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你等着冬青辭職,但他沒有。他依舊在你的公司工作,除了不再到你辦公室串門之外,一切照舊。你不可思議地笑起來,繼而滿意地抿了抿唇。
你喚來自己的秘書,将曾給予冬青的便利一一收回,你在秘書眼裏看見一閃而過的憐憫。這使你不悅,你叫住正欲出門的秘書,問他有何不滿,他一怔,繼而恭順地回答“沒有”,你揮手讓他離開。
你觀察冬青。
自處境變得艱難,冬青似乎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他依舊将同事當做朋友相處,卻不知道為什麽,幾乎所有的人一夜之間全變了态度。你認為他心裏應該是隐隐有猜測的,透過監控,你發覺他時常對着通往你辦公室的樓梯間發呆。
你等着他屈服——通過冬青曾寫的小說,你知道他無房無車,沒有情人,沒有朋友。他車禍的後遺症還需要保養,相形之下,衣食住行都是小問題。你等着冬青屈服于現實,屈服于金錢,屈服于這些俗不可耐又不可或缺的東西,就像你當年那樣。
你等啊等,滿以為冬青馬上就熬不下去,卻不想竟收到了冬青的辭職申請。你氣得笑了,卻還是批準了冬青的申請,并向他追讨違約金。冬青這幾個月被磨砺得有一些成熟了,但面對你的故意刁難,他還是毫無招架之力。然而,你再次失算——冬青支付了違約金,買了車票,往北去了。
你查到,冬青是投奔自己的編輯去了,違約金的事情,也是編輯慷慨解囊。你狂怒,然而這一次,你毫無辦法。
你的心情影響到了工作,幾次纰漏之後,你的父親現身,他為你解決了問題,同時收回了部分權力,你看着自己高傲又寡言的秘書對父親露出崇拜而馴服的神情,心中的怒氣達到了最高峰。
偏偏這時父親還要火上澆油。“逯林,你該長大了。”他對你說。聞言,你徹底失控,砸掉了大半個辦公室,讓公司看了好一通笑話。
你委屈極了——你覺得羞恥,但這種委屈還是不能自抑。你覺得自己終于長大,但父親一來,你在現世中取得的所有成就就像海邊的沙堡般崩塌。你給公司拿下過不少大單子,将公司做強、做大,但公司的老人還是只承認你的父親。
你忽然很想念你的媽媽——誠然,由于精神疾病,她喜怒無常,有時消沉,有時瘋狂。但,她的确是對你最好的人,在她離開之前,你從不覺得家裏少了父親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她曾是一名摩托車賽車手。當開完家長會,她騎着摩托載你回家時,你總會聽到身後熟悉或陌生的同學發出驚嘆。
她手藝很好。
她模樣很美。
只可惜,再美好的人,若騎着車往山崖上撞,也就再美不起來了。你記得去世那天她曾與你的父親爆發了激烈的争吵——為他從不間斷的情人。她怪他薄情寡性,他說,結婚之前她就知他如此。你看見你的母親被噎得說不出話來,繼而淚流滿面。
你覺得自己實在是可鄙極了,已經三十出頭,還糾結于諸如家庭、父母這樣的中學生才該糾結的事情。你覺得惡心。但你不能自抑。
你又想到冬青——你覺得自己對冬青很好了,你為冬青放棄DS,遣散了自己的一衆狗奴,又愛他,保護他,使他不受人類社會風霜的侵害。你為他研究自己并不感興趣的箭術,為他受傷受辱發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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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還是離開了你。
這時,你前所未有地意識到,人心的确是非常難測的,活着的過程,說白了,不過是個習慣失望的過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