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蘇栖是極其抗拒醫院的。
她最不喜歡來的地方就是醫院, 但是這一晚,被傅時津盯着, 她實在沒辦法,只能住院。
空氣中混雜着的消毒水味,還有醫院給人的冰冷孤寂感, 讓蘇栖在夜裏睡得出了一身的汗。
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是她最不願觸及的往事。
當抽絲剝繭見着迷霧中那張模糊又熟悉的臉,蘇栖喊着他的名字驚醒。
“江淮——”
陪在床邊的傅時津被這聲音驚到,忙問:“怎麽了?”
蘇栖坐在床上, 一身的冷汗, 面色蒼白。她半天沒緩過神,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
“蘇栖?”
傅時津又叫了一聲蘇栖。
蘇栖終于有點反應,清楚過來自己是在做夢後, 她才看向傅時津, 沒事般地說:“沒事, 我就是,做了個夢。”
“噩夢?”
“……也不算,就是,夢到我弟弟。”
傅時津目光微沉。
他知道蘇栖沒有親弟弟,只有一個表弟, 是她小姨的兒子。
但是很多年前, 已經離世了。
“睡吧。”傅時津拍了一下床,讓蘇栖重新躺下。
蘇栖還沉浸在夢中的情緒裏,整個人有些魂不守舍。
她聽傅時津的, 躺下來,抓緊被子。
傅時津覺察到,就說:“沒事,睡吧。”
有時候蘇栖也會奇怪,為什麽傅時津什麽都不問自己,這會兒也一樣。
她說自己夢到弟弟,他也沒問她什麽時候有弟弟。
是因為……并不關心嗎?
蘇栖偏頭看着黑暗中的傅時津,話到了嘴邊,最後還是換成了:“你不回去睡覺嗎?很晚了。”
傅時津幫她掖着被子,淺淡地答着:“你需要人陪夜。”
“其實,你把佩姨叫過來就行。”
傅時津擡眼看着蘇栖,眸色變了變,低聲說了句:“明天會安排她過來。”
“……對了,我住院的事,你別告訴我爸和小姨。尤其是我小姨。”
“嗯。”
忽然間就無話了一樣,蘇栖轉過身,背對着傅時津,閉上眼睛。
傅時津一直坐在原來的位置,看着她的背影陷入沉思。
兩人都各懷心事,一夜就這樣過去。
天亮後,蘇栖再醒來,看到的已經是佩姨。
“太太,您醒了。”
蘇栖迷糊地從床上坐起來,問佩姨:“先生叫你來的?”
佩姨點頭:“是的。太太您還好吧?要不要先吃點東西?”
蘇栖揉了揉腦袋,身上沒什麽力氣,也沒什麽胃口。
“先生什麽時候走的?”
“早上我過來的時候他就走了。先生他好像一夜沒睡,看着特別憔悴。”
蘇栖聽到佩姨這麽說,心裏一顫。
他……真的在這一夜沒睡嗎?
“太太,先生臨走前交代,他回公司處理一些事情,遲些會過來看您。”
“嗯,我知道了。”
正說話間,病房的門突然被敲響。
随後進來一男一女。
蘇栖看着陌生的男人,還有眼睛紅腫的俞微,不禁暗自皺起眉頭。
俞微是被她爸強逼着來跟蘇栖道歉的。
俞謙一個勁地跟蘇栖說好話,點頭哈腰的賠笑臉,懇求蘇栖不要追究昨晚的事。
這邊跟蘇栖說完,他轉頭就變臉似得兇俞微:“還不快過來跟傅太太賠禮道歉!”
俞微被俞謙兇的顫了一下,眼淚在眼眶中打轉,顫抖着走到蘇栖面前。
“對不起,請你原諒我。”
蘇栖被他們這兩父女一大早的道歉戲碼弄得愣神。
她臉上沒什麽表情,只靜靜地看着他們。
俞謙以為是俞微道歉的誠意不夠,蘇栖不接受,立馬就逼着俞微彎腰道歉:“你這樣算什麽道歉,快點,多求傅太太幾句!”
俞微被她爸掐着後脖子,身體往前彎着跟蘇栖鞠躬,差點都站不穩。
蘇栖終于看不下去,出聲打斷他們。
“夠了。”
俞謙馬上賠笑:“傅太太,請您大人有大量,原來我這個不懂事的女兒。請您跟傅總說幾句好話——”
“你們的公事,跟我沒什麽關系,我不會管也不會插手。但是麻煩你以後教好你女兒。”
“是是是,是我教導無方,但是傅總那邊——”
“你和傅總的事我不會管。佩姨,送客。”
蘇栖不想再和俞謙說下去,他們商業場上的事,她真的不想插手。
但是對于俞微,她覺得她有個這樣的父親,是真的可憐。
佩姨過來,請俞謙和俞微出去,俞謙表情僵硬,随後就差低聲下氣跟蘇栖求情了。
“傅太太,上次在派出所的事,都是俞微不對。傅總已經因為這個收回我們好幾個專營權,我們宇越因為這個已經快要周轉不過來。若不是因為實在沒有辦法,我也不會拉下這個老臉來求您。”
蘇栖:“所以呢?你們周轉不過來,你就送你女兒去陪-酒?”
旁邊紅着眼睛的俞微微怔。
俞謙臉上挂不住,幹巴巴解釋着:“這,這事情不是這樣——”
“俞總,我再說一遍,你們生意場上的事,真的跟我無關。傅總不是那麽兒戲的人,收回專營權那件事,你不如在自己身上找原因。這次的事——”
蘇栖說着看了一眼旁邊的俞微:“這次就算了,以後別讓你女兒再出現在我面前。”
俞謙聽蘇栖這麽說,一邊應着“好好好”,一邊拉過俞微跟蘇栖道謝。
俞微沒有說出道謝的話,而是怔怔地望着蘇栖,咬着嘴唇,說:“我有話想跟你單獨說。”
俞謙和佩姨離開病房。
蘇栖坐在病床上,沒太多耐心地問:“你想跟我說什麽?”
“我真的很讨厭你。”俞微開口就是這一句。
蘇栖面不改色:“巧了,我也是。”
俞微忽然就流着眼淚笑了起來:“可是我讨厭你,都是因為嫉妒你。我嫉妒你出身不好,但是偏偏運氣那麽好,你只是一個礦工的女兒,憑什麽一夜之間成為千金大小姐。憑什麽你這樣的出身,能嫁進傅家。”
“你知道有多少人想嫁給傅時津嗎?那麽多的名媛小姐都擠破了頭,結果卻是你。是你也就算了,商業聯姻本來就不會有太多感情,可我們私下嘲笑你是豪門棄婦守活寡的時候,傅時津又那麽護着你。為了我在派出所說你的那幾句話,他就讓我們家成了現在這樣。”
“我讨厭你,也恨你。但是我被迫去陪那些老男人喝酒,沒有一個人,甚至我媽都沒為我說過一句話。只有你,剛剛為我說了那麽一句話。”
俞微擦着眼淚,問蘇栖:“我可以問你為什麽嗎,為什麽這次,不追究我的責任。”
蘇栖垂眸,想着一些事,說:“你就當我覺得你可憐吧。”
“覺得我可憐?”
“對,就是覺得你可憐,同情而已。還有,剛剛我也不是為你說話,而是作為一個正常人,說了一句正常人應該會說的話。”
俞微自嘲地笑着:“那我還得感謝你的同情。”
蘇栖:“不客氣。說完了嗎,說完了可以走了。”
俞微腳步頓了頓,轉身離去。
在俞微走後,蘇栖覺得渾身沒勁,靠着床頭,看向陽光充沛的窗外。
其實,與其說同情俞微,不如說是俞微讓她想起很多過去的事。
在十來歲的時候,她也曾被逼着去陰暗的包廂,去給那些肥頭大耳的老男人陪-酒。
當時她沒進去,是因為她的小姨拼死沖過來将她抱住。
蘇栖不敢回想,如果當時沒有小姨,那現在的自己,會是什麽模樣。
或許現在,她不是別人暗地羨慕嫉妒的傅太太,而是在肮髒塵土之中茍活的肮髒女人。
佩姨重新進來病房,看蘇栖好像在想事,就過來詢問:“太太,您心情不好嗎?”
蘇栖搖搖頭,忽然想問佩姨:“佩姨,你有孩子嗎?”
提起孩子,佩姨笑了:“有啊,有個女兒,正在讀初二。”
“那……如果你生計所迫,你會舍得用你的孩子換錢嗎?”
“太太,您怎麽會突然這麽問?”
“就是忽然想到,想知道普通人會是什麽想法。”
剛剛俞微父女倆的話,佩姨也聽懂了個大概。她心想,蘇栖大概是有感而發,就說:“天底下哪有那麽多狠心的父母,孩子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真的疼孩子,是不會舍得的。”
“是嗎?”
“太太您還年輕,等您以後有了孩子,您就會理解了。”
等以後有了孩子——
唉還是算了吧。
蘇栖對生孩子這種事還是沒什麽興趣。
“太太,您和先生準備什麽時候要孩子?”
“啊?”蘇栖一頓,“要孩子?”
佩姨笑着說:“您和先生感情這麽好,現在要個孩子也挺好的。小孩在有愛的家庭長大,是會終身受益的。”
……
等等。
蘇栖不明白地皺起眉頭。
“佩姨,你從哪看出我和先生感情好的?”
“先生每次回家,都會先問您在哪,回來沒有,您也是這樣。”
蘇栖:“……”
那不是随口一問嘛,畢竟住在同一個屋檐底下。
這也算是感情好嗎?
不對,應該是,她和傅時津……有感情嗎?
開玩笑,他們怎麽會有感情。
商業聯姻,塑料夫妻,莫得感情。
下午時候,瑠夏來看蘇栖。
她一過來,就帶了個消息:宇越集團馬上要被查稅。
說這件事的時候,蘇栖剝着一個橙黃色的橘子,不是很關心。
瑠夏說:“你說這會不會也是你老公搞的?突然被查稅,還在這個節骨眼,真的是很有可能啊。”
“你當宮心計呢,他一個大總裁,天天搞這些。”
蘇栖随手掰開一片橘子,丢進嘴巴裏。
這個季節的橘子都很甜,她吃得津津有味。
瑠夏湊過來,也拿起一個開始剝,順便問:“你這事真就這麽算了啊,你以前可不是這麽聖母的。”
“他們父女倆登門道歉,我看那俞微是真可憐,我就當我行善積德做件好事得了。”
“唉,幸好你沒什麽事。不過,你要在這住多久?”
提起這個,蘇栖就嘆氣:“不知道,這裏好悶,我只想出院了。但傅時津不讓。”
“你想走就走呗,他現在又不在。”瑠夏就随口一說,蘇栖突然眼前一亮。
“對噢,他現在又不在,我想出院可以自己辦手續。”
蘇栖說着就掀開被子下床,去換身上的病號服。
瑠夏看着忙活的她,隐約感覺不大好。
“栖栖,你真的打算出院?你老公回來看不到你在這,怎麽辦。”
“我又沒去哪,就回家而已。他還能把我抓過來繼續住院?”
“……那你千萬別說這事跟我有關,我覺得你家傅總有點腹黑,我怕他哪天找我麻煩。”
經過宇越和俞微的事,瑠夏是對傅時津望而生畏。
真是個深不可測的男人。
想是這麽想的,但是瑠夏總是不經意的去挑戰這個深不可測的男人——
晚上,她就帶着剛出院的蘇栖,去了以前常去的一家夜店。
今晚周年慶,夜店裏人特別多,氣氛特別嗨。
在醫院抑郁了一天的蘇栖,終于感覺釋放,跟瑠夏坐在卡座裏喝酒,不時有臉熟的人過來打招呼。
出院和來夜店玩,都是瑠夏提出的,所以她現在也是惴惴不安,問了蘇栖好幾遍:“你老公找你沒有?他怎麽還沒找你?”
蘇栖摸出手機瞧一眼,說:“沒,估計他自己也忙着呢吧。我讓佩姨跟他說了,我已經自己出院。”
“真的會沒事吧,我怎麽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蘇栖笑笑:“難不成他還會吃了你?”
瑠夏:……
她是真這麽覺得的。
把住院的老婆拐出院,帶進夜店……
傅時津估計會想宰了她吧……
FUNLAX公司大樓,會議室燈火通明。
冗長的會議開完,方特助跟出去的人群錯開,逆行進來,停在還坐在座位上的傅時津旁邊。
今天事情很多,這個會議又是從下午一直開到現在,不知不覺已經快九點。
傅時津疲憊地捏捏眉心,交代方特助:“備車,去醫院。”
“傅總,”方特助猶豫着開口,“太太她,已經出院了。”
“出院?”
傅時津眉頭緊皺。
方特助:“佩姨下午打過電話,太太自己辦了出院手續,您一直在開會,就來不及通知您。”
傅時津閉閉眼,真是讓人不省心。
昨天才進的醫院,今天就自己辦手續跑了。
“行了,我知道了。”
“傅總……”
傅時津擡眸看向方特助,感覺他還有話要說:“怎麽?”
“太太她現在,和川島小姐在北城的一家夜店裏。”
傅時津:……
行。
不愧是蘇栖。
她估計是準備把他氣死。
完全不知傅時津已經知道自己在哪的蘇栖,和瑠夏靠在二樓的鐵欄杆上,一塊跟着音樂搖擺。
有服務員送來一杯酒,說是前邊一位先生請的。
蘇栖和瑠夏看過去,看到一個打扮模樣都不錯的男人在朝她們點頭致意。
看眼神,是沖蘇栖來的。
蘇栖沒接那杯酒,瑠夏幫她接過來,等服務員走後,她打趣蘇栖:“沒想到你一個已婚少-婦還這麽有市場。”
“已婚就沒人權了?”
“已婚沒喝這杯酒的人權。”
這杯酒由瑠夏喝了,反正蘇栖對那位男士沒什麽興趣。
按她現在的身份,也不能有興趣。
在二樓站了會,瑠夏那杯酒也喝的差不多了,蘇栖打算早點回家。
偷偷瞞着傅時津出院又大晚上來這,還不知道傅時津知道了會是什麽表情。
正要走時,起先送酒的那位男士主動走過來,攔在她們面前。
周嘉汶用一種很欣賞的眼神看着蘇栖,開口:“兩位小姐,這就準備回去了,不多玩會?”
蘇栖沒說話,瑠夏就說:“謝謝這位先生的酒,你繼續玩,我們就先走了。”
“哎——”周嘉汶伸手攔住她們,笑着說:“別着急走嘛,要不留個聯系方式,下次一起出來玩?我姓周,不知這位小姐如何稱呼?”
周嘉汶的眼睛一直盯在蘇栖身上,問的也是蘇栖。
蘇栖沒想回答。
剛好這時,她的肩膀忽然被人攬住。
熟悉的氣息,熟悉的溫度,以及那熟悉的低沉嗓音——
“你該叫她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