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問冬青想不想記起以前的事情,思索片刻,冬青搖了搖頭。你問原因,他說他看過以前的日記。“我之前過得不快活。”冬青說,“現在的生活很不錯,我還是不要想起來了。”聞言,你點點頭,結束了話題。過了兩三天,你又出言試探,冬青依舊搖頭。
如是反複五六次,冬青的回答卻始終是拒絕,這使你憤怒——冬青向來是綿軟好說話的,你不知道為什麽這次他如此執着。
某日,你終于将話挑明在臺面上,你問冬青為什麽不願意回憶過往。聽你發問,冬青沒有正面作答,反而以疑問回應。冬青問你道:“逯哥,你認為什麽才是區分不同個體的标識?”
你皺了皺眉,問冬青這與剛才的話題有什麽關系,聞言,冬青一笑,雙眼盯着牆壁,他的眼神是虛的,表情也很飄,整張臉的肌肉并沒有什麽特殊的動作,它們就這樣呆在使自己最不費力的位置,這使冬青的表情呈現出一種不同尋常的疏離。恍惚間,你竟覺得他正凝視某處不存在的虛空。
“如果我曾是一個極其懶惰的人,某日,我為了生存,不得不奔波、勞作,那麽,懶惰的我被殺死了麽?”你聽冬青問。
“又或者我曾極度笨拙,随着時間的磨砺,卻變得圓滑,我的身體和靈魂都忘掉了笨拙的我的處事方法,那麽,笨拙的我被殺死了麽?”
“要是我忘了今天的事呢?我失去今天的記憶,直接邁向明天,我不再被今天的記憶塑造,那麽,擁有今天記憶的我被殺死了麽?”
“懶惰與否,我都是‘我’,笨拙與否,我都是‘我’,那麽,是什麽塑造人?是特質嗎?是記憶嗎?是經歷嗎?是性格嗎?是認知嗎?是什麽使‘我’成為獨一無二的個體?”
說着,冬青又笑了笑,你從這笑容中找到了一個你曾熟悉的、卻逝去已久的寡言的影子。
“我時常覺得我不是‘我’,我指車禍之前的冬青。”冬青說,“我做不到他能做到的事情,寫不出他能寫出的文章——其實我看過他的日記,知道過去發生的所有事情,但那些事情與我就像看電影,我沒辦法以‘我’的視角對它們做出感受。”
“你就是你,”你搖了搖頭,說,“你身上有一以貫之的東西。”
聞言,冬青搖了搖頭,道:“如果制造出‘冬青’的克隆體,為他灌注‘冬青’的經歷與記憶,那麽,他也會擁有這些所謂一以貫之的東西,但人們不會将兩個‘冬青’視作相同的。”
聞言,你沉默,半晌,扯着嘴角笑了笑。
“我從沒發現你竟然是個哲學家。”你說。
冬青也笑,說:“自有記憶開始,大家都愛和我提車禍、失憶的事情,次數多了,難免要多想。”
知冬青不會答應,你獨自行動,咨詢醫生、搜尋資料。你從熟人那裏開了對症的藥物,混進飲食,又在家裏添置些帶有DS氣息的挂件,它們都是你以前收冬青為奴時曾在他身上用過的。除此之外,你還買了許多網絡小說的實體書放進書櫃,冬青在家時,常拿出來躺在躺椅上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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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本盤算着,無意識間,冬青的記憶會被這些東西刺激到,你并不擔心冬青會發覺你的目的,冬青向來不仔細——上次你話裏話外朝冬青暗示不希望他成天泡在射箭館,大半個月過去,冬青依舊一無所覺。
然而,你失算了——冬青很快察覺了家裏的變化,他勃然大怒,與你大吵一架。冬青不再弱勢的姿态亦激怒你,你非但不道歉,反而拿出在公司當領導的姿态将冬青訓了一通。到最後,冬青冷笑起來,他沖進房間,收拾了一個小包裹,背着包離開了。
你發現冬青沒有帶走任何你為他購買的物品。
你狂怒地砸掉了手邊的所有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