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2)
坡後,因為當年的事情,曾經接受過一年的心理治療吧?”Alex冷笑。從Mark的表情看,這個問題肯定是刺痛了Mark。
但是Alex太累了,已經沒有力氣對曾經傷害自己弟弟的人産生任何一絲報複的快意。
“我知道。”Mark說。
“他本來已經釋然了。”Alex說,“但是這次的車禍,和你曾經做過的一切,形成了某種該死的交集。PTSD重新觸發了往事對他造成的傷害,而往事又加深了PTSD的程度。所以很糟糕,他現在整個人都非常糟糕。”
“PTSD會讓人覺得生活和世界對他來說不再安全。而且我曾經騙過他的事實,在這次車禍的PTSD中被重新提出,并且無限放大,更增加了他的不安全感。”
Mark頹唐地總結,他終于大致明白了Eduardo所說的“不想談”和“給我一點空間”的意思。
明白到這點後,Mark一言不發,他的手心因為指甲已經痛得麻木了。
他應該想到的,Eduardo一次次對他說需要空間,不想談論他們的關系,他就應該意識到這一點了。
但是他沒有。
他被氣暈頭了,堅持要一個說法,最後把Eduardo潛意識裏的想法和恐懼,逼成了那番傷人的話。
“他明白自己出了什麽問題。在意識到PTSD讓他想起你們當年的事情後,Dudu一直很害怕PTSD會扭曲自己對你的印象和愛。所以他不敢看關于你的任何事情。”Alex解釋。
“只這一點,希望你可以理解他的疏離和隐瞞。”
他說,“Dudu很認真地想要抵抗PTSD,想要完整地出現在你面前,但是現在而言,很遺憾,收效甚微。”
Mark完全說不出話,他的嗓子好像被堵住了,眼睛燙得發痛。
“他剛出事的時候我就提醒過你了,”Alex說。
“他可能會面臨很糟糕的情況,身體的或者情緒上的——你知道的,遭遇重大事故很可能會改變一個人。現在很幸運,他身體的恢複算是不錯。但還有很多問題會很難。如果你不想繼續這段關系,Saverin家的人不會責怪你,甚至不會說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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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們也太不了解我了。”Mark說,“也太小看他和我了。”
Mark問醫護人員要了條毛巾擦了擦自己濕透的卷發。
讓Felix給他送來一套幹淨的衣服,把自己收拾了一下,不顯得那麽狼狽了,才再次站到Eduardo的病房門前。
他從門上的小窗口看到Eduardo獨自靠坐在床上,用左手捂着自己的眼睛。
Mark不确定他是否在哭。
他最後還是沒有扭開門把,頹然地坐在房門旁長廊的椅子上。
Mark坐了很久,也想了很多,或是什麽都沒想。他一直引以為傲的理智完全不起作用。
他什麽都不知道,也不記得自己想了什麽。
因為那麽多的往事,那麽長遠的未來,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又模糊,最後都消失在此時此刻醫院靜谧的空間,成為秒針分針機械性的轉動。
等他回過神來後,已經晚上十一點了。
他坐得身體麻木,站起來回到門邊,看到Eduardo已經入睡了。
Eduardo從幾乎已經習慣了的可怕噩夢中驚醒的時候,Mark坐在他的床邊歪着頭閉眼睡覺。
他驚醒的喘息讓Mark睜開了眼睛。
Eduardo靜靜地看了他片刻,啞着聲音說,“我以為你走了。”
“我沒有。”Mark說。他抽出床邊的紙巾,給Eduardo仔細地擦幹淨那些冷汗,然後摸了摸Eduardo的手,那很冷。
“做噩夢了?”他問
“嗯。”Eduardo平靜地說,“夢到車禍。”
他看着Mark,那雙棕色的大眼睛變成了失去生機的深淵。
Mark的喉結動了動。
“我可以抱抱你嗎?”他問,“會碰到你斷掉的肋骨嗎?”
“那個已經沒問題了。”Eduardo說。
于是Mark坐到床上,小心地把Eduardo摟到自己懷裏,然後低頭有一下沒一下地親吻他的發頂。
Mark的體溫讓Eduardo感覺舒服和放松,車禍的噩夢裏那些猛烈的撞擊和血腥,還有在ICU裏僅靠管子維系生命一個月的可怕記憶,都漸漸模糊了。
“我們分手了嗎?”Eduardo問。
他問Mark:“在我說了那樣的話之後,我把我們的關系搞砸了,是嗎?”
Eduardo的問話的方式讓Mark覺得Eduardo像是一個被判了刑的犯人,已經沒有掙紮地接受了他們“分手”的事實。
那是不安到極致,不敢有奢望,只能用“無所謂”和“接受”的姿态去掩飾自己的脆弱。
“沒有。”Mark強忍着疼痛,平靜地回答,“我不想跟你分手,你想嗎?”
“我不知道,”Eduardo搖搖頭,“我太糟糕了,你今天也看到了,我控制不住傷害你,我不知道除了分手外,還能怎麽辦。”
“我只想知道你想不想。”Mark問,“如果你想分手,我接受;如果你不想分手,我就一直在這裏。這次你來決定就好。”
“你可以慢慢想,甚至不回答我也行。”Mark補充。
對這個問題,Eduardo甚至都要想很久。
Mark沒有催促他,只是安靜地抱着他。
他們誰都沒有說話,只有嘩啦啦的雨聲。
最後,Eduardo回答:“我不想,Mark,我愛你。”
“我也愛你。”Mark說,“那我們就不分手。”
Eduardo靠在他的胸膛前,漸漸放松下來,過了一會兒才說,“抱歉,Mark,我對我今天傍晚說的話道歉。我不知道我為什麽會說這樣的話,但我不是真的那樣想的……”
他的聲音格外軟和沙啞,也格外脆弱。
“Alex跟我說了。”Mark說。
“我其實不再介意那份0.03%的合同了,當年我也有錯。”Eduardo低聲說,“可是我還是很害怕,Mark,我很害怕。我不應該害怕的,這對你不公平,但是我克制不了自己。”
“我知道。”Mark溫柔地撫摸他,“我都明白。”
大概是溫柔的碰觸起了作用,Eduardo真正開始袒露他的恐懼,而不是嘗試回避或壓抑。
“Mark,你一直走得太快了,”他說,“而我現在感覺被什麽困住了,就像當年。我很害怕,害怕被你落下。我想盡快調整自己的狀态,重新健康地、完整地出現在你面前,我不想再次被你落下了。”
他在話語裏一遍遍地重複了“害怕”這個詞。
Mark覺得喉嚨好像被塞了一團棉花,Eduardo每說一次“害怕”,都像用錘子砸Mark的心髒,砸一下就碎掉一塊。
Mark心疼得不知道說什麽。
他愛的人在害怕他,非常非常害怕。
這個事實本身就很恐怖。
“我愛你”的魔咒不起作用,因為過去的賬單需要付出代價,他的“害怕”就是Mark必須承認的代價。
Eduardo缺什麽,現在的Mark都可以給他。
可唯獨他的害怕,Mark不知道該怎麽辦。他覺得自己的愛變成了傷害Eduardo的匕首,而他最不想的,就是傷害Eduardo。
他只是愛他。
卻因此讓Eduardo感到害怕。
多麽可笑,又是多麽可悲。
Eduardo的聲音很安靜,可是Mark抱着他,感到他的身體在繃緊顫抖。
他低下頭,在雨夜裏看到Eduardo的眼淚。
那些眼淚一顆接着一顆從他緊閉的眼角中滑下,沒入鬓邊,沾濕了他的頭發。
Eduardo哭得很安靜,可是他的眼淚對Mark而言,卻像消音的暴風雨。
他緊緊咬着唇,用盡一切力氣不去發出一點點聲音,他壓抑地、疼痛地、又不敢大聲地哭,好像害怕Mark聽見。
他想要一個人默默地消化所有的不安和痛苦。
自己喜歡的人有多麽堅強,Mark比誰都清楚。
可Eduardo現在哭了。
Mark難以想象當自己在美國的這段時間,Eduardo承受了多少PTSD的折磨。
他知道自己情緒瀕臨崩潰,所以不敢聯系Mark。
他要強,想要像當年一樣,一個人默默地挺過來,重新以完美的姿态出現在Mark面前。
他不敢依靠Mark,他害怕因為車禍和PTSD,讓他在這段關系裏再次被落下。
盡管Alex說,這是PTSD給他的錯覺,Eduardo自己也是這麽堅持的,他不願意承認自己不信任Mark。
可是Mark很清楚,那不是錯覺。
當年的傷害和欺騙徹底瓦解了他們之間的信任,這不是一次兩次的見面,或者三句四句的“我愛你”可以重建的。
他在Eduardo的心裏,就是那種随時可以為了自己的利益而背叛Eduardo的人。
Mark急于求婚,也正是因為很清楚Eduardo潛意識裏依然無法信任自己,他們的關系很脆弱,所以他才想要先一步牢牢地握緊Eduardo。
他以為他們可以先結婚,再慢慢地重建信任。
但是誰都沒想到,車禍發生了。
Mark低頭親吻Eduardo的眼角,吻走他的眼淚。
那顆眼淚苦得他舌頭發麻。
Mark沒有叫他“別哭”,他在哭,Mark就讓他哭。
他清楚Eduardo需要發洩,PTSD從來不可能通過回避策略就能消解。
于是Mark只是一遍遍地、默默地親吻他,想要通過眼淚的苦分擔他的痛苦——身體上的和心理上的。
慢慢地,Eduardo松開咬緊的唇,細微的哽咽終于變成哭聲。
“你要是需要我,我就哪裏都不去。我既不後退,也不往前走,我停下腳步,就在這裏。我可以等,等到你覺得信任或是感覺安全的時候。”
在他的哭聲中,Mark輕聲痛苦承諾。
“你要是覺得還不是時候,我們就暫停對婚姻的準備,我們也不再談那個了好不好?”
“甚至你要是不想結婚,我們也可以不結婚。”
下這個決定,對于像Mark這樣充滿控制欲的人而言是非常艱難的。
他生性就是擅長攻擊的,慣于掠奪和索取,哪怕是在愛情中,都想要盡量多的東西。
但是現在他願意放棄一切,并且心甘情願了。
“Wardo,我什麽都不要,也什麽都不需要了,我只是想在這裏,想陪陪你,就只是這樣而已。”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