我是四大世家的探子?”泠菱道:“當然不怕,你以為我紅蓮教遠遁天山,只是在那裏喝酒賞雪麽!我早派出無數人馬,将四大世家的情況探得一清二楚,所有四大世家的人物,都有一份詳細案宗擺在我桌上。甚至連他們的樣子,都畫得栩栩如生。至于你嘛,不在那些案卷裏。”

顧風塵暗自吃驚,道:“常言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果然不差。紅蓮教在暗,四大世家在明,要防你們,确是困難得多。”

泠菱道:“不要扯那麽遠,就說眼下。我們要去拿回的寶物,是一件寶衣,叫做遁地甲。”

顧風塵道:“遁地甲,這名字好怪。”泠菱道:“我紅蓮教有天,地,人三大法寶,逆天訣,遁地甲,戀人槍。你練成了逆天訣,我擁有戀人槍,唯有這遁地甲,已失落了十幾年。”

顧風塵突然想起一事,道:“可這逆天訣是在秦唐關手裏,怎麽你父親沒交給你保管?”

泠菱點頭:“我父親只給了我戀人槍,卻将逆天訣交由秦唐關保管。雪衣娘乃是秦唐關的養女,事出之後,秦唐關極是恐慌,自縛請罪,不知為何,我父親非但沒怪他,還将逆天訣交給他,秦唐關為了報答我父親的知育之恩,自當拼了性命,護住此寶,沒想到,還是被你偷了去。嘻嘻,能從地王手裏偷到東西,天下又有幾人?你不入盜門,還有誰有資格!”

顧風塵聽得津津有味,只是到了最後一句,頗不中聽,便撇撇嘴,反駁道:“我可不是要偷,那東西徑自掉在眼前,我只是看了一遍,就将這身本事學了來,甩也甩不脫了,說到底,我也是受害之人呢。”

二人談談說說,不覺茶已涼了,泠菱叫茶博士換過一壺熱的,剛倒了兩杯,忽聽大路上一陣馬嘶,來了一匹快馬,已經跑得汗流遍體,可騎士仍舊不惜馬力,只顧加鞭。顧風塵見馬上那人身上帶傷,衣衫破碎,十分狼狽,便想起那日遇上的黃山派,暗想不知哪派又被紅蓮教掃蕩了。

這人到了茶攤,看似也幹渴得受不住了,跳下馬來,坐了一張桌子,叫茶來喝。

顧風塵發現這人一露面,泠菱便是一皺眉,仿佛認得。便低聲問道:“此人是幹什麽的?”泠菱壓低聲音道:“說曹操曹操到,剛說起外八門,他就來了,那漢子叫袁因,是索命門的首領,如何傷成這樣?”顧風塵道:“如此說來,他認得你……”

泠菱道:“不認得,紅蓮教出關之時,并未帶着外八門,他們留在中原,分散四方,所以我教的消息才如此靈通。看他的樣子,索命門定是出事了,他去的方向是黃山,應是去報信的。”

顧風塵道:“你如何認得他?十幾年來,你不是從未回過中原麽?”泠菱道:“我教對于敵人的相貌武功,尚且知道,更不用說自己人了。我在天山時,幾乎每天都翻閱案卷,所以無論敵我,一眼便認出來。”

顧風塵嘆道:“紅蓮教威名赫赫,果然有其獨到之處。”

他看看袁因,見此人身材不高且瘦,頭上纏着包布,依稀有血漬滲出。顧風塵問泠菱道:“你手下挨了打,怎不過去問問?”泠菱道:“我們亦有要事,況且此處人多眼雜,誰知有沒有四大世家的探子,一旦我暴露身份,諸多麻煩。所以不便相認呢。如果要問,最好将他一人引到僻靜處。”她皺皺眉頭,計上心來,低聲道:“你如此這般。”

商議定了,顧風塵起身走到一名茶客面前,瞪着那人直看。那人見顧風塵瞪視自己,不覺怒起,喝道:“爺爺在喝茶,想要找打去一邊等着。”顧風塵一拍桌子,上面的茶碗跳了起來,全部打翻,熱水流了一桌。

顧風塵哈哈一笑,轉身就跑。那茶客怒發,呼喝着跳起,追了上來。顧風塵并沒有向遠處逃,而是圍着茶攤打轉,一時間弄得其餘桌子雞飛狗跳,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移開。衆人圍追堵截,卻就是摸不到他,不由氣得暴跳如雷,如此一來,打翻的桌椅更多了。

一邊鬧,顧風塵一邊掃視着泠菱,果然沒轉兩個圈子,泠菱向他微微點頭示意,徑自去解開馬匹。顧風塵哈哈一笑:“不陪了。”身子突然加速,如閃電般掠過數人,鑽到自己的馬跟前,與泠菱一躍上馬,揚長而去。

袁因卻不動聲色,跟着付賬走人。

他們一走,其中有兩位茶客暗自對視,紛紛皺眉,卻也沒有理會,果不出泠菱所料,這二人便是探子,專在這條路上探訪有關紅蓮教的消息,只是事發突然,他們全被顧風塵的胡鬧迷惑住,沒有看到泠菱與袁因在做什麽。

泠菱與顧風塵打馬跑出數裏,便停住了,顧風塵道:“你問他了?”泠菱道:“等着吧,一會兒他會來的。”二人拉馬候在樹下,果然不過片刻,袁因騎馬到了,見到泠菱便翻身下地,拱手道:“索命門袁因,見過您老人家,敢問您是三才八駿中的哪位?”

泠菱向他身後看了一眼,見無人尾随,才道:“九瓣紅蓮次弟開,一片丹心天上來。”

袁因立時睜大雙目,愣了一愣,面現狂喜之色,突然跪倒:“不知教主駕到,實在該死。您……您怎麽輕騎簡叢,這可危險得很。”泠菱道:“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快說,索命門出了何事?”

聽她一問,袁因立時滿面惶急:“回禀教主……”泠菱道:“站起來說話,唯恐別人不知道我是教主?”袁因慌忙站起,自責道:“小人一見教主,歡喜非常,竟忘記了蔽人耳目,該死該死。”

顧風塵在茶攤見他時,覺得此人陰鸷沉穩,可如今面對紅蓮教主卻語無倫次,足見其心內恐慌,不由得心生疑惑。他與泠菱接觸幾次,總覺這女孩子不是什麽厲害人物,唯有下手狠辣而已,但見袁因如此表現,才覺得泠菱确有威嚴,只是對自己沒有表露而已。

袁因站起說道:“哪裏僅僅是索命門有事,外八門全都有大事發生,若非如此,我也不會飛馬告變了。”

泠菱道:“快些說,出什麽事了?”

袁因這才将事情全盤托出。

原來這外八門自紅蓮教出關後,奉行教主泠禦風的遺命,散入江湖,以避四大世家的剿殺。八門的門主聚在一起,定了日後聯絡的暗令,便各自帶着教衆潛藏下來。這八人規定,每半年相會一次,歸總一些江湖上的重大事件,上報給紅蓮教總壇。十數年來,外八門門主也曾換人,但規矩一直沒變。

今年紅蓮教入關,八門門主已事先得知,更要大加準備,因此三個月前也曾臨時聚過一次,但是十天以前,袁因赫然接到通報,說有要事發生,拟定再次聚集一處,商議對策。

袁因看看通報,傳書的是紅手絹門的門主衛三娘。他沒有耽擱,立時趕往聚會地點。那是一座半山亭,等他趕到時,見另六門的門主也都到了,唯獨衛三娘沒到。

七個人正在一處作疑,山下走上來一人,卻不是衛三娘,而是一個從未見過面的女子,衆人以為她是衛三娘派來的,也未在意,只問她衛三娘為何不來,那女子只是點頭,說衛三娘門中出了要事,叮囑她将一個盒子交給七人,內有書信與自己的信物,個中情由一看便知。說罷便捧出一個木盒子,放在石桌上。

這七個人全是江湖老手,經驗豐富,對她的話四分相信,六分懷疑,機關門門主石鐵心拿過盒子,也不用晃動,只憑一抓,便知道盒子中并無機半,于是放心打開,裏面果然有一封信和一個玉環,那玉環正是衛三娘之物。

石鐵心到底是老手,将書信仔細捏過,确認沒有機關,這才撕去火漆,打開信封,将信紙取出。

可展開一看,紙上居然無一個字跡!

就在七人一呆之時,那女子突施毒手,噴出一股迷煙,其中五人不及閉氣,便被迷倒。袁因與石鐵心幸未中招,便與那女子厮殺起來。石鐵心倒還罷了,這袁因是外八門中的第一高手,一柄七星魚腸劍招招狠辣,式式穿心,二人合力之下,居然只在那女子面前走過十八招,便被分別擊倒。袁因體型雖瘦,卻極抗擊打,爬起來再鬥,被那女子連連打倒五次,最後擊得他口吐鮮血,終于無力再鬥。

那女子見七人一一倒地,也不來殺他們,只是取出七顆藥丸,分別灌下七人口中,當灌到袁因時,不防袁因是假裝暈去,趁她俯身時,一劍刺出,不料那女子也極是警惕,居然閃開了。袁因知道自己遠不是對手,逃走報信要緊,于是縱身一躍,跳下了山谷。

袁因身為索命門首領,手下盡是刺客,自己自然深谙刺客之道,每到一處陌生地點,必将前後左右看個清楚,因此來半山亭之時,曾下到過山底查看,因此知道山下盡是密林,半空亦有斜生的灌木春藤。他躍下去時,果然被藤蔓所阻,沒有摔死。只是頭皮身上被劃出無數傷口,所以得了性命。

他知道衛三娘定然已遭不測,加上那六位門主,外八門只有自己一人得脫虎口。看來敵人定已偵知了外八門的情況,要下手了。于是他搶了一匹馬,連夜趕來黃山。

泠菱聽後一皺眉頭,她深知袁因的武功雖不及紅蓮八駿,但也是相差無幾,而狠絕毒辣之處過之,如今有石鐵心相助,居然還拿不下一個女子,确是可怖,便問:“那女子什麽模樣?武功路數如何?”

袁因乃殺手出身,各類武功見識極廣,可聽泠菱一問,也是眉頭緊鎖:“小人無能,居然瞧不出此女武功是何門派。”泠菱神色一寒,袁因忙道:“教主息怒,此女子與我二人交手十餘招,居然換過了九門武功,其中有南海派的朝天指,青城派的五禽拳,蓬萊派的飛仙腿,長白山的大摔碑手,而且每一種,都是深得其中妙處。仿佛畢生修習一般,故此小人無法測度。”

泠菱又問:“此女年紀幾何,長得什麽模樣?”

袁因道:“她年紀不大,也就不到二十歲的樣子,長得嘛,也算标致,哦,有一點與衆不同。”泠菱問:“哪一點?”袁因道:“此女沒有穿鞋子,光着腳來的。”

泠菱剎那間在自己的記憶裏搜尋一遍,沒有記起有這樣一個女子,可這話聽在顧風塵耳內,卻如五雷轟頂一般,脫口叫道:“是她!”

泠菱道:“你認得這女子?”

顧風塵将在九華山遇到此女的情況一講,泠菱冷笑:“若不出我所料,這女子定是四大世家派來的。”顧風塵一愣:“因何如此肯定?”泠菱道:“我紅蓮教在江湖中有耳目,你道四大世家便是聾子啞巴?外八門中定然混進了他們的奸細,否則絕不可能知道我們的暗令。這次我紅蓮教一入關,便滅了數家門派,收服了諸多豪強,這幾家門派都是四大世家的走狗,由他們暗中支持,我們給了他們一刀,他們反手便是一劍,報複外八門,反擊也算厲害。”

袁因道:“如今該怎麽辦?請教主示下。”

泠菱道:“當務之急,是先救出那七位門主,這七人在各門中聲威赫赫,若被賊子威逼利用,可是棘手得很。”她問袁因:“你可知道那七人怎麽樣了?”袁因道:“小人一脫險,便傳令手下知會另七門,四處打探,昨日接到飛鴿傳書,說這七人被關在一處叫做五戒莊的莊園中,離黃山約有三百裏路,這消息是盜門兄弟送來的,應當不差。”

泠菱道:“事不宜遲,我們快快趕去。”她與袁因跳上馬背,卻見顧風塵站在當地,動也不動。泠菱道:“你呆立什麽,快走啊。”顧風塵道:“這是你教內之事,我不好參與。”泠菱道:“你說過要保護我的,怎麽還沒離開黃山,就變卦了?”

顧風塵道:“我答應護你去西湖,卻沒答應幫你做其他的事。”泠菱冷笑:“你怕了,不敢去是不是?”顧風塵報以冷笑:“我說到做到,可沒說要做的,也絕不去做。”

泠菱老大不快:“那好吧,你先去西湖等我好了,哼哼,沒了飛鷹獵犬,我也一樣打兔子。袁門主,我們走。”

兩人打馬揚鞭,飛馳而去。

顧風塵并非膽小怕事,也不怕得罪什麽四大世家,五大門派,他只是不想在江湖中紮得太深而已。總想着早些回到顧家村,每天打幾塊鐵,喝幾斤酒,逍遙自在地過日子便是。

眼見二人去遠,顧風塵微然一笑,向路人打聽了杭州方向,緩辔而行,慢慢走下來。

如此走了一天多,第二日晚間,來到了一處小鎮子,這鎮子不大,也就百十戶人家,鎮子中央開有一家客棧,顧風塵牽馬而進,要了一間房,入內休息,不一會兒,店家打過淨面水,洗腳的熱湯,顧風塵要了一盤牛肉,一張大餅,一大壇酒,等他洗過之後,這些東西都擺在桌上。

顧風塵走了一天,又饑又渴,先将那一壇酒喝下一半,然後将牛肉卷在大餅之中,開懷大嚼。

正吃得高興,忽聽門外有腳步聲響,這腳步極輕,如果不是多人行走,還真不易覺察。顧風塵自修習逆天神功之後,能為見識随之提高,對于身懷武功之人,瞧得奇清,他一聽便明白,來的這夥人都是好手。

這許多江湖好手突然來到此地,定有事故,顧風塵本來厭倦江湖上的紛争,便裝作不聞,繼續吃飯。

那些人進了對面一個屋子,砰地将屋門緊緊關上了。

顧風塵吃飽喝足,倒頭便睡,約莫到了二更時分,突然一陣輕微的響動,将他驚醒了。那是對面屋子開門的聲音,雖然極輕,可卻瞞不過顧風塵的耳朵,顧風塵暗想,這麽晚了,一群身有武功之人,多半不會去幹好事。想到此,他輕輕下地來到門邊,從門縫向外看去。

門外走廊上挂着燈籠,看得清楚,那十餘人盡都裝束停當,手裏拿着布包,看樣子裏面像是刀劍一類武器。為首一人低低的聲音道:“休要聲張,那厮非但兇惡,也乖滑得緊,客棧之內或有耳目。”

衆人潛聲蹑足,悄悄消失在走廊拐角,那為首之人在拐角處停了一下,從懷中取出一包粉末,灑成一道直線,看似封住了走廊。又從懷中掏出火折子,向粉末上一炙,這才尾随而去。

顧風塵看在眼裏,心頭疑惑,不知他在做什麽,只覺這幹人行動詭秘,舉止怪異,如此行徑,肯定要做些傷天害理的事,自己如未遇上,大可罷手,可既遇上了,說什麽也不能就此撒開不管,于是他輕輕開了房門,想暗中跟蹤。

不料剛剛走到那道粉末前,猛覺頭腦一陣眩暈,他已經中過兩次迷香,十分警醒,一覺得不對,馬上身子倒射,飛出八尺,落地時居然一個踉跄,險些摔倒。

他暗罵自己大意,對方點的肯定是厲害的迷藥,只要從中一過,立時暈倒。前面既是走不得,他便輕輕開了走廊盡頭的窗子,鑽了出去。跟着衆人出了鎮子,再向前行,便是一座山谷。到了谷口,那些人住了腳,四下亂張,顯然是怕有人跟蹤。衆人看了一陣,相互點頭,意思是無人跟蹤,饒是如此,那為首之人也非常小心,吩咐手下點起一線香,然後才悄悄進谷。

那些人絲毫沒有覺察有人跟蹤,進了谷口之後便放松腳步,行了數裏,現出一片林子,林子邊上居然有座茅屋。

屋門緊閉,裏面一無燈火,為首之人走近幾步,屋子裏傳出一個聲音:“外面是何人?”為首之人道:“是我,休得高聲……”屋門一開,露出一張年輕人的面龐,喜道:“馬副門主,您可來了。”那馬副門主率領衆人,閃身進屋,留下一人在外伏在草叢裏,觀察動靜。

顧風塵繞個圈子,接近屋後,茅屋後面便是一堵峭壁,無有後窗,他便貼在木板做成的後牆外,運勁于指,在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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