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亦許亦佳(四)

季時序被那樣一雙冷冽的眸子盯着,倒也不覺得如何。只是許伽口中顯然提到了另外一個人,這讓他不免有些詫異。

他對于周圍的人、事、物關注度都不高,眼神裏的漠然也是真漠然。被他看在眼裏的人不多,許亦佳算一個,因為多少帶點法律和血緣上的關系,作為名義上的長輩,他也不能真把人晾在一邊不管。

換句話說,白菜還沒熟呢,總不能在眼皮子底下讓人拱了。

基于許伽的那句近乎宣戰的宣言,季時序屈膝坐起,擡了半邊眼皮,與之平視:“看上了?”

許伽一下怔愣住,沒想到他會這麽直接問。

畢竟嚴格說來,他和季時序的關系還沒到兄弟之間無話不談的地步。

擱幾個月前,兩人都還有點一山不容二虎、王不見王的意味,只不過因為吳志豪他們作死要代他“調。教”季時序反被輕松撂倒、挨個幹翻,才使得他不得不出面化解幹戈,勉強達成表面兄弟的和諧狀态。

這幾天轉來一個許亦佳,還有點要把表面這層維持友善的窗戶紙撕破的意思,當着他的面天天繞着季時序轉悠,他嘴上不說什麽,心裏多多少少有點兒氣不順。

見許伽久不回答,季時序掂了掂手裏的涼茶,又換了個問法:“你為許亦佳打抱不平,是不滿我不喝她的水?還是不滿她給我買了水?”

“……”許伽沉默了兩秒,慢慢點了點頭,也跟着席地坐下,說:“都有。”

他看向已經坐回看臺,歪着腦袋聽李桃和王薇語她們聊天的許亦佳,又問:“你和她,什麽關系?”

“認真來算,應該是遠房親戚關系。”季時序沒想隐瞞自己和許亦佳的關系,許伽問了,他也就答得輕描淡寫:“她爸爸是我一個遠房堂哥,她叫我小表叔。”

“她上個學期剛從帝都轉到江城先鋒讀書,如果我沒猜錯,她這次來慶北,是聽了她那位許老太太的話,幫忙監督我學習和學校生活來了。”

“許老太太……”許伽垂眸沉思了一秒,想起曾經聽人八卦過的某段屬于另一個許家的秘辛,問:“城南許家?你改過名?”

江城有兩個許家,一個城南一個城西,上一輩促成聯姻的日子也差不了幾天。他家是城西那個,跟陸家聯姻。城南那個,跟季家聯姻。

兩次聯姻的結果都不算好。他家是大難未臨就各自飛了,只是沒離婚,項目上的合作還維系着。季家則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不僅項目因時事而完全暫停,還好端端地因為車禍折進去一個女兒,外孫也不好意思撈着,灰溜溜地舉家南遷,去了新加坡。

不過許家也沒占到多少便宜。

在許博遠娶了婚外情對象為妻後不久,他自己被許老太太掃地出門,趕去了國外。他與前妻所生的兒子許敘也在許老太太的默許下改名換姓,俨然一副與他斷絕父子關系的架勢。

兩個許家,兩樁婚事,都是佳話變笑話,成為那段時間內被江城交際圈裏翻來覆去來回傳閱的頭號豪門秘辛。

許伽聽他們嘲諷自己家時,避無可避也聽了隔壁城南的許家,對他們口中那個改了名的許家少爺還有幾分惺惺相惜的感覺。

現在聽季時序的話裏的意思,似乎他就是傳中那位許敘。

“不用這麽委婉,我不讨厭許家,我只是不想跟許博遠沾上關系,所以也不想見到那邊的人。”季時序輕嗤了一聲,重新回到第一個話題:“你确定喜歡她?”

許伽也沒打算揪着他和許亦佳的關系不放,點到即止,配合着轉移話題,說:“還好。如果這輩子一定要喜歡一個人的話,我會選擇喜歡她。她身上的味道,不讨厭,還怪好聞的。”

季時序挑挑眉:“味道?”他怎麽沒這印象?

許伽:“別問我怎麽形容,我描述不出來。總之挺好聞的,只有她身上有。”

季時序:“……”

籃球場上傳來教練集合的哨聲,季時序也沒再費神想許亦佳身上有什麽味道。他拍了拍手,站起來,将那瓶涼茶遞給許伽:“許亦佳是不是你的,由她自己決定。這瓶水,可以是你的。”

許伽只覺眼皮抽了抽,跟着站起來,淡淡瞥着他:“謝了,暫時用不着。她給你買的,你就收着。”

打完球後,學生一哄而散,三三兩兩結伴同行,或者去食堂吃飯,或者回宿舍洗漱。

慶北中學對待學生一視同仁,硬性規定全校住宿,哪怕學生家就在校園邊上都不得通宿。不過校園基礎設施也很齊全,光是食堂就建了三棟,五層樓,各類餐點菜系應有盡有,基本滿足學生對飲食的需求。

三個食堂都在宿舍樓邊上。

許伽帶着吳志豪他們吃完飯,按照以往的習慣,應該是回宿舍沖個涼,再躺半小時,躺夠了再去教室上自習。

這次有點奇怪,他還去了位于宿舍樓另一邊的校園超市。

“這真不是一所貴族私立中學超市該有的格局。”吳志豪一臉嫌棄地打量着超市裏那少得可憐的幾排貨架:“人家樂事都出多少口味了,這裏還他媽就‘原味’和‘黃瓜’。它就是仗着學校就它一家獨大,所以又貴又爛,還死性不改。”

謝彬嗆聲:“校長說了,學生飯吃好了就成,零食不是好東西,吃多了容易導致青春期發胖,就像您現在這樣。您老有意見,可以去校長辦公室提。”

吳志豪:“我就不提,我沒東西吃,你也沒東西吃,憑什麽我一個人去校長室擋槍子。”

孫博無奈扶額:“你們能不能別每次來這都要演這一出?”

許伽對此熟視無睹,徑直走向那兩個移動冰櫃,精準地從裏邊抽出一款品牌涼茶,回收銀臺結賬。

吳志豪瞅着冰櫃裏那個唯一的缺口,咦了一聲:“伽爺怎麽拿它了?他不是不愛喝這個嗎?說是一股子藥味。”

許伽頭也不回,扔了一句:“我好奇,想嘗嘗味,不行嗎?”

謝彬拉開冰櫃門,摩肩擦掌:“那我也買一瓶嘗嘗味兒,剛才轉學生妹子就給時哥買了這個牌子,難不成它家換口味了?”

結完賬,謝彬剛走出超市,就迫不及待擰開了涼茶蓋,往嘴裏倒了一大口。

下一秒,噴旁邊花壇裏了。

“艹!還是那股熟悉的中藥漱口水味!”

吳志豪站得離花壇最近,不可避免地被他噴了半個手臂,接過孫博遞來的濕紙巾一個勁地擦,邊擦邊罵:“伽爺是為了許亦佳想嘗味道,你湊個屁的熱鬧!”

許伽手裏捏着那瓶還沒開的涼茶,靜靜地看着他,嘴角還含着一抹淺笑,眼神玩味。

吳志豪動作一頓,滿臉怒氣轉為讨饒的笑:“伽爺我錯了!”

許伽:“先別急着道歉,有個事要你做。”

他看着從食堂出來,正往這邊走的姚菊香,說:“走吧,跟班主任聊聊天。”

許亦佳對于這段發生在男生宿舍樓門口的過往一無所知。

第二天,她跟李桃在食堂吃了早餐,有說有笑地踏進教室。

離上課還有些時間,教室裏的人不多。

屬于李桃的座位上,多出一個人。

或者說,是原先她的座位和許亦佳座位之間,憑空插。進來一個人。

“早上好。”座位中間的少年沖兩人勾唇輕笑:“第一次做前後桌,給你們準備了一點見面禮。”

許亦佳和李桃依言往自己的桌上看去,的确各自多了一排益力多和奧利奧、“黃瓜味”薯片……

李桃本來還板着臉有些生氣,見到零食,臉色馬上轉好,笑眯眯地撕開薯片包裝袋,吃得“咔嚓咔嚓”響:“沒事沒事,大佬放心坐,坐一輩子都沒關系。”

許亦佳第一次遇見這樣的“見面禮”,一時不知道怎麽婉拒,吶吶地道了聲謝,在心裏偷偷又給自己和許伽記了筆賬。

許伽挑挑眉,接受了她的道謝,翻開早就放在一邊的英語周報,問她完形填空題。

李桃吃着薯片,看最新的芭蕾舞教學視頻。

原本趴在桌上睡覺的吳志豪,忽然一把坐起來,扭頭沖李桃大喊:“李桃你他媽一個藝術生,吃東西能不能淑女一點,老子正夢見吃佛跳牆大餐呢,就被你哐呲哐呲地吵醒了!”

李桃被他忽然一吓,薯片袋子都差點沒拿穩,摔出幾片碎屑出來,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吓人。你忽然冒出來幹嘛?我都不知道你在這裏,突然沖出來一張大臉,吓死個人。”

“我跟伽爺同桌,伽爺坐這裏來了,我不坐這我能坐哪?”吳志豪氣得直哼哼:“座位都是老子跟姚菊香申請換的。”

“好端端的,換什麽座位啊。”李桃扁扁嘴:“這裏只歡迎許大佬,不歡迎你。以前亦佳沒轉過來的時候,你一個在後排照樣坐得好好的,現在繼續回後排去呗。”

吳志豪一口拒絕:“不行,我忽然近視了,坐後面看不清,不利于學習。”

李桃冷笑:“一個穩居全年級倒數第一王座的人,以學習之名申請調座位,本年度十佳笑話之首了。我建議班主任直接把你提到講臺旁邊那倆寶座,充分滿足你對學習的熱愛。”

“你一個扭屁股跳秧歌的,成績比老子也好不到哪裏去,你都不用坐那裏,怎麽輪得到我。”

兩個人之間的□□味越來越濃,讓旁邊正認真講題和聽題的許亦佳、許伽都受到了影響,不得不過來打斷争執。

許亦佳負責安撫女方:“李桃,你不是說老師要你第一節課去舞蹈室壓腿嗎?現在都快上課了,你怎麽還在這裏啊?”

“遭了,光顧着跟胖子吵,忘記這回事了。”李桃一拍額頭,連忙抱着練功服往外跑。

許伽負責男方。多餘的話不用說,扔一個眼神過去。

吳志豪立刻偃旗息鼓,抽了本物理書蓋住臉,繼續睡了。

就這樣,許伽的後排座位之旅,一直堅持到生物、地理模拟考結束。

為期,三天。

三天之後,因為同桌近視的理由,跟着搬到了許亦佳和季時序身後,成為前後桌。

星期五。

初二(一)班的學生都很興奮。

慶北初中部除了初三之外,都是一個禮拜放兩天假,可以回家休息。

姚菊香在樓上(五)班上最後一節語文課,提前讓王薇語跟自己班上的同學說了,等她回來開個小班會,她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離最後一道下課鈴聲敲響已經過了将近十分鐘,她終于趕到(一)班教室門口。

班裏的同學都等得有些不耐煩,桌子拍得震天響。

“好了,安靜,我有重要的事要說。”她擡手拍門,等大家都安靜下來,才走上講臺:“我要說的就幾句,耽誤不了你們多長時間。”

“最近江城出了幾起搶劫案,受害者都是女中學生,并伴有猥亵痕跡。專家研究說這是慣犯作案,專挑落單且不具備反抗能力的柔弱女生下手。現在罪犯還沒落網,大家回家都小心一點,盡量結伴同行,別在外面逗留太久,早點回家。無論男生女生,到家後都給老師發一條消息。”

這段話一出來,班裏霎時炸開一片,紛紛讨論起自己搜到的最新消息。

姚菊香不再喝止大家,清了清嗓子,說:“好了,話我就說這些,大家可以回家了。”

李桃隔着許伽呼喊前面的許亦佳:“亦佳,我們今天一起走吧,薇語也一起。”

三個女生很快收拾好東西,挽着手離開。

吳志豪看着她們的背影,冷哼一聲:“大驚小怪,這有什麽好害怕的。時哥,伽爺,今晚去網吧打游戲不,我請客,通宵,包宵夜!”

說着又要去叫謝彬和孫博他們。

“你們先去,我到時候過去。”季時序低頭拉好書包拉鏈,接着起身要走。

許伽問他:“去哪?”

季時序扭頭:“她剛來這塊,我不大放心,先送她到公交站。”

“一起。”許伽随手将書包甩上間,跟上他的腳步:“我也不放心。”

每到周五,慶北中學校門口總得堵半小時。

車流裏那些原先很少出現在這裏的豪車就跟下餃子似的,被一層又一層地包裹在長龍裏,半天都動彈不得。

公交也堵。

所以不少學生都會選擇換一個路口等公交。

穿過一條悠長小巷,再走三、五分鐘,就能繞到交通順暢的十字路口。

十字路口旁邊有一個大型公交站,許亦佳和李桃她們不是同一趟公交,但都可以在這等。

下班高峰期,三個人的車都一前一後到了。

三人互相打了招呼,各自排隊上車。

許伽跟季時序還靠在站牌後面。

許伽:“不上去?”

季時序:“沒必要,公館那片很安全。”

下了126路公交後就能直接到別墅區門口,沒必要他陪着上去了,他也不想再撞見別的許家人。

他說着轉身便要往回走:“行了,回去吧。”

許伽拍拍他的肩,越過他走向那路公交:“你先回去,我再陪她一段。”

126路公交上。

這會兒放學的人多,下班的人也多,公交上的人基本都是貼着站的。

許亦佳還處于身體發育期,個子矮矮小小,還沒抽條,掂起腳也摸不到車頂的橫杆。

車一發動,她就只能随波逐流。

有老人見許亦佳一副學生打扮,招呼她去空地方站着,抓穩自己的桌椅靠背。

許亦佳小聲沖老人道謝,總算得以喘息。

正要拿出耳機聽歌。

眼角的餘光忽然瞥見一只手慢吞吞地伸向旁邊白領打扮女士的手提包。

許亦佳緊緊擰着眉,想開口,卻又不敢。

一般這種情況都是團夥作案,她手無寸鐵的,根本連自保都難,別提什麽見義勇為了。

眼看着小偷的手已經伸進了那只手提包內裏,許亦佳的眉越擰越深。

趁着公交踩剎車等紅綠燈的工夫,倚着慣性作用,身體向後傾,摔在了那名女白領身上,撞滑了手提包。

女白領虛虛攙了她一把,下一個反應就是将包重新背好。

小偷意外失手,狠狠瞪了許亦佳一眼,換了一邊站着。

許亦佳低頭插耳機聽音樂,當做沒看見。

第二次,又瞥見小偷換了個接孫子回家的老奶奶。

她心裏暗暗嘆息了一聲,手機調到撥號界面,跟着挪了過去。

公交發動,她又撞過去。

再一次失手,是個人都知道是什麽情況。

許亦佳死死低着頭,手指就按在快捷撥號鍵上。

小偷冷哼一聲:“多事。”

跟坐另一側的同夥對視一眼,手明目張膽地往許亦佳肩上搭:“小美女,跟哥哥聊聊?”

剛搭上去,還沒使勁。

被人捏住往後掰:“你的手往哪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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