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1)
【15】
Mark陪Eduardo去Dr.Chen那裏做PTSD的治療。
他不是第一次做這事,整個過程已經駕輕就熟。
今天預約的時間在午後,Mark開車把Eduardo送到診所,在治療時,便在外面抱着筆記本處理郵件和浏覽新聞。
Dr.Chen的助手是個很甜美的亞裔女孩,她給Mark端了一杯咖啡,然後回到工作崗位上,随後她整理了一些患者檔案,又接了幾個預約和咨詢的電話。
在這過程中,小姑娘隔三差五就忍不住擡頭瞄瞄Mark。
Mark來這裏好幾回了,但小姑娘還是對他很好奇。
當然,作為Facebook和ins的重度上瘾者,她自然應該對這個創造了一切的年輕男人充滿好奇和崇拜。
Dr.Chen在新加坡的心理治療領域可以說得上是久負盛名,來尋求她幫助的不乏權貴,小姑娘當她助手兩年來,見過的人數不勝數,商界的、政界的,各種各樣都有。
Mark在來Dr.Chen這裏的人中,不是最英俊的,不是最有意思的,不是最和藹的,不是最跋扈的,也不是最冷漠的,但他依舊是最特別的那個。
因為于這些人而言,時間幾乎跟資本與權力挂鈎,所有來這裏的人都是為了自己,沒有誰是為了別人而來,又耐心等這麽久的。
治療需要将近一小時,那之後Dr.Chen會給Eduardo留15分鐘的獨處時間以平複治療産生的各種情緒起伏。
Mark有時候會在外面等着,有時候也會到Dr.Chen的辦公室裏和她談上15分鐘,之後他會跟Eduardo一起離開診所。
今天,Mark選擇跟Dr.Chen談話。因為前些時候,她和Paula、Eduardo讨論過,決定換一種治療方法,很顯然,通過對創傷性經歷的重複回憶練習,并不能使Eduardo擺脫PTSD症狀。
新的治療方式已經進行過數次了,Mark想要了解效果。
“我覺得,”Mark在起動汽車前斟酌着開口:“是不是應該考慮一下停止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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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Chen跟你說的嗎?”Eduardo剛扣好安全帶,聞言立刻轉頭,防備性地反問。
“什麽?不。”Mark愣了愣,但也反應過來,“Dr.Chen也建議你這麽做。”
Eduardo自知失言,臉色有點不好,“只是一個提議。”
“她依據什麽做出這種判斷?”Mark問。
“她覺得我做了這麽多回治療,都沒有太明顯的效果。”Eduardo回答。
“那你是怎麽想的?”Mark問。
“PTSD又不是說治就治的,哪有這麽快見效的。”Eduardo捏了捏鼻梁。
Mark看出他顯然說服Dr.Chen繼續治療,剛剛才會誤以為Dr.Chen讓Mark來改變他的決定的。
“你怎麽考慮的?”Mark問。
“繼續吧,”Eduardo回答,“我想再換一種治療方式,但Dr.Chen還沒有什麽好的意見。”
“那你就應該先停止。”Mark說,“如果它沒有效的話,找到合适的方式之前,你應該把這件事放一放。”
他實在受夠了看到Eduardo做完治療後筋疲力盡的樣子,哪怕有一丁點效果也好,可事實就是沒有。
因為PTSD的影響,Eduardo最近愈發郁郁寡歡,晚上很難安眠,這導致他白天總是精神不振地沉默着或是精神恍惚,難得見一次笑容,治療還花費了他所剩無幾的精力。
Mark覺得他在徒勞地做着一些無用的努力。之前勸解過幾次,結果差點吵起來,Mark不想這種時候還徒惹他不快,漸漸就不提了。
今天陪他來做治療,又是這種情況,Mark心疼他,一下子沒忍住老調重彈了。
但話一說出口Mark就後悔了,恨不得把話咽回去。他不該挑這個時間、這個地點來跟Eduardo讨論這件事。
Eduardo剛做完治療,多數時候連話都不想說;在車裏,他又一向覺得窒息焦慮。這種情況下,是完全沒有讨論的餘地的,可以說,Mark挑了個最糟糕的時間。
“我不需要你來告訴我,我‘應該’怎麽做。”果然,Eduardo立刻反駁他,“我可以怎麽辦?什麽都不做,等待上帝哪一天幫我治愈它嗎?”
沒等Mark說什麽,Eduardo又說,“我不想跟你吵架,Mark。你要是覺得不好的話,那下次就不用你來送我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Mark有點火大,但還是忍住了想争辯的沖動,把話都咽了回去。
“算了。”他說,然後不再說話,抿着嘴沉默地發動汽車。
Dr.Chen剛剛在那15分鐘的間隙裏,跟Mark談及新的治療方法。但它剛開始沒多久,效果談不上好或不好。
久不見效果,Mark對Dr.Chen沒有太多信心了,然而新加坡這彈丸之地又沒有這方面比她更好的心理治療師了。
Mark其實已經開始物色美國的心理治療師,前些天相中了好幾位,想要請他們其中之一來新加坡,但是無一例外地遭到拒絕。
治療一時間陷入僵局,Mark考慮良久,覺得應該将這事情暫時放一放,但是這個想法刺痛了Eduardo。
Mark跟Eduardo的關系最近出現了有些問題,但原因在Eduardo而不在Mark。
他們平時相處倒沒多大變化,但可能治療瓶頸加重了Eduardo的焦慮,若談起治療的事情,到不了十句話,往往就得像剛剛那樣不歡而散,Mark開了幾次口,全都铩羽而歸。
Eduardo不知道在執拗什麽,Mark能感覺到他整個人特別焦慮,而他的這種焦慮,不可能對Mark的情緒毫無影響。
這就是愛情操蛋的地方,他愛着Eduardo,所以Eduardo高興的時候Mark會高興,可是Eduardo陷入低谷時,Mark就不可能高興得起來。
這簡直是一場災難。
因此Mark最近格外暴躁易怒,別說是跟着他許久的Felix都開始小心翼翼,連認識還不到兩個月的Luiza也察覺出了Mark的浮躁。
Mark繃着臉開車,車裏的氣氛降到了冰點。
其實Eduardo剛把重話說出口就後悔了。
他對自己沖着Mark撒氣的行為感到懊惱和內疚,卻又說不出道歉的話來。更糟糕的是,繼而想到等會兒下車,自己行動不便,還得讓Mark幫忙,就讓他倍感羞恥,充滿了對自己的憤怒。
胡亂發脾氣固然不對,可是他現在竟連發脾氣的底氣都沒有了,這種不平等的狀态,使他筋疲力盡和絕望,腦子裏又不可抑制地冒出想要分手的念頭。
Mark雖然不說話,可是一直不動聲色地注意着Eduardo。
Eduardo不知在想什麽,臉色非常難看,Mark有點氣悶和委屈,不明白他為何生氣至此,又不好再問了,只得一邊思考一邊一心二用地開着車。
他開了大概五分鐘,忽然緩緩靠邊停了車。
Eduardo腦子裏混亂得很,竟沒發現Mark停車了,直到Mark叫了他一聲“Wardo”,他才回過神。
“今晚來我家嗎?”Mark問他。
“什麽?”Eduardo一下子沒懂Mark的意思。
“今晚是要回家,還是來我家?”Mark絲毫沒有不耐煩的表現,又重複了一遍。
Eduardo有時候做完治療回去Mark家裏住上一晚。
Paula和Alex始終認為,在當年Facebook的事情上他們沒有給Eduardo足夠的支持才使他移民新加坡。因此出事後,母親和大哥所表現出的補償心理非常強烈,自然注意力也更向Eduardo傾斜。
不過Mark不認為這是好事。Eduardo這麽要強的一個人,這種過度的關注只會讓他更在意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察覺到這一點後,Mark把自己公寓的鑰匙給了Eduardo一把,讓Eduardo在想要一些空間的時候可以來自己這裏,即使他不在。
在Mark将問題重複了一遍後,Eduardo忽然明白過來,Mark這是在用轉移話題的方式跟他講和。
Mark沒有做錯什麽,所以他不會跟Eduardo道歉,但他不想跟Eduardo鬧僵,于是迂回地選擇了其他方式緩和兩人之間的氣氛。
Mark堪稱溫柔的心思,擊碎了Eduardo心裏尖銳的防線,他煩躁的狀态因為摸清了Mark的用意而平緩下來。
Eduardo低聲回答了一句“好”。
Mark松了一口氣。
因為Mark公寓跟Eduardo的家并不在一個方向,Mark尋了個路口調頭,幸好新加坡也不大,哪怕反方向也費不了多少時間。
哪知道才開了不到五分鐘,Mark就接到了Felix的電話,助理問他現在有沒有空到Facebook一趟,門羅帕克那邊有事情需要開一個簡短的視頻會議。
“那我回家吧。”Eduardo從Mark打電話時的三言兩語中便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因此幾乎沒怎麽想就直接對Mark說,“你可以在South Beach Tower那邊把我放下,Alex會開車來接我。”
“不,”Mark皺了皺眉,“這只是個小會議,花不了一小時。”
“你想讓我在Facebook裏等你嗎?”Eduardo問。
“如果你還是希望回我家?”Mark不太确定地問,“如果你想回家,我可以先送你回去,我通知他們遲半小時開始就行了。”
“你想我跟你回去嗎?”Eduardo又問。
“為什麽這麽問?”Mark有點困惑地看了他一眼,“我當然希望,這毫無疑問,不是嗎?”
“那我等你。”Eduardo想了想,回答他。
兩人做下決定後,Mark往Facebook的新加坡分部駛去。
不過Eduardo不太想進Facebook,因為他現在行動還需要輪椅,進入Facebook太顯眼了,但是他又不想留在車裏等上那麽久,于是決定在South Beach Tower附近散散步。
Mark有點不放心他自己一個人,但是新加坡的公共設施非常好,為行動不便者提供了無障礙道路,安全又便利,Eduardo一個人是沒什麽問題的,所以Mark尊重了Eduardo的意思,沒有強迫他一定跟着自己進Facebook裏等候。
Mark停好車,幫助Eduardo從車裏下來。
“有什麽事情打我電話。”Mark叮囑他,“我七點半之前就可以結束會議了。”
“快去吧,出不了什麽事情。”Eduardo推了推他。
Facebook所在的South Beach Tower與新加坡的金融中心很近,距離不過兩個街區。
Eduardo在這邊工作生活已久,相當熟悉這一帶,所以為了預防被認出來,在下車前還是帶上了帽子和口罩。
他很久沒有自己在路上散過步了,新加坡社會素質很高,這片地區尤甚,Eduardo行動不便坐在輪椅上,也不會得到不禮貌的注目。
12月的新加坡沒有那麽炎熱,傍晚的均溫在26℃左右,非常涼快舒爽。South Beach Tower附近綠化相當好,街道也很寬廣,人也不多,因此體感比其他地方還要舒服些。
但現在是新加坡的雨季,幾乎每天都會有中雨或雷陣雨。因為下午他們去Dr.Chen那裏的路上已經下過一場雨了,因此Eduardo出來時想花不了一小時就能回去了,看着天氣也尚好,也就沒有帶上雨具。哪知道才半小時,天空便陰下來,飄起毛毛小雨。
他趕緊驅動輪椅往建築物方向去,但到底沒趕上下雨快,才走到一半,雨便大起來了。
豆大的雨水砸在Eduardo身上,沒幾秒,就在他的棉質T恤上砸出一大片水跡,冰涼的潮濕感鑽進衣服附着到他的皮膚上。
Eduardo窘迫至極,正想着這次免不了要淋得濕透時,一把傘從後面伸過來。
“等等,先生,等等。”有人喊住他,“我送你過去。”
Eduardo回過頭,看到一個棕色卷發的姑娘将手上的長柄雨傘伸了過來。
為他撐傘擋雨的女孩也是個南美裔,Eduardo聽出她甜美的話語裏的巴西口音;還有深棕色的眼睛像蜜糖一樣,典型的健康的小麥色肌膚,也是南美裔女孩子的特征,貼身的運動服勾勒出她曲線柔韌的身姿。
“你這樣過去會淋濕的,我陪你走過去吧?”姑娘快步走到Eduardo身邊,熱心地說。
雨傘不算太大,因為Eduardo坐在輪椅上,兩個人也沒法靠近,姑娘甚至貼心地将雨傘往Eduardo身邊傾斜,自己半邊肩膀瞬間就打濕了。
Eduardo是個紳士,他當然沒法讓一位小姐為他淋雨,趕緊婉拒,“不,謝謝你,我可以的,別因為我而淋濕自己。”
“這有什麽?”姑娘滿不在乎地晃了晃自己的手腕,上面圈着的是Facebook藍色的內部智能手環,“我就在South Beach Tower工作,我可以直接進Facebook換掉濕衣服,裏面什麽都有,你別在意這麽多!”
她一邊說着,一邊配合着Eduardo的速度陪着他往前走。
兩人走了大概兩三分鐘,終于來到South Beach Tower樓下那片有天頂的步道。
“天啊,這邊就是下雨的時候不方便,太容易淋雨了。”姑娘收起傘,沖Eduardo眨眨眼。
Eduardo看到這姑娘濕得比他還要厲害,他禮貌地拉下自己的口罩,充滿歉意地看着她,“謝謝你,真是太抱歉了。”
“沒關系沒關系,”姑娘爽朗地擺了擺手,“倒是你,褲管和肩膀也濕了,要幫你叫車回家嗎?別感冒了,先生。”
“不用了,謝謝,我在等我的朋友。”Eduardo笑着對她說,“他很快就出來了。”
“那好吧。”姑娘毫不吝啬地給了Eduardo一個熱情的笑容,她甩了甩傘上的水珠,抱怨道,“新加坡的雨季真是煩人,今天的運動計劃又泡湯了。”
“Facebook不是有健身房嗎?”Eduardo笑了笑。
“可我想要練習長跑啊。”姑娘賭氣地嘟着嘴,“我報名了明年的日落馬拉松,我可不想到時候跑不完全程,那真是太遜了!”
“我第一次參加日落馬拉松的時候,花了整整7個小時才跑完。”Eduardo笑着說,“但是正好在終點看到了日出。”
“你參加的是哪一屆?”姑娘非常健談,興致勃勃地問,“我剛到新加坡,這是我參加的第一次夜間馬拉松!”
“每一屆。”Eduardo回答,“08年我剛來新加坡時正好碰上第一屆的日落馬拉松,後來每一屆都參加了。”
新加坡炎熱潮濕,因此非常多的馬拉松活動都在夜間舉行,而日落馬拉松則是每年最重要的馬拉松活動,也是亞洲最大的夜間馬拉松。
這場馬拉松每年12月初開始報名,次年5月比賽,全程約45公裏,從晚上零點開始跑,抵達終點時常常正好旭日初升。
日落馬拉松2008年舉辦第一屆,正好是Eduardo移民新加坡的那一年。
他2月抵達新加坡時,因為Facebook、家人的反對以及美國輿論對他避稅移民的譴責而心情非常糟糕。
當時日落馬拉松的報名快要截止了,鋪天蓋地的宣傳遍布新加坡的街頭,抱着想要盡快融入新加坡的想法,Eduardo報了名。之後幾個月的跑步訓練也确實為他分散了很多初來乍到的孤獨彷徨和失意。
不過僅僅幾個月的訓練就想要在45公裏的夜間馬拉松裏跑出好成績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哪怕跑完全程,對還不太适應新加坡炎熱潮濕天氣的Eduardo而言也相當吃力。
可是當他拖着灌鉛一樣的腿,在清晨跑過終點,看到日出的剎那,他忽然覺得這是新加坡接納了傷痕累累、不知如何自處的他,新生活開始的希望伴随着日出,驅散了漫漫長夜的黑暗和疲倦。
那種救贖的感覺至今記憶猶新。大概因為這樣,之後每年的日落馬拉松成了Eduardo固定參加的唯一一個公衆活動。
“不過以後看來是跑不成了。”Eduardo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腿。
真正有問題的不是他的腿,就算他的腿恢複到可以讓他進行五六小時的長跑,他受過挫傷的肺部也支持不住這種運動量,這意味着不但明年,而是他以後都要跟這種活動絕緣了。
“哦,真抱歉。”姑娘趕緊說,“對不起,我不該跟你說日落馬拉松的事情。”
“沒關系。”Eduardo擡起頭看她,“日落馬拉松是新加坡很有意思的公衆活動,好好享受。”
“當然,我會的。”姑娘折好傘,沖他揮揮手,“我走啦,再見,可愛的先生。”
“再見。”Eduardo笑着說,再次跟她道謝,“謝謝你。”
“不客氣!”
Mark主持的會議向來簡潔。
他最不耐煩的就是羅嗦和沒有重點,因此要在Mark手下幹活,第一件事學的就是發言簡潔。
今天這會議他主持得尤其迅速,推着門羅帕克那邊幾個高管上跑步機一樣的在那輪番報告,氣都沒時間喘。
等會議結束時也竟然才7點13分,比Mark預估的時間還要早15分鐘。
他收拾了一下手上的報告準備回家再仔細看一看,便要離開Facebook去接Eduardo。
剛離開會議室,Mark就看到Luiza一身運動裝,渾身濕透地往休息區走。
“你怎麽回事?”Mark說。
“下雨了啊。”Luiza說。
“Fuck!”Mark罵了一句,“下雨了?”
Facebook的會議室在開會時一向放下電動擋陽板,隔音效果又很好,根本聽不見雨聲,Mark一門心思全在會議上,只想着趕緊開完視頻會議去接Eduardo,根本沒注意到下雨了。
“本來想去跑步,哪知道跑了不到一公裏就下大雨了。”Luiza敗興地說。
“趕緊去洗澡。”Mark也沒聽清她說了什麽,随口回了一句就往外跑。
他記得Eduardo下車時沒帶雨具,行動又很不方便,也不知道是不是淋着雨了,心裏焦急得要命,Eduardo的肺挫傷還沒有全好,要是淋雨感冒又引發了肺炎,那真是後患無窮。
Mark暗恨自己下車時怎麽沒想到新加坡雨季這糟糕的天氣,他就應該強硬要Eduardo在Facebook裏等他的。
Mark一邊往外走一邊撥Eduardo的電話,幸好沒一會兒,Eduardo就接電話了。
“Mark?”Eduardo溫柔的聲音從手機裏傳來。
“你在哪裏?”Mark問。
“我在停車場。”Eduardo回答。
Facebook樓下有帶頂的步道直通停車場,Eduardo跟那位姑娘道別後就往停車場走去了。
“你的會議結束了?”Eduardo問。
Mark回答,“嗯,結束了,你淋雨了嗎?”
“淋了一點,不過還好。”Eduardo說,“不用着急。”
“我現在過去。”Mark說。
到了停車場,Eduardo就在Mark的車旁邊等着他。
Mark走過去摸了摸他的衣服,确實只是濕了一點,又蹲下來摸他的褲管,确實是腿部濕得比較多。
Eduardo大窘,下意識左右看看,停車場并沒有其他人這才放心,他不太自在地縮了縮腿,催促Mark:“快起來,Mark。”
Mark擡頭看了看他,“你應該給我打電話的。”
“如果我真的淋濕了,會給你打電話的。”Eduardo揪了揪Mark的卷毛,“Facebook的工作人員把我送過來的。”
“感謝那個人。”Mark拉過Eduardo的手,在手背上親了一口,“回家吧。”
因為Eduardo淋濕了,晚飯便不能在外面吃了。
Mark在公寓樓下的餐廳裏點了餐,讓他們做好了推餐車到他那裏。
回了家,他先幫Eduardo換了一身睡衣。等收拾幹爽了,餐廳派了侍應将晚餐送來。
因為Eduardo在公寓裏,Mark不想讓外人進來,便自己親自把餐車推了進來。這頓晚飯兩人都吃得很随意,吃完後Mark又自己收拾了一下,叫人來把東西取走了。
晚飯後,Mark花了一個多小時把手裏的幾份報告都看完了,回頭一看,發現Eduardo蜷在客廳那張寬敞的長沙發上睡着了。
大概是不想吵到Mark審讀報告,Eduardo不知道什麽時候把電視機調成了靜音,因為沒有聲音的緣故,他才看着看着睡過去了,連電視機都忘記關,42寸的屏幕上還在播放着晚間新聞的畫面。
Mark其實不介意有電視機的背景音,他工作時向來專注得可怕,如果有什麽不值得他注意的話,那些聲音只會全部被處理成背景音。
Mark關掉電視,走到沙發旁盤腿坐在地毯上,默默地看了Eduardo好一會兒,然後彎腰抱起他。
Eduardo的骨架在男性裏屬于纖細的,他之前的身材勻稱很大部分是長年運動鍛煉而來的緊實肌肉,但車禍後消瘦得厲害,至今體重還沒有恢複到合理的範圍,Mark的手臂和腰背都是經過健身教練指導,特別鍛煉過的,抱起現在的Eduardo不算費勁。
他把Eduardo抱到卧室床上時發現Eduardo睜眼了。
Mark坐到床邊,把Eduardo壓在身下,親了親他額頭,确認他的早睡并不是因為發燒之後才放下心來。
他沿着Eduardo的額頭輕輕吻下去,Eduardo偏過臉躲了一下,Mark自然而然地便轉而吻到Eduardo的頸側和肩膀處。
Eduardo猶豫了一下,伸手抱住Mark回應他,但溫熱的吻很快就停了,Mark似乎沒有做下去的意思。
“Mark?”Eduardo疑惑地輕輕叫了他一聲。
Mark和他拉開距離,将手撐在枕邊,居高臨下地看着Eduardo,他钴藍色的眼睛像深海,眉梢眼角像削尖的鉛筆一樣尖銳。
Eduardo能感到Mark的情欲,但不明白他為什麽停下了。
Mark打量Eduardo的眼神讓他覺得自己好像被射線掃描,那道藍色的、專注的視線仿佛剖開他的皮肉和骨骼,精準地直達Eduardo隐藏了各種不能訴諸于語言的想法、恐懼和秘密的心底。
“……”他的視線極具壓迫力,Eduardo在他的注視下,生起一絲恐慌,感到喉嚨幹澀,“怎麽了?”
Mark又深深看了他一眼,視線終于不再充滿探究和攻擊性,轉而俯身在他嘴角落了個溫柔的吻,“沒什麽。要睡覺嗎?”
Eduardo竟産生一種劫後餘生的錯覺,他低聲問,“幾點了?”
“十點半了。”Mark回答,“我去洗個澡。”
說完,他放開Eduardo,起身往浴室走去,不多會兒,Eduardo便聽見了模糊的水聲。
剛剛在客廳困得不行,現在Eduardo躺在床上卻睡不着了。
他閉上眼睛,黑暗裏便是Mark剛剛探究的視線。
他不确定Mark是否已經把他看透,那些混亂的焦慮、不安和自卑,還有對情欲的恐懼在Mark的眼裏似乎都無所遁形。
Eduardo仔細回想了一下Mark剛剛的動作和話語,卻挫敗地發現自己根本看不透他。
随着年歲漸長和閱歷的增加,Mark越來越難懂。他所經歷的所有事情,在這個世界上絕大部分的人一輩子都不會經歷到,Mark如果想要藏起什麽想法,別人是讀不懂他的。
Eduardo心煩意亂地躺在床上,Mark從浴室出來時看到他蜷在被窩裏不知道在發什麽呆,臉上一片空白。
他關掉壁燈,掀開被子躺到Eduardo身邊,用剛洗好澡溫暖潮濕的手摟住Eduardo。
兩人在夜裏交換了個淺嘗辄止的吻,Mark很清楚地感覺到他沒有進行下一步的意思,于是也就拉開了距離。
他拿過枕邊的手機劃開屏幕,想要轉移一下注意力。
“還不睡嗎?”Eduardo問他。
“我上Facebook看看。”Mark回答,他點開App。
作為Facebook的CEO,Mark對自己的産品保持着很高的使用率,他甚至給Beast在Facebook和ins上都各自搞了個頁面,迅速就累積了大量粉絲。
Dustin知道了這件事,不甘落後,給自家兩只貓一只狗都搞了主頁,好一頓折騰,人氣卻始終沒超過Beast。
Mark嘲笑他說,是比不上Beast,但好歹你家貓狗人氣都比你高,粉絲也比你自己的賬號多。
這嘲笑紮紮實實傷害了Dustin脆弱的心靈。
最近Beast寄養在Dustin家,這家夥非常不要臉地就開始大肆用自己的號po Beast的各種動态,給自己的寵物小號拉了不少人氣。
不過Mark确實有點想念他那條拖把狗了,這幾天登陸了Facebook,也會先去看看Dustin的主頁。
結果一刷開,Mark就低聲罵了一句。
“怎麽了?”Eduardo聽見他那聲“shit”,睜開眼睛疑惑地看向Mark。
“加州今天又有新的大麻合法化提案被提出。”Mark說,“娛樂用大麻合法化。”
難得Eduardo對他的事感興趣,Mark便往Eduardo身邊靠了靠,把手機屏幕分享給他。
Dustin在2010年時就曾經給提議合法化的Proposition 19提案捐助過5萬美元,諷刺的是,當時一個月前,Facebook才拒絕了一個相關的廣告。
Dustin那回把Mark氣了個半死,有将近一個月沒理過他。
後來投票時這個提案被否決,但贊成票數僅比反對票數少6%而已。顯然,加州從上到下對大麻合法化都有不容忽視的一定意願,隔一會兒就有類似提案提出,果然現在又來一個新的大麻合法化提案。
這算是Dustin跟Mark之間最大的一個政治分歧,Eduardo知道Mark對大麻是零容忍的。
Eduardo生在混亂的巴西,一個充滿了槍支、犯罪和毒品的社會。他從小就對毒品和大麻深惡痛絕,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認美國的一些現實狀況。
“美國跟新加坡對大麻的認知不一樣,完全非法很難辦,合法化不失為現在失控後的一種妥協和規範。”Eduardo看完Dustin的動态,“非法的混亂不如合法的控制。而且這筆非法混亂的巨額利潤與其流入黑市,讓政府管控,一年至少10億美元的稅收,對加州政府而言不是小數目。”
“我知道。”Mark回答,“如果提案真的通過了,我就要把禁止大麻寫進Facebook的規定裏,大麻和Facebook,只能二選一,要吸那玩意就給我滾。”
Eduardo笑起來,他知道Mark是真的敢這麽做。
Mark以前是多麽喜歡和崇拜Sean,可是碰了大麻,Sean也得走人。
大麻合法化的讨論顯然不是一個值得在枕邊進行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