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3)
血沸湧,将這兩股毒質引得也慢慢活躍起來。
如此一來,顧風塵只覺得體內似有寒熱兩條潛龍,在慢慢升騰,初始時尚可控制,但随着劇鬥,這兩條潛龍即将變做飛龍。他的整個身子也漸漸起了變化。
左半邊身子如同烤火,右半邊身子似浸冰窖,雖不算太過難受,可寒熱之勢有越來越加劇之兆,如此情形,必須要找個關口,将之洩出體外才可。
随着顧風塵雙拳連擊,寒熱之毒漸漸被凝于拳底,越來越多,顧風塵的兩只手已變了顏色,左手潮紅而右手灰白。
萬嘯樓自然感覺到了,只是他與人交手的經驗實在太多,怪事見得也多,尚不至于大驚失色。顧風塵越鬥,寒熱之毒越盛,漸漸的雙手紅白之分越加顯著,連一邊觀鬥之人也看到了。
諸葛仁到底是江湖後起一輩的領袖,見多識廣,看到顧風塵雙手變色,神情一凜,叫道:“小心,他掌上有毒……”
可他已經叫得晚了,顧風塵雙掌凝聚了太多毒性,再也聚攏不住,只得變拳為掌,将毒性由掌心送了出去。
萬嘯樓正自伸指來攻,見對方變掌,心頭冷笑,指上加勁,便要穿透他手掌,諸葛仁那一聲叫出時,二人已經指掌相交。
卟的一聲微響,旁人幾乎聽不到聲音。但萬嘯樓的眼神突然一變,變得兇狠異常。因為他感覺到一股無與倫比的寒涼之氣由對方掌心傳來,自己的二指像是插進了冰山之中,而且這股寒氣仍舊無止無休地由臂上向自己全身壓來。
眨眼間,萬嘯樓的一臂已被寒毒凍僵。外面幾乎結成一層薄冰。
顧風塵也料不到自己的毒掌這麽霸道,不由一呆,第二掌便沒拍下去。萬嘯樓內功也頗為了得,急忙運氣于臂,阻住寒毒上行,他咬牙切齒,全力逼毒,寒毒居然被他逼得慢慢退下手腕。再一鼓力,寒毒盡由毛孔中發散出去,呼的一下,他的手腕四周,竟然凝了一層白氣,如同冬天人的呼吸一般。
萬嘯樓能逼退寒毒,一方面因為顧風塵運用毒功尚不熟練,二者他以指對掌,寒毒侵入有限,他自己又內力精純,因此才得将寒毒逼出,如果換了別人,早已經全身僵閉而死了。
顧風塵并沒想要萬嘯樓的命,因此便沒跟進攻擊,萬嘯樓雖然将寒毒逼出,可一條膀子剎那間也是酸麻不已,全用不上力,單靠一只手,威力大打折扣。但此人性子極倔,認為顧風塵故意使詐,那寒毒并非來自他的內力而是他使用毒藥,立時大怒如狂,如一只惡鷹般撲上來,單爪如風,上下亂抓,将顧風塵一時逼退數步。
顧風塵哪體會到他的心思,見他情急拼命,心頭也怒起,暗想,我顧你性命,沒有進擊,你不知難而退,反而苦苦相逼,真以為我奈何不得你麽!想到此右掌架住他的攻勢,左掌迎面打去。
萬嘯樓只覺得一股熱風撲面,對方攻來的似乎不是手掌,而是一條火棍,他向後一仰頭,顧風塵的手掌擦過他的臉,連臉上的毛都燎焦了不少。萬嘯樓拼殺半生,不知道這是什麽功夫,口中嘶叫一聲,倒飛出去。
原來他生來返祖,被家門抛棄後由尼姑收養,帶回山上,常與野猴一起在林中蹿跳,雖然生而為人,野性不著,可也帶了些獸類本性,比如懼火懼煙。因此萬嘯樓從不接近有火處,那跳動的火舌對他來講,有一股發自心底的威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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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顧風塵掌上雖然無火,可那股熱力與野火無異,因此将他臉上的體毛燎焦,萬嘯樓驚懼非常,便不敢對敵。
他這一退,後面的人不知出了何事,只道萬嘯樓又中了毒,諸葛仁大喝一聲:“好一個卑鄙小人,竟敢暗自下毒!是你先自絕于江湖,便怪不得我等群起圍攻了!”
顧風塵一眼看到柳東白,想起他毒傷泠菱眼睛的事,大笑道:“暗自下毒,群起圍攻,正是你等的拿手好戲。一般的賊喊捉賊,算什麽江湖正道!”諸葛仁不明所以,柳東白卻笑道:“在你這等邪魔看來,天下無一人不是邪魔。”說着他搶到面前,舉筆便砸。
自從毀去了解藥之後,柳東白已将筆中所剩無幾的毒水放盡,免得拼鬥之時誤傷同伴,因此只能以筆攻敵了。可顧風塵不知道內情,見他筆杆砸來,怕他發射毒水,便抽身閃開。
此時諸葛仁等幾人已圍攻上來,這幾人都是江湖後起一代中的頂尖好手,招法精奇,力道雄渾,顧風塵招架幾下,便覺得極為吃力,他自己一人,絕不是這些人的對手。
幸好這幾人也忌憚顧風塵用毒,一時也不敢過于逼近。
顧風塵再接幾招,心頭更是急切,他惦記着泠菱的傷勢,如果耽擱時間一久,只怕出事,此時那老者由背後一掌打來,顧風塵心念一轉,運起神功護住後心,硬接了他一掌。
砰的一聲響,顧風塵就勢躍起,飛過幾人頭頂,向塔上撲去。那老者一掌擊實,卻覺得對方像是在借力,并未傷到內腑,便大叫道:“截下他!”
綿山雙鷹一直在外面游鬥,未敢飛刀攻擊,此時顧風塵脫離人群,飛在半空,正是彎刀飛擊的好機會,豈可錯過,二人沒有絲毫猶豫,四柄彎刀脫手飛出,直擊側削,從四個方向飛向顧風塵。
顧風塵早在決定借力之時,便算到了綿山雙鷹的彎刀必會出手,他已不是頭一次破解此招了,眼見彎刀飛至,早随手除下兩只鞋子,運上內力,擲了出去。
迎面而來的兩柄彎刀被鞋子一阻,砉的一聲将鞋子破成四片,可鞋子上貫注的內勁,硬生重使得彎刀無法前進一寸,憑空掉了下去。
破去前面的彎刀,另兩柄側面斬來的彎刀已距顧風塵不足三尺,破空之聲大作,震撼人心。顧風塵再無鞋子可用,想伸指彈刀,可自覺方才一陣力拼之下,內力已經不濟,如果彈不動彎刀,自己勢必會被斬成三塊。
情勢危急,顧風塵只得行險,硬提一口氣,全力上躍。一個身子如同被一條看不見的繩索系着,硬生生上升了兩尺。
如果不是他身懷逆天神功,哪怕只是短短的一寸,也萬萬躍不上去的。
兩柄彎刀從他腳下掠過,一片襪底飄然而落。
只要他躍得再低一寸,雙腳便要被一刀斬斷了。
避開了彎刀,顧風塵身子一翻,單手探出,鈎住了三層塔身上的飛檐。随後他長吸口氣,再次躍上,連續三個縱身,已經飛上了最高的第九層,一手打碎塔窗,鑽了進去。
諸葛仁道:“他去救人了,放火。”
随着他一聲令下,塔的四周出現了四五十名大漢,手中都執着引火之物,一人擡腿踢開塔門,只見第一層中已經堆滿了幹柴,衆人将手中的硝磺之物丢上幹柴,柳東白摘下塔檐上挂着的一盞風燈,丢到了幹柴上。
立時塔中火光大起,熊熊地燒了起來。随着火焰升起,那些大漢摘下身後的弓箭,對準了塔頂。
這一切,他們早已布置好了。
顧風塵沖進塔內,按他所想,對方定會将人質囚在最高層,這樣即使要逃也不容易,可此時一進塔中,發現這一層居然空空如也。顧風塵心頭一怔,便向下闖,可他連連向下走了五層,都沒有發現一個人影,非但沒有人質,連看守也不見一個。
不好,上當了。
顧風塵這才意識到,他方才在塔下出言試探時,對方是在做戲。他想騙別人,卻不料受騙的是自己。顧風塵暗罵自己糊塗,對方知道他來搶人,雖然沒将人質送下峰去,但一定囚在了別處,并沒在塔中。
對方騙他進塔,是想将他困住,置于死地。
果然,他剛想到這裏,便從下面的塔層裏冒上來煙火,他并不知道,這塔雖非木制,可裏面亦有不少木梁木檩,一旦燒起來,必将是通天徹地。
由于木柴上灑了硝磺之類的引火物,所以燒得極是猛烈,沒過片刻,火便燒到了第四層。顧風塵見樓梯早燒斷了,無法下樓,便沖破窗子,想往下跳。
可他一露頭,外面便飛來數箭,奪奪奪地釘在飛檐上,除此之外,還有數枚暗器擦頭而過,風聲尖銳,手力強勁,一看便是高手所發。他定睛看去,樓下數十名大漢圍成一圈兒,手中都執着強弓硬弩,看來他只要向下一跳,那些弓箭手便亂箭齊發,半空中将他射殺。
他的逆天神功雖然厲害,可終究不是金鐘罩鐵布衫之類的硬功,擋不住利箭鋒槍,換言之,便是此類硬功,也必須要雙足踏地,才能将一口氣運轉全身,若是身在空中,無法平地借力,金鐘罩鐵布衫功夫也無從運起。
顧風塵暗自跺腳,看來自己一時大意,已然鑄成大錯,再有片刻之功,自己便要被活活燒死在塔中了。
南宮岳暗皺眉頭,對諸葛仁悄聲道:“以如此手段,對付一個人,傳揚出去,未免授人以柄,恐怕對我四大世家聲望有損。”諸葛仁看看他,說道:“可此人的毒掌十分難對付,留着他,終究是正道之害。”南宮岳道:“可以如此這般,留條活路給他,如果他拒絕,便是自尋死路,怪不得我們。”
諸葛仁聽了,點頭說好,揚聲對塔上叫道:“顧先生聽了,我正道中人,并非好殺之徒,即使大奸大惡之徒,只要改過自新,我等也是雙手歡迎的。顧先生并無惡行,白白燒死,實是可惜,如果你能改過,我便接你下來。免遭火焚之噩。”
顧風塵笑道:“如何才算改過自新呢?”
諸葛仁道:“眼下的情形,只要顧先生自斷雙手,便可以了。”顧風塵哈哈大笑:“我手上可沒有刀。”諸葛仁道:“我說的自斷雙手,不須用刀,只要你将兩手腕骨斷了便可,日後還可痊愈。”
柳東白接道:“此等條件,算是寬得不能再寬了。顧先生不用猶豫,火馬上要燒上去了。”
顧風塵絲毫不為所動,叫道:“我來時已答應過泠菱主,定要救出納蘭,醫治她的毒傷,我若投降,她必定無救。如此顧某便是無信之人。常言道,言而無信,不知其可。咱們江湖漢子,最講一個信義。如果我救不得納蘭門主,死就死了,到時與泠教主地下相見,也不至于愧對于她,所以生死事小,失信事大,用不着費口舌了。”
聽他的意思,寧可守信而赴死,絕不肯投降以求生。諸葛仁與南宮岳等人對視一眼,目光中都露出贊許之意,可也無可奈何,現在火已經燒上了第七層,而且一層的塔體已經開始動搖,眼看着便要倒塌。
顧風塵已知無幸,他遠望山下來時的方向,心中默念:“她把自己的命交于我手,可是我卻一時大意,誤中奸計,九泉之下,難道真的無愧于心麽?”
眼看着腳下的火焰已蹿上來,整座塔也開始動搖,顧風塵将心一橫,暗道,寧可跳下去摔死,被亂箭射死,也比被活活做成燒雞強!
他橫了心,跳上飛檐,向下躍去。
底下衆人一直擡眼觀瞧,防他躍下,此時見他真的躍了下來,也不由得暗自咋舌。這座塔高有九層,每層高有一丈,算來便有九丈高下,這般躍下,再好的輕功,也難免摔個雙腿斷折,稍差一點,就會摔成肉餅,便不用發箭,顧風塵也絕不可能安然落地。
諸葛仁知道顧風塵武功高絕,怕他真的落地無恙,此時見他跳下,高叫一聲:“放箭!”
弓箭手們一齊拉弓,便要向半空中的顧風塵亂射。
如果這撥箭雨射出,顧風塵定會被攢殺當場,可就在這當口,變故突起,那些拉弓的大漢只覺得肋下有人一捅,正捅在腰眼處。這個地方非常敏感,兒童們在嬉戲時常以摸抓此處害人酸庠為趣,雖然人在長大之後,這裏已沒有兒時那樣敏感,可仍舊是軟肋要害,這些人拉弓之時,軟肋大開,被人乘虛而入,免不得心驚肉跳。
如此一驚,手上力道頓失,便控不住弓弦,弓上的箭便射了出去,只是沒有了力量,只射起兩丈高,便都落了下來。
這些人齊齊叫了一聲,回頭看去,只見一人收住身形,站在後面嘻嘻哂笑,此人五短身材,獐頭鼠目,極是猥瑣,雙手攏在身後。
弓箭手們的箭雖然沒有射中顧風塵,但如此高度,他跳下來仍舊會摔個骨斷筋折,可就當那些箭剛剛射出時,突然斜刺裏飛來一條長繩,準頭極佳,正好纏住了顧風塵的腰。
顧風塵身在半空,如同一片落葉,渾不着力,那條長繩拉着他向旁一扯,将他的下落之勢完全改變,成了橫飛。
饒是顧風塵身子粗壯,也被這一扯拉得腰骨生疼,幾乎要斷了一般。但這樣一來,他是橫着飄向地面,與直直下落大不相同,至少不會被摔死。
諸葛仁一見場面失控,居然橫生枝節,叫聲不好,趁着顧風塵身子尚未落地,順手奪過身邊一名漢子的佩劍,運勁于臂,劍化長虹,向顧風塵射去。
他一出手,綿山雙鷹的彎刀也緊随着飛出,一刀斬向顧風塵,另一刀則飛削那條長繩。
顧風塵被硬拉過去,本就已經運氣不暢,萬萬躲不開這一劍雙刀,可此時只見火焰中寒光閃動,飛來三枝羽箭,叮叮叮三聲響,第一支箭都沒落空,刀劍與羽箭齊落。
呼的一聲,顧風塵終于落地,向前搶出幾步,險些滾倒,雖說有些狼狽,可畢竟身無傷損,此時整座塔已經完全被火焰吞沒。
諸葛仁一皺眉頭,側身向左側的一派樹叢看去,只見那裏并肩站着七個人,四男三女。
第一個便是那破去弓箭手發箭的矮子,他身邊是個中年人,體型微胖,笑容可掬,再過去是個禿子,十根手指皆縮在袖中,禿子身邊是個長發披臉的男子,赤着一對幾乎看不出肉色的髒腳,可雙手卻是一塵不染。此人身邊是三個女子,第一個風姿綽約,看不出年紀,眼角眉梢帶着無邊春色,她身邊的女子身材嬌健,頭上包着花巾,最後一個女子看似弱不禁風,臉上帶着病态的潮紅,不時的微咳一聲。
這七人站在那裏,看樣子是剛剛出現,但他們的出現,讓諸葛仁等人盡皆失色。
因為這七個人,便是外八門中的七位門主,也就是被晴兒設計捉住的七人。
那個矮子是盜門門主,名叫申不知,人送綽號“鬼不覺”,足以說明此人盜術之高明。若是論輕功,紅蓮教中無疑以雪無痕為最高,但說到鑽窗過戶,小巧騰挪的功夫,申不知已不做第二人想。
他身邊的胖子是千門門主,姓任名厚。其實這“任厚”半點也說不上“仁厚”,此人武功不算太高,可若論起騙人之術,确是江湖無對。
那個禿子叫做公輸墨,是機關門的門主,此人極是手巧,但凡手藝活兒,只看一眼,便能照做,而且舉一反三,更加工巧。他本不姓公輸,後來讀書,讀到公輸班與墨子相攻戰之篇時,十分感慨,認為自己若生在當時,必可贏了墨子,于是便改名公輸墨,以“公輸”壓住“墨”字,以顯其能。
那個赤腳的漢子是神調門門主,複姓東方,單名一個巫字,神調門在外人看來盡是裝神弄鬼,裝腔作勢,裝模作樣,可熟悉內情的都知道,此門武功怪異,形似神巫亂舞,出招之時,防不勝防,由于神調門時常與人敬神驅鬼,大做法事,因此并不穿鞋子,可雙手卻必須要幹幹淨淨,因為要向神佛敬獻禮器等物。但在外人看來,卻甚是詭異。
他身邊那風姿妩媚的女子是蘭花門門主,叫做蕭晚詞,由于蘭花門中盡是娼妓,向來為人所不齒,但世上自有了人時,只怕便有了這一行當,有道是炮彈難比肉彈,槍頭不如枕頭,往往很多難為之事,一遇女人,便迎刃而解,因此蘭花門自有其獨到之處,而且在外八門中,屬此一門最是消息靈通。
蕭晚詞身邊那身材嬌健的女子芳名喚做向飛花,是紅絹門門主,這紅絹門專務雜耍雜技,各地馬戲班子,多半屬于此門。此門中各人都有武功,大多走的是綿軟小巧的路子,尤其以暗器手法聞名。
而最後一個常顯病态的女子,便是顧風塵舍了性命要救的蠱門門主,納蘭春荑。
這七人連同袁因,便是外八門的首領。
諸葛仁見了自然驚心,因為是他事先将這七人囚于神女峰側面一個山洞內,每人以鐵籠鎖住,還派了好手看守,而且這幾人事先都點住了穴道,又綁以鐵鏈繩索,絕不可能脫困。
可眼前的事實,又非相信不可。方才破去弓箭的,是盜門門主申不知,而飛出繩子救下顧風塵的,則是紅絹門門主向飛花,射那三枝箭的也是她。
向飛花的暗器功夫,自是誰都清楚的,她是繼百年前暗器宗師吳情之後的暗器大家。
可是自她被捉之後,身上所有暗器都被搜走,就算頭上的首飾也沒留下,那三枝箭哪來的?只有一個可能,搶來的。
諸葛仁沖那班弓箭手喝了一聲:“愣怔什麽!發箭……”
弓手們此時才醒悟過來,急忙伸手到背手箭囊中抽箭,卻齊齊抽了個空,一摸箭囊,已是空空如也。
此時申不知笑嘻嘻地将手從身後探出,雙手中竟捧了一大抱羽箭,正是方才他捅這班弓手軟肋時順手抽來的。這種身後,遠不是輕功了得便可以做到的,他連偷數十人背後之箭,竟無一人覺察,那股手勁當真是柔若春風,快如靈狐,不愧“鬼不覺”的名號。
諸葛仁心下一沉,知道這七人均是硬手,一旦脫困,便如同七只老虎沖破牢籠,再想将他們捉一次,可是難上加難。況且對面還有一個險些被燒死,此時想必已是怒發沖冠的顧風塵。
南宮岳與他一般心思,二人對視一眼,都是目色凝重。柳東白知道此時此刻,做為首領的諸葛與南宮不好先問,便踏上一步,說道:“幾位門主不在洞中靜養,難道因為下人們禮貌不周麽?”
七人中能言善辯之士不少,最能講的,自然是千門的任厚了,此人微微一笑:“你們的禮貌是極周到的,又是捆,又是吊,又是關豬籠,日後我等定會為四大世家多多宣揚,好讓全江湖都知道你們的禮數。”
柳東白冷笑:“邪魔小醜,總想混淆視聽,你們是如何出來的,誰在助纣為虐?”
任厚道:“救我們出來的,自然是這位顧先生。”
柳東白一愣:“他何時去救的你們?在入塔之前進過洞麽?”任厚道:“要救我們,也用不着進洞。只須把你們的注意力吸引住,我們便可脫困而出了。難道你沒聽過,世上任何一種機關籠鎖,在公輸墨面前,都是小孩子的玩具麽!”
柳東白道:“可是,公輸墨已被封了穴道……”任厚道:“你又差了,難道沒聽說過,那個叫申不知的小賊,是會縮骨術的麽?骨頭都能縮起,穴道嘛,自然也能改變位置了。”
聽了這話,諸葛仁臉上越發難看。
任厚接着道:“你們最不應該的,是把他二人的籠子放在了一起。”
南宮岳道:“那不消說了,公輸穴道一開,自然會解去鏈鎖,打開籠子,趁看守不注意時,放了你們出來。”任厚點頭:“大致便是如此,如果不是這位顧先生,我等在看守眼皮底下,可沒機會逃脫。因此說他救了我們,也是實情。”
柳東白道:“他只是救了你們出洞,卻救不得你們下山。”
任厚笑道:“不錯不錯。你們那邊好手雲集,山路上又有埋伏,正所謂上山容易下山難,這個我是明白的。”柳東白道:“既然明白,大家便有話好說,你們乖乖回洞去,我保證不傷你們一根汗毛。如果硬要動手,可別怪刀槍無眼。”
聽了這話,任厚眼睛一眯:“這話不錯,只是……”柳東白道:“只是什麽?”任厚道:“只是說這話的人不對。”柳東白道:“如何不對?”任厚道:“這話,當由我們來說。”
柳東白冷笑:“什麽意思?”
任厚道:“再明白不過,你們現在走,還來得及,如果等到我們的人圍了山,再想走脫,可是難如登天。”
柳東白哂笑:“你們的人?是說你們這八個?”
任厚輕輕搖頭,仍舊一副與人着想的意态:“現在是八個,要不了片刻,可能就會是八十個,八百個。”
柳東白不禁莞爾:“哪來的那麽多人,從地下鑽出來?”任厚道:“非也非也,自然是用兩腳走上來。據我所知,這附近外八門的人并不少。”柳東白道:“是不少,可你的聲音不大,喊了,他們也聽不到。”
任厚嘆息一聲:“你這麽說,顯然太笨了,我七人已經聯名給他們寫了信,通過飛鴿傳書,送了出去。此時想必已經到地頭了。”
柳東白大笑:“飛鴿傳書?你們的身上連根針也沒留下,哪裏來的鴿子?花銀子買的麽?”
任厚一笑:“鴿子麽,自然用不着買,向門主……”他轉頭看着紅絹門的向飛花,向飛花微微一笑,手臂向身後一背,随即又伸出,腕子一翻,手裏居然憑空多了一只鴿子。
她一揚手,鴿子飛上半空,随後再縮臂于身後,轉眼間又多了一只,向飛花連做了三次,放飛了三只鴿子。
柳東白立時不作聲了。這種魔術雜耍,正是紅絹門的拿手好戲。
南宮岳突然道:“你們聯名寫信,敢問筆墨何來?”
任厚微微一笑,揚起一根手指,指尖上一片紅色,好像是血:“無筆無墨,可寫字并不一定要用筆墨,因此只好委屈了一位看守兄弟,未經他同意,便使用了他的衣服和血,可我想,他那時已用不着這兩樣東西了。”
諸葛仁與南宮岳并肩而立,看似絕未交談,可雙手在對方背上輕劃出字跡,只是他二人寫得甚快,後面的人誰也無法看清。
二人心頭均已雪亮,眼前的情形已然對己方不利,對方雖只有八人,可無一是好對付的,尤其那位納蘭春荑,此人的毒功天下聞名,不可能不帶毒藥在身上,可晴兒在制住她後,搜她的身,居然沒有找出半點毒物,由此可見納蘭用毒的奇詭。要論真實武功,自己這邊多名好手,本可大占上風,但有了納蘭在此,一旦她發動毒功,那當真是無影無形,無蹤無跡,太難抵禦。
因此二人是同樣的心思,光棍不吃眼前虧,此計不成,還有後計。
于是諸葛仁哈哈一笑:“幾位門主果然好手段,我想一旦雙方交手,死傷必多。本來紅蓮教與四大世家的恩怨,犯不着使無辜之人受難,待等改日,本人将再向紅蓮教讨教。”
說罷,指揮衆人緩緩退下峰頭,他與南宮岳親自斷後,待等衆人都退盡了,二人這才并肩離去。
從頭到尾,諸葛仁一直是穩如泰山,頗具大将之風。
等到敵人去盡,任厚這才與另六人相視一笑,來到顧風塵身邊,躬身答謝,顧風塵搖手笑道:“如果不是幾位,顧某不是被亂箭攢成刺猬,便是被摔成肉餅,要謝,也應顧某謝過諸位才是。”
任厚道:“哪裏,如非先生前來,我等也無法脫困,我等無法脫困,便無法相助先生,因此看來,是先生自己救了自己。”
向飛花性子直爽,當頭便問:“顧先生與我等素不相識,為何舍了性命前來?”顧風塵道:“敢問,哪位是納蘭門主?”向飛花哈了一聲,笑道:“我說呢,納蘭姐姐,人家可是為了你才來的。”
納蘭春荑緩步來到顧風塵面前,臉上飛紅,更顯得病情嚴重:“不要取笑,顧先生,我便是納蘭。”
顧風塵哪顧得上想其他事,急切地道:“我來相救各位,只因紅蓮教泠教主為救各位,被人暗算,中了劇毒,現在峰下東北處的樹林裏,還請納蘭門主火速救治,不然她性命不保。”
這話出口,七人均是大驚。向飛花急問:“泠教主?你認識她?”顧風塵道:“她此時就在峰下,雙目中毒失明,急需救治。”
衆人立時叫道:“那還等什麽!快快下峰去。”說着急向山下湧去。可剛剛奔下山道石階,突然由前面射來無數暗器,幸好這些人都是武功高強,暗器一出便已覺察到了,向飛花與申不知跑在最前面,聽到暗器破空之聲,便知不好,向飛花自不必說,那是暗器大師,曾經在完全黑暗的屋子裏憑着一對耳朵來捉蒼蠅,對于這等破空暗器,最是輕車熟路,她雙手連抓,快如疾風,将暗器接去了多一半,而剩下的暗器,也被申不知用衣服擋開。
這撥暗器射過,又是一撥射過來,對方也不知有多少人,多少暗器。
那位神調門的東方巫一直靜默不語,此時突然大步向前,從地上搬起一塊大石,足有二三百斤重,吐氣開聲,向下砸去。只聽下面一陣驚叫,很多人向上躍起。
向飛花一眼瞧見,嬌叱一聲,雙手齊揮,滿把暗器射出,至少射倒了五人。但對方暗器仍不見少。
看來諸葛仁與南宮岳此行準備得十分周到,多帶暗器弓弩,即使拿不到人,也将你困在山頂。顧風塵只覺奇怪,對方已經知道外八門大舉來援,方才退去,為何還要攔截。
事實上,諸葛仁與南宮岳也極是精明,方才是假裝撤走,卻将埋伏設于山道之上,令一幹暗器好手無論如何要阻住上面的人下峰。同時二人吩咐幾名心腹之人去山下觀望,一旦發現有外八門的人來,馬上通報。
分派已定,二人坐鎮山腰,上下呼應。
派人設伏這一招極是厲害,黑暗中不辨方向,又是在極為狹窄的山路上,還是那句話,就算不能殺傷你,也阻住你不讓你下峰。
事實果是如此,八個人被阻在山路上,由于路面太窄,施展不開,空有一身本領,也無從着手,再挨得片刻,定會有人受傷。
蕭晚詞叫道:“先回峰頭,再做理會吧。”
幾人只得如此,向飛花斷後,不時接住來襲的暗器,衆人慢慢退回峰頂上。
他們一退回,下面的暗器便不再發射。
蕭晚詞皺眉道:“看來敵人是不想讓我們下峰,去醫治教主了。”顧風塵問任厚道:“你不是說,很快就有大隊人馬來援麽?怎麽不見絲毫動靜!”任厚淡然一笑:“我的話,也能做準?”顧風塵一呆:“你騙他們?”
任厚道:“我千門只會騙人,不會別的營生。”顧風塵道:“那鴿子……”向飛花笑道:“只是我們的障眼法,鴿子是真的,可這地方我們都從未來過,有鴿子也不知道放到哪裏去。只能放回各門總壇,卻又都離得太遠。”
他們邊談邊嘆息,納蘭春荑卻是一言不發,繞到山峰另一邊,注目向下看着。此時那座塔越燒越猛,将峰頭照得通亮,可直直看下去數十丈。公輸墨湊過去,問道:“納蘭門主,你看什麽?那裏恐沒有路。”
納蘭春荑點頭:“不錯,底下全是樹木石頭和斷岩。”她嘴裏說着,眼睛卻看着向飛花。向飛花突然會意,奔到崖邊向下看了看,微微點頭,兩個女人相視一笑,齊道:“就這麽辦!”
任厚道:“你們要做什麽?”向飛花取過一條長繩,對公輸墨道:“公輸大哥,煩你把納蘭姐姐綁在我身上。一定要綁緊些。”
公輸墨對于此道,甚是精通,當下一言不發,接過繩子。納蘭跳到向飛花背上,她身子極輕,恐也不過六七十斤,向飛花負着她,只當背着一個小包袱。
當下公輸墨雙手上下如風,眨眼間便将納蘭牢牢綁在向飛花身上。顧風塵邊看邊點頭稱贊,雖然綁得極緊,可二人的雙手雙腳并未有絲毫阻礙,确是積年幹這個的行家。
公輸墨将最後一個繩結打好,對向飛花道:“我打的繩結叫做心結,除了我之外,誰也解不開的,因此下了峰之後,你只需要将繩子拉斷便罷,千萬別去碰繩結。”
向飛花點頭應了,取過另一條長繩,将一端挽了一個大疙瘩,另一端纏在手心,向衆人一笑:“我先下去,等救了教主,再來接你們。”
顧風塵皺眉道:“你就靠一條繩子,将納蘭送下峰去麽?”申不知笑道:“不用擔心,我與你來打個賭,用不了盞茶功夫,她便可以腳踏實地。”向飛花道:“我到了底,便放一只鴿子上來。”
說完,将繩子向下一甩,纏住腳下一棵小樹,身子一飄,跳了下去。
顧風塵的心提到了嗓子,此峰極險,幾乎是垂直上下的,自己雖然身懷逆天神功,可要憑兩只手來攀爬,也是難上加難,尤其半山中好多斷石,突出于外,強行縱躍之下,難免碰個頭破血流,摔下山去。更何況這向飛花是個女子,身上又背了一人。
任厚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