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阿柳拿椅子砸門,門卻忽然開了,椅子被李祿的侍衛奪了去。而李祿一身湖水藍色的紫金線綢蟒袍,負手而立,就站在門口。

阿柳沒想到李祿竟然親自來了,一時有些發呆。

孫倌在旁提醒道:“……柳姑娘,還不見過祿親王。”

阿柳這才回過神來,垂首行禮道:“柳如煙見過祿親王。”

李祿想開口說話,眉頭卻忽然微微皺了起來,從背後抽出一只手,攥了拳掩住口,像極力忍耐着不舒服,發出悶悶的輕咳聲。

阿柳聽見,忍不住擡頭瞧了一眼,發現他的臉色蒼白,好像剛生了場大病。

孫倌道:“柳姑娘,跟咱們回府吧。”

阿柳吃驚道:“去祿王府?”不等孫倌答話,立刻接着說:“我不能去,我還有事要回……”她忽然想到她在瑢王府假扮花晴的事不能讓旁人知道,便猛地收住不說了。

但那個“回”字已經說出口,她本以為李祿會問她“回去哪裏”,誰知李祿卻什麽都沒問,也什麽都沒說 - 事實上從他出現到現在,一句話都沒說過。

孫倌道:“柳姑娘,不管你有什麽事,都得跟咱們回府。”

阿柳下意識地望向李祿。

李祿神色平靜,卻讓人感到一種不可抗拒的壓迫感 - 但這種壓迫感并不來自于威脅,而是他眼中一種甚為急切的期盼。

阿柳看見他那樣的神色,心知自己無論如何都要跟着走了。她也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沒有反抗的權利,便道:“……我想讓彩月跟我一起走,行嗎?”

這回沒等孫倌接話,李祿直接答道:“好。”

阿柳在來天香樓的路上,萬萬想不到自己離開天香樓的時候,會是去一個完全不同的地方。

彩月剛被放出來,就趴在阿柳耳邊悄聲告訴她:她的賣身契現在祿親王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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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祿買了她,從此她就是李祿的人了。

阿柳坐在回祿王府的轎子裏,心亂成一團。

她先是想,要怎麽告訴楊五自己回不去了;這件事沒想完,思緒又不自覺地跳到了李祿身上:“他為什麽忽然買我?到了祿王府以後我會怎麽樣?或許我可以讓彩月去告訴楊五一聲,但祿親王會答應麽?……不過楊五是很聰明的,他只要找到天香樓去,就能知道出了什麽事……瑢親王是不是快回來了?如果回來問起交代給我和楊五的事,楊五該怎麽跟他解釋?”她的心裏忽然冒出一種強烈的來自于對未知的不安感:“從今往後,我難道真要一輩子住在祿王府了麽?”

什麽都理不出頭緒。

阿柳就這樣混亂地想着,不知不覺,已經到了祿王府門口。

彩月把阿柳從轎裏攙扶下來,腳剛踏進雪地裏,一股刺骨的冰涼感就從腳底直湧上身來。

她擡起頭:一樣氣派的金字門匾,一樣威嚴的鎮宅石獅 - 這些都跟瑢王府很像。不一樣的是這王府的主人,正站在石階的一半,回身向她望:他臉色蒼白、神色清冷,就像周圍一片白茫茫的雪,讓人心生畏懼。

一個身材短小、管家模樣的人從王府內小跑了出來,衣着十分齊整。他利索地給李祿請了個安,李祿跟他說了幾句什麽,那管家邊聽邊向阿柳這邊望過來,頻頻地點頭。

李祿說完,也不等阿柳,自己走進了王府。

阿柳正猶豫該不該跟上,那管家已經跑下臺階,來到她面前,含笑道:“柳姑娘,我是府裏的管家王德。王爺吩咐,叫我給你安排吃住,打今兒起姑娘就專門伺候王爺了。跟我走吧。”他把手往王府大門裏一伸,要給阿柳引路。

阿柳跟着王德往王府裏走,邊走邊低頭心想:“聽他的意思是讓我做丫鬟,但卻又許我帶着彩月……”她想着不禁站定了,回身瞧了瞧彩月。

那孩子悶頭只顧着往前走,絲毫沒覺得不妥。她沒料到阿柳半路站住,一頭撞了上去,“啊喲”一聲摸着腦袋,問道:“怎麽了?”

阿柳見狀,心中莫名地松快了些,回身跟着王德,繼續往王府深處走去。

這一路上,就見花園中、石橋邊、池塘畔,種的盡是綠竹,白雪皚皚裏抽出一根根筆挺的竹身,連成綠海,在白雪之上映出一片青色來,愈發顯得白茫茫的大地好幹淨。

阿柳不禁問王德道:“王府裏不種花嗎?”

“咱們王爺不喜歡帶顏色的花花草草,說太熱鬧。王爺只喜歡竹子。”

阿柳望着周圍這一片積雪中清寒的竹海,心中默然道:“雖有傲骨,卻顯得太寂寞了。”

兩人走過中庭時,迎面石橋上快步走來一個穿着很是體面的大丫頭。她剛走到跟前,王德就笑道:“喲,晚香姑娘,從夫人那兒來?”

晚香卻沒看王德,眼睛直往阿柳身上掃,邊掃邊答應着:“可不是,夫人聽說人來了,叫我來看看。”她說話的時候,目光一直沒離開阿柳,打量來打量去,就跟要把阿柳裏外都看明白似的。

王德給阿柳介紹道:“這位是晚香姑娘,夫人身邊的管事大丫頭。”阿柳行了個禮。王德卻沒有跟晚香介紹阿柳,好像晚香一早知道阿柳是誰似的。

晚香問王德:“王爺說安排在哪兒沒有?”

“說了,就在憩雲軒旁邊。”

晚香睜大了眼睛:“真的?王爺說的?”

“王爺親口囑咐的。”

晚香聽了沒再說話,神色有些複雜地瞧了瞧阿柳,半天道:“我得去給夫人回話。你帶她走吧。”

王德對晚香欠了欠身,然後對阿柳道:“柳姑娘,咱們走吧。”

等晚香走遠了,阿柳忍不住問:“憩雲軒在哪裏?”

王德道:“王爺看書的地方叫澤蘭堂,旁邊就是憩雲軒。憩雲軒裏有間獨立的卧房,姑娘就住那兒。”阿柳聽了心想:“聽來并沒什麽特別之處,為何那個叫晚香的卻像是很意外的樣子?”便問王德:“憩雲軒有什麽不一樣的?”

“王爺喜歡安靜,所以澤蘭堂和憩雲軒的位置比較偏僻,離前院和寝殿都有些遠。要說有什麽不一樣,就是那地方沒什麽人。”

“請問平日裏,那邊大概有多少人住着?”

“王爺要是不在那兒住,就沒人。但王爺要是在,連着廚子總共有三四個吧。”

彩月在後面聽見,趕上兩步說道:“姑娘,沒人你也不用怕,我陪你。”她走在王德身邊,又問:“王大管家,我想請問你,王爺有幾房妻妾?”

彩月說話聲音清脆悅耳,跟百靈鳥唱歌似的,又叫王德“大管家”,聽得王德很順心,便答道:“王爺啊,有夫人,還有兩名妾室。”

“請問如夫人們住在哪裏?”

“都住在寝殿旁邊的廂房。”

彩月聽了,走慢了幾步,讓王德先走到前面去,等阿柳跟上來了,靠近阿柳悄聲道:“王爺的如夫人都住在寝殿附近,為什麽就把咱們打發到這麽偏僻的地方去?難道是想讓姑娘給他看院子麽?”

阿柳聽罷淡笑了笑,也壓低聲音道:“說不定就真是讓我看院子呢。……那樣也不錯。”

果然走了很遠才來到憩雲軒。

阿柳初聽這地方偏僻,原以為是落敗的樣子,誰知到了一看,卻連細小之處都打掃得極其幹淨 - 窗明幾淨、一塵不染。

王德将阿柳領進憩雲軒內:這其實是一間不大的書齋,連帶着一間卧房。

阿柳緩步浏覽了一圈,發現房間雖小,布置卻很雅致。除了家具桌椅是清一色的紅木,裝飾擺設則無一不是白瓷青花,幹淨清爽,賞心悅目。房中暖爐熏香,筆墨字畫,一應俱全。

彩月四處張望着,贊道:“這地方真不錯!”

阿柳問王德:“請問王管家,明天起,我都要做些什麽?”

王德笑道:“其實沒什麽特別的,就是王爺在澤蘭堂的時候,照顧王爺起居就行了。”

“那王爺多久來澤蘭堂一次?”

“每半月通常都要來住兩日的,但這段日子王爺身體不好,所以一直沒來。”王德向周圍指了一圈,說道:“這裏平時都有人收拾,打掃的事,姑娘不用管。”

他接着走到憩雲軒的門口,指着遠處一點亮光道:“那邊是侍女房,白天黑夜都有人。有什麽不明白的,找一個杜鵑的丫鬟,她是管這邊的。旁邊有個廚房,是為着王爺在這邊住的時候,單配的廚子,叫吳響。從今天開始,姑娘的飯也是他做。”

王德将日常起居之事交代完,就離開了憩雲軒。

王德走後,彩月給阿柳收拾東西,打開衣櫥時忽然歡叫起來:“姑娘你看!這裏全是新衣服!”

阿柳上前一看,裏面确實整整齊齊地疊了七八件嶄新的衣服,顏色也都是淡綠純白,十分素雅。

彩月摸着光滑鮮亮的緞面,興奮地說道:“這是給姑娘的麽?”

阿柳卻輕輕搖了搖頭:“不一定是給我的。咱們不要亂動,放着吧。”

彩月喜歡得又摸了好幾下,才不舍地關上衣櫃。

下午阿柳讓彩月出去了解了一下祿王府的概況。彩月年紀雖小,卻很精明懂事,不僅自己去見了杜鵑,還把用火、吃水等起居瑣事摸了個一清二楚,回來的時候蹦蹦跳跳的。

她一邊給阿柳端水洗臉,一邊高興地說道:“姑娘,這裏可真不錯!什麽好東西都有。”

阿柳瞧着彩月興奮得發紅的小臉,問道:“你喜歡這裏?”

彩月連連點頭,眼睛裏都放出明亮歡喜的光芒來:“喜歡極了!”

阿柳忽然有些羨慕這種小孩子的随遇而安。

彩月見她神情有些悵然,不禁問道:“怎麽了?姑娘是不喜歡這裏麽?”

阿柳一時沒有答話。

這裏當然很好,清淨素雅、一塵不染;從房中的擺設來看,李祿還是品味非凡的雅士。但大約是初到祿王府的原因,這種像玉石般幹淨的優雅和清冷,更增添了阿柳心中的陌生感。

更何況她還有未完的事要做:《龍盤虎踞圖》的秘密還沒有找出來,她不能也無法安心地在祿王府住着 - 除非她能找出那圖上的玄機。

但現如今她已經是李祿的人,沒有戶籍,是不能擅自離開祿王府的。

阿柳眼望着桌上跳動不安、忽明忽暗的燭火,心中忍不住忖度着要想個什麽法子,說服李祿放她回瑢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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