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乾陽殿上,李瑁正焦躁地來回踱着步子。大學士孔德音、大将軍花武等人立在一旁。
李瑁轉了得有十好幾圈,忽然擡頭對花武道:“半月之內清繳黑風寨,能不能做到?”
花武道:“皇上,若單清繳一個黑風寨,莫說半月,三、五日內便可拿下。但瑢親王現在他們手上,臣的意見是不宜強攻,應該智取。”
李瑁急道:“那你們倒是說說,如何智取法?”
孔德音問道:“請問聖上,土匪讓回來取贖金,是如何說的?”
李瑁倒是腦袋好使,把趙四海的話照原樣複述了一遍:“那土匪要賣身契和贖金,卻必須朕親自把東西送回去,不能換人。還威脅說會把瑢親王吊在寨裏旗杆子上,要是官兵闖山寨或者回來的不是朕本人,他們就要在瑢親王身上戳上幾百個窟窿。”
孔德音捋着胡須沉聲道:“那幫土匪是怕咱們使計,或派個他們對付不了的高手回去,所以一定要聖上親自送回去。”
花武道:“聖上貴為天子,怎麽可能屈尊去給他們送贖金?這幫土匪簡直是癡人說夢!”
孔德音閉上眼,面若沉思道:“但若直接派兵攻打,則是将瑢親王置于險境,也不可取。”
花武“咳!”了一聲:“孔大人,你這不又說回到我剛才的話上了麽!”
孔德音輕擺了擺手:“大将軍別着急,慢慢捋一捋,法子自然而然就有了。”
花武是個急性子,但礙于孔德音是位高權重的老臣,只好耐着性子聽他繼續說。
孔德音慢慢地捋着下巴上花白的胡須說道:“兵,是一定要出的。但不能攻在前,因為瑢親王還在黑風寨中……”
花武聽他車轱辘話又說了一遍,簡直哭笑不得。
這回李瑁也受不了了,急道:“別再來回說了!然後呢?”
孔德音不緊不慢地繼續道:“……為保瑢親王,則必須讓聖上親自送去贖金……那麽就要讓聖上送贖金在前,官軍緊随在後。等土匪以為贖金到手松懈大意之後,再由潛伏在後的官軍一舉拿下賊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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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武打斷道:“孔大人,方才不是說了:聖上貴為天子,怎麽能到賊窩去送贖金呢?那也太胡鬧了!”
孔德音道:“确實。這整個計劃中唯一需要調整的環節,就是聖上不能親自去送贖金,那咱們就送個假聖上去嘛。”他啰裏啰嗦說了這麽半天,這句話卻忽然說在了點兒上。
李瑁本來正要發火,聽到這句頓時一怔,問道:“送一個假的朕去?怎麽送?”
孔德音道:“老臣聽聞民間有一門絕活叫做易容,是江湖人士常用的方法。若是能找到一個這樣的高手,找一人扮成皇上的樣貌潛入黑風寨,讓那些土匪麻痹大意,那麽拿下黑風寨便如花大将軍所說 - 是輕而易舉的事了。”
李瑁臉上立時亮了:“真有易容如此神奇的事?”
花武聽了孔德音的話,先是一愣,沉思片刻後抱腕道:“皇上,孔大人所言不假。臣聽說民間确有易容高手。不僅外形,連聲音都可以僞裝,臣看這主意可行!”
李瑁得了花武的肯定,興奮地在龍椅前走了幾步,最後右手握拳在左手手心裏一扣,說道:“想不到民間還有此等神奇的技能。”轉身對孔德音道:“傳朕的旨意:索羅一名民間的易容高手,帶進宮來!”
孔德音道:“是。”
花武道:“臣這就安排 - 準備出兵清繳黑風寨!”
李瑁高興地連聲道:“好,好。”他一撩龍袍坐回到了龍椅上,指着孔德音道:“你的主意出得好!”
孔德音躬身謝恩,卻又道:“但還有一事要考慮:送贖金的人若在黑風寨的人面前露出馬腳,則整個計劃前功盡棄。因此此人需具備三點:第一,舉手投足能夠模仿聖上,而且模仿得入木三分;其次,此人要膽大心細,不可遇事不敢上前,最好會武功有身手;第三麽,就是此人還要了解瑢親王。”
李瑁聽了眉頭又皺了起來:“要說了解朕和瑢親王的語言動作,那就只能是宮女或太監了。但他們又有什麽膽魄去做這樣危險的事,只怕還要壞事。”
孔德音道:“朝中的官員裏,武将大多在軍中,難以得見龍顏,不了解聖上;文官雖然日日與聖上想見,卻不能算了解聖上,最重要的是他們都不會武功。”
李瑁着急地說道:“辦法都想出來了,難道找個人還找不出來了麽?”
他話音剛落,乾陽殿外忽然響起了一個脆生生的女聲:“皇上,我去!”
李瑁、孔德音和花武順聲望去,就見花晴端端正正地站在大殿外,一身水紅色羅裙在陽光下顯得格外鮮亮。
花晴也不等李瑁傳她,擡腳就邁進乾陽殿又高又厚的門檻,徑直走到大殿上,給李瑁叩首請了個安,雙手扶地說道:“孔大人說的那三點,花晴都符合!懇請皇上允許,讓我去送贖金,救出我夫李瑢!”
李瑁還沒說話,花武已經忍不住在旁怒聲斥責道:“我讓你在殿外等着,你跑進來做什麽!”
花晴轉過身,毫無退意地瞧着花武:“爹,女兒是認真的,我要去救他!”
“胡鬧!你一個女兒家跑到土匪窩去,像什麽話!”
“被抓走的是我丈夫,我不放心別人去。要是那人一不小心露出馬腳,第一個沒命的就是李瑢啊!”花晴說着,忽然提着裙子站起身來,往李瑁面前走了幾步:“皇上,剛才孔大人說要能模仿皇上、還要了解瑢親王,試問還有哪個比我更合适?最重要的是李瑢是我丈夫,我比誰都挂心他,因此我必然十二分的小心。光是這份初衷,難道就不比別人強出許多?”
花武嗔怒道:“你以為凡事光有好的初衷便能成事嗎?”
花晴急得滿臉通紅,力争道:“我跟爹比雖然還差得遠,但我自小跟爹習武,虎父無犬子,對付一幫山賊野夫我還不怕!”
李瑁見花晴心急如焚的樣子,倒有些意外。他不等花武再說話,瞧花晴說道:“你說得很有道理。放眼朝中,朕找不到第二個人比你更合适了。只是你現在的表現可跟之前太不相同了。你既然像你說的這樣在意瑢親王,之前卻又為何對他大打出手,而且險些連朕也一塊打了呢?”
李瑁那日在瑢王府上挨了花晴一頓暴打,但礙于面子覺得皇上被打說出去不好聽,于是加了“險些”兩個字。
但花武聽見卻大驚失色,急忙俯身跪倒謝罪道:“臣有罪!教女無方,險些傷了聖上,臣這就把她綁回去,好好教訓她!”
花晴在這件事上不占理,只好低頭不吭聲。
李瑁擺手道:“行了行了,朕就是點醒她。”他因為之前被花晴打的事心裏一直憋着口氣,如今好不容易逮着個機會,所以動了點小心思揶揄了花晴一番。
但笑話完花晴,李瑁仔細一想,倒覺得花晴确實是假冒自己的不二人選:自己平日跟李瑢厮混一處,要論誰能将二人的性格和言語動作學得出神入化,除了她怕沒別人了,更何況她作為花武的女兒,身手也确實很好。
想到這裏,李瑁于是對花武道:“既然她堅持要去,就讓她去吧。”
花武見皇上都點了頭,只好不再說話,俯身領旨。
孔德音這時忽然問李瑁道:“聖上方才提到土匪還要賣身契,請問那是個什麽東西?”
李瑁一聽,頓時神情尴尬,清了清嗓子沉聲道:“朕怎麽知道他們胡說些什麽?都散了散了!”說完站起身甩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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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前。
春和園,麗景軒。
涼亭邊一片綠油油的竹林,清風拂過,細密的竹葉摩擦着發出沙沙的輕響。日薄西山,殘陽的餘紅灑在涼亭的一角,像一層水紅色的薄霧,不肯褪去。
涼亭中站着的人眺望着西山的落日,一動不動,仿佛融到了那一抹餘霞中,直到一陣微涼的晚風吹過,他忽然輕輕咳嗽起來。
他右手握拳,貼在嘴邊,似極力地想掩飾,但那聲音還是傳到了亭外孫倌的耳朵裏。
孫倌疾步走入涼亭,将一件衣服披在那人身上,輕聲道:“王爺,剛入春,傍晚天涼,您還是回屋去吧,別讓舊疾又犯了。”
李祿點了點頭,望了一眼夕陽。
落日已經消失在遠山的背後,只留下漫天紅洇洇的餘光。暮色彌漫開來,連孫倌的身影都變得模糊起來了。
李祿的眼裏浮現出一絲茫然的落寂,他最後站了片刻,轉身對孫倌道:“回去吧。”
回到祿王府的寝殿中,殿內早已點上了明亮的燭火。李祿在桌旁坐下,卻沒有把外衣退下,仿佛是有點冷。
孫倌立刻吩咐下人:“沏一壺熱茶來。”
李祿再次連續不斷地咳嗽起來,仿佛停不下來似的,連臉都咳得開始發紅。
孫倌急忙上前扶住李祿說道:“王爺,要不要叫太醫瞧瞧?”
李祿邊咳邊吃力說道:“只是吸了口涼風,不礙事。”
孫倌對一旁的宮女道:“把王爺的藥拿來。”
李祿阻止道:“不用。那藥不能總吃,吃多了便離不開了。”
孫倌道:“是。”
茶端了上來,孫倌倒了一杯遞給李祿。李祿接過來握在手中:他手指修長,指節卻常年都沒有什麽血色,指尖總是纖細而發白的。
茶水溫熱的水汽袅袅地飄在他面前,他冷淡的神色中隐約流露出些許放松之色,但只是轉瞬之間,又消失了。
他問孫倌道:“事情辦得如何?”
孫倌神色微微一僵,低聲道:“回王爺,事沒成。今晨皇上……”頓了頓,才道:“……今晨皇上回來上朝了。”
李祿原本平淡似水的神情中驟然露出一絲怒意:“如此重要的事,為何現在才來禀報!”
孫倌正待要答話,寝殿門口忽然出現一人,那人邊往裏走邊緩聲道:“王爺身體不适,而且春季易發舊疾,是我讓孫倌等王爺醒來再告知王爺的。”
此人四十歲左右的年紀,一身薄墨色輕棉布長袍。眼如點漆,舉止斯文,言語神情之間,仿佛跟李祿很是熟悉。
他是李祿府上的一位謀士,叫做傅庭之。
傅庭之走到李祿跟前,先給李祿請了個安,然後說道:“王爺不要心急,大事未成先急壞了身體,倒不利于事。”
孫倌将扶停止引到李祿下手方的一個椅子上坐下:“傅先生請坐。”
李祿剛想說話,卻輕咳起來,咳完他掏出手帕按着嘴角,輕喘了片刻,說道:“絕好的機會,就讓那群蠢貨給錯失了!”
傅庭之沉聲道:“孫倌告訴我,說回來的人說本來眼見要得手,結果忽然墜入一個陷阱,被炸|藥炸昏了,才讓他們跑了。”
他瞧了瞧孫倌:“現在王爺面前,你把聽到的事詳細說來聽聽。好端端如何會掉進陷阱?那炸|藥又是哪裏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