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
“方兄莫要岔開話頭,還聽趙兄的吧。”
趙姓漢子道:“那位過幫主的派頭要比幽冥雙煞大了不少,一來便問對方到底是誰,日間為何戲耍他,還要晚上約他來此,看來白天時已經吃了此人的大虧。那奇人也不回答,仍舊取出一封書信遞過去,過幫主接過時尚且滿不在乎,可沒看兩眼,手便開始顫抖,等看完後,居然也是連連拱手,自稱慚愧,後面的話,也與幽冥雙煞一般了。”
李姓漢子道:“從頭至尾,那奇人還是一語不發吧。”
趙姓漢子點頭:“說真的,我那朋友到現在還覺得,那奇人多半是個啞巴。”
李姓漢子連連嘆息:“連過江風這般人物,也拜倒在此人腳上,真不知此人是什麽來頭。”趙姓漢子道:“那一個晚上,居然來了十數位高手,過程全都一樣,難道這還不算得一件大事?”
那姓方的道:“莫非,此人便是紅蓮教的大人物?”
趙姓漢子道:“錯了,來的人中,多一半都與紅蓮教有仇,若那奇人是紅蓮教中人,那些高手寧死,也不會說那樣的話。”
李姓漢子道:“既不是紅蓮教中人,難道是四大世家的人?”
趙姓漢子笑道:“那便更不是了,四大世家會用這般詭秘的手段麽?況且來的人中,有人本就是四大世家的附屬。”方姓漢子突然動容道:“難道江湖中,又要興起第三股勢力不成!”
趙姓漢子一拍大腿:“還是方兄猜得準。我那朋友與我一講,我第一個念頭,便是如此。試想這不算大事,什麽算大事!”
那姓方的臉色大變,低語道:“現在的江湖,少林武當仍是魁首,可這兩派久已不參與江湖争鬥,說得明白一些,他們還在恢複元氣。此外便是四大世家,風頭一時無兩,已經直逼少林武當。如果單以勢力來講,只怕連少林武當也難望其項背。正道這兩股勢力,此消彼長,倒也能維持一時平衡,如今又要興起第三股勢力,不知是黑是白,再加上紅蓮教重臨,嘿嘿,江湖從此便是多事之秋了。”
李姓漢子道:“方兄不必過于憂慮,也未必如趙兄所講,真的有第三股勢力出來,那位奇人降服了那些位高手幫主,也不一定非要在江湖中興風作浪啊。”
趙姓漢子道:“我倒盼着有人來興風作浪呢,好好一個江湖,每天只是吃飯喝酒,有什麽意味,還需要風雲際會,才看得到高手對陣呢。你瞧着吧,以後的江湖,有熱鬧看了。”
幾個人講完這些,又将話題扯到無用的瑣事上,顧風塵不再理會他們,心中暗想,如果真的這人所說,江湖從此多事,自己還是盡快撒開的好,眼下泠菱已不用自己幫忙,今後如何相處,還是未知之數。
他并不顧念兒女情事,雖然對泠菱起了愛憐之意,但終究相處日短,并未達到刻骨銘心的地步,加之他心性粗豪,終是不太在意。
顧風塵吃喝已畢,扔下點散碎銀子,大步出了市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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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路上,顧風塵心中一片空空蕩蕩,覺得江湖之大,自己卻無甚可為。雖有蓋世神功,卻一無用處。便随步所至,任意東西,但方向總是向着北方,在他心中,仍是想回到家鄉,看一看自己打的農具,摸一摸熟悉的鐵匠爐。
正行走前,前方官道上飛來幾匹快馬,馬上之人一看便是江湖中人,一個個箭衣勁裝,腰懸兵器,跑得滿頭大汗,猶自不肯停歇。顧風塵閃在一邊,讓這幾人過去,心中并未在意,可又走一段路,前面又跑來一夥江湖人。
如是者數番,他半天之內,便見到了四五批人馬,看方向都是向東而去。可見東方有大事發生。顧風塵暗想,莫不是與紅蓮教有關的?但也只是一想便罷。
正走之間,只見前面又跑來一匹馬,馬上坐着一名女子,也是江湖打扮。顧風塵暗道:這女子不凡,只是一個人去,比前幾夥人厲害得多。
正想着,那馬跑到近前,馬上女子看了一眼顧風塵,突然臉色大變,用力一勒絲缰,胯下快馬長嘶一聲,人立而起。那女子可能跑得太過疲累,一時坐不穩雕鞍,竟摔下馬來。
顧風塵吃了一驚,但男女有別,也不好上前相扶,只是關切地看着她。那女子爬起來,跑到顧風塵面前,撲地跪倒在地,叫道:“顧大俠,我可找到你啦……”喜悅之情,溢于言表。
這女子認得他,可顧風塵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對方,只好将那女子扶起:“這位妹子,快快請起,你是哪位,找顧某何事?”
那女子道:“我是碎心城主花月痕屬下……”
顧風塵這才恍然大悟,月前他救過碎心城一衆女子,還做了碎心城的上賓,如果按着花月痕的意思,非要他做城主,但顧風塵自思是個男子,做了女人城的城主,諸多不便,因此沒有答應。此時想來,雖然時間相隔不久,但此其間事情太多,竟然忘記了這一節。
想到此,顧風塵也自歡喜:“原來是碎心城的姐妹,那更不用施禮了。妹子找我定有要事吧。”
那女子道:“顧大俠,你快快救救花城主吧。”
顧風塵一驚:“花城主怎麽了?難道又有人去碎心城搗亂?”
那女子道:“倒沒有人去碎心城搗亂,唉……一言難盡,總之花城主與碎心城有難,我們幾人拼了命殺出來,就是希望找到顧大俠救命的。”顧風塵點頭:“那好吧,我們邊走邊談。”
眼前只有一匹馬,那女子道:“顧大俠,你騎了我的馬,快快趕去……”話音未落,前方又有馬蹄聲響,又是四五個江湖人騎馬跑來,顧風塵笑道:“這下有馬騎了。”
說完他縱身而起,落在那四五人之前,那幾人正跑得興發,突然眼前多了一人,自己的馬匹收勢不及,眼看便要将來人撞倒,這些人紛紛猛勒馬缰,大聲叱罵。可沒等罵出第二句,眼前已失了來人蹤影,沒等回過神來,自己的脖子被人捏住,然後身子便飛了起來,撲通撲通地摔在路邊。
再看顧風塵騎了一匹馬,手中拉着另兩匹,揚聲道:“咱們走吧。”
那幾名江湖豪客眼睜睜地看着一男一女與四匹馬絕塵而去,回想方才顧風塵那如鬼如魅的身形手法,哪敢追趕,只得自認晦氣罷了。
二人一邊打馬向北而行,顧風塵一邊問起事情的由來。那女子大略地講了一遍。
原來自顧風塵走後,花月痕與一衆女子十分惦記,天天扳着手指算日子,等到過了十五日,仍舊不見顧風塵轉來,花月痕便派人前往黃山打探消息。此時顧風塵與泠菱已下了黃山,趕往西湖去了。來人沒有打探到任何關于顧風塵的消息,只得回報花月痕。
花月痕聽了,心內不住叫苦,認為顧風塵定然已被紅蓮教害了,亦或扣住不放,她一不做二不休,立即帶了十餘名城中高手,收拾下山,趕往黃山要人。
她深知碎心城的勢力與紅蓮教相差太遠,此行的十餘人均已抱定了埋骨黃山的打算,于是一行女子殺氣騰騰地向黃山撲來。
便在前天,衆女來到一處叫做青苗鎮的所在,天色已晚,便打尖住店。鎮子不大,只有一家客棧,叫做金馬客棧。花月痕等人便住了進去,不想到了後半夜,也不知從哪裏來了一夥高手,夜襲客棧,将花月痕以下數人捉了,只逃出去了三名女子,這三人便分做三路,向黃山急奔,期望能夠見到顧風塵,好讓她去救花月痕。
天幸這名女子走對了路,正好碰到顧風塵,如果這一回錯過了,花月痕等人便沒有任何希望了。
顧風塵聽完了,感覺十分蹊巧,便問:“與你們對敵的那衆高手,可曾表明過身份?”那女子道:“沒有,暗夜之內,上來便打,誰也不知對方究竟何人。”顧風塵道:“那他們捉了花城主等人,意欲何為?”
那女子道:“我們三人脫圍而出時,對方并未緊追,只是對我們講了幾句話,要我碎心城全體人衆歸服于他們,否則便要殺了被捉的花城主與那些姐妹。我想,他們定是故意讓我三人去報信,這才沒有追殺。”
顧風塵點頭:“你說得不錯。他們要碎心城歸服,既已捉了花城主,只逼她服了便罷,為何……哦,對了,花城主那般強硬,定然是死也不肯,所以對方這才以花城主要脅碎心城。只要碎心城姐妹全體歸服了,花城主嘛,自然也就無足輕重了。”
那女子點頭:“顧大俠猜得極是。”
顧風塵道:“花城主等人被囚于何處?”那女子道:“只在金馬客棧。”
當下二人縱馬狂奔,因有四馬可以換乘,腳程便快了不少。剛過午夜時分,便已趕到金馬客棧所在的青苗鎮。
此時夜深,鎮子上一片死寂,只是街頭巷尾偶爾挂着一盞氣死風燈,光亮不大,顯得昏黃而迷蒙,顧風塵打量打量這鎮子,但見房屋低矮破舊,街道狹窄髒亂,不時有野狗在街上穿梭,也是瘦得皮包骨頭。整個鎮子的孤貧苦寂,一望可知。
顧風塵清楚,這般貧窮的鎮子上來了花月痕等人,定是十分惹眼,被人盯住了。碎心城在巢湖稱霸,整個湖面上的采菱捕魚行船等業,都由碎心城掌握,因此雖不說富得流油,也算財力雄厚。花月痕等人久走江湖,如果不是擔心自己的安危,定然不會犯了如此大忌。
二人來到金馬客棧外,只見客棧門上的燈籠只明着一盞,照着上面灰蒙油浸得幾乎看不出來本色的招牌,乍一看去,這只是家再普通不過的客棧,可誰又知道,內中竟是藏龍卧虎,連花月痕那樣的高手,都失手栽在裏面。
顧風塵将四匹馬拴在門外的拴馬石上,看了看那女子,輕輕點頭,二人一齊縱身,跳進牆內。
那女子帶路,二人一路來到馬房,顧風塵心頭暗氣,把人關在這裏,豈不是當牲畜看待了!
剛進了馬房,便看到迎面放着一個鐵籠,約有一人多高,三四尺長,鐵籠內蜷縮着一人,看衣着發式,正是花月痕,只是長發披臉,看不到面孔。
那女子一見,喜出望外,輕聲呼叫:“城主,城主……”花月痕應也不應,動也不動,仿佛已暈迷過去。
顧風塵見那鐵籠的每一條鐵栅,都有小臂粗細,萬萬折不斷,拉不彎的,只是一面有把大鎖,雖然也大得出奇,可比鐵栅到底細多了,于是他大步上前,一手握住鐵栅,另一只手拉住那把大鎖,運上全身勁力,猛地一扯。
只聽崩的一響,那把大鎖上粗如中指的精銅鎖杆,已被他生生拉斷,鎖頭一斷,顧風塵一把掀起這一面的鐵栅,鑽了進去。
花月痕似是覺察到有人進來,微微一動,哼了一聲,顧風塵大喜,來到她身邊,輕聲道:“花城主,我是顧風塵……”
聽到這聲呼喚,花月痕這才有了動作,她緩緩擡頭,隔着瀑水般的長發,看了顧風塵一眼。
顧風塵道:“此地不可久留,我背你走……”說罷背過身去,蹲下身子,準備背她。
可便在此時,花月痕的身子突然變得靈滑無比,嗖的一下,就地一滾,滾到了另一側的鐵栅欄前,随手推開了栅欄,滾了出去。
如此一來,鐵籠裏就只有顧風塵一人了。
随後只聽當當幾聲,兩條粗粗的鐵棍已将兩面可推開的鐵栅欄插死,顧風塵跳到籠邊,伸手便推那鐵栅,但見鐵棍一插,兩邊的銷頭已然合上,從裏面萬萬打不開的,看來這鐵籠是高手所制。
整個籠子變成了一個老鼠籠,而顧風塵便是那只老鼠,被牢牢地困在籠裏。
再看那位“花月痕”,一插死鐵栅欄,便随手扯下了頭上的假發,甩去身上的花衣,露出了本來面目。居然是個男子。只是身材削瘦,低矮些罷了。再看與顧風塵同來的女子,也面帶冷笑,插好了鐵棍之後,便退後幾步,生怕顧風塵隔着鐵栅,仍可傷到她。
與此同時,客棧中燈火通明,一下了湧出來不下三四十人。借着燈光看去,這些人中多半都戴着面具,不露真容。
看到這種情況,顧風塵反倒心頭安定下來,不用說,自己像那天的泠菱一樣,也是身陷重圍。只不過自己比泠菱更慘,被人家關進了籠子。
那些人湧出來後,首先奔過十幾個大漢,人手一張硬弩,箭已上弦,對準了顧風塵,只要他稍有異動,便會發箭将他射殺。那籠子非常狹窄,不要說跳躍閃避,轉個身都困難,要想避開四面而來的弩箭,絕對不可能。可以說,顧風塵已陷入死地。
燈火通明中,對方人群中推出幾個女人來,為首的一個正是花月痕,這幾個女人都被蒙着眼睛,身子僵直,看似被點了穴道。顧風塵皺皺眉頭,不知花月痕到底如何了。
這時對方陣中走出一人,頭戴一個鬼臉面具,向顧風塵拱拱手,說道:“顧大俠,久違了。”
顧風塵理也不理他,眼睛只是盯着那引自己前來的女子,目光如刀,刺得那女子不住倒退,最後直退到一人身後,再也不敢露頭。
鬼臉人接道:“以如此手段請顧大俠前來,确是禮貌不周,可誰都曉得顧大俠神功蓋世,若不如此,只恐請不到您啊。”
顧風塵冷然一笑:“用不着客氣,有什麽話就直說。”
鬼臉人笑了:“早知顧大俠爽快,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那在下也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我等絕沒有傷害顧大俠的意思,只求顧大俠能答允一事,我等馬上放您出來。”
顧風塵道:“你怎知我會答應?”
鬼臉人道:“我知道顧大俠曾是碎心城的恩主,而這幹女子為了你的事,不惜準備殺上黃山,與顧大俠同死,此種交情,非同一般。如果這件事顧大俠不應,那麽這幾位臻首蛾眉,紅顏知己,便會香消玉殒,化成一場春夢了。”
顧風塵冷笑:“你要脅我!”
鬼臉人道:“不敢,在下只是實話實說,她們是生是死,只憑你顧大俠一句話。”
顧風塵道:“顧某平生,最恨被人要脅,我今日應了你,辦成了事,你不放人我能怎麽辦!便是今日放了,日後有什麽事,再将人抓來要脅于我,我又怎麽辦!”
鬼臉人道:“一之為甚,其可再乎!這樣的事,此後絕不會再有了,我等說話算話,事情一成,立時放人。”
顧風塵打個哈哈:“紅嘴白牙,最難相信。”
鬼臉人突然陰冷地一笑:“不錯,紅嘴白牙是難以相信,我想這樣東西,顧大俠總能相信了吧……”
說着他朝邊上的人一努嘴,一名漢子會意,突然手起一劍,從一名碎心城女子的後背捅入,由前心冒了出來。那女子慘呼半聲,便摔倒于地,立時魂歸地府。
顧風塵沒料到他說殺人便殺人,不由怒吼一聲:“住手!”
那鬼臉人一笑:“怎麽,顧大俠想通了?”顧風塵怒道:“你殺一個已無還手之力的女子,算什麽英雄好漢。”鬼臉人道:“誰說我是英雄好漢?說實話,這裏除了你顧大俠和這幾位碎心城的巾帼紅顏,沒有一個是英雄好漢。我們全是卑鄙無恥,唯利是圖的壞人。英雄好漢四字,再也休提。”
面對這種坦承其奸的人,顧風塵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麽好。鬼臉人冷冷地道:“我再問顧大俠一句,您肯不肯為我等辦一件事?”
顧風塵怒發沖冠,胸膛起伏,神色可怖,一嘴鋼牙咬得格格作響,說道:“我若不應,你便接着殺人,是不是?”
鬼臉人點頭:“自然如此,不過顧大俠也不必擔心,等到這幾個人殺完了,您若還不應,我就沒辦法了。”
顧風塵看了看花月痕等女子,那些人臉上無半點戚容,均是平定如常。他明白這些人的身世,都是慘不堪言,因此悍不畏死,雖被制住穴道,口不能言,身不能動,卻人人在臉上顯露出這般表情,以定顧風塵的心緒,讓他不要以自己這幹人的生死為念。
看罷,顧風塵的心頭也平定了許多,此時此刻,他的心頭忽然泛起了久違的誦經之聲,以前在少林寺每天誦念的經文,赫然變得無比清晰。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挂礙,無挂礙故,無有恐怖。遠離一切颠倒夢想,究竟涅槃。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故說般若波羅蜜多咒。即說咒曰:揭谛揭谛,波羅揭谛,波羅僧揭谛,菩提薩婆诃!
在心頭的誦經聲中,顧風塵突然平定了下來,對鬼臉人淡淡一笑,說道:“你殺了她們吧。”
這幾個字出口,不要說鬼臉人,連他身邊所有的人都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個個面面相觑,都呆在當地。如果沒有面具遮擋,諸人臉上肯定都是同樣的表情——錯愕!
誰也不會想到,這樣的話會從顧風塵嘴裏說出來,這些人在設計之前,已将顧風塵的性子摸得十分清楚,知道他曾經單掌救孤,千裏護送,絕對是位大忠大義之人,己方只要将碎心城這幹女子向外一推,刀在脖子上一架,顧風塵便會乖乖就範。如不就範,便殺一兩個女子以驚其心。顧風塵定會不忍心這幹女子全部橫屍眼前,而硬着心腸不應。可如今聽來,那六個字如同喪鐘一般在衆人耳旁鳴響,顧風塵若真的不應,這一番苦心設計,全成泡影,便連顧風塵一起殺了,又有什麽用。
衆人全都盯着鬼臉人,看來此人是他們的主子,鬼臉人似乎在猶豫不定,反問了一句:“顧大俠真的想看她們死在眼前麽?”
顧風塵盤膝而坐,雙目低垂,說道:“死乃大解脫,生乃大悲苦,如能解脫悲苦,死便是生,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是生是死,又何足論。”鬼臉人道:“說得不錯,可要死的不是你顧大俠,而是幾位無辜女子,她們未必如你這麽想。”顧風塵道:“世人生死,皆由天定,孰能不死,只不過早晚時日罷了。她們或許今日死在我眼前,或許三十年後死在我所見不到處,又有什麽分別。你動手好了,只求你殺了她們之後,順手連我也一起殺了。因為如果你不殺我,我便會天涯海角去尋你,為她們報仇,我說得可夠明白?”
鬼臉人似乎在玩味着這話,但那幾名女子,連同花月痕在內,無不是垂下兩行淚珠,浸濕了眼布。她們雖然不能言語,可聽得清楚,顧風塵已經決心要與她們一同赴死。
這些女子情路悲苦,無一不是遇到了負心的男子,被玩弄摧殘,最後抛棄紅塵,在她們心底最深處,無不渴求遇到一位能尊重自己的真男子,大丈夫,無時無刻,不離不棄。正所謂同生易,共死難,今日顧風塵要與她們同死,卻又不似一般的紅塵男女那般殉情,此情此義,已非“知音知已”這般詞語所能表達的了。
那鬼臉人見顧風塵意決,不由得也是惱羞成怒,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能忍得住多久!”說罷回手一伸,伸出兩根手指,又一名漢子手起一刀,殺了第二名女子。
顧風塵臉上肌肉抽動了幾下,終究沒有擡眼,只是口中默念經文,誰也聽不到他念的什麽。
這次輪到鬼臉人将牙齒咬得格格響了,顧風塵的做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現在他只覺得自己從一名人偶的操縱者,變成了操縱的人偶。顧風塵一閉眼,便将他提到了火爐上,烤得全身火燙。
鬼臉人此時已完全沒了辦法,看起來顧風塵并未虛張聲勢,他是真心與衆女一同赴死,這可是大違本意。但事已至此,又不能放人,一時僵在當地,不知道如何是好。那第三根手指伸出一半,卻遲遲未伸直,弄得第三名女子身後的漢子,将刀舉在半空,也不知該不該落。
正在此時,突然人群中走出一人,來到鬼臉人身前,湊在他耳朵邊上,輕輕嘀咕了幾句,鬼臉人身子一震,連連點頭,雖然看不到臉上表情,可也覺得出,有人給他出了主意,正是這個主意,使他十分欣喜。
果然,鬼臉人縮回了手,不再示意殺人,而是陰陰地一笑,道:“既是顧大俠寧願與這些女子一同赴死,也不願意答應我等的要求,那沒辦法,我也只好用一些非常手段了。”
說着,他緩步走到那第三名女子面前,轉了一圈兒,顧風塵不知他要幹什麽,冷眼觀瞧,鬼臉人在那名女子身前站定,轉向對着顧風塵一笑,突然伸手一扯,嘩的裂帛聲響,早将那女子上身的衣服撕下一大片,露出了雪白的肩頸與紅色的抹胸。
顧風塵急忙低頭,不敢觀看,怒喝:“你幹什麽!”
鬼臉人陰笑道:“顧大俠放心,我不殺她,只想讓她風涼風涼。”說着又是一把,将那女子上身除了抹胸以外的衣服全部撕去。
碎心城的女子均是失身傷心之人,這種女子一旦被人騙走貞操,必然視身體如無上至寶,再不容別人污辱,如此在大庭廣衆之下暴露身體,簡直比死還難受。
身邊衆人一片嘻嘻哈哈,紛紛評頭論足,不少的污言穢語脫口而出,極是難聽。
顧風塵高聲怒吼:“你們當真不是人,是禽獸……”鬼臉人将手伸到那女子的抹胸前,回頭笑道:“顧大俠若還不答應,我下面要做的,可就是連禽獸也不如了……”
看他的意思,如果顧風塵不應,那麽他便要扯下這女子的抹胸,讓這女子光着上身暴露在衆人面前,如此一來,這女子……
顧風塵不敢想下去。
鬼臉人道:“我數到三,顧大俠若還不答應,我便下手了。一,二……”
顧風塵大叫一聲:“且慢。”
鬼臉人笑道:“顧大俠有話要說麽?”顧風塵怒發如狂,他可以不在乎這女子的性命,但貞節卻與旁的東西不同,在那種時候,女子所信奉的,都是生死事小,失節事大。尤其碎心城的女子,本已不畏生死,但卻把曾經失去過的貞節瞧得至重。
顧風塵恨得氣堵胸膛,一時講不出話來。
鬼臉人道:“顧大俠若還猶豫,我便換個手段,我或許會将這幾個女人的衣全扒光,天亮時扔到最繁華的城市街頭,或許會挑斷她們的手腳筋,弄瞎她們的眼睛,廢去她們的武功,賣到妓院裏做人彖,你覺得哪種手段好一些呢?”
顧風塵聽得毛骨悚然,知道此人絕對不是說笑,他既可以連眼睛都不眨便殺了兩個女人,更不要說這等手段了。
聽着鬼臉人得意揚揚的笑聲,顧風塵知道這番不能不答應了,便冷笑一聲,道:“好吧,算你狠。我應了你便是。”鬼臉人雙手連拍,哈哈大笑,向手下人揮揮手,幾名大漢将花月痕等女子押走了。
鬼臉人面對顧風塵,道:“其實顧大俠若早答應,這兩位姑娘也不必血濺當場了。”
顧風塵冷然盯着他,頭上青筋暴起:“你廢話太多了。”
鬼臉人點點頭:“那便實話實說吧,我等想要一樣東西,卻拿不到手,想請顧大俠出馬,幫忙奪來。”顧風塵道:“你們想要什麽?在什麽地方?”鬼臉人道:“這樣東西叫做遁地甲,現在西湖。”
此言一出,顧風塵悚然動容,問道:“你怎知道遁地甲在西湖?”
按他所知,雪衣娘在黃山時曾對泠菱說過,如果泠菱想取回紅蓮教的至寶,便于這個月十五來西湖。當時峰頭盡是紅蓮教的要人,這種消息絕不會透出去,為何眼前這幫人會得知?
鬼臉人聽他一問,笑道:“我怎知遁地甲在西湖?顧大俠這話問得有些笨了,便在此時,江湖上幾乎已無人不知遁地甲在西湖了。”
顧風塵一驚:“此話怎講?”
鬼臉人似有些疑惑:“顧大俠真不知道?”
顧風塵臉一沉:“我有心思與你開玩笑麽!”
鬼臉人一想也是,便道:“本月初三,中原江湖上突然出現了無數告示,內容全一樣,都寫得是本月十五,遁地甲将在西湖出現,特發此令,介時自有人主辦一場奪寶英雄會,誰能拔得頭籌,這件寶物便歸誰。如此大事,顧大俠豈會不知?”
顧風塵猛吃一驚,看來此事定然是雪衣娘自己透了出來,她并不想讓紅蓮教輕易得手,索性借此大做文章,弄得天下皆聞,到時紅蓮教以一教之力,想要力勝天下英雄,可是難上加難。
再一想,泠菱不要自己跟随的真正目的,也在于此。她定已得到了消息,想到那時候西湖會有一場惡戰,顧風塵雖然內力高深,但畢竟不是紅蓮教的人,如此兇險之舉,是不會讓他相随了。
泠菱此舉,是為了顧風塵的安危着想。
一想到紅蓮教,他心中又有了疑惑,問道:“那遁地甲乃是紅蓮教的鎮教之寶,你等只恐不是紅蓮教中人,為何要人家的東西?”
鬼臉人冷笑:“遁地甲并非紅蓮教中人所制,也是由旁人手中奪來的,他可奪來,人亦可奪去。物本無主,強者得之罷了。”
顧風塵道:“怪不得我此來的路上,遇到數股人馬,想來都是去搶那寶物的了。”鬼臉人點頭:“今天已是十二,再過兩天,便是奪寶英雄會的日期了,時日無多,顧大俠還需早做決定。”
顧風塵道:“英雄會上高手如雲,我若搶不來寶物,又當如何?”鬼臉人笑道:“那便是顧大俠失約,自不用說,只好怪花城主等人命苦了,到時各地煙花行院中,或許會把她們做為頭牌。”
現實已是非常清楚,如果奪不來寶物,花月痕等人的下場,比死要可怕萬倍。顧風塵雖參得透世人的生死,卻解不脫世人的苦難。唯今之計,只好應下這樁萬難之事。
于是顧風塵終于點頭:“好吧,我只好盡力而為,可一旦我力盡身死,也算盡了最大努力,你會放過她們麽?”鬼臉人冷笑:“顧大俠是要以一死,來換花城主等人的命了,可眼前的形式,您無權提出任何條件,我只認寶物,寶物不到,便算失約。”
顧風塵心底一股涼氣直沖上來,對方竟是如此狠絕,絕不管他的死活,看來要救得花月痕等人,只有将遁地甲搶來這一個方法了。
鬼臉人說完,向後揮揮手,他手下諸人慢慢散去。
顧風塵緊盯着鬼臉人,冷冷地道:“閣下藏頭露尾,不是條漢子!現在我答應你,可你記着,一旦顧某有命歸來,定然饒你不過。”鬼臉人一笑:“在下也怕這一招,因此才藏頭露尾。如果顧大俠目光如炬,能透過面具識破在下,那也是命中注定。”
說罷他哈哈一笑,轉身欲走,但又想起一事,回頭道:“一旦顧大俠得手,最好能在本月二十以前,将寶物送到此地,不要耍什麽花招,介時英雄會上亦有我們的人在。還有,不得對任何人講起今日之事,只要顧大俠提到一個字,便算失約,後果嘛,你自然知道。”
顧風塵看着他轉身而去,咬牙冷笑。
鬼臉人一走,剩下的十餘名執弩大漢也慢慢退去,最後走得一個不剩,空蕩蕩的馬房只剩顧風塵被關在鐵籠中。
顧風塵心頭納悶,為何答應了條件,對方還不放他出去,又一想便明白了,對方是怕自己一旦脫困,會捉住他們中的人,以交換花月痕,于是先将花月痕等人押走,再慢慢退去,至于籠子,他們自然會派人來開,可定會等到這些人去遠之後。
想到此,顧風塵索性躺倒身子,以臂為枕,在籠子裏呼呼大睡起來。他跑了一路,本已十分疲勞,因此立時便睡了過去。
直睡了将近一個更次,忽聽腳步聲響,顧風塵自習成逆天神功後,耳朵極靈,早已聽到了,而且聽得出來,此人并無武功,腳步沉滞拖沓。待來人到了籠子外,他猛一睜眼,吓得那人倒退了幾步。
來人提着一盞燈籠,看起來是個掌櫃,此時他全身顫抖,說話都顫巍巍的:“好漢休……休得動怒,我……不是他們一夥……”顧風塵喝道:“那你來做甚!”那掌櫃道:“他們吩咐小的,在他們走後……半個時辰……便來放好漢出去。”
顧風塵道:“那還不動手。這鐵籠子小如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