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
【05】
Eduardo在重症監護室的第十三天。
Dustin還是知道了Eduardo的事故。
“天啊,天啊!他出了這樣的意外,”Dustin給Mark打了電話:“怎麽會這樣!他現在怎樣了?”
“別鬧,Dustin。”Mark疲倦地捏了捏鼻梁,他讓Dustin閉嘴,等電話那邊不吱聲了,Mark才開始給Dustin解釋Eduardo的傷。
“如果不是我在Facebook上沒法找到他,你是不是還不打算告訴我Wardo出事了!”Dustin聽完後,難過又憤怒地指責Mark:“你怎麽可以瞞着我!Wardo也是我的朋友!”
自從Eduardo跟Mark發展成情侶關系後就重新開始使用Facebook賬號。Dustin這個重度網瘾少年立刻厚着臉皮在Facebook上頻繁地騷擾Eduardo。
Eduardo不怎麽發Facebook,但他會一次不落地回應Dustin的互動。
有一回Mark在新加坡,周日的清晨看到Eduardo躺在他身邊用手機刷Facebook。
他握着手機,嘴邊帶着一點忍俊不禁的笑容。
Mark湊過去給了Eduardo一個早安吻。
“在看什麽?”Mark摟住Eduardo赤裸的腰問。
“Dustin新發布的照片。”Eduardo說,他遞過手機給Mark看。
原來Dustin放了一張把自己家的狗打扮成星球大戰的cos照片,他還特意要Eduardo看,說下次要把Mark的Beast打扮成萊娅公主。
Beast現在完全長開了,跑起來就像一個轉動的拖把頭。
當初Eduardo給Mark推薦了匈牙利牧羊犬,Mark才把Beast帶回家,但遺憾的是,因為入境麻煩的緣故,Eduardo至今還沒能見到Bea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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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k為了給Eduardo看Beast的成長過程和一些蠢事,特意為Beast建了個專門頁面。意外地,這只一身亂糟糟絨毛把眼睛都擋住了的小狗,很快得到許多人的喜歡,現在Beast的粉絲有250萬。
Eduardo重新使用Facebook後,第一個新的關注就是Beast。
“可Beast是男孩子啊。”Eduardo回複Dustin。
“幼稚。”Mark看着他用手機鍵入這句話,打了個哈欠,嗤之以鼻:“這種無聊的東西,你根本不需要理他,讓他自娛自樂去。”
Eduardo回吻了Mark,笑着說:“這不就是你創造Facebook的初衷嗎?為了分享、交流、傳播。”
Mark愣了會兒,忽然覺得這一刻不能更美好。
他最愛的人在一個清晨,躺在自己身邊,使用他傾注一生心血的最偉大發明。
Eduardo看上去是這麽的快樂,就像很多年前Facebook剛誕生時,他高興又自豪地跟他的同學們說“Facebook me”一樣。
他們的關系顯而易見地在前進了,但同時又像逆着時光,慢慢回到最純真的那個年代。
“你喜歡Facebook?”Mark問。
他們複合後,Mark在很多事情上都過于小心翼翼了,Facebook的話題一直是他們比較少涉及的。
“我喜歡啊。”Eduardo看着Mark,坦言承認,他一直不吝啬表達愛意和贊美。
“你喜歡它。”Mark将手機從Eduardo的手裏抽出,翻身壓倒Eduardo身上:“那創造它的那個人呢?”
Eduardo大笑着伸手摟住他的脖子,“I love you,my genius。”
可是這次Dustin給Eduardo看的小視頻,Eduardo竟然好幾天都沒有回複。
Dustin從哈佛時代起就被Eduardo寵壞了,他很不高興,于是像個被男朋友冷落了的小女孩一樣,偷偷跑去視奸Eduardo的Twitter,發現也是很多天沒有任何新狀态了。
于是沒來由地,他有點擔心了,打電話給Eduardo,但沒打通,然後Dustin就去找Mark,才知道Eduardo出事了。
“我現在就買機票飛去新加坡。”Dustin帶着點哭腔說。
“你別來。”Mark拒絕了他:“我沒工夫跟你鬧騰,而且他還在ICU,你來了也沒用,見不到他。”
Mark沒有詳細說,包括他不被允許進入重症監護室的事情,以及Eduardo通過Alex拒絕了他的探望的事情。
Dustin是個異性戀,他在哈佛時就非常喜歡追在可愛的姑娘屁股後到處跑,他不會像Chris一樣想到這些同性戀的問題,而Mark不想讓他更擔心。
“他……真的沒有生命危險了嗎?”Dustin問。
“最危險的幾天已經過去了,現在暫時沒有生命危險。”Mark揉着眉心疲倦地說:“各項數據可以穩定下來的話,就能出ICU了。”
Felix找Mark拿文件的時候,看到Mark打開了Eduardo的Facebook頁面,出神地想着什麽。
他在工作時間是很少分神的,因此Eduardo的頁面得到Felix不少的注意力。
Eduardo去年重新登錄Facebook,換掉了原來那張哈佛時期的頭像。現在他的頭像是一個側臉,依然是帥氣的普拉達西裝,視線沒有面對鏡頭。
Facebook有數據分析師曾經将頭像和發布的內容進行交叉比較。得出的數據表明,那些不看鏡頭的、非正臉的頭像使用者們,都要比上傳正面角度頭像的使用者,在自我評價方面要更低一些。
盡管這不算權威數據與結論,只是Facebook的一個內部數據,但Felix依然認為頭像某種程度上确實反映了人們自己也沒注意的心理特征。
注意到Felix的視線,Mark把頁面關掉了。
Eduardo在重症監護室的第十四天。
Eduardo睜開眼時,看到牆上的挂鐘顯示4點46分。
剛從沉睡中醒來,他被重症監護室的日光燈閃了一下眼睛,忽然沒來由地暴躁起來。
24小時的人工照明就像審訊室,不但剝奪他對時間流淌的感知,有時候甚至會剝奪他的睡眠欲望。而大部分時候,盡管沒有睡意,Eduardo還是希望可以靠睡眠來打發時間和休息昏沉的大腦。
他的情況在逐漸穩定,醫生減少了鎮靜藥物的劑量。盡管Eduardo還是很虛弱,常常陷入睡眠之中,但一天有相當部分的時間還是必須清醒過來,忍耐糟糕的身體帶來的痛苦,以及重症監護室的一切。
5點的時候,照顧他的兩個護士小心地幫他翻了個身。
他們每隔大概兩小時就會幫他動一動身體,好防止他因為不能動彈而關節僵硬,肌肉萎縮。
在清醒時第一次被翻身的時候,Eduardo簡直要發瘋。
因為他注意到為了插進各種管子,自己只穿着一件病號服。護士們對待他的動作非常溫柔,但Eduardo還是覺得自己就像砧板上的沒有尊嚴的某種待宰的魚一樣赤裸。
除此外,吸痰和吸唾液也是一種折磨。
Eduardo嘴裏插着管子,沒法閉合使他的唾液溢出。
他有時會吞咽,可是那根插進喉嚨的管子大概在那裏有好一段時間了,至少Eduardo恢複意識後,它就一直在折磨着他。
被磨損的脆弱喉嚨令每次吞咽帶來鑽心的疼痛,而護士用醫用器具為他取走唾液和痰,使他不會被這些分泌物堵得窒息,又讓Eduardo産生強烈的反胃惡心感覺。
護士給Eduardo量了體溫,然後撩開他的衣服,露出蒼白瘦削的腰,把針管從側面深深刺入他身體裏抽積液,每次還是能抽出幾百毫升。
Eduardo看過,滿滿一袋濃稠的血水。
Eduardo忍耐着,他一直盡力忍耐着。
Eduardo在重症監護室的第十五天。
早晨的時候,Felix來找Mark,他得陪他的上司晨跑。
這當然不是Felix在合同上簽訂的作為助理的工作內容,但他出于朋友的角度還是這麽做了,而且Felix也挺憐憫遠在美國的Facebook的猴子們。
畢竟自從Eduardo清醒過來後,Mark會遠程恢複一些工作;不過你不能指望一個心情惡劣并且挑剔的CEO,在這種時候會有什麽太好的表現。
Felix前幾天回了一次門羅帕克,總部的情況堪稱哀嚎遍野,技術部那幫猴子們就差沒跪下來抱着Felix的大腿,問Mark是不是打算把他們全部炒掉。
Felix敲開Mark的房間門時,Mark剛換好運動衫褲,他穿上跑鞋準備出發。
Mark晨跑的習慣是Facebook還在帕羅奧圖時就有了的,至今已經六年。剛開始是喬布斯約他晨運,後來這個習慣就保留下來了,即使喬布斯去世。
除了跑步和擊劍,Mark當然還增加了定期的健身項目。适當的運動能保持健康的身體,健康的身體能使頭腦時刻清醒敏捷。
順便一提,大部分CEO的職業病——身體上的那些,一點都不好玩,遜斃了。
特別是Eduardo重新回到Mark的生活後。
Eduardo是完美的。在Mark眼裏,Eduardo的人和身體都完美無瑕,他是Mark的欲望之源,性愛的缪斯,所以基于某種男人的自尊心,Mark一點都不想在床上表現出哪怕一點點的“Suckerberg”。
Mark這幾天每天都會跑五公裏,這比在門羅帕克的時候還要多兩公裏。
如果夜晚守在醫院的是Alex,Mark在晨跑過後就會去醫院把Alex換下來;如果守夜的是Mark,他會在黃昏去醫院前先把五公裏跑完。
那天一通電話,把Mark的媽媽Karen吓壞了,Mark事後很快意識到自己的精神狀态已經到瀕臨崩潰的地步了。
Mark也是人,他當然也會感受到壓力,但他強悍的抗壓能力表現在他極端的理智會逼迫他做一些什麽——比如跑步,來緩解壓力,而不是像一般人那樣放任壓力支配情緒,變得萎靡不振。
Facebook和Eduardo都需要Mark,他很清楚自己不能倒下。
“Saverin先生怎麽樣了?”Felix在跑步的時候問Mark。
“昨晚脫呼吸機了。”Mark回答。
現在已經跑了一公裏,他一直保持着勻速的步伐,眼光看着前面,灰色的T恤後背已經開始被汗浸濕,但Mark的氣息還是很穩。
“什麽時候可以離開重症室?”
“至少還要一個星期。”
“他還是沒想見見你?”又跑了幾百米,Felix再次斟酌着開口。
“沒有。”Mark沒什麽表情地回答。
“你在不高興嗎,Mark?”Felix側着頭看Mark,小心翼翼地問。
“沒有,”Mark感覺到他的眼光,疑惑地問:“為什麽?”
“不……”Felix猶豫了一下,“我只是不太理解,你們相愛……好吧,never mind……”
盡管Felix語焉不詳,Mark還是聽懂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往前跑了很長一段路才開口:“這是他的戰役,他有權利選擇應對的方式。”
Mark選擇了一種非常文藝的說法。
這并沒有多奇怪,畢竟Mark在文學素養方面,其實不比Chris這個獲得哈佛歷史和文學學士學位的優秀PR差。
很多人誤以為Mark這樣理智與自抑到了極點的人,與感性的文學應該是絕緣的。但事實上,恰恰是文學使Mark變得更理性。
文學應該有個別名叫“人學”,Mark自小對觀察與掌握人類心智就非常癡迷,極致的感性與極致的理性,其實都來源于對人生和人類情感透徹的理解。
這些才是Mark理性的根基。他看似不近人情的,其實是太通透。
Felix很早之前就注意到這個有意思的事情,Facebook的創始人中,反而是Dustin和Eduardo這兩個學經濟的顯得要更感性一些,而Mark和Chris才是H33裏負責理性的那兩個角色。
“Eduardo很驕傲,而我尊重他,對他別無所求。”Mark這麽對Felix說。
Eduardo在重症監護室的第十六天。
他這天醒來之前做了一個夢。
夢裏他在沖浪,那是一個很結實很完美的浪——即使是職業沖浪選手也渴望駕馭的那種,它的浪峰很高,大概有6米。
Eduardo踩着他的沖浪板,穿梭在浪與浪之間。他的沖浪技巧一直很好,即使是很多人都望而生畏的大浪,他也能對付的得心應手。
可是忽然,他感到腳踝的地方一陣劇痛。沖浪的時候最怕就是突發事件和分神,哪怕一秒,你就要被浪追上。
下一刻,剛剛還在他腳下的巨浪咆哮着拍下來,海水像一只粗暴的手,把他狠狠往海底推。
他不斷下沉、下沉、下沉,冰冷的海水從他大張的嘴裏灌入,擠壓他肺部最後一點氧氣。
Eduardo猛地紮醒,他恐慌地用力呼吸,抽得全身都在劇痛,大概窒息了幾秒,他才想起自己已經脫呼吸機,可以自主呼吸了。
他醒來沒多久,兩位護士姑娘走到Eduardo的床邊,現在是幫他翻身的時間了。
Eduardo一直是個非常配合治療的病人,有些治療非常痛苦,他卻總是一聲不吭地忍耐了下來,從來不會給醫生們添亂。
可是這次Eduardo卻拉住了其中一個姑娘的手。
“Water”,他在她手心這麽寫。
随着Eduardo的情況逐漸好轉,他對脫離正常生活的恐慌越來越強烈。而人與生活最基礎的連接,莫過于生理欲望。Eduardo的生理欲望漸漸浮現。
首先就是對水和食物的渴望。
Eduardo已經将近兩周沒有喝過一口水了和吃過東西了。他的喉嚨直到前天為止,還插着一根通向肺部的管子。
這個要求當然讓護士犯難:“Saverin先生,你知道你現在還沒法喝水吧……”
“再忍忍,你得再忍耐一下,”護士姑娘安慰他,“很快就可以離開ICU了。”
可是Eduardo還是不願意放開她,他用渴求的眼光堅持地看着護士姑娘。
“對不起,”護士小姐開始露出為難和難過的表情:“真的不行……”
Eduardo知道自己的要求實在是有些無理取鬧,而且身體狀況也不允許他喝水,可是他還是沒能抵抗住那種渴望。
他想念水——哪怕是白開水,它們流淌過舌頭和喉嚨的滋潤的感覺,現在他這兩個地方都幹涸得好像包裹了一層砂紙,稍微牽動就刮出一陣火辣辣的疼痛。
可是護士的表情讓Eduardo感覺被蟄了一下,羞愧和難過瞬間充滿了他的心。
最後Eduardo還是沒忍心真的令她為難,慢慢放開了她的手。
護士離開他的床邊後,Eduardo安靜地躺在床上。
時間過得很慢,他好像必須這樣遙遙無期地被禁锢在病床上,很多東西似乎被硬生生撕裂,離他越來越遠。
他正在一點點失去正常的生活和知覺,除了饑渴外,長久的卧床和止痛藥讓他的皮膚感覺遲鈍麻木。
Michele給他請來的醫療團隊非常優秀,同樣承諾會盡力救治,使他以後的生活不會被車禍的後遺症困擾。
但這不是一個保證,Eduardo清楚,沒人能給他保證這個。
他想起那個夢,他在沖浪,用沖浪板駕馭自然,海水把他托起時的快意和刺激。
Alex說萬幸的是斷掉的肋骨既沒有直接戳穿他的肺,也沒有刺穿他的胸膜。可是他的肺受傷了,這是不可逆的傷害,他逃不掉後遺症,他還能沖浪和潛水嗎?
車禍就像他人生的一個分界點,他前半生所鐘愛的一切,是不是都要離開他的生活?
他想沖浪,想潛水,想享受陽光和海灘,想追逐飓風,想蹦極,現在、立刻、馬上。
他躺在床上,無力動彈,卻發瘋一樣想念着這些。
他人生裏有太多太多美好的事情,也有數不清的想做的事情。
可是在車禍之後,他還能挽留住什麽?
Eduardo在重症監護室的第十七天。
這天他睜開眼,有什麽不一樣了。
除了人工照明的燈光還有那個挂鐘外,竟然多了點什麽——一張畫被挂在旁邊的輸液架上。
一面是Facebook的那個标志性的豎起拇指的代表“贊”的手勢,藍色的極簡主義風格;另外一面是大大的“Sun”,下面寫着“Microsystems”。
這幅畫畫得并不算特別好,可是那些藍色,那個豎起的拇指,在Eduardo眼裏卻呈現出鮮活的姿态。
就像是一潭死水忽然有了漣漪。
過來給他量體溫的護士小姑娘看到他盯着那張畫入了神,笑着說:“這是Zuckerberg先生給的,他聽說你這幾天心情都比較低落,希望我們能把這張畫挂在你能看到的地方。”
護士姑娘為Eduardo翻了個身,又是一個碩大的針筒從腰側紮入抽積液。他身體裏的血水通過針筒被一點點拔出。
“Zuckerberg先生一直在外面等着你呢。”她一邊抽,一邊笑着說話,緩解Eduardo的心情:“這個贊是鼓勵的意思吧?Zuckerberg先生不肯跟我說,但說你一定會明白。這是你們之間的小秘密嗎?”
Eduardo聽着護士小姑娘的聲音,無力地蜷縮着瘦削的身體,視線卻一直停留在那張畫上。
他知道這是什麽。
Mark畫的是Facebook門羅帕克園區門口那塊著名的“贊”字招牌。
Facebook原來在帕羅奧圖,後來因為擴張得太快,Mark選擇了已經被收購的Sun Microsystems位于門羅帕克的原址作為Facebook新的辦公地點。
Sun Microsystems創建于1982年,曾在1992年推出了市場上第一臺多處理器臺式機,次年就進入了財富500強。
但令人遺憾的是,2001年開始,Sun Microsystems走了下坡路,09年就被甲骨文以74億美元的價格收購。
這段歷史Eduardo是知道的,畢竟他後來的投資也在一定程度上傾斜向互聯網和IT産業,09年甲骨文收購Sun Microsystems是樁大事。
後來Mark在Sun Microsystems的原址上設計建造了Facebook現在的門羅帕克園區。
但他沒有撤掉Sun Microsystems那塊位于園區門口的巨大招牌,而是找人在另一面把Facebook的“贊”的手勢覆蓋了上去,作為Facebook的入園招牌使用。
Mark為什麽不撤掉Sun Microsystems的招牌一直是個謎,哪怕在Facebook總部裏,也屬于十大未解之謎。
很多人都說,這是Mark為了激勵員工,警醒他們不要松懈,因為Sun Microsystems的歷史告訴我們,興盛與倒閉只有一線之隔。
這個說法被媒體廣為認同,畢竟Sun Microsystems達到巅峰用了二十年,而走向沒落只花了一年,值得引以為戒。
Mark沒有反駁過這樣的說法,但也沒有承認過它,他只是任由人們猜測和讨論。
Eduardo理解他這種做法。
Mark的地位是權威的,但同時他是中産階級打破上層規則的成功典範,因此Mark鼓勵挑戰權威、打破權威,崇尚個性和創新,這是Facebook的活力源泉。
所以他沒有給普羅大衆一個确切的、權威的定義。因為他樂意讓人們多角度地自由诠釋他和Facebook——哪怕這些解釋都不對或跑偏,但那都不重要。
那快招牌和無定義的說法,表明了Mark的态度:他身體力行地鼓勵所有人表達意見、反抗權威、尊重個性與創新。
後來有一天,Mark跟Eduardo談到這個招牌,才袒露了他的初衷。
Mark說:“他們說的沒錯,這是我對自己的警醒,興盛和沒落一線之差。但是我也認為無論是創業還是人生,總會有低谷。可是哪怕真的只剩下廢墟,也能在廢墟上重新建立一個新的、輝煌的王國。不但是我,還有Facebook,你,或者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應該對未來有這樣的信心。”
When all else is lost,the future still remains。
那天下午,Alex進重症監護室探望Eduardo時,他寫了幾個字:
“Mark”
Alex愣了愣,他也看到了那張畫,但他不是Eduardo,他不明白Mark想表達的。
“你想見他?”Alex問弟弟。
Eduardo猶豫了一下,可是那幅畫給他的渴望還是戰勝了自我厭棄的消極情緒。
“plz”他在Alex手心寫道。
因為規定的探望時間已經到了,但是Eduardo終于想要見Mark了,Alex還是特意請求寬限探望時間。
于是半個小時後,Mark站在了Eduardo的床邊。
Alex說過Eduardo的情況很糟糕,Mark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況且他在Eduardo幾次手術時,也曾見過昏迷中的他幾面。但顯然他的心理準備還不充分,現在看到Eduardo,依然令Mark感到膽戰心驚。
Eduardo一直是Mark心裏關于愛與性最完美的化身,可現在他用形銷骨立來形容都不為過。
Eduardo的臉失去了原來豐潤的溫柔線條,顯出可怕的、憔悴的、令人心疼的蒼白和尖銳,嘴唇失去血色,幹裂得好像沙漠,還有他的鎖骨和肩膀的骨頭都要紮破那層薄薄的皮膚。
Mark一時間心疼得不知道說什麽好,只是呆呆地站在Eduardo的床邊。
Mark戴着口罩,Eduardo看不見他死命咬緊的嘴唇,只能看到他藍色的眼睛迅速變紅。
Eduardo聽見自己的心跳,在一片死寂中像滾過的驚雷,一下下炸在廢墟的土地上,使幹涸的土地龜裂出更多的縫隙。
僅僅30秒,Eduardo便後悔自己把Mark叫進來了。
他太糟糕了。
Eduardo不能忍受讓Mark見到這樣的自己。
Mark的眼光逡巡過自己的身體,上面的千瘡百孔無一遺漏進入他的視線,而Eduardo無法遮掩自己任何一處的殘破,強烈的羞恥令他無地自容。
Mark看到Eduardo的手動了動,他驚醒過來,趕緊拖過旁邊的椅子,坐到Eduardo身邊。
“Wardo。”他握着Eduardo的手,聲音哽咽嘶啞。
Eduardo的手背上全是吊點滴紮出來的針眼,青紫一片。Mark小心翼翼,大力一些都怕碰痛了Eduardo。
Eduardo在Mark手心寫了幾個字。
Mark開始心神撕裂,沒意識到他在寫什麽,可是當Eduardo又重複了一遍後,Mark忽然驚覺他寫的是什麽。
Get out
Eduardo在對他說“get out”。
他指尖的痕跡幾乎灼傷Mark的手心。
那是一把刀子,他在Mark的手心寫了什麽,就是用刀子在Mark的心髒上劃出什麽。
Mark頓時覺得自己被他劃得鮮血淋漓,他心痛到窒息。
Get out
Get out
Get out
他在Mark手心一遍遍的寫。
他後悔了,他後悔了,他後悔了,他不應該把Mark叫進來。
如果他沒法完全好起來,如果他不再是以前那個Eduardo,如果他留下很多缺陷。
那不應該是Mark去承受的。
直到Eduardo寫了三遍,Mark才有力氣制止他,他一把攥住Eduardo的手指。
“Please,don’t……”
“Please,”Mark低下頭:“please,Wardo,please……please。”
Mark一直重複着“please”這個單詞,好像口拙詞窮。
Eduardo這才反應過來,Mark哭了。
他低着頭,請求着Eduardo。
Mark很少低頭。
他是異常強硬的一個人,Eduardo曾覺得Mark的骨頭是刀架成的,血管裏流淌的是鐵水一樣的血,所以他總是割傷別人,燙傷別人。
Mark人生中只有兩次在Eduardo面前低頭。
第一次,是帕羅奧圖的那個雨夜,在逼仄昏暗的走廊,Mark低下倔強的頭顱,含糊不清地請求冒雨而來的Eduardo留在他身邊,I need you here,他這麽說。
他那時把聲音放得那麽低,他第一次請求,甚至害怕被門外的Sean聽見自己說了這樣軟弱的話。
可他真的需要Eduardo在他身邊,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原因能讓他低頭請求。
第二次,是他們複合的那個雨夜,Mark淋着雨回來,他問Eduardo,我是不是回來太遲了?他請求Eduardo原諒他的“遲來”。
這是第三次,他低着頭,卻不知道該請求Eduardo什麽,只能一遍遍地重複着“please”。
他想請Eduardo不要這麽做,不要推開他,可是他同時也明白Eduardo,他知道Eduardo是多驕傲的一個人。
他愛他,但他不知道怎樣才能呵護Eduardo的自尊心。
Eduardo停止了掙紮,安安靜靜地任由Mark握着他的手指。
過了很久,Mark才擡起頭,他拿出戒指——那個在Eduardo車禍急救前,被醫護人員退下來的戒指,他們的訂婚戒指。
Mark握着Eduardo的手,将那枚戒指慢慢套進他現在瘦得骨節分明的手指裏。
“我……我問過他們,”Mark低聲說:“他們說你現在是可以戴戒指的,他們也會很小心,不會弄丢戒指。所以,戴着它,好嗎?”
Eduardo看着他。
又過了好一會兒,Mark還是不舍地握緊他的手。
“Wardo,”他說:“我把Facebook的第七個初始賬號給了你。”
Eduardo臉上露出不解的神色。
Facebook剛建的時候,Mark先創建了四個賬號,一到三是Mark測試用的,第四個才是他現在使用的正式賬號。第五個賬號Mark給了Chris,第六個賬號是Dustin的,第七個賬號屬于Eduardo。
“我一直沒告訴你為什麽,那不是随意給的。”Mark沉默了一下:“無論是宗教還是文化,七總是代表完美和神聖……上帝花了六天時間創世,天地萬物造齊,然後在第七天休息。”
Eduardo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Wardo,我把第七個賬號給了你,因為你是我創世的第七日。”
Mark很倨傲,他是國王,他創世,開啓一個新的社交時代。可當一切齊備,他也需要休息。
所以Eduardo就是他創世的第七日,他若沒有他,就沒有栖息地。
Eduardo長久地空置着他的Facebook賬號,Mark的第七日就荒蕪,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