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

【11】

Mark在舊金山的同性戀游行中,向公衆承諾将一定程度放松實名制的審核後,媒體立刻全體炸鍋。

這可是Facebook頂着一年又一年的輿論壓力,硬是咬了十年不松口的實名制。

結束演講後,Mark直接回了Facebook總部,沒有接受任何媒體的采訪邀約。

公關部扛下所有媒體壓力,在傍晚時組織了個簡短記者會,但并沒有透露太多消息,只說等确定下來後會針對改革進行相應的解釋。

随後,記者就上午游行的情況問了幾個問題,PR也都一一解答了。

當晚,媒體各大頭條都是Facebook。

一半是對于Facebook放松實名制的評論和預測,一半是關于Mark及Mark上午游行時的那場演講和辯論。

相對于平日對Mark毀譽參半的評價和報道,這次出的文章主調大部分都是贊許,更有媒體稱他為“走下王座的國王”。

但毀也好,譽也罷,Mark通通懶得管。

他正在主持Facebook內部對放松實名制的程度審核和調研。

團隊在盡力找出一種既符合Mark對“真實身份”和“真實社交”的嚴苛要求,也能讓一些希望用化名和藝名使用Facebook的人群滿意的平衡點。

會議和讨論進行了将近24小時,中間只斷斷續續休息過三小時。

這是繼當年Mark決定在Facebook投放廣告後,第二次進行這種高強度的讨論會。

當年為了找到一種Mark滿意的投放廣告的模式,整個高層走馬式地讨論了各種方法,高頻率地不斷重複着提出方案——槍斃——提出方案——槍斃的過程。

不過實名制的事情在LGBT開始抗議後,調查就始終沒有停止過,現在已經搜集了大量的資料,所以也不算毫無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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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Mark忽然毫無征兆就決定要放松審核标準,還是打了審核小組一個措手不及。

在放松實名制的規則雛形出來後,又斷斷續續地讨論了将近十天的時間,才算告一段落。

但Mark的心情并沒有好轉,他的焦慮卻與日俱增——Eduardo始終不願意和他說話——不知道原因的。

Mark可以從別人那裏知道Eduardo的情況。主診醫師、Glenn或者Alex,甚至Eduardo的母親Paula,而他确實也一直保持着各種聯系。

但這都不能代替他和Eduardo直接談話。

他們之間還有很多事情需要談談,比如什麽時候讓Gretchen繼續他們婚前財産公證的事情、Eduardo什麽時候準備回美國,養傷和後續複健在美國也更好一些,關于Eduardo移民前的避稅嫌疑,他也已經在有計劃地疏通關系了。

這些都是他們必須對談的原因。

不,好吧,Mark承認,這些都不重要,這些都可以被擱置。

Mark就只是想跟Eduardo說說話而已,什麽都好,哪怕只是“新加坡今天的天氣不錯”這種沒什麽意義的話題。

Mark不算是個有談話欲或傾訴欲的人,他很多時候并不在乎是否被他人認同或理解,因此Mark也不太喜歡沒有目的的閑談。

而想跟Eduardo說話與交流,只是因為Mark愛他。

僅此而已。

然而Mark所有打出去的電話都是Glenn接起的,而Glenn一次次地拒絕了他的要求。

所以等規則雛形出來後,只剩下細化工作不需要Mark再步步跟進,他當晚便動身直飛新加坡。

Felix當然還是跟着他。

這次Mark用的私人飛機。上次從新加坡回來後,Felix就幫他辦好了私人飛機出入境新加坡的手續,方便他一年內随時進出。

Mark上了飛機之後一直黑着一張臉。他最近也是瘦得厲害,臉上的棱角又像是刀削的一樣了。

Eduardo轉院的事情他是知道的,那之後他一直沒有聯系上Eduardo。問Glenn怎麽回事,Glenn也三緘其口,顯然是得到Eduardo的授意。

Mark剛開始很擔心,但在了解跟進Eduardo的情況後,知道他動過兩場矯正的小手術,知道他已經可以坐在輪椅上被推到庭院散步了,Mark又開始覺得很生氣。

他不知道Eduardo在搞什麽,為什麽回避他;惱火的時候,Mark會想起Eduardo暫停婚前財産公證的事情,甚至覺得他是想要跟自己分手。

這個想法讓Mark充滿怒火,他什麽都沒做錯,Eduardo不能這樣對他。

但冷靜下來,Mark又按壓下惱火,覺得以他對Eduardo的了解,Eduardo并不會這樣,于是轉而他又開始擔心Eduardo的情況。

于是他始終徘徊在擔憂和惱怒之間,心情一直沒有好轉過。

這次來新加坡,他壓根沒和Eduardo提過,Glenn、Alex乃至Paula都不知道。

抵達新加坡已經是次日下午了。

出機場後Mark打了輛車就到聖路易斯醫院了。

不過到了這醫院Mark才知道進入需要先通過申請,顯然Saverin家并沒有在轉院登記來訪家屬的名單時列入Mark的名字。

Mark因此沒法進入,矽谷大佬的身份這個時候一點作用也沒有。他只好給Alex打了個電話,正好Alex在醫院就出來做登記把他接進來了。

Alex對他忽然來新加坡感到有點吃驚。

但Mark在Alex身上首先敏銳地注意到的,是這位紳士不同尋常的疲憊。

Saverin家的人總喜歡把自己收拾得一絲不茍,待人接物做到無可指摘。這點在當初Eduardo和他進行漫長的訴訟時,Mark已經深有體會了。

那時Eduardo不但要一邊繼續哈佛的學業,甚至還要把所有的成績都保持在極優秀的範圍內。而在這種疲于奔命的情況下,他每次出現在質證室時,依然是精致到了領口翻折的弧度好像都經過計算。

而現在Alex給他的感覺,就像當初的Eduardo。

那種隐藏在精心修飾過的外表下透出的筋疲力盡。

這讓Mark褲疑慮和擔憂。據他所知,Wardo的傷勢痊愈情況不錯,Alex不應該是這種精神狀态。

Alex無意與Mark多談,他領着Mark進醫院,随口道:“LGBT和實名制的事情都處理好了?沒想到你今天來,我以為你抽不出身。”

Mark點點頭,“差不多了。”

“你來之前跟Dudu說過了嗎?”Alex問他。

“沒有。”Mark的手插在帽衫的口袋裏,尖銳地反問,“他給過我說的機會了嗎?”

“他只是心情不算太好。”Alex不可能聽不懂Mark語氣裏的惱火,但也沒有說什麽,只是淡淡回了一句。

Saverin家的人都很高挑,Alex比Eduardo還要高一些,他瞥Mark一眼,總有點避重就輕的感覺。

十月的新加坡還很悶熱,而且因為進入雨季,空氣更加潮濕,Mark不太适應也不喜歡這樣的氣候,他感到胸膛像被堵住一樣,呼吸發悶,煩躁焦慮。

今天可能剛下了一場雨,醫院的草坪還是濕潤的,天有點陰沉,厚重的雲層密布,看上去像是随時要下第二場雨了。

“他在哪?”Mark沒來過聖路易斯,對醫院的布局并不熟悉,但是Alex沒把他往大樓裏帶。

“剛剛帶他出來透透氣,被你一個電話叫過來了。”Alex說,“他在另一邊。我還沒告訴他你來了。”

Mark順着Alex示意的方向看過去,便看到了Eduardo。

他坐在輪椅上,Glenn坐在他旁邊的木質長椅一端,正側頭和他說着什麽。

Mark曾以為自己會生氣,會忍不住質問Eduardo這段時間以來的冷待,畢竟自己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這點自知之明他還是有的。

可是當他看到Eduardo的這一刻,什麽都靜止了。那些帶着濕氣的風,Alex的聲音、空氣、時間,甚至心裏郁積的惱火,在這一眼裏全部煙消雲散。

剩下的只有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他沒事,他好好的在這裏。

Mark站了一會兒才走過去。

最先發現Mark的是Glenn。他正好在談話的間隙笑着擡頭,就看到從後方走來的Mark,一下愣了。

“Glenn?”正在聽Glenn聊天的Eduardo疑惑地叫了

Mark輕輕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作聲。

Glenn很懂眼色,立刻回過神來對Eduardo表示自己要走開一會兒,Eduardo有些不解。

Glenn笑着對他眨了眨眼睛就離開了長椅,把空間留給Mark。

接下來,Mark看到Eduardo一個人坐在那裏,很安靜的姿态。

他并沒有比Mark離開新加坡前胖多少,考慮到他可以進食固體食物也不過兩周時間,這種體态還是說得過去的——但是這依然讓Mark感到心上尖錐一般難過。

他走過去,從身後抱住Eduardo,“Wardo。”

那一瞬間Eduardo是被吓到了。

但是他沒法從輪椅上站起來,所以他也沒辦法躲開從後方抱住他的人。因此Eduardo在那一刻身體完全僵直了。

幸好Mark很快開口叫了他的名字,即使看不到後方的人是誰,這聲音還是立刻就讓他放松下來。

“Mark?”Eduardo回過頭。

Mark俯身在他頭頂蓬松柔軟的頭發上親了一下,“我來了。”

“你吓到我了。”Eduardo松了口氣。

“Sorry。”Mark很爽快地道了歉,他看着Eduardo那雙棕色的眼睛,然後繞到Eduardo前面,半蹲下來,問他:“我以為我會給你一個驚喜?”

Eduardo愣了愣才笑起來,“這确實是個驚喜,Mark。”

盡管他這麽回答了,但Mark卻皺着眉好一會兒沒有作聲。

他的感覺通常都很敏銳,但有時候他也痛恨這個。

哈佛的時候,這種敏銳的直覺會讓Mark知道誰在嘲笑他,誰看不起他——比如那些橄榄球員或劃艇隊員。

同樣的,他也知道Eduardo現在比并不是真的在高興,至少沒有像他所表現出的這麽高興。

那就像是前年他在杭州重遇Eduardo的時候。

Mark在Eduardo回頭的那一刻,就已經明白Eduardo并不是那麽想再見到自己。他在微笑,彬彬有禮,可是Mark分得清他禮節性的笑容和真心實意的笑容。

他比誰都清楚Eduardo真心歡喜時是什麽模樣,哪怕他們已經将近七年沒有見過面。

如果卸掉所有的僞裝,Mark很确定那一刻的Wardo跟現在的Wardo是一樣的。

但這還不算是最糟糕的,讓Mark感覺更糟糕的是,他發現Eduardo并沒有戴着訂婚的戒指,可是發生了什麽、Eduardo在想什麽,他卻一無所知。

意識到的這一點像一根針,尖細到銳利,輕而易舉地刺穿了Mark控制情緒的最後那層屏障。

這段時間以來因為聯系不上而累積的擔心、憋屈和惱怒,瞬間就像決堤的洪水,吵架的欲望就像張開嘴露出尖利獠牙的猛獸。

Eduardo在Mark尖銳的注視中低下頭,避開了他質問的目光,但搭在輪椅扶手上的手洩露了他的不安。

Mark張了張嘴,最後一刻還是落下鐵閘,把心底那頭咆哮的猛獸困了回去。多日來的不滿、惱火和擔憂變成一個輕柔的吻,落在Eduardo的額頭上。

天色越來越陰沉,遠處傳來幾聲隐約的悶雷。

Mark握了握Eduardo的手,察覺他的手有些冰涼。Mark擡起頭,看到Alex坐在遠處的另一張長椅上,一直關注着自己弟弟。

有幾滴雨水飄下,粘在Mark的手背上,他站起來,“回去吧,要下雨了。”

Mark不太熟悉醫院的路,Eduardo低聲告訴他該走哪邊,電梯該按幾樓,自己在幾號獨立病房。

他們剛回到病房,新加坡就下起了傾盆大雨。

Glenn趕緊小跑到床邊關上陽臺的玻璃門,阻擋撇進來的雨水。玻璃門合上後,嘩啦啦的雨聲也小了不少。

“要是你們晚了一步,可就糟了。Eddie這種時候可不能淋雨。”他松了一口氣,擦幹手走過來,想要把Eduardo從輪椅抱回床上。

“我來。”Mark阻止了他。

“不,還是Glenn吧?”Eduardo不太确定地說,“you can’t……”

Glenn有點左右為難,站在那裏很是尴尬。

“為什麽?”Mark很堅持,“我可以。”

“好吧。”Eduardo說。

“該怎麽做?”Mark擡頭問旁邊的Glenn。

Glenn趕緊上前,仔細告訴Mark應該怎麽抱Eduardo,才能避開他骨折的地方和剛做完小型手術的地方。

Mark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情顯然非常緊張,他抿緊嘴聽取了Glenn的護理指導,又提了幾個問題确認了一下,這才小心翼翼地把Eduardo從輪椅上抱起來。

“你不需要做這些的,Mark。”Eduardo低聲說。

他跟Mark無論在友情還是愛情的關系上,都不是這種相處模式的,他不習慣被Mark這樣照顧,因此顯得格外不自在。

“但我想這麽做。”Mark說。

他把Eduardo放到床上,聽見Eduardo說,“謝謝。”

“你不需要說這個。”Mark說,“而且你現在太輕了,抱起你并不費勁。”

Eduardo笑了笑,他倒是很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

Glenn退出病房,他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有什麽需要可以叫我。”

Mark拉過一把椅子坐到他床邊。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在厚重的雨簾中幾乎看不到任何景色。

Mark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他仔細端詳着Eduardo的臉。

“怎麽忽然來了?”Eduardo笑着先說話了。

“你沒接我電話,我不知道你怎麽了,”Mark說,“當然要來看看你。”

“LGBT和實名制的事情怎樣了?”Eduardo避開了他的話,轉而問。

“我放松了實名制,”Mark說,“已經拟定好規則的雛形了,剩下的是一些細則的打磨,我可以不用跟進。”

Mark一針見血地說,“在我離開新加坡後,你沒有關注過這件事,也沒有關注我。”

“這很罕見,Wardo。”Mark看着他。

他不是非得像以前那樣,要Eduardo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但是他們複合後,因為異地見面機會不多的緣故,彼此都很用心地維持這段得來不易的感情,因此相對的會保持對對方的關注,這包括私生活和工作上的。

這次LGBT和實名制的事情對Mark和Facebook的意義不言而喻。

以Mark對他的理解,Eduardo不可能完全不聞不問,特別是上周美國互聯網界炒到全美人盡皆知的新聞,Eduardo對此毫不知情實在令Mark難以理解。

“抱歉,我……”Eduardo說。

“不,”Mark打斷他,“我不是在譴責你,也不需要你道歉,這不是對或錯的問題。”

他握住Eduardo的手,直言不諱,“你到底怎麽了,我需要知道的是這個。你不接我的電話,我什麽都不知道,我擔心你,Wardo。”

“Alex應該給過你我的身體數據,一切都很好,不是嗎?我沒事,Mark,真的。”Eduardo說,“給我一點時間,我只是需要安靜一下。”

“我不明白。”Mark很努力地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生氣或者尖刻,同時盡量使聲音和說出來的話不顯得像質問。

“你停了Gretchen的婚前公證工作,沒有告訴我;不接我電話,不願意跟我說你的情況,你到底想怎麽樣?”

“我沒事,Mark。”Eduardo還是很單薄地回答。

“這不是沒事的樣子。”Mark很耐心地想要跟他說道理。

“并不是你說沒事就真的沒事,我了解你,Wardo,你真的沒事,是不會這麽做的。”

“不,Mark。”Eduardo把自己的手從Mark的緊握中抽出,開始明确地拒絕他,“我不想讨論這個,我想安靜一下。能讓我自己呆着嗎?”

“你可以跟Glenn說話,卻不願意和我談話?”Mark終于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即使他現在有很好的自制力,也沒法理性地面對Eduardo的拒絕。

他可以體諒Eduardo,但他得知道發生着什麽。

“為什麽要扯上Glenn?”Eduardo愕然地道,“你這種比對讓我覺得很不舒服。Mark,我很抱歉這段時間沒有接你的電話,也沒有關注你和你的Facebook,我只是心情很差,leave me alone,plz,Mark,plz。”

“Again,我不需要任何道歉。”Mark說,“告訴我你到底怎麽想的?”

“我停了Gretchen的工作,是因為我沒辦法在這樣的時候還要進行財産公證的事情。”Eduardo說。

“但你沒有跟我提過。”Mark說,“而且你如果沒有精力兼顧的話,Gretchen可以先處理我這邊的,這個理由不成立。”

“因為我跟你說了,你肯定不會同意的。”Eduardo開始緊張起來,“就像現在這樣。”

“因為這根本不需要完全停止。”Mark說,“車禍後你把我越推越遠,Wardo。我知道你在顧慮什麽,但我沒想改變我和你即将締結婚姻關系的事實。”

“你在逼我,Mark。”Eduardo看着他,“我現在不想讨論婚姻,好嗎?求你了,Mark,就先不要讨論這個問題,好嗎?”

一段漫長的窒息般的沉默過後,Mark開口,他有點難以置信地并且艱難地問,“我逼你?什麽意思?Wardo,你想要分手?”

“我沒有想要分手,Mark。”Eduardo說。

但是這完全不足以說服Mark,“我沒有想分手”這種話就像他說“我沒事”一樣假惺惺。

Eduardo就是出了什麽問題,他就是對他們的關系産生了單方面的某些不太好的想法,并且沒有經過和Mark的讨論。

“如果你沒有,”Mark問他,“那戒指呢?我給你的戒指呢?在我離開新加坡前,你還是戴着它的。”

“不要在這種時候讨論這些好嗎,Mark。”Eduardo說,“我不喜歡被逼迫的感覺,給我一點空間好嗎,Mark,不要任何事情都想按照你的意思把控住。”

Eduardo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了“逼迫”這個詞,終于刺傷了Mark。

Eduardo出事随之以來發生的一切帶給Mark的不安爆發。

“收回你的話,Wardo。”Mark的聲音很幹澀,他罕見地放慢了語速,把每一個音節都咬得很清楚。

這次見面還不到兩小時,就讓Mark産生了一種失控的、瀕臨崩潰的感覺。

Eduardo先服了軟,他看着Mark,低聲說,“抱歉。”

但道歉沒有起到作用,他接下來的話完全傷害了Mark。

“我不聯系你,是因為我現在不想去思考婚姻的事情。我真的不是想分手,只是看到你會讓我忍不住想到未來,我很害怕,Mark,”

“你把我和我們的關系等同于婚姻?”Mark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而你在害怕這樣的未來?”

“不,Mark。”Eduardo沒有就這個問題深入讨論下去,他懇求Mark,“我的狀态不适合談論這個,我知道見面會不可避免談到這個,所以才想避免這些。你可以給我一點信任,Mark,讓我恢複身體或是調整一下狀态。”

他的情況看上去糟透了,在這樣的談話過後,Eduardo臉色蒼白,唇也幾乎沒有血色,額頭上甚至沁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

顯然他們剛剛讨論的甚至引起了他生理上的不适。

這個認知令Mark再次感到痛苦和受傷,那種久違的攻擊性防禦本能再次失控。

“你覺得我不信任你,但是你信任我了嗎?”Mark問他,“你什麽都不願意和我說,就是因為你根本不信任我,才會采取回避的态度。現在卻單方面要求我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信任你不會放棄這段關系,這公平嗎?”

“我為什麽不信任你?那是因為你根本沒有給過我選擇的空間,Mark!”Eduardo終于受不了了,他看着Mark。

他問Mark:

“0.03%的時候你給過我選擇了嗎?”

“求婚的時候你給過我選擇了嗎?”

這兩句話就像一柄利劍,毫無征兆地,就這麽被Eduardo說出來,重重捅進Mark的心髒。

他頓時痛得幾乎窒息,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哪怕是現在,0.03%依然是一個沒法讨論的禁區,是他們關系中的一根刺,Mark知道終其一生,他們很可能都不能拔走它。

他的商業決策沒有錯,可是他用錯了方法,他用欺騙傷害了Eduardo,利用了Eduardo對自己的信任,把Eduardo永遠固定在商業失敗案例的一頁上,使他們在質證桌上針鋒相對、彼此攻擊,也造成了他們長達七年的分別。

而直到現在,他和Eduardo也沒有完全解決分別七年帶來的距離、事業的羁絆問題。

但是他沒想到Eduardo會把0.03%和求婚放在等同的位置上。

他一直這麽努力地,想要彌補當年的過錯,小心翼翼地,想要撫平對Eduardo的傷害,想要填補0.03%的裂痕。

但Mark到今天才知道,Eduardo原來從沒有真正原諒過他。

“選擇的基礎是信任,”Eduardo說,“可是你真的信任我嗎?你信任的就只有你自己!你覺得我會危害Facebook,于是你稀釋我的股份。”

“你不信任我們的關系,也不信任我,你覺得我們會随時分手,于是在沒有任何條件的情況下,你要求婚。”

“0.03%的事情我騙了你,我承認!”Mark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他憤怒地說,“但求婚是你答應了的!”

“你跟我去追逐飓風,”Eduardo立刻說。

“你在追逐飓風的時候給我戒指,你知道那樣有多危險嗎?!我怎麽可能不接受!我根本沒法想象你出事!”

“你不信任我,你不願意一步步踏實地來,什麽事情都想要走捷徑、想要一步到位,Mark,我一直配合你的步伐,我很累,Mark……”

“所以這就是你答應我求婚的原因。”Mark站起來。

“我沒想過你是這麽想我和我們這段關系的。”他居高臨下地看着Eduardo:“我應該感謝你忍耐我,忍耐了這麽久嗎?”

Mark現在無法忍受和Eduardo共同在一個空間中。

挫敗的感覺鋪天蓋地幾乎将他淹沒,他覺得自己好像溺水了,新加坡的暴雨似乎灌進病房,并且要完全淹沒這個百坪的空間。

他一言不發地往外走,然後重重地關上了獨立病房的門。

Mark不知道接下來要怎麽做,要去哪裏。

Felix給他定了醫院旁邊的酒店,房號也早就發到他的手機上,但他不想去。

Mark完全失去了方向,迷茫并且束手無策。可笑的是,在知道了Eduardo的真心話後,他依然不想放棄這段關系。

他已經不知道該去哪裏,該怎麽走下去了。

Mark走到走廊盡頭的陽臺上,雨下得很大,風夾着豆大的雨水往建築物裏砸,很快就把站在陽臺前的Mark淋得濕透。

“吵架了?”

Mark在雨聲中聽到Alex的聲音。

他迅速調整了自己的表情,這才回過頭。

Alex靠在牆邊,臉上沒什麽表情。

“和你無關。”Mark說。哪怕是Eduardo的哥哥,他也不想讓Alex知道他和Eduardo之間的問題。

“我以為你來了,Dudu情況會好點。”Alex走到他身邊。他從西裝口袋裏摸出煙盒,但是抽出一根煙後,又想起醫院禁煙,于是把那根煙夾在修長的手指間來回把玩,“但看來沒有。”

這是他焦躁的表現,Mark一眼就看出來了。

并且,他注意到Alex的煙很廉價,是新加坡便利店随手可以買到的。聯系到Alex的憔悴和疲憊,顯然這個男人已經沒有餘力去注意到這些細節,對于減壓的東西都是随意将就了。

“你在哈佛時修的心理學?”Alex問。

“是。”Mark說。

“那你應該知道PTSD吧。”Alex說。

“PTSD?”Mark愕然,“Wardo?”

“對。”Alex捋了捋自己的頭發,煩躁地說,“你見過Benson Mok吧。”

“調查Wardo事故的警官。”Mark記憶猶新。

他給Mark看過Eduardo出事時的監控視頻。那個可怕的瞬間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成為Mark的夢魇。

“Benson Mok來找過Dudu,告訴他事故調查的結果。肇事的Koon Chung就是個純粹的賭徒,Dudu和他沒有任何關系。Dudu也沒有做錯任何事情,這完全是一起報複性的自殺式肇事。Benson Mok把這些都告訴了Dudu。他的造訪就像是某個關鍵點、一個開關,觸發了他的PTSD,我們誰都沒想到這點。”Alex說。

“你們竟然讓Benson Mok去見Eduardo?”Mark惱怒地看着Alex。

他修過心理學,母親Karen也是心理治療師,Mark不可能不明白Benson對現在的Eduardo來說,相當于某種強烈的負面刺激。

“在他這種時候!你們就應該隔絕這些!”Mark恨極,“這完全是你們的看護失誤!如果把他放在我身邊,我絕對不會讓那個該死的Benson Mok出現在Wardo面前!”

“要不是你引來了那個叫P·J Corey的狗仔,一直在跟拍Dudu讓我揪出來,我那會兒也不會離開他身邊,讓Benson進入病房。”Alex冷笑,“你難道真以為我會讓這些人來打擾我弟弟養傷嗎?你愛他,難道我就不愛他了嗎?”

“Fuck!”Mark罵了一句。

Corey跟拍他和Eduardo這事他太理虧了。

“最近大半個月來,他一直深受PTSD困擾。非自願的侵入性的痛苦記憶反複折磨着他,讓他情緒低落。”Alex說。

Mark的手漸漸握緊成拳,指甲陷入手心。

“他可以跟我說這個。”Mark說,“我可以陪伴他。”

“他自尊心有多高,你難道不知道嗎?”Alex反問。

“Koon Chung的自殺性交通肇事的事實,讓他幾乎完全喪失了對世界和自己生活的信任和安全感。他想信任你,但是他現在根本做不到。”

“而你得清楚,你這個該死的、扭曲的天才,有多需要被他信任!”

“他敢跟你說這個?敢跟你說他PTSD,現在沒法信任你?”

“Dudu不敢。所以只好索性不聯系你。”

“我知道,不用你解釋!”

Mark像受傷的野獸一樣打斷Alex一句接着一句的質問。

“那你應該也知道他來新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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