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月起飛霜,(2)
板上鑽了一個洞,向裏看去。
但見屋內已點起一堆火,跳動的火焰哔剝做響,映得屋內衆人的臉色陰晴不定,更添詭異。屋子正中立有一個十字形木架,架下放有一個木盆,約有人腰粗細,而更可怖的是那木架上居然倒綁着一個人,雙腿朝天,腦袋向下,顧風塵由于在屋後,看不到那人的臉,只見那人一動不動,似是死了一般。
那馬副門主蹲在那人面前,看似已經觀察了片刻,此時站起身來,對那先前在屋子裏的年輕人道:“你用藥多久了?”
年輕人道:“已有十四個時辰。看來藥性已頂不住了,您再不到,恐怕就是大羅金仙,也救不得了。”
馬副門主立時吩咐:“動手。”
他一聲令下,同來的人中閃出三人,每人手中拿着一柄匕首,映着火光,寒芒四射,極是鋒利。顧風塵心頭一凜,暗想難道這些人要将那被綁之人分屍不成。他手中暗暗扣了一枚石子,只等對方下手殺人,便撞破木板,飛石救人。
馬副門主手一翻,也亮出一柄匕首,寒光一閃,已經那人左腳腳底上劃了一道血口,随後另三人也一齊湧上,分別在那人右腳底與雙手手心處,各劃了一道。
鮮血馬上流了下來,顧風塵借着火光看得清楚,那血的顏色居然是青綠色的。
此人中毒了,馬副門主他們不是殺人,而是在救人。
顧風塵暗自長出口氣,心想既是救人,自己便用不着橫加插手,不如悄悄退去,回客棧睡覺也就是了。
一見綠血流出,馬副門主等人如見了毒蛇,立時後退,生怕染上一絲一毫。随後各人從衣服下取出一個竹筒,長有尺許,小腿粗細,馬副門主将竹筒一倒,從裏面倒出一條小指長短的蟲子,輕輕放到那人左腳底的傷口上。顧風塵本想離開,但眼前的事太過奇異,便忍不住想看,畢竟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多看幾眼,長點見識,也不是壞事。
那條蟲子一遇鮮血,馬上伸展身體,緊緊叮在傷口上,眨眼間,蟲子的身體便像吹漲的氣球一般,足足膨脹了三五倍。
等到蟲子的身體接近于透明時,已經粗如槍杆,半根筷子長短,挂在那裏十分駭人。顧風塵越看越奇,心說這蟲子定是南方水田裏的水蛭之類的吸血蟲,如此吸下去,還不得漲破身體?
便在此時,那蟲子突然全身一滾,落在地上,翻了幾下,便不動了。馬副門主小心地用枯枝将蟲子挑起來扔在火中,只聽噗的一聲響,蟲子身體裏的毒血噴湧出來,落在燃着的樹枝上,呼的一下整堆火都變成了綠色,極是詭異。
那三人也都倒出蟲子,吸在傷者傷口上,如法炮制。不一會兒,便用掉了十餘條蟲子,而傷者流出的血,所顯出的青綠色也淡了不少。
馬副門主見了,神情稍稍緩和一下,向那年輕人道:“總算還不太晚,日出之前,劇毒當可排盡,只是如此一折騰,失血過多,需要備些大補之藥。我這裏帶來了些,只是事出倉促,并不太多,急切間也無處尋覓,能不能活,得看他的造化了。”
Advertisement
顧風塵瞧到這裏,覺得趣味不大,那些人翻來覆去,只是将一條條蟲子叮在傷口上吸血,便生了退意,慢慢起腳向後退去,想趕回客棧。
可就在這時,顧風塵突然感覺到了一絲異樣,四周的鳴蟲好像同時靜了下去。
不好,有人。
與此同時,那伏在門前觀望之人驀地發出半聲呼喝,便沒有了動靜。顯然已遭了毒手。
屋子裏的人也并非等閑之輩,已聽到動靜,馬副門主神色一變,随手一掌,将正在燃燒的火堆打滅,屋子裏立時一片黑暗。他帶來的人也都是老手,雖驚不亂,都拉出兵器,準備厮殺。
顧風塵繞到屋側,舉目望去,只見借着星光,有一人施施然緩步走來,邊走還邊搖着一把折扇,顯得無比悠閑自在。
此人走到屋門外兩丈處,停住腳步,啪的一拍扇骨,只聽身後嗖的一下,升起四盞孔明燈,立時将方圓數十丈照得通亮。借着燈光,顧風塵見此人身材魁梧,相貌堂堂,身着錦衣,腰圍玉帶,三十來歲年紀,唇上兩撇油亮的胡須,更顯得氣派十足,正是諸葛閑雲的大公子,諸葛仁。
顧風塵雖到過見賢莊,卻是在馬車裏,雖然後來廣渡擊碎車身,他得以露面,可當時龍謝蘭的針毒入體,正在痛苦之際,哪有功夫理會旁人,因此并未見過諸葛仁,但看他的作派,便知道此人來頭非小。
諸葛仁輕搖折扇,向屋內笑道:“有朋自遠方來,無需退避三舍。馬副門主,還是請出來一見得好。”馬副門主見對方知道自己,心頭一凜,叫道:“你是何人?為何殺我兄弟?”諸葛仁道:“爾等皆是鼠竊狗偷之徒,全仗一些陰毒怪誕的手段害人,早為江湖所不齒。如果你能棄暗投明,我可以對你這一門網開一面。條件是把你手上的人交出來。”
馬副門主道:“袁門主的傷,便是拜你所賜吧。”
顧風塵心頭一動,暗想:又是一個姓袁的門主,聽這馬副門主的話外之音,顯然對這位袁門主極是關心,難道他們也是外八門中的人?又想起與泠菱分別時她曾說過的話,四大世家已開始對紅蓮教動手了,而眼前這人,他已猜到很可能便是四大世家中的人物。
諸葛仁道:“袁門主所中之毒,是洞庭湖南宮世家的‘一丈青’,你們解不了的。還是把人交給我,我自會去求取解藥。”馬副門主道:“外八門同氣連枝,本人又敬佩袁門主的為人,若交給你,有些對不起朋友。你容我想想。”
他一邊說,一邊手上不停,繼續指揮手下向袁門主傷口上放蟲吸血。諸葛仁能成為武林中少一代的領袖人物,自然也極是精明,雖未聽到屋子內的動靜,猜也猜到了,便笑道:“馬副門主不要用緩兵之計了,我說過,這毒你們解不了……”
便在此時,突然屋內那受傷的袁門主發出一聲呻吟,聲音雖輕,可顧風塵與諸葛仁都聽在耳內,諸葛仁竟是一怔,他萬沒料到馬副門主居然能将他救醒過來,但也僅僅是一剎那,諸葛仁一揮手,攻擊随即開始。
只聽嗖嗖嗖破空聲急,四柄彎刀從他身後飛了出來,高速旋轉着飛向茅屋。那屋子本是草木架成,怎禁得住四柄彎刀勢大力沉的飛斬!立時草屑紛飛,木柱斷折,整間屋子剎那間完全塌了下去。
馬副門主一聽破空聲,便知道不好,急切間跳過去将那十字形木架拔起,連人帶架抱在懷中,屋頂一倒,他已沖出屋外。
有兩人被砸在木牆下,倒也沒受傷,另外兩人包括那開門的年輕人,卻被兩柄彎刀削在腰間,斷做四段,慘不忍睹。
屋子尚未完全倒塌,那四柄彎刀已經飛回,被兩個人張手接住,并排站在諸葛仁身後。
馬副門主只覺心頭一陣陣發寒,他清楚,若論用毒功夫,自己足能以一當百,可對方并不近身攻擊,而是遠在數丈之外,自己一身毒物便沒了用武之地,只能幹挨打。由于修習毒功太久,武功遠遠不如對手,看來今天要想活着離開已是萬難,更何況手中還有一個半死不活的袁門主。
方才一見四柄彎刀,馬副門主已知道來人是誰,當今天下用彎刀的人不多,敢于出手飛擊的更少,其中最有名氣的要數兩個人,便是綿山雙鷹,此二人真名不著,只是外號叫得響,分別叫做撲天鷹與破天鷹。每人手中兩柄殘月彎刀,交擊飛舞,極是詭異。二人都是黑道高手,性格殘忍,後來被諸葛世家所降服,歸于正道。此時一出手,仍舊顯出殺人如刈草的毒辣本性。
這二人充當急先鋒,那不用說,面前的人便是諸葛世家第二代中的子弟了,馬副門主雖沒見過諸葛仁,可聽說過此人大名,現在看他的氣度,已經猜得十之八九。
此時既已動上手,諸葛仁便也不再廢話,使他吃驚的是,面前這位馬副門主相貌平平,武藝平平,竟居然能救醒傷者。幸好自己帶來綿山雙鷹,不用與對方貼身交手,不然以此人的毒物厲害,自己縱然不敗,多半也是慘勝。
他心頭思索,臉上卻還是笑容可掬,極是沉穩。身後的雙鷹知他心意,彎刀又一次出手。
此時出手與前次不同,不再是四刀齊出,只是飛出了兩刀,貼地一尺處,斬斷了無數草莖,只聽風聲大作,比上次響了很多,尤其攝人心魄。
彎刀一出,盤旋飛來,馬副門主手下紛紛拉出兵器,意欲擋架,可眼前這兩柄彎刀旋轉太疾,實在不知道一格之下,它會飛向何處,只得向上跳起,閃開這一擊。
而綿山雙鷹要的就是這一招。
衆人一跳,綿山雙鷹的餘下兩刀閃電般飛斬而來,數人武功不高,不及閃躲,只得拼了性命,用兵器去格擋。但彎刀路徑奇詭,雖受了側擊,只是轉得更疾,嗖嗖兩聲,已将兩人胳膊齊根斷去,血雨飛灑半空。
此時先前貼地誘敵的那兩柄刀已飛回二人手裏,二人配合得極好,雙刀又一次前後飛出。
顧風塵看得清楚,綿山雙鷹的四柄彎刀攻擊時可以回環往複,如同浪潮一般無止無休,唯一的破法,便是将彎刀抄住或是擊落在地。可這兩種方法均是險過剃頭。
在他思索之際,彎刀又将數人或斬或削,慘呼疊起。馬副門主雖未着傷,可手下已經折去大半,只剩下三個人。可這些人終是兇悍之輩,沒有首領下令,死撐着不退,只是神色可怖,全都咬牙切齒,恨不得一口水吞了這雙鷹。衆人不想挨打,後面又是峭壁,無路可退,只得呼喝前沖,仍被彎刀擊倒。
顧風塵不想再看,眼前情況實在太慘,一刀飛出,不是斷手折足,便是身首兩段。外八門是紅蓮教下屬,與自己并無瓜葛,亦無恩情,是死是活與己無關。他倒不是怕那四大世家,只是覺得江湖上仇殺之事太多,自己管不過來,不如撒開。
想到此,他便要悄悄撤身,準備離開了。
但就在這時,綿山雙鷹一刀飛出,那馬副門主見刀勢太急,只得抱住傷者滾倒在一邊。第二刀飛來時,馬副門主不及閃躲,只得用木架向上一迎,砉的一聲,木架被削去一段,上面的繩索斷去,綁定的袁門主滾倒在地上。
顧風塵正好一眼瞟去,借着孔明燈的光亮,将這位袁門主瞧得清清楚楚,他不看便罷,只瞧了一眼,猛然一股寒氣自腳底直沖上腦門,幾乎連頭皮都立了起來。
這位袁門主不是旁人,正是索命門門主袁因。
在這一剎那,顧風塵腦中閃過無數念頭,這位袁因不是随着泠菱去了五戒莊救人麽?怎麽來到這裏?難道半途被人截殺?怎麽只見袁因,那泠菱哪裏去了?難道被捉走了,還是已經……
他無暇再想下去,此時馬副門主的手下已經全部陣亡或重傷,而綿山雙鷹的四柄彎刀一齊出手,看來勢已經封住了馬副門主所有的退路,如同一張天網,無論馬副門主是左沖、右突還是上躍下伏,都會被一柄彎刀擊中。
一擊之下,勢無生理。
他手中抱着袁因,多半二人會一起中刀,顧風塵心頭亂跳,無暇再想,身形猛地射了出去。
此時四柄彎刀之中的兩柄直飛,另兩柄從側面繞襲,直飛的彎刀已經飛到馬副門主身前不及五尺,呼嘯之聲驚心動魄,馬副門主無力擋開四柄彎刀,只得嘆息一聲,閉目待死。可就在此時,身前突地多了一人。
顧風塵眼力超群,瞧得奇清,待兩柄彎刀飛至,伸出兩指,運起逆天神功,向兩柄彎刀刀身上彈去。叮叮兩聲,那兩柄彎刀被他彈得改了方向,筆直向天上飛去。
此時另兩柄側襲的彎刀也已從兩側斬來,顧風塵依照前法,彈了出去,只是這次方向變化,那兩柄彎刀拐個彎子,飛進了樹林當中,奪奪兩響,切入樹幹之中,刀身盡沒。
這一下事出突然,綿山雙鷹與諸葛仁事先都沒發覺有人在側,不由得一愣,三人皆是好手,只一眼,便看出顧風塵武功了得,能以單指彈飛彎刀,那眼力,手勁,時機,無一不是恰到好處。
顧風塵不識得諸葛仁,但諸葛仁卻認得他。那日在見賢莊中,正道諸人都看到顧風塵的模樣,雖然那時顧風塵半死不活,但相貌終究差不了,諸葛仁閱人頗多,過目不忘,早将他的樣子牢牢記住,此時一見,便脫口而出:“是你……”
綿山雙鷹失了彎刀,又忌憚對方武功高深,不敢再進擊,馬副門主得以喘息,他明白對方來得定不止這三人,不知尚有多少高手埋伏,便低聲對顧風塵道:“衆寡不敵,走為上招。”
顧風塵也不想與對方纏鬥,只求快些問明袁因情況,便一點頭,道:“你跟着我,向前沖。”馬副門主将袁因向顧風塵懷裏一塞,又遞過一顆藥丸,冷笑道:“你吞了它,跟在我後面,挨打也挨得夠了,讓賊子們瞧瞧,我蠱門毒藥的厲害。”
說罷閃身便上,顧風塵吞下藥丸,抱了袁因,在後緊緊跟随。
馬副門主沖出十幾步,猛地雙手從懷裏一分,也不知掏出了什麽物件,居然兩手手心冒出火星來,如同兩樹煙花般燦爛奪目。他一邊沖,将兩臂張開,立時光焰四射,像兩條火龍相似,沖向諸葛仁三人。
那三人無法再次遠攻,便知道不好,他們深知蠱門厲害,此時一見馬副門主亮出如此詭異的招數,無法弄清虛實,只知道莫要被火星濺到身上,那肯定是毒火無疑,只得側身閃避。
馬副門主借着毒火開道,當頭沖了出去,顧風塵雖抱了一人,但腳下尤比馬副門主快得多,只是減了沖速,跟在他身後。不時有毒火星焰落在身上,着膚處不但沒有燙傷,反而有一股寒涼的感覺,如同雪花落在身上一樣。這般情形,令顧風塵也覺得蠱門實在詭異之極,與之為敵,實在是件最頭疼的事。
三個人沖出包圍,繼續跑下去,諸葛仁哪裏敢放,在後面尾随而來。馬副門主早料到他必定不舍,看看他追近,随手擲出幾顆毒火彈,在空中炸裂開來,立時煙霧彌漫,對面不見人。諸葛仁不敢前進,只得伫足而嘆,眼睜睜地看着他們跑遠。
綿山雙鷹已經取回彎刀,追了過來,撲天鷹道:“少主,豈可讓姓袁的逃走?”諸葛仁道:“跑了便跑了,可姓袁的并不要緊,要緊的是那個叫風塵的人。我看他的功力在我之上,我們便追上了,也讨不了好去。”撲天鷹道:“那如何是好?”諸葛仁略一沉吟:“回去,我們還有大事要幹。外八門只要覆滅或倒戈,紅蓮教便失了眼目與左右手,早晚會被一網打盡。”
說罷,諸葛仁一聲唿哨,後面趕來了十數人,都牽着駿馬,衆人齊聽諸葛仁號令,上馬向另一方向疾馳而去。
再說顧風塵這一邊,跑出幾裏路,顧風塵放慢了腳步,道:“不必急着趕了,對方沒有追來。”馬副門主道:“你怎知道?”顧風塵道:“我這副耳朵,可以聽到數裏外的腳步聲,不要懷疑。”
馬副門主聞言,也停了下來,靠在一棵大樹上喘息。顧風塵放下袁因,面不改色,氣不長出,問馬副門主:“袁門主還有救麽?”馬副門主露出不悅之色:“我蠱門救人,豈有救不活的?他身上的毒血已去了大半,只是中毒太深太久,腦袋一時醒不過來,你想要他快醒,只要用上乘內力通他的百會穴,差不多便可以了。”
顧風塵舉掌按在袁因頭頂,慢慢将一股內力送入。他不敢用力過猛,這裏是人體要穴,他怕一下子要了對方的命。只是将內力緩緩加強,以觀效果。
只是眨眼功夫,袁因猛地咳出一口血來,被顧風塵的內力所激,噴在樹上,滋滋有聲。
這口血一出,袁因終于張開雙眼,雖然淡然無光,一如垂死之人,可終究是活了回來。
見他一醒,顧風塵松了口氣,輕聲喚道:“袁門主……”袁因淡淡瞟了他一眼,沒有絲毫動容,顫顫嘴唇:“你是……什麽人?”顧風塵一驚:“怎麽?這麽快便不認得了。我們前天才剛剛見過。”
袁因道:“前天……我醒過麽……”
顧風塵見他神智尚不清楚,便問馬副門主:“你們何時救得他,在什麽地方?”馬副門主警惕性很高,并不回答,卻反問道:“你是何人?突然出現,意欲何為?”顧風塵知道他懷疑自己身份,也不氣惱:“在下顧風塵,前日曾經見過這位袁門主,那時他受了一點傷,可并未有中毒之像。”
馬副門主一皺眉:“你是說,前天?”
顧風塵道:“不錯。”馬副門主道:“閣下認得袁門主?”顧風塵道:“不認得,只是與在下同行的一位朋友,認得袁門主。而且與袁門主一起,去了一個地方,時隔不久,怎麽只見袁門主,卻不見我那位朋友?”
馬副門主聽了,緊鎖眉頭:“閣下說得可是實情,你在何處得見袁門主?”顧風塵道:“只在黃山腳下不遠處。”
馬副門主一驚:“黃山腳下?絕不可能,我那位兄弟救得袁門主時,是在一處山崖下,那是五六天以前,那時袁門主已然中毒,不省人事。經由我那位兄弟照顧,終日不離,絕無可能趕去黃山。”
顧風塵聞言,比他還要吃驚:“你說什麽!袁門主幾天來一直不省人事!”馬副門主點頭:“絕無虛言。”顧風塵從心底裏冒上一股涼氣,全身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索命門有幾個袁門主?”
馬副門主聽他問得奇怪,便坦言道:“自然只有一個袁門主,姓袁名因,就是眼前這人。”
顧風塵赫然想起一件事情,問道:“你可知,世上有人能改變自己的容貌,假扮成別人的樣子?”馬副門主點頭:“易容術古已有之,只是這般易容術易露破綻,只要至親之人,多半瞞不過。”
顧風塵此時心頭已然雪亮,不由得急出一身冷汗。他顧不得袁因,将他向馬副門主一推:“你照顧他吧,我有要事,要去五戒莊一行,你知道五戒莊麽?”
馬副門主點頭:“自然曉得,那是五戒刀門派的掌門人餘九成的莊院,位于西北方向三百裏外。怎麽?那裏有事?”
顧風塵顧不得回答,展開身形趕回客棧,踢開大門直到馬房,在掌櫃與夥計的錯愕之中,騎上坐馬,向西北方向飛奔。
一邊跑,顧風塵已将所有事情猜個通透。他現在終于知道為何那日見到的“袁因”得悉泠菱身份之後,竟是那般興奮。因為那個袁因,是四大世家派人假扮的,目的是為了引誘紅蓮教重要人物自投羅網。真正的袁因跳下山崖後被人救起,四大世家并不知曉,只道他已經死去,便讓人假扮袁因前來送信。泠菱這一去,定然身陷重圍。
算算日子,泠菱此刻雖然不一定能趕到五戒莊,可自己離得更遠,唯有拼命狂奔,或可趕得及。他曾經應過的事,一定會做到,況且分離時泠菱曾邀他同行,被自己拒絕,一旦泠菱出事,自己便有見死不救之嫌,豈可自安!因此他不惜馬力,不住加鞭,恨不得肋生雙翅飛到五戒莊。
這一路上,顧風塵不眠不休,紅了一雙眼睛只顧打馬,跑了一百多裏,馬匹生生累斃,顧風塵棄馬步行,展開輕功,每一步跨出,便是一丈有餘,他已顧不上白天惹人眼目,只求快一步趕到,以免泠菱遭難。
就這樣,他疾馳一晝夜,終于接近了五戒莊。找人一打問,前方三十裏,便是五戒莊所在。
一路行來并無阻擋,只是累得幾乎吐血,逆天神功再強,也不可能支撐很久,他的體力消耗,已達極限。
此時天色已是接近午夜,顧風塵能一口氣跑出一百多裏,已是駭人聽聞,說出來非但旁人不信,連他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
稍稍休息一陣,顧風塵從路邊溪中飽喝了一氣,将白天經過市鎮時搶來的一只燒雞吃了,這只雞燒好後,挂在鐵架上賣,顧風塵如風般掠過,也不及掏錢,搶了便走,那小販只覺得一陣風刮過,眼前的燒雞便失了蹤影,不由大驚,還道是昨夜求香敬佛時,自備的燒餅點心不合佛祖胃口之故,哪敢聲張。
吃喝完畢,只覺得精力漸複,顧風塵起身,趕往三十裏外的五戒莊。
此時他仍舊心急火燎,身法漸漸快了起來,奔出十餘裏,前方乃是一條谷道,兩旁邊都是山坡密林,只中央有條七尺寬的路,倒是筆直平坦。顧風塵進入道中,沒走十步,突然兩邊樹上嗖嗖聲響,無數黑光一齊打來。
暗器。
顧風塵長吸口氣,身形猛然前沖,比方才快了何止一倍,暗器盡皆打空。沒等他停身,前方閃出兩條人影,緊接着兩把斬馬刀挂定風聲斬來,顧風塵身子不停,只一矮身由刀下穿過,雙肘一撞,将二人撞飛出去,再看前面,又已站定十餘人,攔住去路。同時燈火通明,數人挑着火把,照亮前後數十步。
不用說,他已落入包圍。
顧風塵穩穩站立,意态安然,打量眼前這些人,見衆人服色不一,高矮不等,手中兵器也是五花八門,內中居然還有西域胡人,便問道:“你們是哪條道兒上的?為何攔住我去路?”
人群中一個用鐵骨折扇的文士将折扇一展,道:“閣下又是何人,有何事夤夜狂奔?”顧風塵冷笑:“這是我的事,你無須多問。”文士一笑:“如此說來,我等攔你,也是我等之事,你也無須多問。”語态甚是狂傲。
顧風塵心頭雪亮,知道這是四大世家的爪牙,在此遮斷歸路的。一旦泠菱破圍而出,也要被阻于此地。想到此,他心頭越發焦急,也不多說,雙掌運起神功,向前便闖。
那文士早有防備,見他沖來,折扇一點,叮的一聲,扇骨中射出三枚鋼針,在火光中瞧來通體藍光,顯然淬有劇毒。
顧風塵并不知道,這位文士姓文名章,外號叫做三手書生,乃是川東有名的高手,手中一把銷金扇,中藏九枚腐骨針,确是防不勝防。此時他看出顧風塵也頗為不弱,因此一出手便是殺招。
腐骨針來勢極快,此時已是黑夜,火光閃動間極難分辨,但顧風塵早已看清,在剎那之間,他已除下外衣,一股內力透入,将腐骨針卷在其中,衣服本來單薄,可顧風塵內力深厚,如同有形之物,那三枚腐骨針一被包入衣服,就像射進了一團漿糊之中,布衣雖單,卻難以射透。
文章一擊無攻,顧風塵已到了眼前,他暗叫不好,此人身法太快,直如電光石火一般,無暇細想,舉手一扇,點向對方人中穴。
顧風塵急欲穿過此地,去五戒莊救人,哪裏肯與這幹人糾纏,他運起神力,大喝一聲,雙拳挂風,向扇上擊去。只聽铮的一響,整把鋼骨扇子居然被他一拳打彎,成了一把鋼鈎。
三手書生駭極,向邊上一跳,顧風塵鑽入人群,掌擊拳打,所到之處如同蒼龍攪海一般,無人能擋得住他一擊,幸好此時顧風塵尚不會運用毒掌功夫,只是單純兩股寒陽內力,所中之人無不難受之極。
只眨眼功夫,顧風塵已沖過十餘人的阻擋,這幹人哪裏肯放,又向前圍攻上來,顧風塵一聲大喝:“暗器來了!”将衣服一抖,裏面三枚腐骨針飛出,将沖得最快的三人擊倒。
那三人只覺前胸一涼,低頭看時,只吓得魂不附體,腐骨針的厲害,他們無一不曉,哪顧得上追人,急忙扯住三手書手,讨要解藥。
衆人這一亂,便無暇再趕,顧風塵足不沾地般沖了過去。
此時顧風塵已然心頭雪亮,泠菱定然已經通過此處,趕往五戒莊去了。不然這幹人是封堵退路的,絕不會先行出擊以暴露意圖。他們除了斷截歸路外,便是防備紅蓮教有人來援。看來對方是把自己當做紅蓮教的人了。
一邊想,顧風塵足下不停,已經接近了五戒莊。正奔行間,赫然前方裏許之外冒起一枝火箭,在空中炸響,四散的缤紛火焰煞是好看,又極為耀眼。借着火光,顧風塵擡目望去,眼前出現了一座黑沉沉的大莊院。
這一看不要緊,顧風塵心底便是一驚,好一座猛惡的莊子。
眼前這座五戒莊與諸葛世家的見賢莊大不相同,乃是建在一處石崖之上,莊後便是萬丈深谷,莊院方圓數百步,規模極偉,院牆高及數丈,牆頭均埋有鐵蒺藜,丫丫叉叉如同怪獸的尖牙,莊門前兩盞氣死風燈籠,在不住輕晃,照亮了門樓上的五戒莊三個大字。
此時煙花散盡,又複黑暗,但離得近了,顧風塵只見高牆內隐隐透出火光來,想是因為莊院地勢與牆壁過高,裏面的火光被擋住的緣故。他四下看過,并無埋伏,便矮了身子,悄悄潛近院牆。
兩丈多高的院牆并不在話下,只是上面的鐵蒺藜難以落腳,顧風塵除下衣服,包在兩手之上,縱身而起,以手抓住鐵蒺藜的尖頭,又複一提氣,跳過牆頭,輕輕落于地面。
他剛剛進來,便見地上躺着幾條死狗,每條狗的咽喉均被刺出一個血洞,鮮血已經凝結,看樣子是槍傷。
泠菱已經過來,此時定已落入陷阱。
顧風塵舉目一望,相隔一層院子之內,透出火光來,便蹑足潛蹤,悄悄地接近。
穿過一進院子,眼前是一道隔門,裏面透出人聲來,顧風塵見牆邊生有一棵楊樹,枝葉茂盛,便輕輕縱了上去,擡眼向亮光處瞧看。
只見場院中有一大片空地,四周栽着垂柳,柳下有石桌石墩,花圃苗木。邊上還立有幾張兵器架子,看來是個演武場。此時場中已圍了不下三四十人,服色各異,大多都手握兵器。
場中正有兩條人影來回飛舞盤旋,激鬥正緊。顧風塵一眼便看清,其中一名女孩子手使長槍,正是泠菱。與她對陣的是一條精瘦漢子,手使一條鋼鏈流星錘,舞動之時呼呼挂風,威勢極猛。
此時場子一邊的地下尚躺有兩人,均是咽喉流血,已經斃命,看樣子都是死在泠菱槍下的。
顧風塵暗自松了口氣,心想天幸自己遇到了真正的袁因,才能及時趕來,看情形泠菱已陷入重圍,對方雖然沒有一擁而上的圍攻,可正在以車輪戰法與她厮殺,時間一長,泠菱武藝再高,也殺不完這三四十名好手,終究會力竭不支,落入敵手。
他看看泠菱的槍法,極是穩固,面前的敵人已有不支之像,便不急着下樹救人,先在人群中尋找那假袁因,可找了一遍,并未看到此人。
忽聽泠菱嬌叱一聲,手中大槍倏的一順,已将敵人的一個錘頭帶鏈子攪住,那漢子雖瘦,卻是力大,向回力扯,居然将泠菱扯得向前邁了兩步。泠菱不由得“咦”了一聲,猛地豎過槍頭,噗的一下插在地裏,沒入半尺深。
槍尖入地,那漢子力扯不動,心思也轉得極快,縱身跳過來,一腿踢向泠菱前心。他這一招也算精明,對方槍已入地,再拔出來攻殺,已是不及,因此近身攻擊,最為上策。
但顧風塵一見這漢子出此一招,便知道他要輸了。這條戀人槍變幻莫測,有時故意引你近攻,乃是一個陷阱。
果然那漢子一腳踢來,泠菱并不閃躲,突然雙手一轉一折,那條槍剎那間變做三段,只槍頭一段插在地上,槍杆已變成了兩條杆棒。
她起手一槍杆,結結實實地敲在對方小腿骨上。
喀喇一下,那漢子腿骨斷折,半空中一聲慘叫,跌下地來,雙腿落地時,已是一聲慘叫。坐倒在地面,雙手捂腿,雖然沒有再呻吟出聲,但也看得出,他受傷極重。
人群中搶過兩人,将這漢子拖了下去。
泠菱拔起前半截槍尖,雙手一合,已經重新接成長槍,喝道:“下一個誰來讨戰?”
原來那日途遇假袁因後,泠菱急急趕往五戒莊,假袁因易容術雖精,卻也怕被她看破,便半途請令,去集合人手,泠菱見他受傷在先,知道也幫不上什麽忙,還會拖累自己,便答應了,自己一人趕來。
等到了五戒莊,她跳進院牆,刺死狗子,再向前摸時,到了這演武場,此時她已覺出不妙,照理說五戒莊押了外八門的首領,必定戒備森嚴,可一路走來,半個人影也不見,整個莊子黑漆漆一片,不知暗影中藏有多少伏兵。
泠菱已經知道上了當,卻并不急着出莊,她知道四周已盡是陷阱,因此她放出一枝火箭,便坐下來調息,以應對将要發生的變故。果然火箭一發,四面便出現了伏兵,點起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