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上回說到吳清姝不忿自己口舌不如洪萱伶俐,便要動了全武行。不顧後果的照着洪萱的臉面揚臂一揮——
只聽“啪”的一聲脆響,吳清姝捂着臉面尖叫出聲,不敢置信的瞪着洪萱,尖聲刺耳的叫喊道:“你竟然敢打我?”
“吳二姑娘慎言,我這不過是以彼之道還之彼身而已。正所謂先撩者賤,你不想着打我,我又怎會動手反擊。”洪萱淡定自若的收回抓着吳清姝胳膊的手臂,微微退後幾步保持兩人間的安全距離。另一只打過吳清姝巴掌的手則背在身後,悄悄的活動了幾下。因為她反擊時的力道比較大,所以此刻手掌震得微微發麻,真真印證了“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而吳清姝好像被打傻了一般,捂着臉怔怔的站在原地,口裏不斷的重複着“你竟然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你怎麽敢打我……”,急的跟在吳清姝身後的花蕊一疊聲的問道:“姑娘您這是怎麽了,姑娘快拿下手來叫奴婢瞧瞧,姑娘您的臉腫了,疼不疼,快些跟奴婢回宮敷藥吧——”
“不用你管。”吳清姝氣瘋了似的将身前問長問短的花蕊用力推開,指着洪萱大聲哭道:“你竟然敢打我,我要告訴母親和姐姐,讓他們為我做主。”
言畢,吳清姝便捂着被打的臉面,一路嚎啕大哭着跑回了椒房殿。
而跟着吳清姝的花蕊一個不防備,被吳清姝推的跌倒在地上,摔了個四仰八叉。她還來不及為自己摔的火燒火燎的屁股哀悼,就瞧見吳清姝已經不管不顧的哭着跑開了。花蕊生怕吳清姝的舉動冒犯了宮規,不得不連滾帶爬的站起身來,也顧不上整理妝容,匆匆向洪萱行了個萬福禮,連忙跑去追吳清姝了。
只剩下洪萱一人莫名其妙的站在原地,頗有一種幼兒園裏頭小朋友打架,打輸了的一方哭着喊着找家長的風中淩亂。
而早先還對洪萱的舉動頗有腹诽的彩墨則是一臉崇拜的看着洪萱,眼睛亮晶晶地開口說道:“二姑娘真厲害,打的吳家二姑娘哭着求饒了呢!”
洪萱:“……”
好好的一場禦花園賞花,最終卻因為吳清姝的挑釁鬧得雞飛狗跳,草草結束。
沒了興致的洪萱只能帶着彩墨返回永寧宮,并且将她跟吳清姝在禦花園争執的內容原原本本的告知孫太後和洪貴妃,就連吳清姝想要動手打人被她攔住又反打回去的細節也沒落。只怕惹得洪貴妃大怒動了胎氣,沒敢詳細描述吳清姝辱罵洪貴妃的那些污言穢語。
只是洪貴妃身邊的彩墨卻不是個省心的人,她早就不滿吳清姝的出言無狀,只是身份所限,不能親手懲治吳清姝。如今見了自家主子并孫太後,可是不管那麽多,将吳清姝大放厥詞,非議貴妃等種種言辭,一股腦的說給二位主子聽。雖顧忌宮中規矩,不敢将吳清姝的污言穢語原封不動的照搬出來,卻也挑揀些惡劣的形狀講述一二,使得孫太後與洪貴妃明白明白這吳家二姑娘是如何可惡。
洪萱與彩墨将将把這些事兒表明清楚,還沒聽到孫太後、洪貴妃和自家母親的感想,就聽宮人傳報說周太後領着皇後娘娘并吳家母女到宮外頭了。
其來意如何,自然不用贅言表明。
洪貴妃與孫太後相視一眼,有些無奈的站起身來,出宮門迎接周太後。就見周太後已經帶着皇後一家匆匆進入正殿。瞧着洪貴妃要跪行大禮的動作,連忙和風細雨地說道:“你快些坐着,不必亂動,身子要緊。”
洪貴妃聞言,誠惶誠恐的看了周太後一眼,到底沒敢仗着肚子裏的龍嗣恃寵生嬌,依舊按照宮規向周太後并吳皇後請安行禮,在周太後一再催促下,這才起身歸坐。
周太後與孫太後相互見禮,也在上首坐下。吳皇後則向着兩宮太後行禮,然後指着一路哭哭啼啼,哽咽不已地吳清姝質問洪萱道:“不知我這妹妹究竟怎麽得罪了洪家二姑娘,洪家二姑娘竟能下得如此毒手,将我妹妹打成這樣?”
愛女心切的吳夫人也忍不住開口說道:“須知女兒家德言容功,這容貌卻是一等一的重要。現如今洪家二姑娘對我家清姝下得如此重手,難道是想壞了我家清姝的姻緣嗎?二姑娘小小年紀,行事也忒狠毒了些罷?”
而當着洪萱的面趾高氣揚的吳清姝,這會兒則嬌嬌怯怯的躲在吳氏和吳皇後的身後,只顧着低頭縮肩的嗚咽啼哭,時不時還驚恐的窺着洪萱一眼,那樣子就跟受了驚吓的小貓兒似的,好不可憐。
看的洪萱啧啧稱奇,感嘆不已。只覺這些女人的演技都不錯,如果能穿到現代,個頂個都是當紅花旦的料子。
洪貴妃聽着吳皇後母女的指責,又看着吳清姝惺惺作态裝可憐的模樣,不覺想起洪萱和彩墨方才敘述的那些話。當即冷笑出聲,柳眉倒豎,滿面譏諷的說道:“我說着無事不登三寶殿呢,卻原來又是來興師問罪的。你們來的倒快,也沒問問你們家的好二姑娘,我妹妹究竟是為什麽打她?”
“不拘是什麽理由,打人總是不對的罷。難道說小孩子家家的,只因為幾句閑話口角,就要把人打的這麽狠。這舉止也未免太沒教養了吧?早聽說洪賦乃是帝師孫文的關門子弟,端的是君子如玉,涵養頗深,難道就是這麽教導兒女的嗎?”
洪萱坐在一旁,冷眼看着吳夫人痛心疾首的模樣,一時只覺得好笑。這才叫烏鴉落在豬身上,只看得見別人黑,瞧不見自己黑呢——
咦,不對,她這麽想豈不是把自己也給罵了?
洪萱默默的啐了自己兩口,将原先的想法收回去。卻一時也想不到更妥當的言辭形容吳家衆人。只能默默的坐在一旁,瞧着姐姐洪貴妃用更加風雅好聽的詞彙将她們在禦花園裏的沖突形容了一遍,末了冷言冷語的譏諷道:“吳家果然是好家教。小的蠻橫無理,滿口的污言穢語,行事荒唐。大的就不分是非颠倒黑白,惡人先告狀。本宮倒是想問問,是誰給的吳家二姑娘膽子,叫她敢出言謾罵本宮,甚至誇口說吳家的東西都比宮中的好?”
吳皇後與吳夫人因心疼吳清姝被打一事,只顧着要給她仗腰出氣,也沒來得及細問吳清姝到底與洪萱如何争執了。只覺得後宮規矩嚴謹,最忌諱的便是動用私刑,私下動手。因此便覺着不論怎麽說,洪萱打人就是不對。卻沒有想到之前還有這麽多瑣碎事情。兩人有些不敢置信,只因為自家女兒(妹妹)雖然生性嬌蠻了一些,卻也是個懂規矩,明事理的大家閨秀,怎麽能說出這麽……這麽不堪入耳的話來。
吳皇後與吳夫人下意識回頭看向吳清姝,只見吳清姝一臉驚恐的搖了搖頭,指着洪萱說道:“我沒有,是她污蔑我。我可是名滿天下的吳閣老家的嫡出姑娘,怎麽會懂得那些市井潑婦才會說的污言穢語。倒是洪二姑娘……還曾出言诋毀咱們吳家的家教不好,只會一哭二鬧三上吊,行那些撒潑耍賴的潑婦手段。”
吳皇後因前幾日鬧得自缢一事,頗為敏感。此刻聽了吳清姝口裏的什麽“一哭二鬧三上吊”“撒潑耍賴”的字眼兒,便覺得十分刺耳。當即有些不悅的皺了皺眉,沖着洪貴妃說道:“這些話,也不過是你家二姑娘的一面之詞,做不得數。倒是我妹妹臉上的瘀傷,可是清清楚楚誰都看得見的。”
彩墨站在一旁,十分不服的說道:“可不是二姑娘的一面之詞,當時奴婢也在場的。”
吳皇後聞言,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洪貴妃身側侍立的彩墨,開口說道:“永寧宮的好規矩,主子正在說話,也有奴婢插嘴的道理。”
洪貴妃面色一冷,沖着吳皇後道:“皇後也不必牽三扯四的,胡亂發做人。你說本宮妹妹的話是一面之詞。本宮卻也不相信萱兒是個不明緣由就出手打人的。至于吳家二姑娘究竟有沒有說那些诋毀本宮的話,你我心知肚明。”
“這麽說來,貴妃姐姐是不肯讓洪家二姑娘為打人一事向我妹妹道歉了?”吳皇後挑眉,沖着洪貴妃咄咄逼人的問道。
不等孫太後與洪貴妃應答,周太後忙忙地開口沖洪芫說道:“哀家原說小孩子家家的,一時有些口角紛争,原不是什麽大事兒。何必鬧得如此興師動衆的,倘或擾了你安心養胎,恐怕陛下也要怪罪。只是不拘前因如何,萱兒這一巴掌打的也忒狠了些,也該好生調教調教。須知京中女兒嬌嫩,不比江州女子騎馬打獵,不讓須眉。你說這白淨淨嬌嫩嫩的一張臉面,現如今紅腫的如此模樣,叫人瞧着也可憐。萱兒你懂事,只管跟你吳家姐姐陪一聲不是,也就罷了。何必為了一時意氣,鬧得你姐姐和皇後都不痛快。你難道不緊張你姐姐的身子嗎?須知你姐姐現在可還懷着孕呢,經不得受氣。”
依周太後向來看不上洪貴妃的脾性,能夠說出這麽和稀泥的話,也是極為難得的了。一來是為了向洪貴妃示好,從而緩和緩和與自家兒子的關系。二來,也是真心惦記洪貴妃肚子裏的龍胎,生怕洪貴妃與皇後争執的久了,一時發怒,真的動了胎氣。
然則周太後自以為這個和事佬做得好,卻沒想到洪貴妃向來便是眼裏不揉沙子的脾性,且秉性護短,又豈能眼睜睜看着自家妹子蒙受委屈,給謾罵自己的人賠禮道歉。
而另一廂,吳皇後跟吳夫人也不滿周太後含含糊糊地态度,只覺得周太後是瞧着洪貴妃有子嗣了,将來終身有靠,遂想要與其示好。這種牆頭草的行徑,實在是叫人瞧不起。
吳夫人當即冷了顏面,不鹹不淡的說了一句,道:“洪家二姑娘将我女兒打成這樣,難道輕飄飄一句道歉就可以揭過了?”
周太後沒承想吳夫人這麽說,不覺一怔,旋即開口笑道:“不過是小孩兒家家的口角罷了,了不起再叫芫兒賠她一盒玉脂消痕膏罷了。難不成還要喊打喊殺的不成?”
只見吳夫人冷笑一聲,開口說道:“回太後娘娘的話,我們家清姝從小乖巧伶俐,最得她父親喜愛。倘或是老爺得知了今天的事兒,恐怕就不是一句簡簡單單的道歉能了結的。”
這便是用吳閣老壓人了?
在座衆人聽得臉面一沉。唯有洪萱再次覺得好笑,只覺得這吳夫人與吳清姝果然是一對兒母女,這威脅起人來的口徑都是一模一樣的,果然是家學淵源。
另一廂周太後早已習慣了吳家母女對她的畢恭畢敬,順從有加。此刻瞧見吳夫人竟要不顧她的顏面,執意追究這件事,周太後便覺得心裏好大的不自在。只是她也顧忌吳閣老在朝中的威望勢力,當下有些遲疑的看向洪貴妃。
洪貴妃是何等人精,那可是自十歲入宮,自十三歲便跟在承啓帝身邊,經歷風風雨雨的人。單單是這份揣摩人心見縫插針的伎倆,就不是尋常人能夠比得上的。
她此時敏銳的察覺到了周太後與吳皇後母女間的嫌隙,當即心中一動,悲悲切切的跪在地上,沖着周太後說道:“太後明鑒,那吳家二姑娘向來都是驕橫霸道,目下無塵的。她今日敢在禦花園裏大放厥詞,說宮裏的花草沒有吳閣老家的有風骨,便是不把皇室威嚴放在眼中。何況她又幾次三番的辱罵臣妾乃宮俾出身,身份卑賤,不配得陛下聖心。明裏是在諷刺臣妾無才無德,不配侍奉陛下,實則又何嘗不是在譏諷太後呢?”
周太後聞言,不覺心中一跳。當下又驚又怒的看向吳皇後和吳夫人。心中不覺琢磨起洪貴妃的話。
要知道吳皇後母女向來瞧不起洪貴妃,口口聲聲說洪貴妃是宮俾出身,身份卑賤。也不是什麽私密的事兒。周太後尋常也能聽到吳皇後這麽說,只是從來未曾放在心上。
然而今日聽了洪貴妃一句話,周太後不知怎麽,竟也着了魔一般深思起來。要知道洪貴妃縱然是宮俾出身,可她周太後又何嘗不是伺候過仁宗陛下的宮女?若認真論起來,這洪貴妃未因家父入罪,發落後宮之前,好歹還是理國公府的嫡長女,是當朝孫太後的嫡親外甥女兒,可要比她這個真正出身微寒的太後要強多了。
須知周太後在入宮之前,不過是介寒門小戶的女兒。家裏過不下去了,才将女兒賣到宮中做婢女,換了幾兩銀子。後周太後因緣巧合,得仁宗臨幸,才有了當今陛下。因此自承啓帝登基之後,周氏雖然被封太後,但因母家太過卑微,縱然身為皇帝生母,也時常叫人看不起。自己也覺底氣不足。
因此周太後才會一次又一次的請求承啓帝提攜周家,為的便是周家的門楣上去了,周太後的顏面也好過一些。可縱然如此,周家的家世底蘊也比不過京中正統的世家官宦。而吳家乃是詩書鐘鼎之家,吳閣老又是當朝六位內閣大學士之一……
吳家這樣的家世背景,真的會對她這個出身卑賤的太後畢恭畢敬,真心敬重嗎?吳皇後從前在她跟前兒的孝順恭敬,是否就是糊弄她,哄着她給她們當槍使的把戲?其實吳皇後心底,也和瞧不起洪貴妃一樣,是瞧不起她這位宮女出身的婆婆的罷……
洪貴妃跪在一旁,淡定的瞧着周太後因為她一句話,便一驚一乍的陷入了猜疑。遂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只覺得抓了她的把柄,便顧不得察言觀色,一心只想叫她服軟認輸的吳皇後,不覺微微一笑,好整以暇的摸了摸肚子。
這世間的情感,從來就沒有一成不變的。而內心的猜忌,便如同等待滋養的種子,只要發了芽,總有一日會破土而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