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38)

事情。”她咬住唇憤懑地蹙起眉,暗夜掩蓋了她臉頰上浮起的紅暈。

即恒忍不住唇邊的笑意,為了不激怒和瑾,他連忙找了個理由解釋道:“卑職不敢。卑職只是在想,聽說夜路走多了遲早要撞鬼,但如果是公主的話,那些個孤魂野鬼定然遠遠地就給公主讓道了吧。”

和瑾一直未停下的腳步驀地産生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凝滞,她靜了一下,轉身問:“……這世上真有鬼嗎?”

即恒沒料到她會突然這麽認真地問自己這個問題,他只是随口這麽一說,當然不能如實相告。裝作很認真的樣子想了想後,他微微一笑道:“虛無缥缈的東西是信則有,不信則無。公主既不信鬼神,何必在意呢?”

和瑾似懂非懂地颌首道:“對,我不信這些。本公主走這條路都走了一兩年了。”她頓了頓腳步望向前方一望無盡的寧夜,深吸了一口氣喃喃道,“都已經一兩年了啊……”

之後的一段路程裏氣氛莫名其妙地冷凝下來,即恒忙于觀察周邊的夜色,做好随時遇險的心理準備,直到他發現異樣後和瑾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停了下來。

“怎麽了,公主?”即恒連忙上前問道。

和瑾垂首不動,烏黑的長發蓋住了她的臉頰,即恒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只看到她攥住自己長裙的手正以不自然的力道輕顫着。正當即恒以為有危機出現,舉目向空蕩蕩的林木間細細掃去時,和瑾輕輕拽了拽他的衣袖。

他回過頭,正對上和瑾氤氲着水色的眸子,在叢叢林影中仿佛一潭泛着粼光的湖面,她微弱地笑了一下後呢喃道:“即恒,我膝蓋有點疼……”

即恒怔然,半晌讷讷地點頭道:“卑職扶您?”

“好的。”和瑾立時應道,不等即恒伸手便當先将身子靠了過去,親昵地抱住了他的手臂,她定了定神後指向前方命令道,“繼續往前走。”

即恒被突如其來的狀況弄懵了,但看和瑾沒有大礙的樣子便暫時放下心,順着她指的方向繼續走去。然而在走了約十步左右的時候,好像纏住的弦突然繃直,他恍然醒悟過來!想通之時他不動聲色地瞄向和瑾,只見她緊緊抱着自己的胳膊,雙目不安地往四周瞟動,生怕有人跟在自己身邊似的。

膽大包天的六公主居然怕鬼……?

人類對自己不接受的事物往往會下意識從腦海深處去否定它,可一旦接受事物的存在後,又會因為其有別于自己而趨于畏懼,甚至是厭惡。

即恒一直不是很能理解這句過于抽象的話,然而今天讓他見到了活生生的實例,頓覺此句實乃精辟良言。

他默默忍着笑忍了好久,為了不被和瑾發現只好加快了腳步。和瑾跟不上他的步伐,曳地的長裙時常會鈎住草藤,阻住她的行動。她急忙喊道:“慢一點,慢一點!不急的!”

孰不知方才是誰三步并兩步連走帶跑地往前趕,心急火燎的模樣不知情的人還當是家中失火了。他依言慢下步伐,見她一手挽着自己一手提着裙擺,埋頭費力地踢開草藤,忍不住就想逗弄她。

“公主。”他喚了她一聲,唇邊浮起一絲使壞的笑容。

和瑾略微詫異地擡起頭,“啊?”了一聲,眼眸澄澈而純淨,渾然不覺他正在心裏打壞主意。

不知怎的,到了嘴邊的調侃卻突然沒了意趣,他沉下聲音改口道:“公主別怕,不管是什麽神魔鬼怪,卑職都會盡全力保護你,不讓你受一絲傷害。”

即恒的聲音有些偏低,當他刻意壓下聲音時就顯得分外穩住,認真。而此時,他連語氣和眼神都是很溫柔的。說完以後腦袋就嗡的一下熱了起來,連他自己都分不清這是玩笑還是真心話。

和瑾睜大了眼睛,零星的月光灑落在她的眼眸裏,仿佛星點在湖水中投下倒影,随着水波漾起一圈圈靜谧的漣漪。

但是,她顯然不信。

蹙起眉頭奇怪地打量了他一眼,和瑾露出一絲質疑的目光,皺皺鼻子輕斥道:“閉嘴,誰說本公主怕了?”

即恒一口血堵在喉間,差點沒吐出來。方才一番真情流露一氣呵成,絕無半分揉捏做作,連他自己都要信了。然而他表白的對象卻那麽明白地告訴自己,他被嫌棄了。

頓時一股無語凝咽的酸楚湧上心頭,令他頭一回感受到什麽叫做心如刀絞。捂着胸口平複了好一會兒後,他擠出一個微笑低頭道:“是,卑職失禮了……”

和瑾詫異又迷茫地盯着他的側臉,不知道他又在打什麽壞主意。這個人的思維方式她一直掌握不住,可是起碼她知道,他說的好話裏十句有八句都是信不得的,可他說的壞話中,卻往往十成十的一針見血。

如果方才那番話是真的,她還是很高興的。但是她不敢去信。

正如對他的感情一樣,她總是感到空空落落,像踩不到實地。有時候覺得自己真的喜歡他,有時候又覺得他只是自己幻想出來的夢,實際上并不存在,盡管此時此刻,他就在自己身邊……

想到這裏她不自覺抓緊了抱在懷裏的手臂,生怕他會突然間消失一樣。

行了大約五六十步後,密林到了盡頭,前方遠遠看去似是另一片竹林。即恒不用等和瑾的指示就停了下來,因為眼前正有一道竹欄密集地紮在兩片林木之間,大有泾渭分明之勢。

如果還要往前走,必然要越過半人高的竹欄。即恒不知和瑾要去往何方,猶疑着停住了腳步。

和瑾見到阻住去路的竹欄眸中卻掠過一絲喜色,她松開即恒的手歡快地小跑上前,扶着竹欄指向另一頭竹林的深處回頭對即恒說:“就在前面,馬上就到了。”

她言下之意就是要翻越竹欄,即恒心頭的疑惑終于按捺不住抛了出來:“公主,你到底要去哪?依卑職看,前方兇疑不定,還是不要冒險了。”

他們一路走來的密林裏雜草橫生,顯然沒有人定期打理,況且一路上即恒都不曾發現這條路有多人走過的跡象。這說明連護衛軍都不會到這裏來巡視,此處難道已是皇城管制之外?

連密林都已是人跡罕至,那麽竹欄的另一頭就更不用說了。

設下路障,本是為了阻止人們前進;既是阻止,意為前方必定存有危機——和瑾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她執意要往前走,不過是出于好奇與任性罷了。

即恒不能放任她去涉險,當下便攔住她勸道:“公主,我們還是回去吧……”

“沒有危險的,我去過很多次了。”和瑾打消他的疑慮,面上盡是喜悅之色,興致勃勃道,“前面有個很美很美的地方,長滿了許多藍色的花朵,在月光下會發光呢!有時候還會有許多藍色的螢火蟲,翩翩起舞跟仙境一樣。”

末了,她盈盈一笑,眸中閃動着異常明亮的光:“是我自己發現的寶地,誰都沒有說過哦。”

即恒沒有感到絲毫喜悅。竹林深處,會發光的花朵,會在春日出現的藍色螢火蟲……任誰都會先感到奇怪才是吧,難道和瑾沒有發覺不對勁嗎?

他深深懷疑,但很快他就想到了答案。

和瑾的确沒有考慮過這些,她與自己一樣有着過剩的好奇心,可是她自幼成長在寧靜平和的深宮,對危險與怪異從不知覺。而且她不信有鬼神之說,沒有親眼見到神怪,怕是一輩子都不會聯想到那方面去。

真傷腦筋……膽小的人尚且能窩縮在家裏,可膽壯的人卻是把命拎在手上,自己卻沒有自覺的!

想通此節後,他說什麽都不會讓和瑾繼續往前走。和瑾急了,竭力想甩開即恒制住她的手,頗有怒色道:“你沒去過怎麽知道一定有危險?”

“等發生危險不就太晚了嗎?”即恒簡直難以理解。然而和瑾卻說了一句令他更驚異的話。

“不是有你嗎?”和瑾睜大了一雙水色氤氲的眸子,反問道。

即恒凝住她許久,确定她不是在說笑後才問道:“如果我顧不上你呢?”

和瑾一怔,停止了掙紮,讷讷地望着他面色凝重的臉。

“公主,我沒有三頭六臂,更不會分?身之術,我只是個普通人。如果我顧不上你呢?如果情況危急,連我自己都應對不了呢?……你要怎麽辦?”

他很少會如此認真嚴肅,和瑾在他的注視下不由得一陣心虛。她驀然想起食人鬼來襲那一夜,當即恒趕到她身邊的時候那一身濃重的血味給她帶來的感官刺激,直到今日她都不願再回憶起來。但是,她也不想就此被他看扁,不服氣地反駁道:“我自己也可以……”

話只說到一半,便在即恒冷凝的目光下咽了回去。和瑾不甘心地瞪着他,最終妥協道:“我知道了……那裏有一件我很想要的東西,我們拿了就走好不好?”

她擡起頭,臉上的神情已經帶了一絲哀求。

即恒冷淡地看着她,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抓住她手腕的力道卻是沒有松開半分。

和瑾不再無理取鬧,只是靜靜地凝視着他,輕聲說道:“再過幾天我就要離宮了,以後再也沒有機會。今日恰逢月圓,是我最後的時機,你真的不能幫我嗎?”

她凝住那雙幽深的眸子,平靜無波的表面在暗夜中顯得尤為深不可測。

即恒沒有回答,他轉頭望向夜色下幽靜的竹林,那裏死一般寂靜,唯有清風拂過時竹枝搖曳帶起沙沙的響聲細微地傳來。他望向黑夜凝神細聽,四面八方裏能聽到的聲響中都沒有察覺到絲毫異動。

回頭正對上和瑾哀切的目光,他只好嘆了口氣無奈道:“好吧,拿了就走。”

作者有話要說: 暧昧是升級JQ的不二法寶;

肢體接觸是提升兩性關系的殺必死利器!

——啊,最近非誠勿擾看得有點多,不好意思 = =

☆、月亮與王母

即恒答應後,和瑾心下大喜,忙不疊上前就要作勢翻竹欄。纖纖素手熟練地搭上竹欄頂端,正要擡腳時才赫然顧慮到什麽,回頭喝令道:“轉過去,不準偷看!”

她有些羞赧地鼓着臉頰,不盡的尴尬在明朗的夜色中無處遁形。

即恒心情複雜地盯着她腳下曳地的長裙,以及半人高的竹欄,在和瑾一再催促下讪讪背過身,将一幹的疑問與好奇硬生生憋下來。

夜空清朗無雲,清冷的月光瀑布般傾瀉而下,将大地鋪上一片銀白。素衣羅裙之下一雙修長的玉腿在竹欄上劃過一道優美的弧度,如一朵夜昙在月色中綻放。和瑾一口氣翻越竹欄,足方點地便急急退入林中暗影,将纏于腰際的裙袂解下,覆住嫩白的雙足。

她躲在林中,密林透下斑點光亮落在輕顫的眉睫上,輕咬朱唇道:“好了……你快過來。”

即恒聽到她的呼喚聲才轉過身,見她已步入竹林,當下便一翻身輕巧地越過竹欄,快步追了上去。

竹林裏的路況比先前的密林順暢了許多,和瑾沒有作絲毫停留,拖着長裙健步如飛。即恒跟在她身邊亦步亦趨,然而心裏始終挂着一絲好奇和疑惑,目光便不由自主向她腰下看去……

和瑾察覺到他的目光,漲紅了臉輕斥道:“下流,你看什麽!”

即恒連忙收回視線,幹笑了兩聲贊嘆說:“公主身手真好。”

竹欄向上的頭都是尖的,可是和瑾不僅速度極快地翻越過去,連紗裙的裙擺都不曾有絲毫破損,他很難想象那是一幅怎樣的畫面。

和瑾聽得他調侃,臉頰直紅到耳根,狐疑地瞥了即恒一眼後,她不放心地問道:“你不會看到什麽了吧?”

即恒一雙幽亮的眸子在星星點點的月影中卻異常璀璨,他十分誠懇地微笑道:“請公主相信我,卑職如今最引以為傲的只有人品了。”

你最敗壞的不就是人品嗎……和瑾忍不住想反駁回去,倏然間又回憶起那一日他突襲自己時愠怒的表情,便只好在心裏默默腹诽。

這人真讨厭,明明自己做的事讓人難以信服,卻要怪她不相信他。她憑什麽要相信他?他對得起她的信任嗎?

想到這裏她怨憤地瞪了即恒一眼,即恒不明所以地回望她,眼裏滿是純善無辜。

正在兩人大眼瞪小眼之際,前方忽然變得明亮,仿佛一個巨大的發光物躺在林中,獨獨那一片亮得異常。即恒吃驚地放眼望去,卻什麽都看不清楚。

和瑾郁悶的心情頓時開朗起來,她指向前方,喜不自禁道:“你看,就在那裏!”說着提起裙擺便向前跑去。

即恒連忙跟上,望着前方一片眩目的銀白,心裏總有一抹郁氣化散不開。他的直覺一向很準,那是來自于本能的警示。皇宮中不能見光的東西太多了,可是這片詭秘的竹林卻與宮城中的陰晦之氣全然不同,一種極為清冽的妖異氣息萦繞在整片竹林裏,他覺察不出殺意,也聽不到任何動靜,妖氣靜靜彌漫在林中,直教他心緒不寧。

而現在他可以肯定,妖氣的來源正是那片白光覆蓋之地。前方究竟有什麽神魔鬼怪潛伏在此,他定要小心為上。

“公主。”他上前拉住和瑾,不讓她離自己太遠。

和瑾心有不滿,但見他沉穩肅然的神情,便只好依言跟随在他身邊,迎着白光走去。她兩年內數次來過這裏,從來沒有遇過危險,等他看到了前面的景色,絕對會驚得合不攏嘴的。

不過十步路的距離,兩人便到了跟前。刺目的白光讓即恒忍不住擡手遮起了眼睛。

只見前方豁然開朗,碩大的月盤懸挂夜空,漫天漫地的銀白光華傾灑在一片藍色的花海上,如水一般流淌。朵朵藍色小花發着淡幽的光芒,沐浴在月華中無風自動,幽幽搖曳着身姿,花骨朵像一只只朝天的鈴铛,吸收着月之精氣緩緩綻放,清香直鑽入鼻中。

即恒與和瑾仿佛置身在藍白的海洋邊緣,縱目望去,只見一片片花朵搖曳,光波好似水波湧動,美不勝收,當真是如仙境一般。

直到衣袖被和瑾拽了一下,即恒才回過神。他輕捂着鼻子,對和瑾獻寶似的欣喜目光不為所動,緩步便踏上群花,不顧和瑾的阻攔滿不在乎地向花海中央走去。

那裏有一座四四方方的石臺伫立在花海正中,也正在圓月之下,而石臺與圓月間卻有一顆晶瑩剔透的明珠,沒有任何外力,就這麽空懸在半空中,靜靜俯視着大地。

即恒在石臺邊站定,仰頭出神地望着那顆明珠,身後傳來和瑾難掩興奮的聲音道:“就是這個,今天它出現了。”她跟到他身邊,指着空中的珠子道,“我想要的就是它!”

即恒收回目光看向和瑾,見她一臉驚羨與向往感到有點不可思議,歪頭想了想終是決定問了出來:“公主,您可看仔細了,那珠子懸在半空哦。”

和瑾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知道,我有眼睛呀。”

即恒無言,又不甘心地說:“有的草木逢月圓便會吸納月之精氣,久而久之孕育出了精髓。那顆珠子可能是這些花的精髓。”

和瑾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點點頭道:“就是類似人的內丹之類的是吧?”

即恒再次無言。她居然很平靜地接受了……

一顆珠子,沒有任何外力,穩穩地懸在半空,還是草木吐出的精髓……這樣的東西她不僅接受了,還表示很想要?公主,你真的不信這世上有鬼神之說嗎?

想歸想,即恒仍是快速地觀察了一番此處的地形。既然和瑾心心念念想要它,與其同她多費口舌,不如盡早将其取下離開這裏。

他向着周圍掃視一圈,此處乃是受竹林包圍的空地,此時明月當空,竟好巧不巧挂在石臺正上方,使得這顆珠子與石臺明月連成垂直的直線,從遠處看來,倒真像某種儀式場所。

即恒繞着石臺四目望去,竹林遠在百步之外,靠爬樹來摘取定然行不通;而石臺只有半人高,站上去一樣夠不到。這珠子就這麽穩懸在頭頂,看似觸手可及,然而就是想不出能抓到它的辦法……當真是教人心癢難耐。

即恒開始理解和瑾求之不得的急切心情了,他站在石臺上仰目凝視,卻驀地被熾亮的月光晃花了眼。

今夜的月色,簡直亮得詭異。

“怎麽樣,能拿到嗎?”和瑾在石臺下問道。

即恒瞥了她一眼,她兩年來多次到此地,定然是将普通的方法試了個遍也拿不到,才會向他求助。既是如此,他還有什麽更好的法子?

“公主,恐怕要讓你失望了。”即恒如實回答,“這個高度太難,又找不到可以借力的東西,除非我會飛。”

和瑾不甘心地咬住嘴唇,明眸水珠中頗有怨色道:“那你幹嗎不會飛呢?”

即恒噎了一下,為難地垂下視線。他不會飛也是他的錯啊……忽而腦海中一道靈光閃過,他縱目望向一邊的竹林,再轉頭看向另一邊,最後目光重又落到珠子上,在心中默默計算着中間的距離,回頭展顏笑道:“公主,讓我試一下。”

和瑾聞言愣住,不由張大了嘴巴。只見即恒跳下石臺,縱步向竹林走去,她正要跟上,即恒擺擺手丢下一句:“不要跟來。”

她不知他有什麽打算,只好留在原地等待,視野中即恒跑進了林中以後就消失不見了。周圍安靜極了,滿地發光的花朵靜靜搖曳着,為這片詭秘的月色增添了幾分幽亮靜谧之美。

和瑾坐在石臺上,望着即恒消失的方向出神。忽聞一陣竹葉震蕩的聲響打破了寂靜,她挺直脊背舉目望去,前方的竹林裏沙啦啦的響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遠遠地傳過來,攪亂了如水的寧夜,也攪亂她內心的平靜。

他在幹什麽?和瑾想道。

難道他是想拔下一根竹枝去拍落那顆珠子嗎?沒用的,她也試過,當初她扛着砍下來的竹枝去拍打,費了好大的勁,竹葉子都快要搖光了,愣是沒能把它打下來,真是奇怪極了。

和瑾不禁感到失望,竹葉摩擦聲越來越響,那聲響仿佛一波波震蕩着空氣,在凝固的氛圍中掀起一片片漣漪。她思摸着該不該去勸即恒別白費功夫了,正在這時——

随着一聲劇烈的林葉摩挲聲,一個黑色的影子驟然間自林中急射而出,如一支離弦的劍徑直劃破夜空!

和瑾下意識睜大了眼睛仰起頭,視野中一滞一亮,似飛鳥急急掠過眼前,不過眨眼功夫就失去了蹤影。

月光突然間爆發般大盛,将她的眼睛刺得生疼。她尚未來得及自震驚中反應過來,另一邊的林子裏卻緊鑼密鼓地傳來一陣陣竹枝斷裂的聲響,響徹在這寧夜中分外清晰,也分外駭人。

“即恒!!!”和瑾凄聲大喊起來,縱身躍下石臺疾步向竹林深處跑去。

周圍陷入黑暗中,搖曳的竹影在她頭頂不安分地聳動。她在斷了三四根竹子的地方找到了蜷縮成一團的即恒,他正痛苦地抱着身子,咬緊牙根,全身都在顫抖。

和瑾俯跪在他身邊,連聲問道:“你怎麽樣?沒事吧?”

即恒痛得答不出話來,竹子本就堅硬,他要用了怎樣的力氣直沖過來才會連着撞斷三四根!這下子就是肋骨沒有斷,一時半會兒也起不來了。

和瑾心疼不已,鼻尖一陣酸澀,她吃力地将他抱起來,忍不住怨道:“你這麽拼命幹什麽,我又沒逼你!”

即恒自然無法回答她,蜷在她懷裏努力抑制着喉間的呻?吟,緩了好幾口氣後,他才試着慢慢伸直脊背,從懷裏摸出一只拳頭大的明珠遞給和瑾。

和瑾看着那顆完好無損的珠子眼淚差點掉下來,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半晌才從唇齒間吐出一句:“你傻啊……”

她的目光在微涼的夜色中仿佛泛着水汽,晶亮晶亮的,即使笑起來也讓人莫名地感到心疼,像疼在心尖上。

即恒不知撞到了哪裏的麻經,全身麻痹無法動彈,實際上并沒有看起來那麽痛苦。見和瑾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心想定是吓着她了,便擠出一絲笑容安慰道:“公主,我沒事的。方才估算距離有點失誤,遠了一些……”

“別說話了。”和瑾輕聲打斷他道,冰涼的手指觸摸着他的臉頰,眸中滿溢着溫柔之色,哭笑不得道,“你不是不喜歡被我呼來喝去嗎,可你為什麽不拒絕呢?”

即恒凝着她帶淚的眸子,清秀的眉目漸漸舒展開,微微一笑道:“該拒絕的我一定會拒絕,不拒絕就是沒有必要。”

和瑾一怔,頓覺心頭苦澀,她斂目笑問道:“……那什麽樣的要求你才會拒絕?”

即恒略微訝異,不等他回答,卻見和瑾淡淡一笑,将眼底一抹哀色掩去。遂伸手接過即恒拼了半條命搶到的明珠,握在手心裏仍留有一絲溫度,她擡眸關切道:“你還能起來嗎?”

即恒仍在思索方才她眼底一瞬即逝的哀思,聞言動了動身子,漸漸找回了知覺和力氣,便由和瑾扶着站了起來,向石臺挪去。

将即恒推上石臺後,他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和瑾跟着跳上來挨着他坐下,捧着那顆珠子視若珍寶,一會兒将它仔仔細細放在眼前觀賞,一會兒舉到半空,透過明珠看明月。

圓珠透過月光能看清內裏絲絲縷縷的脂白,不知是什麽質地,似在珠內流動一般。

即恒還是頭一次見到她欣喜若狂像個孩子似的,對某一件玩具愛不釋手。他本想找個時機告訴她這珠子的來歷,可是見她如獲至寶般珍重,便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算了,既然她高興,他又何必掃興。

随手揪了一朵藍色小花來擺弄,只見這花朵生得怪模怪樣,卻又極為漂亮,在月光下真的在發光。只是這光芒過于微弱,只有一大片聚集在一起時才能發覺。而花莖折斷之處緩緩留下一股乳白色的液體,沾染在掌心裏,令即恒不禁嫌惡地皺起了眉。

想不到這裏會有這麽多魂盞……在竹林中察覺到的妖氣就是魂盞發出來的,無怪乎既有妖氣,卻再細探不出其他的氣息。即恒掃視着石臺四方約摸有數百株幽藍色花朵,一時在心底拿不定主意。

魂盞對人并無威脅,但總歸不是潔淨之物。

将手中的殘花丢在一邊後,即恒擦拭着掌心的白污道:“公主,我們還是……”

這時,沉浸在喜悅中的和瑾忽然回過頭叫他,指着天邊一顆星辰說道:“即恒,看到那顆星了嗎,就是那一顆最大的?”

即恒頓了頓,終是順目望去,費了點力才找到和瑾所指的地方。在月光的盛輝掩蓋下,一顆極為明亮的星辰正在圓月之彼遙遙相對,隐隐有對峙之勢。若是在平日,想必是一顆甚是奪目耀眼的明星,然而此時它正被圓月詭谲的白光壓住了勢頭,不甘示弱般靜置着。

“那顆星叫雲羅,是天上最亮的一顆。”和瑾望着夜空,眸中滿溢着別樣的光彩道,“聽人說,自我出生那一天它突然出現,十六年來從未隕落,俯瞰天羅芸芸衆生。父皇一直憂心我身體不好,便将它賜予我佑我平安,取天羅之名,賜名為雲羅。”

她就像一個展示寶物的孩子似的興奮非常,回眸妍妍笑道:“雲羅雲羅,很好聽吧?”

即恒看着她閃亮亮的自豪笑顏不禁一陣失笑,将星辰拿來賞賜……人類的自大與自負當真讓他汗顏,然而和瑾其中的一句話卻引起了他的注意——

雲羅自她出生那一天起突然出現,十六年來從未隕落。

驀然想起寧瑞曾說過的關于和瑾的卦象:三世為煞,追天為王。他的确聽說過辰星的軌道對應着四大卷的生靈命數,擁有天眼的神明可通過觀星來推演人靈命局,預知人世未來之事。

難道這顆所謂的雲羅星當真是對應着和瑾的命局?

想到這裏,他不禁收起笑容重新審視起這顆被人類擅自擁有的新星。即恒不懂星象命盤,自然看不出什麽名堂,在他眼裏,這顆星也不過就是比其他亮了些,穩穩當當靜置在墨布般的夜空,論氣勢還真有點俯瞰衆生的意味。

三世為煞,追天為王……如果和瑾真有帝王之相,那她為何會生為女兒身,還帶着一身病?于情于理都不可能。

即恒一向不屑于遵從所謂命道,若命運這種東西真的存在,那麽被天帝下令終生監?禁的自己,又怎麽會在人世逍遙自在。

什麽天命運道,不過是神明執掌天地的把戲,不過是凡人自擾罷了。

他甩甩頭,将這些煩擾之物盡數丢在腦後,嗤笑道:“公主不信鬼神,不信天命,又怎會相信這種無稽之談?”

和瑾聞言面色微紅,嘟哝着喃喃道:“年幼時當然開心了,父皇可是賜了一顆星星呢,誰有這種待遇?只不過現在……”

她呢喃着沒有說下去。即恒觑着她的側顏,笑意卻越發明媚,故意追問道:“現在又如何?”

和瑾紅着臉瞪了他一眼,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認:“現在也開心,誰會嫌棄自己有一顆星星的,你有嗎?”

她揚起下巴質問道,全然一副死鴨子嘴硬的架勢,然而在即恒忍不住的笑意中頓時又洩了氣,最後只咕哝道:“不準笑我幼稚,本公主才不幼稚……”

月光灑落在她的肩頭,将她紅潤的臉龐鍍上了一層淡淡的月白之色,她閉上眼正在賭氣,微揚的額頭,鼻尖,與唇邊都泛着點點的光澤,垂于胸前的長發也仿若在月華中洗滌過似的微微發着光。

單薄的身子伫立在天地間,傲然俯視腳下衆生,倒不說有多少王帝之氣,然确有幾分脫塵之姿。她是個未經世事的天之驕女,單純明澈,恣意放縱,然而眉宇間與生俱來的驕矜,卻讓她負上了一份常人無法理解的空虛與落寞。

即恒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不知自己究竟是想觸摸那一頭柔順的長發,還是想給她一個支撐。

高山之巅,唯容一人。立于頂峰的人嗟嘆于無人相伴的孤寂,卻怎麽也不會主動爬下來,重新融入庸俗的大衆之中。

他突然想到竭力要做一個普通人的自己,一時間心情頗為複雜。

擡眼正瞥見和瑾悄悄睜開了一只眼睛偷看他,即恒忍不住笑了起來。和瑾立時佯裝怒道:“不準笑……”

“是,公主殿下。”即恒連忙收起笑容,一本正經地應道。然而說歸說,眼裏的笑意仍然止不住地醞釀着。

和瑾憋着一張紅撲撲的臉,大度地假裝沒有看到,垂眸間忽然瞥見手邊折斷的藍花,心疼地拈起來,對即恒抛去一個怨念的目光道:“你剛才踩倒一大片不算,怎麽還舍得摘?花朵要長在土地裏才最有價值,離了土它們就死了。”

她對養花頗為熱衷,然而“三日死”的詛咒讓她望而卻步。

不料,即恒眼裏的笑意突然散去,他一把握住和瑾的手,奪去了她手裏的殘花。盡管動作不算粗暴,可那股不容反抗的氣勢卻讓和瑾吓了一跳。

在和瑾怔愣間,即恒已将花甩在一邊,提起袖口輕輕擦拭着她潔白的手掌,好似生怕什麽極肮髒的東西玷污了她似的。

盡管這番莫名的舉動讓和瑾摸不着頭腦,可是即恒低着頭,專心審視自己掌心的模樣卻讓她感到一絲貼心和感動,折花的怨念便跟着散去了,她輕聲問道:“這花有什麽問題嗎?”

即恒擡起頭,幾乎碰到她的鼻尖,兩雙對視的眼眸在月光中都能在對方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子。他直起身略微分開了距離,面色卻是如常,淡淡一笑道:“沒有問題,就是太髒了。”

和瑾有點失落,看向自己的掌心時又感到不明所以。就算髒,也不用這麽誇張吧……?

然而她心念一轉,好奇地問道:“你知道這花叫什麽嗎?”

即恒已經恢複了先前漫不經心的狀态,他舒展着恢複麻痹的四肢,聞言懶懶地答道:“叫‘魂盞’。”

“魂盞?”和瑾眨了眨眼。

即恒便從身邊重拾起那朵蔫掉的花朵,舉到和瑾眼前說:“沒錯,你看它的花朵像不像一只酒盞?”

和瑾細細地看,果然,花骨朵尚未綻開的時候就像一只朝天的鈴铛,可當花瓣完全展開後,當真像一只酒盞。若有夜露盛于花蕊中就更像了。

“好有趣。”她撲哧一聲笑起來,眸光盈盈望向他,“連華太醫都不知道,你怎麽知道的?”

水色迷蒙的眼眸在月華中分外醉人,随着她的笑聲仿佛都能盈出水來。即恒呆了一瞬,別開視線微笑道:“華太醫博覽醫書,學識自然豐富,但是我的人生閱歷絕不比他少,他不知道的東西,我未必就不能知道。”

他說這話的語氣頗有幾分自豪,和瑾不禁斜睨他一眼嗤笑道:“華太醫今年都六十高齡,亦有三十年的醫齡,是宮裏首屈一指的老前輩。你居然拿自己跟他比,口氣真大。”

即恒抿唇輕笑着,不甚驕傲地說:“那可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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