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1)

便在此時,向飛花身後的那株大樹上飛起一枝煙花,在空中炸開,缤紛的火花四射,黑暗中瞧來極是醒目。

顧風塵不解,看這支煙花,便是他在五戒莊外看到的,發自泠菱手中。難道泠菱便在那株大樹上?可敵人來襲,隐藏尚且不及,怎麽還主動招呼?

向飛花倒極是鎮定,沒什麽表示。顧風塵道:“敵人來攻,我去抵擋一陣。”向飛花笑笑:“用不着,我的顧大俠,安靜在這裏呆着,什麽事也不會有。”

此時幾位門主都來到身邊,向飛花與他們低語幾句,幾人點頭,迎出林外。

顧風塵心中疑惑不解,忽聽那些馬蹄聲齊齊在林外停下,像是已包圍了這裏。他身負絕藝,自然不怕,可最擔心泠菱。林中獨不見納蘭,想必正在與泠菱醫治眼睛,一旦被擾,後果必然不妙。

正思想間,只聽腳步聲響,幾位門主帶了兩個人來,顧風塵一見這二人,心中大定。這兩人他都認識,一個是鐵芙蓉,另一個是引雪衣娘上黃山的女子。

向飛花不認得這二人,任厚方才已與她們通過姓名,便做了引見,鐵芙蓉自不必說,另一女子名叫沈柔,這二人都位列紅蓮八駿,地位在幾位門主之上。鐵芙蓉排名第五,是為逾輝候,這位沈柔排名第七,便是騰霧候。

現在以顧風塵所知,紅蓮八駿已見過五人,分別為:超影候雪無痕,

逾輝候鐵芙蓉,

超光候舍得道人,

騰霧候沈柔,

扶翼候周錯。

另外三候,絕地候,翻羽候,奔宵候,尚未得見。

鐵芙蓉問:“教主呢?方才她明明發了信火。”向飛花指指頭頂:“在樹上,納蘭姐姐正給她醫治呢。”鐵芙蓉一驚:“醫治?怎麽回事?”她轉頭盯着顧風塵,因為她知道泠菱是與顧風塵一起下山的。

顧風塵極是尴尬,只得道:“是我沒看護好泠教主,她……落入四大世家的圈套,被毒傷了眼睛。”鐵芙蓉道:“傷很重麽?”顧風塵道:“聽馬副門主講,是遼東雙龍堡的獨門毒藥,叫什麽蘭香白露。”

鐵芙蓉一向對顧風塵非常欣賞,此時卻氣憤非常:“我家教主中了毒,你卻是好好的呢!”顧風塵無可辯駁,只得閉口無言。鐵芙蓉一向得理不饒人,問道:“到底怎麽一回事!我家教主智絕天下,豈會無緣無故地落入人家圈套!更況且這回她是秘密行事,沒有大事發生,絕不肯暴露身份,以致遭人圍攻,是不是你與四大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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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飛花急忙道:“不是他,是我們外八門被四大世家設計捉了,教主得到消息來救我們,才落入圈套的,這位顧大俠舍了性命救出教主,方才又單槍匹馬上峰救得我等脫險,實是本教的功臣。”

鐵芙蓉道:“功臣!他沒看護好教主,何來功臣一說!如果教主有意外,哼哼……”一邊的沈柔勸道:“好了,鐵姐姐不必再罵,這位顧大俠也被你搶白得夠了,若換作是我,早已老羞成怒,翻臉動手啦。”鐵芙蓉像是對這位排名低她一籌的沈柔極是服氣,便道:“我只說心裏話,但願教主逢兇化吉。”

此時樹上傳來納蘭的聲音:“你們再吵個不休,教主無法靜心,可就化不了吉啦。”

鐵芙蓉急問:“教主她怎麽樣啦?”

納蘭春荑道:“你們都閉上嘴,老老實實呆着,過一會兒便有好消息。如果吵鬧不休,惹得教主生氣,血氣一湧,便前功盡棄。”

此話一講,立時林子裏一陣寂靜,半點聲音也沒有了。

一只烏鴉也不知被什麽動物驚到,嘎嘎地飛起,才叫兩聲,飛離樹尖,沈柔擡手一揚,一道烏光射出,那只烏鴉已是身首兩分。

顧風塵暗自點頭,心道此女子看似貌不驚人,下手卻是異常果斷。此時想來,自己會過八駿中的五人,皆是性子不同。雪無痕陰鸷之外,尚有灑脫之态,鐵芙蓉乃爽快之性,又不乏奸狡,舍得道人貌似守正,實則心思變通,周錯看來粗豪,卻思慮周全,眼前這位沈柔,話語不多,卻果敢狠辣。當真是各人各性。

此時林中寂寂,大家心中各有所想,最多的心思都在泠菱身上。一個個側耳細聽,卻聽不到樹上有任何動靜傳來。

衆人屏住呼吸,只聽得到自己心跳,尚未有片刻之功,卻都覺得真似數年之久。

終于,枝葉間嘩啦聲響,納蘭春荑跳了下來,卻不見泠菱。向飛花急問:“教主怎麽樣了?”衆人也都圍過來,急切之情,一望可知。

納蘭春荑笑道:“我的手段,盡可放心。只是毒藥侵入眼睛,費了些功夫。”

鐵芙蓉這才開顏笑道:“此次教主脫險,納蘭門主,實是居功至偉。”納蘭這才向她行禮:“見過尊候。”沈柔問道:“教主還在樹上麽?”

納蘭點頭:“她老人家尚不能下地。”鐵芙蓉一怔:“這卻為何?”納蘭道:“雙龍堡的蘭香白露極是厲害,是将一種特異的蘭花埋于地下,取其汁液煉成,中毒之人只要接了地氣,便毒性加重,因此我與教主在樹上施治,取‘木克土’之意,方才治得。此時毒性稍退,一接地氣,毒性便上攻,因此不能下地。”

一邊的馬休聽了,佩服得五體投地。

除了他之外,幾乎所有人都覺得不可思議,醫治毒藥,尚用得什麽五行相生相克之理,果是深奧。

鐵芙蓉道:“教主要多久才可痊愈?”納蘭道:“只需三天,便可恢複如常。”衆人聽了,都大大松了口氣。向飛花道:“我就說嘛,納蘭姐姐一來,萬事大吉。”

納蘭春荑紅了臉,低聲道:“我們還是出林去,教主吩咐,只留下顧大俠,她有事要問。”

衆人齊齊看了一眼顧風塵,便一言不發,走出林去。

納蘭走在最後,看了一眼樹上,低聲道:“教主讓你上去說話。”語罷便随着衆人走了。

一個偌大林子,此時只剩顧風塵一個人站在樹下。

顧風塵心裏惦記着泠菱的傷勢,便輕手輕腳地爬上樹去,那樹枝葉非常茂盛,從下向上看,只見層層的綠葉,不見人影,直爬到離地兩丈多高的地方,才見泠菱躺在一個大樹杈間,身邊折了很多枝葉,做成了一個簡單的躺椅,雖然簡單,但卻很堅固,即使起了大風,也刮不下來。

顧風塵輕叫了一聲:“泠教主……”泠菱早知道他爬上來,嘻嘻一笑,說道:“他們都走了麽?”顧風塵道:“都走了。”泠菱道:“快來。”顧風塵不知她要幹什麽,便道:“你不要動,小心跌下去,納蘭說,你不可以下地,以免接了地氣,毒性上攻。”

說着,他坐到泠菱身邊的一根樹杈上,只見泠菱臉色如常,只是眼上包了一塊白巾,泠菱伸手過來,握住了他手。

顧風塵感覺她的手好涼,亦有些微微發抖,好像極是害怕,便問了一聲:“你很冷麽?”泠菱道:“不冷,只是……只是有些……害怕。”顧風塵笑了:“你堂堂紅蓮教主,那天晚上面對數十名高手圍攻,尚且不怕,現在怎麽怕了?”

泠菱低聲道:“我是怕……怕萬一我的眼睛瞎了,就再也看不到你了。”顧風塵一呆:“不要胡思亂想吧。”泠菱道:“這可不是胡思亂想,在你走後,我一直都這麽想。”顧風塵十分感動,卻不敢讓她過于激動,便逗她道:“你眼睛很快就可以複原,因此我也害怕。”

此話一出,泠菱也是大為不解:“這是什麽意思?”

顧風塵道:“你眼睛一好,看到我的樣子如此難看,定會大加嘲笑,因此我也害怕。”泠菱道:“你樣子怎麽了?我才不會嘲笑你呢。”

其實此刻顧風塵的模樣确實好不到哪裏,那時困在塔裏,雖然沒有被火燒到,可塔裏極熱,連熏帶蒸,還有大股濃煙襲來,那滋味可想而知,顧風塵的眉毛頭發全被燎焦,臉上也是片片紅紫,那是被飛來的火星燙傷的,說實話,他沒被燒死塔中,已是天大的僥幸。至于模樣如何,就不必細想了。

泠菱看不到他的樣子,只是伸出雙手,輕輕向他撫摸,顧風塵要躲,又怕一晃動樹幹,泠菱掉下樹去,只好握住她的皓腕:“不要亂動,小心跌下去。”

泠菱道:“他們打傷你了麽?”

顧風塵知道如果不告訴她,她會一直問下去,便道:“打倒沒打傷,只是受了些香火,差點升天成佛。”

泠菱嘆息一聲:“為了我,你是真的舍出性命去了。”顧風塵道:“大丈夫本當如此,況且我答應你的事還沒完,自不能食言的。”泠菱道:“是啊,我不讓你走,就是想與你談這事。”

顧風塵道:“雪衣娘約你本月十五,現在已經是初三了,此地離西湖尚有些路程,可你眼睛不便……”泠菱道:“也沒什麽了不得。納蘭已給我眼睛敷了藥,只要三天內不張眼,就可痊愈。”顧風塵道:“那我們休息三天,等你眼睛完複,再上路不遲。”

泠菱道:“這個自然。我要說的,卻不是這些。”顧風塵道:“你想說些什麽?”泠菱道:“如今我的形跡已露,四大世家定然會派人尾随,因此再去西湖,諸多未知之數。”

顧風塵愣了愣:“你講得對,我卻沒想到這一點。”

泠菱道:“因此,為了掩人耳目,我必須用一計。”顧風塵道:“你安排吧。我聽候差遣。”泠菱道:“你真的聽我差遣?”

顧風塵失笑道:“我什麽時候不聽你差遣了?自從遇上你,我便是孫猴子跳進如來佛的手心,就想脫身,也無能為力了。”

泠菱臉上飛起一片紅霞:“你倒明白,也不枉了我一場辛苦。”說罷,她取出一料藥丸,遞過去道:“把它吃了。”

顧風塵吓了一跳:“這是順天丸?你那天逼着太岳派的掌門吃的麽?”泠菱一昂頭:“是啊,你敢吃麽!”顧風塵道:“吃了會怎樣?是不是明目清耳,化痰止咳?”

泠菱忍住笑:“當然,不但如此,還是十全大補,益壽延年呢。”顧風塵接過來,看也不看,便丢進口中。

藥丸入口,變得極是滑溜,很容易便滾下了喉嚨,泠菱道:“你……你真吃了?”

顧風塵笑道:“當然,不是你讓我吃的麽!怎麽,心疼了?”

泠菱道:“如果這真的是順天丸,你不怕後果麽?”顧風塵道:“我只知道,你不會害我。如果要害,早在汾河船中,便可将我淹死。”泠菱不說話了,只見眼上那塊白巾下慢慢流出一絲水漬,居然還有一股藥香。

顧風塵知道她流淚了,急道:“你不要哭,一旦淚水把藥沖沒了,可對你傷勢無益。”

泠菱并不理會,聲音突然變得很低,像是怕被人聽去:“你那麽相信我,體貼我,不要說我眼睛壞了,便是死了,也不枉這一生……”

顧風塵聽她如此說,心中也是一蕩,他雖然粗豪,卻也明白泠菱的心意,先前還道是泠菱一時沖動,自己只是個粗魯漢子,如何會被她青眼相中!現在看來,泠菱并非一時懷春,這種情愫早在她心底生根抽芽,不可抑制了。

無論如何,一個女孩子對你牽腸挂肚,總不是什麽壞事。顧風塵以前雖無意成家,可也阻止不了別人的想法,幸好泠菱也沒什麽過分的言語。

顧風塵怕她繼續流淚,便轉了話題:“你何時才能下樹?我們又不是猴子,不能總呆在樹上,這裏又不長果子。”

泠菱破涕為笑,道:“納蘭說只不讓我下地,就算下地,也不可觸到地面,可以騎馬坐轎呢。嘻,說得神乎其神,我卻不信。”

顧風塵忙道:“還是信了吧。人得了病,就得聽大夫的。”泠菱道:“那好吧,我便騎馬好了,麻煩顧大俠去與我牽一匹來。”顧風塵應了一聲,跳下樹去。

他走了幾步,突然感覺到一陣眩暈,像是喝了幾十斤烈酒一樣,腳下竟虛浮起來。自從他習了逆天神功之後,曾被迷藥迷倒過兩次,看這次的情形,又像極了前兩次。

顧風塵立時意識到,是他吞下的那粒藥丸在作怪。這鬼丫頭又不知在搞什麽鬼了,他轉頭向樹上看去,枝葉叢雜看不到上面,就當他想要高聲問問的時候,腦中一陣轟鳴,便撲倒在草叢中了。

泠菱嘬起小嘴吹了聲哨子,林外跑進幾個人,正是納蘭與任厚等幾位門主,還拉着幾匹馬,向飛花爬上樹去,小心地将泠菱扶下來,接到馬背上,另幾人将睡倒的顧風塵也架上馬,嘻嘻哈哈地出林而去。

與此同時,諸葛仁與南宮岳也都騎在馬上,向五戒莊急奔。

南宮岳緊皺眉頭,不時地向後張望。諸葛仁笑道:“你還在為萬兄弟擔心麽?”南宮岳道:“不錯,他那個脾氣,只怕不肯輕易退下來,對方好手衆多,他肯定會吃虧。”

諸葛仁道:“你這樣看他?那就錯了。”

南宮岳哦了一聲:“諸葛世兄,我對萬兄弟的評語,難道不算中肯?”諸葛仁呵呵笑道:“非但不中肯,簡直是大錯特錯。”南宮岳也笑了:“我一直以為,自己看人很準呢。”

諸葛仁道:“南宮世兄看人很準,這個我不否認,這不是我說的,是我父親說的。其實整個四大世家,以識人來講,自然以南宮家族為最高……”南宮岳道:“世兄不必客套,只講萬兄弟便了。”

諸葛仁道:“萬兄弟脾氣倔強,人所共知,說句不好聽的,他骨子裏有種獸性。”南宮岳點頭:“這個自然。”說這話的時候,二人聲音都壓低了些。諸葛仁接道:“可你不要忘記,萬兄弟曾經在野林中與野獸為伍,據收養他的尼姑講,他曾經一連數月隐匿山林,那可是深山老林,單靠着脾氣倔強與一股蠻力,絕活不下來的。”

南宮岳道:“這個……我卻沒有想過。”

諸葛仁道:“我父親曾說過,在你我等第二輩子弟中,尤其以萬兄弟,最為深不可測。他的行動與思慮,大異于常人。因此在遇到什麽難事時,盡可托付于他,而他也定不會讓你失望。”

南宮岳點頭:“既然連世伯也這要樣說,看來我是多慮了。”

諸葛仁道:“我聽那老尼講,萬兄弟曾經一連三天不吃不睡不動地伏着,不用任何武器,成功地抓到了一只野狐。因此萬兄弟心思之巧妙,耐心之可怕,絕對是你我想象不到的。”

南宮岳長吸口氣:“如此看來,萬兄弟在很多方面,遠勝我等。”諸葛仁道:“不錯,如果不是他性格孤僻,外貌奇異,咱們四大世家第二輩中領頭的,應當是他才對。”南宮岳道:“話雖如此,我卻覺得你才是最合适的,無論從年紀閱歷經驗能力來講,都非你莫屬。”

諸葛仁搖頭苦笑:“這副擔子太重了,江湖無事時,尚且看不出來,如今大敵來襲,便顯得我這個頭頭,有些無所作為了。”南宮岳道:“話不能這麽說,此次紅蓮教來襲,肯定已謀劃多年,雪無痕自來送信,太岳派被滅門,咱們四大世家麾下的數個門派均遭血洗,甚至一些江湖散人也突然變得生疏起來,這一切,都是紅蓮教幹的。他們是想先剪除我們的羽翼,再逐個擊破。”

諸葛仁道:“如果這次能将那個泠教主捉獲,紅蓮教便會土崩瓦解,可惜功虧一篑,紅蓮教大舉來援,看來咱們真的小看了那幾個門主。”

南宮岳道:“我倒覺得,這位泠教主太愛冒險,不像是教主所為,以紅蓮教這般勢力,很多事用不着教主出馬。”

諸葛仁一驚:“不錯,這倒讓我有了另一種想法,這位自稱泠教主的姑娘,會不會是個冒牌的?她将我們所有注意力都吸引來,而真正的紅蓮教主也許帶着手下爪牙,在幹其他不為人知的大事。”

南宮岳也悚然動容:“世兄講得好,此事或許真如你所說,不可不防。”

二人縱馬而奔,談談說說,此時突然由前方奔來幾匹快馬,馬上騎士不住打馬加鞭,頃刻間來到眼前。見了諸葛仁等人,猛地勒住絲缰,那馬人立而起,一聲長嘶,馬上騎士一齊滾鞍下馬,動作極是伶俐。

諸葛仁見這幾人都是四色絲巾包頭,便知道是四大世家的信使,心頭不禁一驚,暗想:難道方才的話應驗了,真正的紅蓮教主做出了驚天動地的大事麽?

為首的騎士單腳跪地,雙手托上一封書信,道:“少主,八百裏加急。”

諸葛仁急忙接過書信撕開,身後從人舉高火把,諸葛仁将書信湊到南宮岳面前,二人齊看。

信中只有寥寥幾行字,卻使二人看後,都皺起了眉頭,南宮岳道:“真有如此事麽?”諸葛仁道:“看樣子假不了。”南宮岳道:“此事我們既能知道,紅蓮教自然也知道。”諸葛仁道:“不錯。此事事關重大,我已不能獨處,必須告知我父親與另幾位叔伯。”

南宮岳道:“如果等幾位世伯商量定了,再報回來,不知要幾天,萬一此事屬實,豈不誤事?”諸葛仁道:“不要緊,我等一邊通報,一邊趕去那裏,萬一有事,我們便随機應變,也比傻等在這裏強。”南宮岳點頭,諸葛仁将書信封了,交給信使,要他即刻趕往五戒莊,在那裏用飛鴿傳書,将此信傳給見賢莊的父親。

吩咐完了,二人便不回五戒莊,打馬向東方而來。

卻說顧風塵吞了藥丸,不久便暈暈沉沉地睡去,在睡夢裏,恍恍惚惚間,覺得身子飛了起來,飄飄蕩蕩任意東西,腳下一片花紅柳綠,正自欣賞之時,前面一座大山,雄奇巍峨,山中一座大廟,氣象宏偉,顧風塵覺得好生熟悉,猛地認出正是少林寺,不由得心中一陣大喜,急切間想要落下來,卻怎麽也收不住身子,眼睜睜地看着少林寺由腳下掠過。他想大聲呼叫,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突然一聲霹靂,将風塵打下地來,卻是一處陌生市鎮的大街上,街頭有很多人,男男女女形形色色,很是熱鬧,但奇怪的是,這些人都是靜立不動,如同木雕泥塑一般。風塵如走在一群玩偶當中,心中恐懼不已。不由得懷疑自己是不是真實的。

沒有人動,只有聲音在響。風塵停下腳步細看,卻發現不少怪現象:一個峨冠博帶氣質高貴的老人正在煎餅攤前扇火,滿頭珠翠遍身羅绮的貴婦坐着破爛的驢車,頭戴金冠身着龍袍的人正在街邊乞讨,八擡大轎裏坐的是蓬頭跣足的癡呆,酒樓中呼盧喝稚的盡是豬狗……

種種情形,全不合常理。但細細想來,卻又另有深意。

正貪看間,猛聽一聲怒喝:“孽徒,你做得好事,這次卻饒你不得……”

只見遠處一位老僧怒沖沖而來,正是廣性。顧風塵心中一慌,正撞到一個人身上。那人猛然轉過身來,卻是英蓮。風塵大喜道:“妹子,是你……”英蓮不答,卻露出一口血淋淋的牙齒,正咬在顧風塵咽喉上。

顧風塵大叫一聲,坐了起來,咚的一聲,腦袋正撞在木板上,又躺了下去。他摸摸腦袋,只覺得甚是疼痛,明白自己未運上內功。四下看看,漆黑一團,用手一摸,四周全是木板,鼻中還嗅到一股木香。

他不明所以,急忙用力上推,頂上的木板吱吱地開了一道縫,顧風塵再一用力,咣當一聲,木板掉落在地,發出一聲大響,陽光透入,他這才看清楚,原來自己躺在一具棺材裏。

這倒滿有意思,他還沒死,卻先進了棺材。

顧風塵苦笑一聲,暗想這定是泠菱的鬼主意,她說自己行蹤已露,要用一條計策,看來便是詐死這條計了。不用說,身邊定還有一具棺材,泠菱定然藏身于內。

他向邊上看去,出乎他的意料,那裏并無任何東西,此時身下骨碌碌做響,原來棺材放在一輛馬車之中,正在前行。顧風塵明白了,泠菱躲藏的棺材定在另一輛馬車中。

想到此,顧風塵也覺得有氣,躺棺材便躺棺材,自己也不會太介意,為何要吞什麽藥丸?為的是把自己迷倒,才好行事,可事先卻不告知,真把自己當成泥人了,想怎麽捏便怎麽捏,豈有此理。

想到此,他爬出棺材,一掀車簾,看到外面的車夫背對他而坐,那人只顧趕車,絲毫沒聽到他出得棺材。

顧風塵向前後望去,不禁吃了一驚,原來這一路上,只見到自己乘坐的這輛馬車,并無其他車輛,連人也見不到一個。

泠菱沒有與自己同行,而自己這又是去哪裏呢?他看看天上的太陽,慢慢辨別出了方向,在向西行。心中又是一驚。西湖本在東北方向,自己為何被拉着向西,那可是黃山的方向啊。

顧風塵大惑不解,眼前除了這車夫,又無別的人可問,只好去問車夫。他揚聲道:“喂,那趕車的……”叫了三聲,車夫全無動作,只是自顧揮鞭打馬。顧風塵怒了,跳到車轅後,伸手将那車夫提了起來,車夫百來斤的重量在他手裏,如提草灰。

那車夫大吃一驚,回頭一看,又是一驚,顧風塵道:“你是什麽人,帶我去哪裏?”車夫指指自己耳朵,做個手勢,意思是自己耳音不好,讓他大聲些。顧風塵心頭有氣,運起內力叫了一聲,那車夫如被雷擊,終于聽清楚了,便由懷中取出一封信,交與顧風塵。

顧風塵打開觀看,上面字數不多,但字體娟秀小巧,一看便是女子所書,上寫:逢君以來,受惠良多,西湖之約,非君之事。暫請将息,切勿疑慮。棺中盤費,懇請笑納。

下面沒有落款,只是畫了一朵蓮花。

顧風塵不用猜,也知道這是泠菱手筆,大意是西湖的約定,是紅蓮教之事,本與他顧風塵無關,因此請他回去歇息,還在棺材中留了盤纏。

看過之後,顧風塵覺得十分不解,當初下山之時,泠菱力求自己同行,可如今卻主動将自己送走,未免差別過大,這當中,難道出了什麽事端不成!

又一想,紅蓮教諸人皆在她身邊,內中有不少能人異士,泠菱自當無恙,至于西湖之約,确屬紅蓮教內私事,人家不讓自己跟着,若是一定要去,倒顯得別有用心。不如就此撒開,泠菱信上沒說要自己去黃山等候,那意思便是随他去哪兒都可以。

他回頭查看棺材,果然裏面有一個小包,打開一看,有金有銀,約值數百兩。顧風塵揣了起來,不願再坐棺材車,便跳下來,吩咐車夫自去。那車夫想來也是紅蓮教中人,也不多問,徑直去了。

顧風塵順着大路走了一段,來到了一處市集,人來人往極是熱鬧。他也不知睡了多久,腹中早咕咕亂叫,便坐進一家最大的酒店,呼酒要菜。

夥計送上酒菜時,顧風塵一問日子,不覺吃了一驚,原來自己已經睡了兩天,看來那藥丸之藥力,果然不小。

這些天來,顧風塵除了趕路,便是心急火燎般的救人,沒一刻清閑,此時一個人坐下來,了無挂礙,正好痛快吃酒。在他記憶裏,自己從來沒有如此闊過,腰懸數百兩的金銀,按理說應當美味珍馐,滿滿擺上一大桌,才得快意,可他節儉慣了,就是喝酒,也從不挑剔,只要了幾斤熟牛肉,擺上一大壇高粱酒,十分豪邁。

他一大碗一大碗正喝得快意,此時已經正午,食客漸漸多了起來。這個市集處于南北官道要沖,各路客人都有,其中不乏江湖中人。顧風塵身邊便坐了兩桌江湖豪客,身邊都帶着兵器。

顧風塵本來無心理會旁人,但也無法阻擋那些人的說話傳入耳朵,有幾人盡是口出大言,講得是自己所謂的英雄往事,顧風塵聽了幾句,不禁暗自發笑,這幾人無非是講自己在某某年月,于某處以一敵衆,殺敗了多少巨盜強敵,那些巨盜強敵的名號也盡是些什麽“威震八方”、“金刀豪俠”、“無敵書生”之類的,顧風塵一個也沒聽說過。

一邊聽着這些人的口沫橫飛,一邊大口喝酒,權當聽評書下酒了。顧風塵面前的一壇酒已下去少半壇了。正在酒酣耳熱之時,突然身後一桌的江湖豪客将話題改了。

一個中年瘦削漢子道:“李兄,近日江湖中出了件大事,你可知道嗎?”他對面的漢子道:“除了紅蓮教重臨中土以外,還有什麽事可稱得上大事呢,趙兄。”

姓趙的漢子道:“數月前,紅蓮教的至寶逆天訣,突然出現在江湖上,這事你有耳聞吧。”姓李的漢子道:“自然知道。那是紅蓮教的地王秦唐關散布的,這老頭兒也不知為何,自己引火燒身,弄得江湖上各路人馬紛紛尾随,聽人說打了不下數十場惡仗。死的江湖人也不知有多少,後來秦唐關突然失蹤,有人說,這本是紅蓮教的一條詭計,就是讓大家自相殘殺。”

邊上一人道:“不錯,算算時間,秦唐關大造消息時,正好是紅蓮教入關之際,江湖朋友把目光都移向那莫須有的逆天訣,結果紅蓮教竟是無人理會,順順當當便到了黃山。”

顧風塵心頭冷笑:你們哪裏知道,那逆天訣并非莫須有,我就親眼得見,而且親身習成了。

李姓漢子道:“趙兄說的大事,就指這個?”趙姓漢子繼續道:“非也,當時追秦唐關的,除了有名的幽冥雙煞,金刀衛家,還有長河幫的過江風幫主,他與秦唐關有私仇,倒不全是為了什麽逆天訣。可是就在這些人身上,發生了一件大事。”

李姓漢子道:“願聞其詳。”

姓趙的道:“這事也非我所親見,而是聽一位朋友講的,這位朋友有個毛病,愛與人打賭,上月一天,他于湖北河南交界之處一個叫七義坡的地方與人賭賽,賭什麽呢?那裏有個亂墳崗,他自稱膽大,便與人賭在崗上爛棺材裏與死骨睡上一夜。賭注是十壇好酒。”

李姓漢子道:“趙兄,快說大事,什麽賭賽,睡棺材,這算什麽。”

趙姓漢子灌了一碗酒,哈哈一笑:“李兄只是性快,急得什麽,聽我慢慢道來。那夜,我這位朋友便上了亂墳崗,打開個棺材,裏面果然有具爛得只剩白骨的死屍,他睡了進去。結果不到三更天,你猜如何?”

另一人似是膽小,牙齒格格兩聲,道:“莫不是死人還魂,骨頭自己站了起來?”

趙姓漢子搖頭:“那倒沒有,死人沒動靜,倒是崗子外面有人來了。”

李姓漢子道:“是那位過幫主麽?長河幫一向不過黃河的。莫非是幽冥雙煞?”趙姓漢子道:“錯了,來得既不是過幫主,也不是幽冥雙煞,而是一位奇怪的人。說他奇怪,是因為事後我那朋友講,他從棺材裏看去,借着月光,看到來人從頭到腳都罩着黑紗,看不到半點相貌身材,就像幽靈一般。”

那膽小之人又是格格兩聲,道:“此人獨自來亂墳崗做什麽?難道是個偷墳掘墓的?”趙姓漢子道:“亂墳崗,都是窮鬼葬地,哪有什麽寶物,便是偷墳也偷不到那裏。我那朋友也正自納悶,這時又有人來了,來人有兩個,便是幽冥雙煞。”

李姓漢子笑道:“幽冥雙煞上亂墳崗,也算恰當。”

趙姓漢子道:“接下來的事,便要稱做大事了。那幽冥雙煞見了這人,居然大氣也不敢喘一聲,垂手低頭,好像做錯了事被捉到的孩童一般。咱們都清楚,幽冥雙煞為人是出了名的桀骜不馴,能讓他二人俯首帖耳,戰戰兢兢的,天下又有幾人!”

李姓漢子來了興趣,急問:“接下來如何,那人說了什麽?”

趙姓漢子道:“說這事詭異,就在于此。那先來的人居然半字不吐,只是從懷裏取出一張紙,遞給幽冥雙煞,二人接過去看了一遍,竟然雙雙跪下磕頭,說以後無論何事,但憑吩咐,他二人水裏水裏去,火裏火裏去,不敢有半點怠慢。先來的人只是擺擺手,讓幽冥雙煞走了。我那朋友說,幽冥雙煞倒退着走出五六十步,這才敢回身。”

李姓漢子咂咂嘴:“能讓幽冥雙煞如此聽話,我還真想不出是誰呢。”趙姓漢子道:“如果這就完了,也不能算奇事,更奇的還在後面。我那朋友尋思,幽冥雙煞走了,這位奇人也該移駕了吧,不想這人并不走,還靜靜立在那裏,片刻之後,那位過江風幫主,居然也來了。”

另一人雖然膽小,卻心思缜密,突然問道:“這位朋友怎知那便是幽冥雙煞與過幫主,他認得這些人麽?”

趙姓漢子道:“他雖不認得幽冥雙煞,但事先幽冥雙煞與那奇人對答時,曾自報姓名,加之身形舉止獨特,肯定不會錯,至于這位過幫主,我那朋友曾見過的。因此雖然天黑,可一聽聲音便知道是他。”

李姓漢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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