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40)
痛苦……可是她臨終前的話我卻怎麽都忘不了,因為忘不了,我才會感到痛苦……”
他的眉心輕蹙着,眼捷卻顫抖得厲害,和瑾明白,直到此時他才開始壓抑內心的苦痛。她輕觸着他的臉頰,面對即恒複雜而迷茫的心情,試探着安慰道:“你在愧疚?她是真的愛你,可你沒有愛上她,所以你感到愧疚……”
即恒身體忽然劇烈一怔,他雙目圓睜,竭力扭過頭看向和瑾。和瑾被他的目光看得發毛,惶惶不安地說道:“我亂猜的,你別生氣……”
但是即恒沒有說什麽,他深呼了一大口氣,平複着內心激烈的思潮湧動。許久之後,他才重新擡起腳步向前走,黯淡的心緒透過聲音傳來:
“也許……你說得對。”
吐出這句話,他閉口不再開言。和瑾亦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得安靜地伏在他背上,腦海中亂成一團。
直到不遠處的前方漸漸亮起一片奪目的銀白光芒,她才輕輕舒了口氣。
快到出口了……
——咦?
不對。好像有哪裏不對……
作者有話要說: 非常抱歉,惡心了一把……這章的信息量很大,磨得久了一點 = =
某菲自知筆力不足,設的懸念和埋的伏筆啥的都比較淩亂,捂臉在這裏總結一下,【即恒同學的大冒險】:
大家還記得導致河鹿滅亡的那場天災嗎?即恒說的就是這個。不過全滅結局只是古籍上記載的,總有那麽一兩個偉大的幸存者存在,比如即恒,還有他爹……當然,幸存下來的都元氣大傷,被天帝一籃子扔到落英谷終生監禁。玉英岩是河鹿的大敵,而落英谷兩壁都是玉英,形成了天然牢籠。
然後——然後即恒小盆友不甘寂寞逃了出來。一路從西國磕磕絆絆,逃到了天羅。
他原本的目的地是離西方最遠的東楚(腦子很單純),不想半道上讓成盛青給抓住了。
于是稀裏糊塗進了皇宮,遇到了和瑾~~展開一段孽緣。
大致就是這樣。
PS:即恒在人世漂泊的時間其實沒有那麽長,對人情世故的看待也比較片面,不成熟,他腦子裏那些豐富的知識都是老爹灌輸給他的。
☆、月夜下潛伏的兇獸
幽深的竹林盡頭并不是橫貫雙林間的竹欄,眼前的景象令他們大吃一驚。
月華大盛之下,一朵朵幽藍的花朵仿佛朝聖般支起纖細的枝幹,猶如酒盞的花瓣直挺挺朝上,如饑似渴地汲取月輝落下的光之顆粒。
與此同時,從泥土之中升起一大片藍色的光點,在月光下撲閃,似一只只眼睛在明夜中眨動。
“這、這是怎麽回事?”和瑾大驚失色道,“我們不是出去了嗎?”
即恒屏息凝目,注視着眼前壯闊瑰麗的奇異景象,只壓低了聲音問道:“公主,你确定我們沒有走錯方向?”
皇宮裏混雜着太多詭異莫測的氣息,包括每一座宮殿每一株花木,都是形成了某種障眼法,蒙蔽了他的感觀。他縱目四望,只覺得圍繞着花海邊緣的竹林都是一模一樣的,若不是他為取圓珠砸倒了幾棵,根本分不清哪裏是他們來時的方向。
而那幾棵折斷的竹枝,就在他們直對的花海對面——即是說,他們現在是從入口處的方向重新回到這裏的。
怎麽會這樣?
即恒看向身後黑洞洞的竹林,陷入了困惑。
“啊,今晚的螢火蟲真多!我從沒見過這麽多的。”和瑾忽然驚訝道。
“公主,你見過沒有身子的螢火蟲嗎?”即恒轉過頭,只瞥了一眼,望着那些藍色的光點蹙眉道,“這些是‘魂火’,是自花根吸收的屍體上釋放出的磷粉在空氣中燃燒形成的。”
末了,他撇着嘴角笑了一笑道:“你也可以将之理解為‘魂魄的殘渣’。”
和瑾啞然,數量龐大的魂火自她眼前飄升而上,她這回看了個清楚,不由得一張粉臉變得慘白,急忙催促道:“別說了……我們快離開這裏!”
不需她多言,即恒當下便回轉身,往林中跑了起來。四處都是黑壓壓一片形似的竹木,看不出多少區別,他沉住氣一直往前奔,一刻都不曾停下。和瑾一言不發,緊張地抓住他的肩膀,因他跑動的步伐而感到一陣難忍的颠簸與搖晃。
她忍住胃裏的翻騰,心都快跳出嗓子眼。
不消片刻,眼前又是一片白光。她睜開朦胧的雙眼望去,然而眼前壯麗的景象卻讓她感受不到一絲驚豔或欣喜。
“怎麽又回來了?”她不禁失聲喊道。
然而即恒沒有說話,他伫立在林邊仰頭望着懸于頭頂的明月,此時月盤仿佛越來越大,離地面越來越近,近得伸手就能夠到似的。月光中漂浮的光粒緩緩降下,有的被吞入魂火之中,有的降落在魂盞的花蕊中,盡數被吸了進去。
他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一步,踏入花海,那些光粒便随着月光一起落在他身上,轉瞬就消失無蹤。
即恒的沉默讓和瑾蒙上了更深層的恐慌。她望着滿目奇異的光點內心一片惶惶。
怎麽就突然出不去了?究竟是什麽在阻擾他們?……如果走不出去,他們今夜該不會被困死在這裏吧?
想到這,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這時就發現即恒居然在發愣。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臉,探過頭急切問道:“你怎麽了?我們要怎麽辦?”
即恒木讷地回過神,卻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公主,十五已經過了吧?”
和瑾乍一下還沒有反應過來,待意識到問題的時候,最後一絲血色自她臉上褪去。她倒抽了一口涼氣,克制不住地顫抖起來:“對……對啊,今天是廿……廿一。”
——原來是這樣!
得到和瑾的證實,即恒非但沒有驚慌,反而漸漸露出了一絲欣喜之色。他重又擡頭望着碩大的月盤,怔愣半晌,臉上的笑意卻更深了。
“公主可知今夜是什麽日子?”他出言問道,并且邁開步子徑直向着花海深處走去。
和瑾吓得縮起了身子,直愣愣地盯着腳下的群花,牙齒打着顫說:“什麽日子都不重要,我們想辦法走吧……”
不等她說完,即恒就自顧自說了下去:“今夜恰逢‘月孕’,是時隔五十年才有一次的大好日子。”
他将她放在了石臺上,凝望她的雙目閃着灼灼的光芒,喜不自禁道。
和瑾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張着嘴不知該作何反應。
沒有等來期待中的歡喜,即恒不免有些失望,然而他很快就反應過來——他忘了,月孕之夜對人類來說只是個天象奇觀罷了,什麽用也沒有。
可是對他來說,對所有非人類的生物來說,月孕之夜是可遇不可求的盛典!
自然的力量不斷在天地間循環,而每隔五十年便有一次大規模的自然之力流動,自天空重返大地,流入龍氣聚集之處。如若在此期間有幸尋得龍穴,坐等吸收回歸的自然之力,無異于天上掉了餡餅,還直直砸在你頭上。
即恒從未想過自己能撿上這種便宜,這是何等的好運啊!
無怪乎此地的魂盞如此之豔,連精髓都凝成了巴掌般大。竹林中的那片迷障,約摸也是魂盞釋放出來的,為了保護因汲取自然之力而全不設防的種群。
此地正是龍穴,是安雀國認準的寶地。而這五百年間,不下于十次的月孕養肥了這些妖花,思及此,即恒又是羨慕又是心驚。
這裏的确不能久留,他心裏明白,可他還是想多留一會兒。随着月輝一起重返的光粒透入肌膚逐漸混進血液,體內随之湧起一股溫熱的氣流,順着血液流遍全身,令他感到通體舒暢。
這種舒服的感覺,就跟泡熱水澡差不多吧。全身的疲憊都開始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力量在身體裏蘇醒過來,暖意從頭到腳包裹了他……
和瑾訝然注視着即恒,心頭倏然閃過一絲恐懼。她發覺此刻的即恒有點陌生,不像是她認識的那個人,他臉上沉浸貪戀的神情簡直就像……就像這些開在腐屍上的花一樣。
握住她的手不知不覺收緊了力道,和瑾愕然醒悟,想要将手抽起來,奈何被他緊緊地抓住。
懼意驀地襲上心頭,她驚慌失措地大喊起來:“放手,快放手!”
正驚懼間,卻發生了一件讓她更想不到的事——
漂浮在空中的藍色光點不知為何突然改變了自下而上的軌道,竟全都圍繞在了他們兩人周邊,開始向他們飄移過來。
随着光點慢慢飄近,臉上突地一涼,那幽藍光點就在和瑾的臉頰邊不見了,緊接着露出的手臂上也傳來一絲陰冷,和瑾垂下目光定睛一看,赫然看到那些光點竟鑽入自己的肌膚,沒了進去!
她驚訝地喊了起來:“即恒,它們……它們跑到我身體去了!即恒!”
連喚了三四遍,即恒才猛然自神游中醒過神,見到這番情景大驚失色,一躍登上石臺将和瑾攬在懷中,伸手驅趕圍過來的魂火。
魂火仿佛有生命一般,在即恒的驅趕下散了一圈,然而依舊徘徊在周邊不願離去,幽幽地忽閃着藍光,就像一只只眼睛似的。它們懼怕即恒身上的氣息,卻好像十分垂涎和瑾的身體,久久不肯散去。
不過頃刻間,身邊的魂火已經越聚越多,俨然将兩人的身影淹沒。
“公主,你沒事吧?”即恒低頭關切問道,心下後悔不已。
魂火是沒有生命的,可眼前這番詭異的景象着實令人膽寒。他從沒遇到這種狀況,一時間也慌了手腳。
和瑾怔怔地呢喃道:“……沒事……就是有點涼……”她的臉色蒼白,失了人氣似的隐隐有些發綠。
斷不可再留下去了。即恒一念及此連忙伸手趕開身邊的魂火,将和瑾負于背上,當下正要跳下石臺速速離去時,卻驀然怔住!
一只慘白到沒有人色的手臂自竹林中悄無聲息地伸出,扒入花海,黑影緊跟着逐漸暴露在明月之下,一只獨目正發着猩紅的光惡狠狠地瞪着他們。
先前……即恒還難以置信運氣會如此眷顧他;可現在,他是徹底相信,運氣才不會眷顧他!
今夜哪裏是福氣雙至,根本是禍不單行。
他伫立在石臺上,與相隔數十步的食人鬼遙遙對峙。而這時,已經有更多的魂火伺機侵入了和瑾的身體,耳邊只能聽到和瑾逐漸微弱的嘤咛聲。
這該怎麽辦……是打,還是逃?
帶着和瑾,他沒有勝算能打贏,更何況和瑾情況危機,刻不容緩;要逃的話,在月孕結束之前,魂盞釋放出來的迷障尚未解除,他們也未必能夠逃脫。
然而不待他做好決定,食人鬼長嘯一聲急速撲了上來。尖利的長爪子直抓向即恒的胸口,即恒側身閃過,順勢滾入花海。幽藍的花瓣頃刻間被掃落一片,紛紛揚揚地飄向半空,在月輝下別有一番攝人心魄的美。
和瑾落入叢花,眼睜睜看着貼在鼻尖的酒盞狀花朵,吓得幾乎要暈過去。
即恒立時起身将她抱起,腳下一掃一踢,踢起無數花瓣與爛泥,盡數灑在緊追而來的食人鬼獨目珠裏。中招的食人鬼登時撲落泥中,按住眼睛嚎叫不已。
趁此機會,即恒一躍躍上林梢,當機立斷決定一口氣從林葉之上疾走,硬闖魂盞的迷障!
巨大的月盤中赫然出現了一個淩空行走的人影,正懷抱着另一個人在林葉間不斷穿梭,靠着輕足點在林梢,借力向前竄去。
如若是一個人自是費不了多少力氣,可現在還抱着昏迷的和瑾,身體不能很好地保持平衡,無疑是十分吃力的。連即恒自己都無法保證是否能撐到穿過竹林,更何況還有一個窮追不舍的食人鬼!
沒走幾步腳下倏然不穩,竟是食人鬼追入林中,用指爪一路拍打在竹木上,惹得林梢劇烈搖晃,直教即恒無處落腳。
即恒無法,只得抱恨重落于地。
好在幽暗的竹林中沒有魂火,可是和瑾已經昏死過去。借着竹葉間灑落的月光,隐約能看到她蒼白的臉頰竟開始發青,連唇色都染上了一片绛紫。
即恒心中一涼,連忙伸手探她鼻息,卻連呼吸都已經十分微弱了……
身後随風傳來一股焦糊的惡臭,食人鬼已然襲到了身後。
将和瑾安置在一邊後,即恒抑制着怒意站了起來。搖蕩的竹林發出一陣沙沙的回響,惹得人心慌意亂。食人鬼低沉的吼聲自身後傳來,聲響一滞,一道厲風驟然襲來。
即恒在同一時刻憤然拔刀揮去,月影下一雙淩厲的金瞳爆發出強烈的光芒,直逼向食人鬼!
***
一夜盛輝驚動了皇城,在亮如白晝的奇異月色中,大地幾乎沒有任何角落能夠包庇污穢之物。人們對這一壯觀的奇景津津樂道,贊嘆不已。可誰都沒有想到,正是這片聖潔如華的月光,掩蓋了雙眼所看不到的現實……
直到第二天黎明破曉,六公主病危的消息才傳到朝陽宮。陛下震怒,将清和殿一幹宮人盡數杖責一百,仍是難平心頭之火。
此時,這個猶如怒獅的男人正壓制着火頭,來來回回度在清和殿冰涼的大殿裏。
而偌大的殿中,唯有兩人正俯首跪于地上,各自惶惶不安地垂着頭,大氣不敢出。
大殿裏靜得落針可聞,而殿外卻不斷傳來一陣陣受刑的哀嚎聲,此起彼伏地回蕩在耳畔。
空氣中彌漫着怒火與殺意,陛下面上卻是沉穩無波,他停住腳步,雙目如利箭般橫掃伏地的二人,冷笑一聲道:“人好好地在清和殿裏,怎麽會無故中了陰毒?”他厲喝道,“說,公主到底有沒有擅自出行?”
怒喝的聲音有如一字字砸落在地,震得寧瑞雙肩劇烈地顫抖,過了半晌才戰戰兢兢地回答道:“回……回陛下……公主昨夜歇息得早,不曾……不曾有出去……”
她哆嗦得連話都說不清楚,呼吸更是亂到幾乎要窒息。
而另一人卻截然相反,不僅面色如常,連吐息都沒有絲毫紊亂。只是他正自垂着頭一聲不吭,不知在想什麽。
陛下橫眉一挑道:“即恒隊長,你身為公主的護衛,卻屢屢讓公主陷入危境,你當的是什麽差?留你何用!”
一番怒意仿佛噴出的火,裹挾着一股冷厲之勢幾乎要将即恒燒成灰。然而少年不疾不徐地低聲道:“陛下恕罪,公主身體欠佳,卑職無法學醫相助,實乃卑職之大罪。”他輕輕緩了口氣,說,“請陛下責罰。”
“你——”
迎面的壓迫力驟然襲來,即恒眼見龍袍的一角已邁到身前,正逼自己一定沉住氣時,一個吊嗓子似的聲音急急忙忙地沖了進來。
高公公皺着一張老臉,上前禀報道:“陛下,公主的病情堪危,該如何是好啊……”
陛下眉心微跳,沉聲問道:“露妃呢,她怎麽還不來?”
高公公聞言面露難色,俯首輕聲道:“娘娘說……她身體不适。”
陛下橫眉一瞪,高公公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叩首連聲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太醫說娘娘近日确實常常頭暈犯嘔,食不下咽,所以才會……”
“行了。”陛下不耐煩地打斷他,冷冷哼道,“她不就是因為傅明一事在怄氣嗎?敢跟朕擺架子,她以為她是誰?”
陛下壓着怒意,不願再去理會那個難纏的女人。他若有所思地凝視俯跪在地的兩人,倏爾道:“寧瑞,公主真的沒有擅自出去嗎?”
即恒心中一凜,悄悄看向寧瑞。而寧瑞正深深垂首,不知她心頭所思。
大殿裏倏然間靜得駭人,唯有陛下充滿威嚴的壓迫感圍繞在寧瑞瘦小的身邊,覆于冰涼地面上的纖白手指輕顫着,寧瑞定了定神應道:“回陛下……沒有。”
陛下狹長的雙眉微蹙,一瞬不瞬地盯住寧瑞。許久,他才收了目光,冷聲道:“朕暫且留着你們一條命去侍候公主,如若公主有個三長兩短……”他勾起一絲笑意,目中卻是閃過淩厲的光,“你們統統去給她陪葬!”
言罷,陛下拂袖而去,腰間的環佩撞擊出的清脆聲響直如招魂鈴般教人脊背發寒。
直到高公公起身尾随而去後,寧瑞才慢慢擡起頭,靜靜地跪坐在地上,一語不發。
即恒觑着寧瑞流着淚的臉龐,心中既是愧疚,又很心虛。他張了張口,艱難地自喉間擠出一絲暗啞的聲音:“對不起,我……”
一記無聲的巴掌落在即恒臉頰,正如寧瑞無聲的眼淚一樣,沒有力道,卻比疼痛更疼痛。
“你果真是個禍星。”寧瑞一雙明亮的大眼睛裏此時蘊滿了悲意與怨怒,她嘶啞着嗓音痛斥道,“公主行事莽撞,不知輕重。難道你也不明白嗎?為什麽你非但不阻止她,還總是跟着她一起闖禍?”
鼻尖的酸楚已經令她哽咽得不能成聲,她閉上眼,大滴大滴的淚珠頃刻間就滾落了下來,悄無聲息地打濕了她的衣襟。
即恒心有不忍,又被罵得無地自容。
的确,這一次全是他的錯,因他的一時貪心而害了和瑾。他記得寧瑞曾經對他提過的,該死的他竟然沒有在意!
和瑾體質屬陰缺陽,極易遭遇陰晦之物的侵襲。魂火雖沒有生命,可在吸食了大量自然之力時難免不會異變,襲擊生人。少量的陰魂之火對普通人并不會致命,然而對和瑾這樣特殊的體質就難說了,更何況當時在數以千計的魂火包圍中,和瑾是它們唯一的獵物。
天知道有多少魂火伺機侵入她的身體,腐蝕她的血肉。如果不能盡快找到驅趕陰寒的方法……只怕魂盞傳說中的腐屍新娘,将會變成現實。
“寧瑞,公主的藥一般都是在哪煎的?”即恒打定主意,顧不得其他,一把拽起灰心喪氣的寧瑞,急切地問道。
寧瑞尚未自抽噎中緩過氣,只覺得頭腦昏昏沉沉的。她睜着一雙淚意朦胧的眼,狐疑地睨着他,不知他又在打什麽主意……
一直以來,六公主的身體狀況都是由華太醫一手包攬。他老人家已經六十高齡,哪裏還經得起這一次次的驚吓。上一回六公主突然斷氣,害他也吓得差點咽氣,如今又平白無故中了陰毒!
萬念俱灰之際,老人家死馬當活馬醫,開了一劑藥方親自去煎藥,心中卻已默默做好了後事準備,只嘆富貴不消人,命途更多舛。
當寧瑞将即恒帶到清和殿的小竈房時,華太醫正端起藥罐子盛在碗中,一股苦澀的藥香撲鼻而來,令即恒不禁捏起了鼻子。
“寧瑞姑娘,你來得正好。公主的藥勞煩你了,一日三服,切記。”老太醫站起身,即恒忽然感到他的背影佝偻了許多,只見他蹒跚地挪到門邊,對天長嘆了口氣喃喃道,“老臣這輩子,也算是功成身退了……”
寧瑞心中苦澀,想要安慰他幾句卻是無從出口,灰暗的情緒仿佛具有感染力,很快就彌漫在小小的竈房裏,濃得化不開。
偏偏這時一個不合時宜的明朗音色慢吞吞地打破氛圍,道:“你們不要這麽灰心好不好,公主不是還有一口氣嗎?”
寧瑞怒而轉身,瞪視着即恒。然華太醫聽聞卻是眼前一亮,急急問道:“難道你有什麽法子?”
老人家還想撐過這些日子,待得公主離宮,便卸甲歸田頤養天年。
即恒淡淡一笑,兀自端過藥丸,一邊閑閑說道:“不知太醫可曾聽過民間以血養人的偏方?”
寧瑞聞言吃了一驚。華太醫更是瞪大了一雙老眼,哆嗦道:“這都是旁門左道,妖邪之術!”
即恒瞥了他一眼,神情悠閑道:“旁門左道也有它存在的道理,不能因其上不了臺面就否定它的效果。”說着,他捋起左袖,露出一截白皙的胳膊。說來也怪,即恒的皮膚很白,以一介男子來說真是白得過分。
“女子體陰,男子體陽,陰陽兩極相生相克。滋陰最快的方法并不是只有采陽補陰這一個,以血來養性同樣有着你想不到的效果。”
華太醫瞠目看着少年自腰間拔出一把閃着寒光的白刃,急忙上前按住他,喝道:“公主千金之軀,怎麽能用這種妖邪之術……”
誰料少年擡目相視,冷厲的目光讓華太醫不由一陣心悸。少年扯開嘴角微微一笑,眼中卻沒有絲毫笑意,他伸出一指撥開老太醫的手,不無嘲諷地說道:“太醫看不起偏方,又治不起病。到時這功勞可得算在我身上,您老也年紀一把了,這陽血還是別來争了。”
“你……”太醫登時氣得吹胡子瞪眼,愣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寧瑞也明白了過來:“哥哥你這是要做什麽?你要讓公主喝你的血?”
即恒不以為意地對寧瑞點頭,然而話頭卻是向着華太醫說的:“我不是禦醫,不求手段有多高明,能救活人才是正理。老太醫您說呢?”
華太醫張着嘴,半晌才沉痛地點了點頭道:“橫豎都是一死,你試試吧……”
聽聞此言,即恒目中的冷冽才逐漸和緩,他凝眸望着手臂,沒有絲毫猶豫,白刃輕輕劃過肌膚,刃邊卻不見一絲血跡。然而下一刻,殷紅的血珠便争先恐後地冒了出來,流過他的手臂,一滴滴落入冒着蒸汽的湯藥,很快就融入其中,瞧不出一絲痕跡。
寧瑞臉色蒼白地注視着血珠落于濃黑的藥汁,大約數十滴落下後,見即恒拿起湯匙攪拌了片刻,又親口嘗了一下,只聽他皺眉喃喃道:“好苦,都嘗不出來……多放一點吧。”
說完,他又舉過手繼續加料。
寧瑞幾乎要暈過去,她還是頭一次看到有人将自己的血當做調味料用的。
當即恒調好“秘制大補湯”後端到她眼前,她下意識後退了一步,遲疑着不敢去接。
即恒撇了撇嘴,催促道:“這可是經過華太醫監督的好東西,你就算不信我,也該信華太醫吧?”
寧瑞惶惶然看向華太醫,老太醫一臉複雜的神色,既沒反對亦不作支持。即恒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親手将藥碗塞進寧瑞手裏,對着她的眼睛正色道:“寧瑞,公主命懸一線,你要盡快!”
這句話猶如醍醐灌頂,将寧瑞自驚疑中猛地拉了回來,她擡眸望了望即恒,又看了看華太醫,最終一咬牙,端起藥碗便沖了出去。
眼看着寧瑞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花影中,華太醫心中百味雜陳,終是忍不住回頭問道:“我只聽過有人以血為藥引,可從沒聽過直接加血到藥裏的……你這個方法是真的嗎?”
即恒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但笑不語。
這還用說嗎?當然是假的。他不過是想唬弄寧瑞,讓她安心将藥送到和瑾那裏罷了。
可他的血是真的。神之血本身就有驅除邪祟的效力,再加上昨晚吸收了不少自然之力,理應效果加倍才是。就是不知和瑾究竟中毒到哪一種程度,能不能趕得及?
在她真正脫離危險之前,他仍然不能放松……
邁着沉重的步子離開竈房,即恒望着天邊的日頭,腳步一轉徑直向後院走去。
除了和瑾的病情,還有另一件事同樣讓他很在意。
☆、兄妹間的情誼
陽光止步在木門的一丈之外,小屋裏昏暗又寧靜,只時不時傳來斷斷續續地脆響,那是一名容貌豔麗的女子正蹲在角落,埋首啃着一根蘿蔔。
她面前的菜籃裏堆着各種五顏六色的蔬果,凡是菜園子裏能找到的都來聚會了,一個個被洗得油光發亮,圓潤可愛,還有幾粒露水凝在表皮,在屋裏發着暗淡的光芒。
麥穗聽從即恒的建議,正捧着蘿蔔有一口沒一口地啃,強迫自己啃了半根後她最終還是放棄了。将剩下的半根丢進菜籃,她重新挑出一片白菜葉子,望着那綠油油的葉片,卻是連下口的動力都沒有。
不論什麽東西塞進口中都是淡而無味,而且怎麽都吃不飽。她已經好些天沒有填飽肚子了,現下餓得滿眼直冒金星。
她想吃肉包子……想吃肉……
思緒猛地被拉回來,她驚出一身冷汗,心突突跳個不停。眸光流轉望向門邊,發現門外不知何時伫立着一個人影,正擡手有耐心地叩着門。
“誰……誰啊?”麥穗按住心跳,身子卻是向後躲去,雙目緊盯着門扉,問道。
“是我。”門外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讓麥穗緊繃的神經倏然間放松了下來。她緩了口氣,便急忙起身去開門。
随着一聲吱呀聲,清爽的春風自門縫間溜進來,夾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麥穗的神經突地一跳,下意識伸手掩住鼻息,怔怔地向後退了半步。
然而不等她掩門相拒,那人已經走了進來。
“你怎麽了?”即恒向她瞟了一眼,訝異道。
麥穗僵硬地搖搖頭,捂住口鼻的手開始微微發抖。
即恒瞧見地上的菜籃,眉頭一挑,不覺好笑。他回頭瞥向麥穗,抿了抿唇笑道:“要吃嗎?”說着,他舉起了包着白紗的左手。
麥穗驚異地睜大了雙眸,下意識搖搖頭,不過片刻,又拼命地點頭,露出一絲猶豫夾雜着痛苦的神色。
“只準吃一點。”即恒微微笑道,輕手解開浸血的白紗,血腥味便直直撲入麥穗鼻尖,将她的心連同理智一起吊了起來。當即恒将手伸到她面前時,殷紅的血液如雨後春筍般争相冒出,她再顧不得其他,抓住他的手臂便張口含了上去。
舌尖吮舔在傷口上癢癢的,又黏又膩,還有點疼。麥穗被血味所迷,忘我地吸食着汩汩流出的鮮血。長滿蜷曲長發的腦袋一動一動,真像一只動物。
即恒一向很鄙夷用血來飼養妖獸這種惡趣味,想不到自己也有這麽一天……不對,性質不一樣,他是在救人!
你果真是個禍星……寧瑞的話語突兀地回響在耳際,讓他心裏湧起瞬時湧起一股失落感。粗略地回憶起來,從小到大他好像還真沒幹過什麽好事,而不論是否出于他的意願,凡他所到之處總會被攪得雞犬不寧。
如今和瑾亦被自己所害,也許他真是個禍星。
這麽想着,心頭更灰暗了。
“啊呀呀……”傷口驟然一痛,他一把推開麥穗的頭,吸着氣沒好氣道,“我說過你可以咬我了嗎?”
麥穗微張着嘴驀然醒悟,流光百轉的眸間泛起一絲歉意。
“抱歉,我不小心……”她小聲說道,粉嫩的舌尖仍意猶未盡地舔了舔飽滿的紅唇,一滴血珠順着她的唇角留下,劃出一道觸目驚心又攝人心魄的美豔之色。
如昨夜那些怒放的魂盞一般。
即恒心有餘悸,連忙抽回手收起泛濫的好意。
麥穗吃了不少血,很不可思議的,身體裏的血液仿佛加快了流動,身上忽然就有了力氣。欣喜之餘,又不禁黯然神傷。
難道今後她都将陷入這種污穢的深淵了嗎?
她垂首微抿着唇,再擡眸時已掩去了眉宇間的郁色,起身端了盆水來替即恒清洗傷口,繼而又尋出幹淨的紗布為他包紮起來。
沒有異變的時候,她就是一個容貌出衆的溫婉女子而已。即恒看着她專注的神情,默默地想。
麥穗今後的出路在哪裏,連他也不禁開始擔心起來。如果昨夜她能趕上月孕,興許能救她一命,可惜時不再來,運不待人。想起昨夜一場騷亂,他也不覺得自己撿到了什麽便宜。
“麥穗,有件事我想問你。”即恒将憋在心中多時的話問了出來,“你跟公主朝夕相處,又跟食人鬼接觸過。你可知道,食人鬼到底因為什麽盯上公主?”
麥穗聞言眼前倏爾一亮,擡眸問道:“你見到他了?”話一出口,她又僵在了那裏,喃喃着沒有說下去。
即恒無意隐瞞,如實相告道:“他追殺公主,拖延時間,讓公主受陰毒侵襲命在旦夕。我沒有殺他已經是手下留情了。”
麥穗聽着即恒愠怒的責備,心中悲痛,但她無法為食人鬼狡辯一句,只得緩緩搖頭道:“我真的不知道。他不會說話,我沒法跟他溝通。我只知道,他好像有些依賴我,就像當我是姐姐一樣,也許……”
“也許什麽?”即恒追問,若能抓到食人鬼的動機,興許就能找出陛下暗地裏豢養他的原因。
麥穗只是自己推測,根本沒什麽把握,在即恒急切的追問下,她不确定地說:“我是說也許,他知道公主要将我帶出宮,所以才會憎恨公主……?”
即恒怔了怔,乍一聽這個原因很不可思議,但仔細結合公主離宮的時間推敲起來,似乎又很能說得過去。難道真是這樣?食人鬼之所以盯上和瑾,竟是因為他戀姐?和瑾也太衰了吧。
如今離公主出宮只有三天了,他可不想在最後關頭出事。那只變異的精魅也真夠锲而不舍的,瞪着一只獨眼看着和瑾的樣子,簡直像有殺身之仇。他雖然沒有殺他,但是短時間內,估計那家夥也別想站起來。
食人鬼已經不成威脅,但是另一件事卻讓即恒真正感到的費解。
他若有所思地注視着麥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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