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

【12】

“我需要留在新加坡一段時間。”

Felix在深夜剛接起Mark的電話就聽到他這麽說。

“時間暫定兩個月。”Facebook的CEO進一步确定了時間。

“是休假嗎?”Felix問。

“不,”Mark想了想,“我會将一些工作轉移到這邊的Facebook分部進行。”

“因為Saverin先生?”Felix很費解,“可他的傷勢恢複得很好,不是嗎?”

這個問題Felix晚上的時候就想問了。

Mark下午抵達新加坡後一直留在醫院。Felix晚上給他送幹淨衣服時,Mark縮着肩膀坐在醫院走廊的椅子上,像被遺棄在角落的一把生鏽的刀,任由濕透的T恤緊貼皮膚,手臂被冷出雞皮疙瘩。

他對Felix擔憂的眼神置若罔聞,Felix不難猜到是Eduardo出了問題。

從Eduardo的車禍開始,無論是Mark的私人生活,還是Facebook的發展,全都亂成一團,糟糕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壞消息一個接着一個。

Felix無法想象Mark是怎麽熬過這兩個多月的,作為旁觀者,Felix都覺得難以忍受。

好不容易擺平了LGBT在全美國掀起的針對Facebook實名制的聲勢浩大的抗議,Eduardo的身體也逐漸恢複,Felix覺得Mark終于可以松一口氣了,他實在想不到會有什麽事情能發生。

而事實上确實還可以更糟糕。

“是PTSD。”Mark回答。

他回頭看了看房間裏已經睡着的Edua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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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Mark知道那只是淺眠,一丁點的聲音都可能吵醒他,因此給Felix打電話時,Mark選擇了露臺。

他揉了揉眉心,卻依然無法減輕腦袋的鈍痛。

好像是為了說服自己接受這個事情一樣,Mark又重複了一遍,“他得了PTSD。”

“Jesus Christ……I’m sorry,Mark.”Felix說,他能感覺到Eduardo在回避Mark,卻沒想到是這個原因。

“所以我得在這裏,我必須這麽做。”Felix聽見Mark在電話那邊說,“他需要我,雖然他表現得像是竭力在把我推開,但我能感覺到這一點。”

Felix從Mark微妙的用詞中,敏感地察覺到他隐藏在平靜語氣和有條不紊的安排中的不安。

但Felix還是不得不提出自己的憂慮。

“可是兩個月……時間太長了吧?你才剛解決董事會給你找的麻煩,這會讓他們有更多的借口把你踢出董事會。而且WhatsAPP的重組整合工作……我都能想到股東們會怎麽指責你,他們肯定會說你花了190億買下它卻只是閑置着。”

“我會搞定他們。”Mark打斷他。

“所有事情不會因為我在矽谷還是在新加坡而滞後于原定計劃。線上協作可以解決大部分的問題,剩下的我會适度放權給謝麗爾、克萊德曼和布列特。”

Mark在打電話的時候一直頻頻回頭看向病房,确保Eduardo沒有被他吵醒——盡管玻璃門一直關得好好的,而他也壓低了聲音說話。

做完這一切後,Mark才回到室內。

他蹑手蹑腳地躺到沙發上。

因為今天和Eduardo吵了一架,時間太晚了,Mark沒回酒店,Glenn為他準備了枕頭和薄被。

Eduardo還在睡,他是哭累了在Mark懷裏睡着的。

昨晚在Mark表明可以将婚姻問題擱置後,他們還聊了點別的,漫無邊際的話題,沒有什麽特別的目的,都是很瑣碎的東西,比如醫院提供的午餐,樓下那個快要出院的可愛小女孩,還有新加坡政府最近的動向。

Mark坐在床上始終抱着Eduardo,用Dustin的一些蠢事跟Eduardo交換了醫院裏喜愛用Facebook的姑娘們在Eduardo面前說的關于自己的一些贊美的話。

“她們熱心地暗示我你是個意想不到的好男友。”Eduardo笑着說。

“我是嗎?”Mark在他頭頂親吻了一下。

“你自己覺得呢?”Eduardo問他。

“要麽不做,要麽做最好的。”Mark毫不猶豫。

“我要把這個命名為Zuckerberg哲學。”Eduardo笑了笑。

“當然。”Mark回答,“你喜歡嗎?”

Eduardo想了想,伸手環住Mark的頸脖,把他稍微勾下來,親吻了一下Mark的唇,低聲說,“……你總是比我所能想到的還要好。”

換了以前,或許Mark會為這樣的評價而得意好一陣子,但現在?

不,總有什麽不對的地方,他覺得自己似乎在Eduardo的話裏聽到了歉意,而這不是他想要的。

Mark握緊Eduardo的手,心底的不安卻一圈接着一圈蕩開。

Mark有意識引導的輕松聊天很好地安撫了懷裏的人,Eduardo說話的聲音漸漸就低下去,他靠着Mark的胸膛慢慢睡着了。

Mark輕輕把他放到床上,為他蓋好被子。

暴君有點擔心Eduardo會再次被噩夢驚醒,但幸好并沒有。

倒是躺下的Mark,一直在思考他們的關系和未來的生活,始終沒法入睡。

PTSD可以毀掉一個人,Mark懂得心理學,他清楚這一點。

無數的“怎麽辦”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它們盤旋在Mark的腦海裏如一團亂麻,卻理不出一分頭緒,得不到一個确切的答案。

不只是這間寬敞的病房,他和Eduardo之間的愛情和關系,此刻對于Mark而言,都變成了一種束縛。

Mark感到自己被困在了一個密閉的、牢固的監獄中,無論是生活上還是事業上,仿佛有一條無形的鎖鏈牢牢捆住了他,不只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的無力感,Mark甚至覺得自己快要透不過氣來了。

在寂靜的深夜裏,Mark的身體很安靜地躺在沙發上,心裏卻有一頭被困在鐵籠子裏的野獸,在狹窄的牢籠來回踱步,暴躁不安,大聲咆哮着想要沖破禁锢,闖出鐵籠破壞一切,發洩心中的憤懑。

Mark躺了大概有一個多小時,當天際透出朦胧的亮光,他爬起來,伸展身體活動了一下筋骨,決定先離開病房去透口氣。

他下榻的酒店就在醫院旁邊。

昨晚确定将在新加坡至少兩個月時,Mark就讓Felix幫他找房子了,但在找到之前,他還得繼續住在酒店裏,因為Eduardo的媽媽和大哥住進了Eduardo的家。

Mark有點想念那裏,想念那個被修葺得非常漂亮的小花園,想念花園裏陽光下的草坪,想念寬敞、幹淨、極具設計感、采光充足的屋子。

他和Eduardo在那裏抱着爆米花桶看電影,一起做飯,當然也熱烈地做愛——在床上、沙發上甚至餐桌上。

他記得Eduardo柔軟的笑聲和性感的呻吟是怎麽在耳邊萦繞的,而纏在他腰上的筆直修長的腿和環抱他頸脖的手臂,是如此溫暖而有力,還有柔韌的腰身和汗濕的充滿張力的背部……

Mark撫摸他、親吻他、進入他,像碰觸南美熱烈的陽光所孕育的奇跡般的生命力。

當這些記憶變得清晰和鮮明時,Mark無可避免并不合時宜地感覺到自己對Eduardo的渴望。

但當想到Eduardo現在的模樣,渴望又變成了痛苦。

昨晚Mark抱緊他,像抱着一副中空的骨架。在嘶聲力竭的崩潰過後,Eduardo的眼淚浸濕了Mark的肌膚,那些尚未幹透的淚痕使他看上去像一片薄薄的玻璃一樣透明脆弱。

他嚴重缺乏安全感,Mark在晚上看到他驚醒的模樣,就像驚弓之鳥。

Mark束手無策,只能盡力擁抱他,想要用擁抱告訴他,他是安全的。

這樣的Eduardo讓Mark感到痛苦和陌生。

他曾經讓Mark迷戀的那些熱烈的、堅韌的、奇跡般的生命力,還有他們的愛情和未來,迅速地風化成細沙,從自己臂彎中、指縫中流失。

Mark的喉嚨變得像沙漠裏長途跋涉的旅行者的那樣,幹熱灼痛。

他回到酒店後灌了整整兩杯水,才把灼燒的感覺消除掉一半。

時間還很早,才7點不到,Mark換了套運動服,套上跑鞋下樓晨跑。

他只用了平時晨跑一半的時間,就完成了每天的五公裏運動量。

新加坡濕熱的天氣對Mark來說還是有點難以适應,但不得不說,出一身汗的感覺好極了。

結束跑步後,Mark散步回酒店。

随着上班時間逐漸多起來的人,新加坡街頭呈現出經濟高度發達的東南亞國家的早晨熱鬧景象。

今年新加坡脫離了前幾年低迷的困局,經濟有複蘇的上行趨勢,失業率也顯著下降,因此早晨的通勤氛圍實在熱鬧。

清新的空氣和朝氣蓬勃的景象,讓Mark原本陰郁的心情也明朗了不少。

無論怎麽說,一切都在好轉不是嗎?

至少比起發生車禍的那個可怕的夜晚,比起搶救時手術室上亮起的刺眼紅燈,比起Eduardo長達一周的昏迷不醒。

要知道那時候Mark考慮的還是如果他失去了Eduardo該怎麽辦這樣的問題,而現在?Mark煩惱的是該怎麽終結Eduardo的噩夢,讓他開心起來。

這些問題放在兩個多月前,Mark可是連想都不敢想的。

從這種意義上看,Mark覺得自己至少不應該如此消沉。

回到酒店後,Mark先洗了個澡,然後吃了一頓尚算豐盛的早飯,接着寫了七八封郵件給自己的高層們宣布自己将在新加坡逗留可能超過兩個月的決定,又花了兩個小時解決了董事會。

這沒有Felix想的那麽難辦,畢竟董事會裏有像Peter Thiel這樣很相信Mark的人,還有只看年度數據的家夥們,Mark這麽多年運營Facebook,他的能力早就不容置疑了;剩下難搞的那個,在上個月想要把Mark踢出董事會的失敗革命中,被暴君狠狠收拾過,現在還處于夾着尾巴做人、對Mark敢怒不敢言的狀态中。

Felix已經去Facebook在新加坡的分公司了,接下來Mark還會從門羅帕克調兩個助理過來協助他的跨國工作。

Mark回到醫院時已經是下午了。

到的時候,Glenn正在幫Eduardo做無負重的關節活動。

他卧床有點久,肌肉萎縮,腿沒有以前那麽漂亮,甚至是有點難看了,左腿小腿上還有一道長長的疤。

那是車禍後,他卡在駕駛座,被變形的車門割得血肉模糊的。不過幸好只是皮肉傷,現在已經愈合了,但傷疤還在。

Eduardo看到Mark,立刻露出不自在和緊張的表情,他拉扯了一下褲管,停下動作。

Glenn也停下手,猶豫地看了看Eduardo,不知道該繼續還是終止。

“需要我回避一下嗎?”Mark問。

“啊?”Eduardo回過神,猶豫了一下,搖搖頭,“不用了,也不是什麽事情。”

“那你等會兒,Mark。”Glenn舒了口氣,“很快就好了。”

Mark點點頭,把手插進帽衫口袋裏,坐到沙發上耐心等待着。

确實如Glenn所言,完成幾組關節活動不需要太久,Mark也許就等了大概五分鐘而已。

“好了,今天先做這麽多吧。”Glenn對Eduardo說。

Eduardo一直嫌恢複得慢,總想通過增加活動量來加快複健的進度,每次Glenn幫他做完訓練後都要扛住長達幾分鐘的可憐兮兮的請求,有時候Eduardo還會發一發脾氣。

Eduardo回答Glenn前扭頭看了看Mark,像考試裏試圖作弊的學生觀察老師一樣。

Mark對上他的目光,感到有點茫然,正準備問的時候,Eduardo已經回過頭對Glenn說,“好吧。”

Glenn忍住笑,一本正經地蹲下來幫他收拾好。

“Mark,我想再做幾組訓練,你能幫我嗎?”等Glenn離開病房後,Eduardo眨了眨眼睛,對Mark提出要求。

盡管他的臉還沒養回來以前的英俊,但是那雙褐色的眼睛使他在向別人請求幫助的時候依然殺傷力驚人,更別提他天生就柔軟的嗓音和軟糯的葡萄牙語口音。

Mark這才明白剛剛Glenn抛給他的“自求多福”的憐憫眼神是什麽意思。

“Glenn不是剛剛幫你做完了嗎?”好險,Mark差點就答應他了。

“可是我覺得我還能多做兩組。”Eduardo回答。

“醫生吩咐做多少組?”Mark又問,他可不是這麽好糊弄的。

“五組。”Eduardo回答。

“Glenn幫你做了多少組?”然後Mark補充,“別騙我,我相信他是專業的。”

Eduardo只好老老實實,“五組。”

“那就夠了,Wardo。”Mark下結論。

“好吧,”Eduardo有點不高興了,“難道我想快點恢複,也是錯的嗎?”

Mark看出他是真的心情不好,在妥協和堅持之間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摸了摸他的手,“循序漸進才是最快的,不要急。”

“嗯……”Eduardo低下頭。

“要出去曬曬太陽嗎?”Mark問,“今天天氣很好。”

Eduardo被他的話吸引,扭頭看向外面,果然如Mark說的那樣,天氣晴朗極了,他還能隐約聽見醫院樓下有孩子的笑聲。

“好。”他點點頭。

Mark把他抱到輪椅上,一般這種時候Glenn不會來打擾他們,一些事情需要Mark親力親為,而他當然很樂意。

午後溫度有些高,一切都被陽光曬得暖融融的。Eduardo不太适應耀眼的太陽,剛到醫院的院子裏時眯了眯眼,到很快就被陽光烘舒服了,神情柔和下來,有點神游,像只慵懶的貓咪。

Mark坐在旁邊的長椅上陪着他,因為昨晚幾乎沒睡,不一會兒也有點犯困而難得地放空了思緒。

“董事會很難纏嗎?”

Eduardo伸手摸了摸Mark的臉,鋒利的顴骨讓Mark看上去非常憔悴。

“還好。”Mark回過神,“比起股東和董事會,LGBT那群人才是真正難纏的,董事會那幾個不過是有錢就行的家夥們,他們只在乎我每年會讓他們的資産後面添多少個零,而至于Facebook到底是個什麽,他們才不會管。而LGBT的那群抗議者,才是真正關心Facebook是什麽的人。”

“他們很滿意你的改變,”Eduardo被他逗笑了,“我今天上午看了你在舊金山同志游行的演講。”

“你不用勉強做這些。”Mark不太在乎地說,“如果你不想知道的話。”

“天啊,Mark,你不用這麽小心翼翼。”Eduardo收起笑容,他跟Mark道歉,“我很抱歉,昨天在吵架時對你說了那麽過分的話。”

“你昨天已經道過歉了,”Mark說,“我們忘記昨晚的事情好嗎?”

“好吧。”Eduardo笑了笑,開玩笑說,“包括你說愛我的那部分嗎?”

“不,當然不。”Mark立刻當機了,“怎麽會,我指的是我們吵架的那部分,不理智的那部分,我知道當時我們都處于不恰當的情緒下,但你知道我是愛你的……”

“Mark,”Eduardo打斷他慌亂的話,同時想起昨晚自己的情緒失控,有點羞赧,臉頰微微紅了。

“我也愛你。”他對Mark說。

Mark眨了眨眼,看着他,忽然生出想吻吻他的渴望,但最後還是忍住了。

盡管聖路易斯醫院在新加坡所有醫院中安保和隐私級別都是最高的,但Mark實在不想再來一次被偷拍的經歷了。

而且新加坡社會不像歐美,對同性戀的認同度很低,Eduardo現在是新加坡籍,資産也算是新加坡首富行列了,Mark不想為他添些桃色麻煩。

“舊金山同性戀游行中那是你的即興演講嗎?”Eduardo岔開話題。

“對。公關部給了我一份稿子,不過都是廢話,所以我把它扔了。”Mark說,“但是游行前我确實有準備過,所以也不算真正的即興演講,除了最後和那位變性者的對話。”

“在你這個位置的人,沒有多少願意那樣跟公衆進行一場坦誠的對話。”Eduardo說,“承認自己過去十多年的行為确實對他們造成了傷害。”

“真正勇敢的是那位變性者,”Mark說,“她值得我的坦誠回應。”

Mark停頓了一下,“Wardo,我必須告訴你我的一個決定。”

“什麽?”Eduardo有點困惑。

“我會留在新加坡兩個月。”Mark說。

“是因為我嗎?”果然,Eduardo皺眉了。

Mark下午來找Eduardo前,還特意先見了心理援助部門的醫生Dr.Tsou一面。

這是聖路易斯醫院裏專門為創傷患者提供心理援助的醫生。

Mark問了一下Eduardo的心理狀況,Dr.Tsou回答,“我們一直關注這一方面,但是Saverin先生還沒有準備好做心理層面的治療,特別當他知道事故的原因後。”

“他抗拒治療嗎?”Mark問。

“不,”Dr.Tsou搖頭,“正相反,他很積極地尋求心理幹預,但問題正在于此,他太焦慮了,而創傷性導致的PTSD往往需要在治療中喚醒事故記憶,好對創傷性感受進行脫敏。但他還沒法應對這個。”

“我不太明白。”Mark直言。

“我舉個例子。”Dr.Tsou說,“你小時候一定看過動物世界,Zuckerberg先生。有這麽一個場景你肯定熟悉。”

“你說。”

“一頭小斑鹿正在吃草,這時,一頭花豹爆發出60~70英裏一小時的速度向它撲過去。斑鹿意識到了危險,立刻逃命,但是已經太遲了,當花豹撲倒它時,這頭可憐的小斑鹿已經失去了知覺了。”

“這是動物本能的僵直。”Mark說,“我來這裏不是為了聽你關于動物世界畫面的重述的。”

“是的,這正是我想說的是。”Dr.Tsou說。

“所有哺乳動物,面對死亡威脅時都有三種本能的反應。一是戰鬥,二是逃命,當這兩種無法實現時,第三種反應取而代之,那就是僵直。僵直的好處是,當花豹撕開斑鹿脖子時,這個可憐的小家夥不會感覺到痛苦。人類也會這樣,為了減輕痛苦,向災難‘精神屈服’——那就是人格解體,感知覺綜合障礙。”

“我知道什麽是人格解體,你用不着對我解釋,”Mark煩躁地說,“所以,Eduardo的PTSD屬于人格解體?”

“要複雜一些。”Dr.Tsou回答。

他停了會兒,糾結地說,“動物為什麽不會得PTSD?因為只有兩種可能,一是斑鹿真的被花豹咬死。二是,花豹以為它死了,而又沒有立刻進食的欲望,就将小斑鹿拖回去,可是在途中,它大意了,小斑鹿在較為安全的環境中恢複了身體知覺,逃命了。”

“你直接告訴我結論。”Mark心裏亂成一團。

“意思就是,僵直狀态是一個正常的本能反應,當我們的身體感覺安全後,自然會恢複過來。通過适當的心理介入,身體完成從僵直到恢複知覺這一系列過程,僵直狀态就不會帶來PTSD的問題。”

“我明白了,有人打斷了Eduardo的心理恢複過程。”Mark說,“導致了PTSD。”

“沒錯,”Dr.Tsou說,“他知道事故原因的那一刻,就是他在‘僵直狀态’中被強行喚醒的時候。”

“Zuckerberg先生,你想象一下,”這位心理醫生嘆了口氣,“在僵直狀态下,斑鹿喪命于花豹利齒下,是不會感覺到痛苦的。但是在被咬破頸動脈的那一刻,它若從僵直狀态中醒來,那它要承受的痛苦和恐懼都是成倍遞增的。”

“Saverin先生的情況,這就好比他的身體還沒有因為感覺到安全而自行解除僵直狀态,意識已經先一步被強行喚醒。更難辦的是,Saverin先生很聰明,他完全有能力判斷自己的狀況,所以他急于擺脫PTSD狀态。”

“他所有的想法都超過了他的身體狀态,”Mark完全明白了,“雖然心理治療就是為了幫助PTSD患者重新獲得信任和安全感,但前提是,身體有感覺安全的能力,而Eduardo現在還沒有。他的身體創傷還沒有恢複到可以讓他感覺到安全的程度。”

“就是這樣,而且治療過程中回憶車禍,也會使他過于激動,他的身體負擔不了。”Dr.Tsou點頭,“我們可以暫時先用藥物控制。”

“會成瘾嗎?”Mark問,“我不希望他身體痊愈後,除了PTSD還要面對戒斷反應。”

“确實會有成瘾可能,但不用擔心。”Dr.Tsou對于他的聰明感覺有點頭疼,“我給他的都是小劑量,不到每日服用的程度。他自己也明白這個問題。Saverin先生是個有非常強的自制力的人,他對藥物有清楚的認識。”

“我會記錄他用藥的情況,以便在心理治療前對他有更深的了解。”心理醫生翻了翻手上的病歷。

“自從PTSD爆發後,Saverin先生一共用了四次鎮靜類藥物,第一次是因為他和兄長Alex Saverin先生吵架了,第二次是因為PTSD的嚴重閃回,第三次是因為他對Glenn Lewis先生說了重話,最後一次是昨晚8點後,原因是跟你發生了争執。”

Mark握了握拳。

難怪夜晚他重新回到病房後,Eduardo已經完全平靜和恢複了理智,原來他用了鎮定類的藥。

“他向你說了很傷人的話吧?”Dr.Tsou看了Mark一眼,立刻明白過來。

他合上病歷,“希望你別太放在心上,PTSD患者常出現這樣的問題,Saverin先生教養很好,無法容忍自己的逾越行為。”

“我不介意那個。”Mark回答。

這不是漂亮話,但也不完全正确。

在他還沒知道Eduardo的PTSD之前,那些話對Mark的傷害不亞于對着他心髒捅進去的一刀,但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後,Mark的理智可以說服他的情感接受這種傷害。

“不是他的錯,是我的問題,我不知道他的狀況,沒人告訴我,所以我說了刺激他的話。”Mark說。

話是這麽說,他依然感到一股怒火在胸膛裏亂竄。

無論是Alex還是Glenn,都沒有告訴他Eduardo出現了PTSD。

PTSD的治療至少也要兩個月,Mark就算在美國,也根本不可能連着兩個月對Eduardo不聞不問。

Eduardo是他男朋友,是他未婚夫,他們怎麽會妄想能瞞住Mark,以為可以把Eduardo治好了才重新推到Mark面前?

如果不是他們一直把這件事瞞着,Mark也不會一聲不吭直接跑來新加坡,對Eduardo發脾氣,刺激到他。

“但他後來向我道歉了,而我覺得他并不需要這樣,畢竟争執是因為我逼迫了他。”Mark說。

“這不奇怪。”Dr.Tsou說,“自我厭棄和過度自責也是PTSD的表現之一。”

“我該怎麽辦?”Mark問。

“人際關系是PTSD痊愈的關鍵,你可以試着為他提供一段安全的關系,這對重建他對生活的信任感和安全感非常重要,鑒于你們的關系——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

“我沒有信心。”Mark坦言,“如果你知道我們過去發生過的事情的話。”

昨晚Eduardo重新質問他“0.03%”并不是對Mark打擊最大的,他一直知道這個問題的存在,也做好了它将一直存在的心理準備。

而整個争吵中,對Mark的致命一擊是,他的求婚和0.03%在Eduardo眼中竟然是一樣的——都是一場精心策劃的“伏擊”。

而這,才真正讓Mark清晰體會到信任支離破碎的殘酷現實。

“別擔心,”Dr.Tsou說,“過去發生過什麽确實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現在正在發生什麽。既然你們不但能修複錯誤,甚至變成現在這種關系的話,我相信這不是難事。”

“說的總是比做的簡單,”Mark回答,“好吧,我會盡力。”

“你只能盡力了,”Dr.Tsou笑了笑,“盡力過下去,或者分手,生活向來總是只能二選一,不是嗎?”

“我需要注意什麽?”Mark沒理他的調侃。

“別太親密。”Dr.Tsou說。

“鑒于你們的過去,我建議你別有任何親密關系的承諾,那都會變成他的壓力。因為PTSD使人對外界喪失最基本的安全感,大部分承諾在他們腦中都會被當成謊言處理。而你們這樣的情況還要特殊點,親密關系的承諾會引發他的懷疑,想起被抛棄和被背叛的過去。”

“關于這一點,我已經深有體會了。”Mark站起來。

“Mark,聽着,”Eduardo對他說,“我不需要你這麽做,真的。車禍這個事情确實很糟糕,但我不希望它影響到我們的生活,或是你的生活。”

Mark很猶豫自己該怎麽回答。

Dr.Tsou建議Mark為Eduardo提供充滿安全感的人際關系,但又要他控制親密的界限,這聽上去矛盾極了。

Mark還沒有掌握訣竅,他不想讓親密關系變成Eduardo的壓力,但比起說謊,最後他還是選擇了坦誠。

“你知道我可以告訴你很多理由,比如Facebook想要發展亞洲市場,或者想要打入中國市場,但并不是,”Mark說,他極快的語速慢了下來,罕見地開始充滿不确定性,“我确實是為了你,我覺得你需要我留下,當然,這只是我覺得……”

Eduardo張了張嘴,還想才說什麽,但最終沒有說出來,只是安靜地看着他,微微歪着頭,這讓Mark的緊張幾乎湧到了嗓子眼。

他進而解釋,語速又恢複了原本的快速,甚至更快了。

“但這不是休假,只是把辦公的地點暫時放在了這邊的Facebook公司而已,我們的線上協作非常成熟,辦公地點在哪裏反而是其次的,所以你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負擔,而且忙起來的話,我也不會經常在你面前晃來晃去,所以……哦,shit……我他媽在說什麽……”

Mark挫敗地罵了自己一句。

他在游行演講時巧舌如簧,現在卻笨拙得沒有一句話是說對的。

“所以你是需要我的,是嗎?”Mark确認地問道。

“我當然……”Eduardo猶豫了一下,“Mark,我讨厭這種感覺,好像我在施舍你什麽一樣,事實上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真的,而我只是覺得我現在的生活已經脫離正軌了,我不想你的生活也是。”

“為什麽你要把‘我的生活’和‘你的生活’分得這麽清楚?”Mark皺眉,“根本沒有什麽‘你的’‘我的’,也沒有什麽所謂的正軌,事實就是問題出現了,而我們必須想辦法解決。”

“如果你堅持的話?”Eduardo不太确定地說。

Felix的效率非常高,第二天便為Mark租下了一棟高級公寓樓的頂層。

那是一間很不錯的房子,35層高的位置,得以将這個東南亞經濟發展最穩定的城市盡收眼底。

公寓很寬敞,采用了開放式的設計,有一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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