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1)
【19】
Eduardo不太清楚自己是醒着還是睡着。
因為房間裏很黑。
Alex把他帶回家後,他最先做的就是回到房間,關上門,然後把露臺和窗戶的窗簾全都拉上了。
母親在門外問他怎麽了,他不知道怎麽回答Paula,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因此只能重複着要求,“Please,leave me alone,please。”
Paula在門外站了一會兒,Eduardo不知道她什麽時候離開的。
他覺得自己應該睡一覺,因為昨晚一整晚他都沒能睡着,所以現在他必須得睡覺了。
但是沒睡多久,床邊的電話鈴聲把他吵醒了。
Eduardo迷迷糊糊地摸到手機,劃開屏幕接通電話,“Mark?”
Mark尖銳的質問穿透話筒,“你凍結賬戶了?”
Eduardo愣了愣,他聽見自己回答,“什麽?”
Mark用一種不敢置信又憤怒的聲音肯定道:“你凍結了賬戶!”
Eduardo竭力想說點什麽,“我……”
“你想過你這麽做會有什麽後果嗎?”Mark尖銳的話語一股腦地刺入Eduardo的耳朵。
“你不知道!”Mark的聲音讓他的腦袋嗡嗡作響,“你有沒有意識到你的行為已經危及了我所努力的一切?!”
“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心思才把這些修複好嗎?!”
Advertisement
“我這麽努力要把它經營好,你卻想都不想就去把賬戶凍結了!你知不知道這會讓一切毀于一旦?!”
“Don’t you get that?”Mark咄咄逼人地重複了一次,“DON’T YOU GET THAT!”
“Mar、Mark……對不起,我只是……”Eduardo終于找回聲音,慌張地解釋,“我沒想這麽多……我只是……”
“你想回到以前的生活嗎?”Mark生氣地打斷他。
“不,我當然不想,Mark,I’m sorry,”Eduardo焦急起來,“我只是……”
“好吧,我明白了。”Mark說,“I need you,Wardo,我們必須談談,你立刻給我過來。”
“I’m on my way.”Eduardo趕緊說。
他挂了電話,從床上起來,随意套了件襯衫,披上風衣就往外跑。
夜深了,家裏一個人都沒有,安靜得聽不見一點聲音。
Eduardo從走廊的櫃子上拿了車鑰匙,從車庫裏把那臺Bentley開出去。
新加坡過了11點後,街道上幾乎就沒有行人了,馬路空蕩蕩的,只有排列整齊的路燈一直往前延伸。
Eduardo把車開得很快,不過十字路口的紅燈還是讓他停了下來。
這是個很寬敞的十字路口,只有他一臺車停在路口。紅燈上的數字一直在倒數跳動。
Eduardo感到心煩意亂,那個血紅的數字好像永遠跳不到盡頭,他按下音響播放,抒情的音樂伴随着溫柔的男聲飄了出來。
It's been years in the making
事已過去多年
Eduardo耳邊是歌聲,跟着紅燈跳動的數字默默倒數着。
30、29、28、27、26、25……
In my skin, I'm shaking from the cold
切膚之痛我已麻木
13、12、11、10、9……
And my heart won't stop breaking
可我卻一直心碎不止
8、7、6、5。
And I know, I know
只是我知道,我都知道
砰——
一股強大的沖力擊中了他。
整個世界開始快速旋轉,紅綠燈和路燈、夜空和地面像旋轉的玻璃球一樣在不斷高速交替。等一切停下來後,Eduardo感到呼吸困難。
發生了什麽事?他很難受并且充滿困惑。
他遭遇了什麽?一場伏擊嗎?
Eduardo艱難地移動頭部,想要看看發生了什麽,但視線好像蒙上了一層紅色的薄膜,他無論怎麽都看不清,只能看到變形內凹的車門和像蜘蛛網一樣布滿裂痕的擋風玻璃,還有一地狼藉的駕駛座,地上都是玻璃碎。
玻璃碎片上有一張紙,上面的字糊成一片,密密麻麻的字糾纏在一起,上面的字母和單詞忽大忽小,完全無法辨識出意義,只能依稀能看到上面自己的簽名。
Eduardo用力吸氣,然後感到有粘稠的液體流出。
奇怪的是,那首溫柔的歌還在繼續。
They say time is a healer
人們都說時間是最好的醫生
他睜着眼睛,暗紅色的液體滴落在那張紙上。
It's more like a concealer for a scar
然而這一切卻更像掩蓋了傷疤
一滴、兩滴……
Cause it never really leaves us
因為我知道創傷它一直都在
三滴、四滴……
It can always find us where we are
它總能找到我們,無論何時,無論何地
電話又響了。
Eduardo艱難地伸手摸到屏幕碎裂得看不清的手機。
“Wardo,你在哪裏?”Mark的聲音好像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我……Mark……我在……”Eduardo感到意識恍惚,他努力想要告訴Mark自己的情況,“我被困住了……我動不了……”
但他發不出聲音,代替聲音從他嘴裏湧出來的是一些充滿腥味的液體。
“我被困住了……”他一遍遍地想要傳達,“我被困住了……Mark、Mark……help me……”
Mark好像在說什麽,但Eduardo既聽不見,也說不出。
然後Mark挂掉了電話。
嘟——嘟——嘟——嘟——
電話的忙音越來越大,把Eduardo的耳膜震得發痛。
他猛地睜開眼睛,然後用力呼吸,淚水從驚恐的、布滿血絲的眼睛裏湧出來。
Eduardo一動不動地側躺着,任由眼淚一滴滴争先恐後地流過他的臉頰,落在枕頭上。
直到感覺到枕頭冷冰冰的濕意,他才回過神來。
一股強烈的憤怒油然而生,迅速占據了他的內心。他努力了這麽久,花費如此多力氣想要擺脫這些噩夢,為什麽它們依舊糾纏不休?
PTSD在啃食着他的內心,如同貪婪的野獸啃食瀕死的獵物。
但Eduardo從來不是容易放棄的人,這些噩夢想要擊倒他,而他絕不會讓它們得逞。
他努力撐起身體去摸索床邊的櫃子。
一把刀或一把剪刀,可以幫他徹底殺死這些野獸。
飛機在經過十多小時的飛行後終于抵達矽谷,從降低巡航高度時,Mark開始看手機,一直降到3000米時,手機又有信號了。
他等了又等,始終沒有新短信提醒。
Mark也不知道心裏是什麽感受,坐在寬敞的真皮座椅上,倒像墜落得比飛機還要快。
盡管那封短信并沒有帶着什麽必須要回複的疑問,但他依舊是想要得到Eduardo的回應。
要是Mark年輕個五六歲,可能會因為久等不得而惱怒,但現在Mark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他知道Eduardo肯定已經看到短信了。Eduardo沒有回複,那只代表他不想或是不知道怎麽回複。
這些都需要時間。
Mark面無表情地收起手機,不再看了。
飛機抵達時正是上午10點,Mark 11點半有重要的事情,下了機便一刻不肯耽擱,家也不打算回了,直去Facebook。
到了Facebook,Felix帶着Luiza去人事部門報道,做好手續後,又帶她去數據部門入職。
數據部門的主管吉恩身形頗有噸位,人也非常爽朗,和Luiza的頻道很是對得上。
兩人很快就熟絡起來,吉恩帶着Luiza迅速進入了那個讓整個數據部門焦頭爛額,已經連續加班了半個月的項目中去。
Mark回來的這天正好是周五。
Facebook在周五有個傳統,叫Zuck Q&A。顧名思義,就是Mark回答這班猴子們雜七雜八的問題。
這傳統持續了七八年了,只是最近Mark在新加坡,所以才斷了一個多月。
今天他剛好回來,原本中斷了好久的Zuck Q&A得以如期舉行。
Mark一般會在Q&A上總結一下這周公司的情況,以及矽谷的趣事和科技界的熱點等。但因為他在新加坡呆得有點久,因此會上他簡要地分析了東南亞那邊的網上社交情況和數據。
之後Q&A時間,很久沒見到他的猴子們開始興奮地瘋狂提問。
剛開始的時候大家問的問題還挺正經,比如Facebook明年會不會收購哪個公司之類的,幾個關于公司大方向的問題之後,接下來大家就集體脫軌了。
“園區裏來了狐貍?”Mark有點吃驚。
“上星期來的,是一對狐貍。”猴子們說,“Mrs.Fox還懷孕了。”
這些宅宅們閃着并不算可愛的眼睛,期待地看着Mark,“它們好像想要在園區安家。”
“OK,”Mark非常爽快地說,“那我這幾天請專業人士來看看它們适不适合留下來。”
猴子們立刻歡呼成一片。
Alex站在弟弟卧室門前犯難。
昨天Mark讓他去接Eduardo,Alex花了45分鐘到Mark的公寓,到的時候Eduardo給他開門,弟弟臉色很平靜,但眼睛是紅的。
Eduardo跟Mark這顯然就是吵架了,但吵什麽,Mark不肯說,Alex問Eduardo,弟弟只是搖頭,也不願意說,Alex總不能撬他的嘴,只好由他去了,最後默默開車把Eduardo帶回了家。
回到家後,Eduardo就直接進了自己的卧室再沒出來過,午飯和晚飯都沒有吃。
早上的時候Alex已經擔心得快要爆炸了。
一整天沒吃了,今天也該吃點什麽了吧?
但是Eduardo把房間的門鎖了,他進不去。
Paula上來的時候,看到大兒子正氣急地對着門裏喊,“Dudu,開門。”
Paula捏住Alex的後頸脖,“你在幹什麽。”
她捏得很輕,但這輕輕一捏,身高一米九多的Alex還是順着母親的意思往後退了一步,聲音也壓低了。
“他都一天沒出來了,”Alex說,“出事了怎麽辦?”
“不會的。”Paula說。
她敲了敲門,“Dudu?”
房間裏仍舊無聲無息,Paula便道,“我要進去了,Dudu。”
“他鎖門了。”Alex說。
“我有鑰匙。”Paula道。
“那你怎麽不早點開門?”Alex很不滿。
“他想要安靜一下,”Paula說,“那就給他點時間,你急什麽?”
Paula開了門,Alex想跟着進去,卻被母親擋住了。Paula沒讓Alex進來,反身把他關在門外。
盡管已經是早上了,但Eduardo的卧室依舊黑漆漆的,空氣和時間好像都凝固了。
小兒子縮在被子裏一動不動,對Paula走進來的動靜毫無反應。
Paula默默地看了他一會,走過去将厚實的窗簾拉開,新加坡清晨的陽光灑了進來,寬敞的卧室整間亮了起來。
然後她又拉開了落地的玻璃門,帶着點水汽的涼風便拂進來了。
Paula坐到床邊,伸手摸了摸Eduardo露在被子外的柔軟的棕發。
“早上了,該起來了。”她溫柔地說。
但是Eduardo沒有回答,他仍舊閉着眼睛。
Paula沒有再說什麽,她耐心地等着,一邊用手輕輕地梳理小兒子的頭發。
過了很久,Eduardo把手伸出來,拉住Paula淺藍色的裙角,用葡語輕輕叫了一聲“媽媽”。
Paula低下頭吻了吻他的額頭。
她看到Eduardo浮腫的眼睛和泛紅的眼角。
“還是說你想要再睡一會兒?”Paula問。
Eduardo擡起頭看向Paula。他的母親已經五十多歲了,但仍舊優雅迷人。
“不。”Eduardo低聲說,“我醒了。”
“那洗漱好,下來吃早餐吧。”Paula又吻了吻他。
Eduardo點點頭,Paula便離開了。
等母親的腳步聲消失在樓梯後,Eduardo慢慢坐起來。
他打開手心,那枚樣式簡單,線條卻利落流暢的戒指被他握了一整晚已經捂熱了。小小的銀色圓環帶着跟他一樣的體溫。
Eduardo托着它,像捧着一顆滾燙的心。
他昨晚在找一把不存在的刀,摸到的是Mark的戒指;它很輕,像沒有重量;但它又很重,就像在深海裏急于上浮時,及時拉住他的那只手。
Eduardo身邊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他回過神,是Mark的短信。
我今天回美國,聖誕節前回來,回來後我們談談,不只是昨天的事情,還有這段時間的。這麽多年過去了,我認為我們之間應該存在相當高的容錯率。
Eduardo看着那條短信,安靜地在床邊坐了很久,新加坡清晨的陽光從身後進入他的生命與思索。
“我都做了什麽。”他捂住額頭自言自語。
Eduardo拿過床邊櫃子上的黑色的絲絨盒子,把戒指放回去合上,親吻了一下盒子,然後拉開抽屜,把這個秘密推回抽屜深處。
當面對洗手間盥洗臺的大鏡子時,Eduardo才發現自己有多糟糕。
白得沒有一點血色的臉,眼睛浮腫還布滿血絲。
他用了很長的時間認真打量鏡子裏的自己。
Eduardo不記得自己上一次認真直視自己是什麽時候了。以前,他每天早上都會對着鏡子把自己收拾得一絲不茍,但出事後他一直在回避鏡子,因為不想看到一個陌生的自己。
但在這個早上,他認認真真地看了,包括瘦得凸起的,并不好看的顴骨和劉海下額頭上的傷痕。
事實是,也并沒有他所認為的那麽不堪入目。
Eduardo沾濕毛巾,然後仰起頭,把濕毛巾壓在眼睛上,折騰了大概十分鐘,眼睛的紅腫終于消下去一些了。
然後又認認真真地用發膠打理了頭發。
“早上好,”他看着鏡中的自己,“Eduardo Saverin。”
Paula在叫醒他之前就已經做好了早飯,拌好的沙拉,煎蛋、培根、吐司和芝士麻糬面包,溫暖的香味在一樓裏浮動。
Eduardo洗漱好下來坐在餐桌上時,Alex正拿着報紙正在看財經版。
“早,Alex。”Eduardo像往常一樣跟他問早。
大哥從根本無心看的報紙中擡起頭,弟弟盡管看上去精神差點,卻仍舊把自己收拾得非常端正,臉上便不由得露出訝異的神色。
Alex放下報紙,想說點什麽,但是在話說出口之前,他及時地拿起骨瓷杯喝了一口咖啡,把話連同咖啡一起咽下去了。
母親剛剛說過了,不許過問。
Paula把早餐端上來,Eduardo看上去餓極了,盡管吃得慢條斯理的,但Paula給他擺好盤的沙拉、煎蛋和培根都吃完了,吐司也吃掉了兩塊。
Alex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從他平靜的臉上琢磨不出一丁點蛛絲馬跡。
他這個弟弟,小時候像白紙一樣,喜怒哀樂都看得清清楚楚,只是遇到Mark Zuckerberg之後,就多了很多心事,再也不能一眼讀懂了。
Alex一直很後悔。
最初Eduardo跟Mark打官司時的那段日子,他就不應該聽父親的,放着Eduardo不管。
他那時候覺得父親說得對,覺得确實是要放手讓弟弟吃點苦頭,而後來他發現自己想管也管不了的時候,已經晚了,自此悔不當初。
“今天是要去哪裏嗎?”Alex等他吃完後問道。
“不是去醫院做常規的複查嗎?”Eduardo回答。
“我以為除此之外你還有別的安排。”Alex說。
“為什麽?”Eduardo有點困惑。
Alex笑着指指他認真打理過的頭發,說,“畢竟今天新加坡是難得的好天氣。”
Eduardo笑了笑,“12月的雨季也快到尾聲了。”
吃過早飯,Alex就帶着弟弟去醫院了。
Eduardo要做的是常規的檢查,今天各個項目都很好,雙腿也是。Eduardo的主診Dr.Powell說再做兩次檢查,就可以嘗試下地走路了,複健方面今天開始也可以做一些負重類型的,會有複健師專門指導。
這是個極好的消息。
Glenn帶Eduardo去做複健,Eduardo回過頭,大哥坐在主治醫生辦公室的沙發上沒有挪開的意思,還沖他笑着擺擺手,Eduardo便知道Alex不跟過來了。
“Mr.Saverin,”Dr.Powell問,“是還有什麽疑問嗎?”
“他康複得不錯,謝謝你。”Alex說。
“這是我的職責所在。”Dr.Powell說。
“我想問問……”Alex猶豫了一下,“他還能不能,做些劇烈的運動?”
“持續複健的話,以後普通的運動當然沒問題,但劇烈運動你指的什麽?”
“比如沖浪、潛水、馬拉松、攀岩之類的。”Alex不太好意思地道,“他喜歡這些。而現在看來,他的數據比早前預估的要好很多,不是嗎?”
Dr.Powell合上手上的文件,直視Alex,半晌他再次清晰地重複了他已經回答過的問題。
“不可能的。”
他指了指腿的診斷頁面,“這裏沒問題,”然後又指了指肺部的診斷,“這些是不可逆的。”
Alex長久地沉默,然後站起來對Dr.Powell欠身道謝,“我明白了,謝謝。”
從醫生那裏出來的時候Alex覺得自己的心髒都沉得墜到胃那裏去了。
今天天氣不錯,Eduardo跟Glenn已經在做複健,Alex靠在落地玻璃窗旁,遠遠地看着弟弟。
Eduardo做完複健,來到他身邊,笑着問,“怎麽了,誰讓我哥哥這麽不高興?”
Alex在沙發上坐下,這樣好和坐在輪椅上的Eduardo平視。
他不說話,Eduardo這麽聰明,想到他剛剛留在Dr.Powell那裏沒跟着出來就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別這樣,”他用拳頭輕輕頂了頂Alex的肩膀,“你不是向來不喜歡我玩那些危險的東西嗎?這下你該高興才是啊,‘太好了,這小子終于不會去胡亂折騰了’。”
“說的什麽混賬話。”Alex佯怒瞪了他一眼,“我高不高興有什麽意義,我想要你高興。”
e on,Alex,”Eduardo張開手臂,笑着看他,“給我個擁抱吧。”
Alex嘆了口氣,探身過去抱了抱他。
Mark回到家已經是晚上8點了。從下了飛機踏入Facebook開始,他就沒有坐下來休息過,連續轉得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
好不容易忙了大半天,終于得以回家。
他上一次回來是一個月前,但家政工一直定期收拾他的屋子。
不過幹淨歸幹淨,偌大的屋子裏沒有一絲人氣,空蕩蕩黑漆漆的,反而還沒有新加坡租住的公寓有家的感覺。
Mark開了燈,從冰櫃裏拿了一瓶啤酒,然後坐到吧臺的椅子上,拉開環扣,一口氣灌了半瓶。
Mark愣愣地坐在那裏,他很累,心情又不好,實在沒什麽想幹的,只好打開筆記本,将在新加坡剛寫的智能管家Jarvis跟自己家裏的智能系統對接。
自從前陣子跟Eduardo聊天時有了那個點子後,Mark又開始敲代碼寫程序了。
在新加坡時,他已經把Jarvis的內核寫好了。Facebook本來就有AI實驗室,Mark拿了個最初始的程序在此基礎上開始寫Jarvis。
但是作為一個初級程序,Jarvis連普通打招呼的應答都錯漏百出。
為了和Eduardo一起做點什麽,Mark停了繼續完善Jarvis的進程,轉而讓Jarvis識別了Eduardo的語音,然後兩個人開始半是玩耍地調教Jarvis的智能應答。
“晚上好,先生。”Jarvis的語音現在還是機械合成,充滿了生硬和無機質的冰冷。
“你好。”Mark說,“請關一下燈。”
“抱歉,我做不到。”Jarvis說。
“我已經把你接入了智能系統中。”Mark說,Jarvis的回答代表接入出錯,“檢測不能識別的地方。”
“好的,先生。”Jarvis回答,然後過了大概一分鐘,“抱歉,先生,基本無法識別。”
“Shit.”Mark心情不好,本來想試試Jarvis和智能居家系統的兼容程度,結果接入就出了問題,真是做什麽事情都不順利。
“請注意你的語言,先生。”Jarvis回答。
“What?”Mark沒料到一個連初級都算不上的AI連對接系統都辦不到,倒會教訓他。
“Saverin先生說過,要注意語言。”Jarvis還只是個AI框架,問答系統很簡陋,它懂的詞語不多。
“Wardo都教你什麽了……”Mark捂着自己的額頭哭笑不得。
什麽有用的不教,淨教這些語言問題,不過仔細想想,這又确實很“Wardo”。
“請問‘Wardo’是哪一位?”Jarvis問,“我的數據庫中沒有錄入這個名字。”
“Wardo是Eduardo Saverin,”Mark很耐心地進行這種頗為弱智的問答,像對待自己的孩子,“這是我對他的昵稱。”
“好的先生。”Jarvis說,“我記下來了。”
“先生,你吃過晚飯沒有?”Jarvis問Mark,“現在是8點30分了。”
“我沒吃,”Mark嫌棄它,“你又幫不上忙,你連家裏的智能系統都對接不上。”
“但如果你願意給我聯網的話,我可以根據你冰箱裏的食材搜索食譜,要是你不想做飯,我還可以幫你搜索外賣。當然,紅牛在這個時間被禁止。”
“這又是Wardo教你的?”Mark問。
“是的,是Wardo設定的。”Jarvis說,它對新詞彙運用得很快。
“你稱呼他Saverin先生,”Mark說,“所謂昵稱,是指他親密的朋友對他的稱呼。”
“我不算是Saverin先生的朋友嗎?”Jarvis問。
Mark的聲音對他而言屬于級別最高的辨識,Mark說不允許叫Wardo,Jarvis便不能這麽叫。
“但我跟他是情侶,你不是,所以只能我這麽叫。”Mark說完,又覺得很蠢,為什麽要跟一個AI解釋這個。
“好吧。”Jarvis說,“我會把‘我愛你’跟昵稱進行關聯。”
“為什麽不直接跟‘情侶’的意義對接?”Mark問。
“因為Saverin先生說過‘我愛他’,因此我現在默認你們情侶關系對接成功。”
Mark不說話了。
“先生?”Jarvis等了一會兒沒有得到Mark的回應,又問道,“請問需要結束對話嗎?”
“這個問題還需要問嗎?”Mark沒好氣。
“我覺得應該給我安裝視頻檢測系統,這樣我可以根據你的面部表情判斷你願不願意繼續談話。”
“在你想要視頻系統之前,”Mark不屑地說,“你不如先學會正确使用‘你’‘我’‘他’。”
“先生,你指的是剛剛我說的Saverin的‘我愛他’這句話嗎,這句話是我剛剛所說的話裏涉及這些人稱指代用法的句子了。而事實上我會,先生,那是語法庫中最基本的用法。”Jarvis說,“我可以把剛剛的話複述一遍,‘Saverin先生說他愛你,所以我默認你們情侶關系對接成功’。”
“好吧,你懂,我該稱贊你聰明嗎?”Mark諷刺地問。
“如果你願意的話。”Jarvis說,“或者這是一句反諷?”
“恭喜你,”Mark說,“能正确辨識褒獎和反諷。”
Jarvis反擊,“恕我直言,先生,你這根本不是在測試我,我認為這只是你單純地想再聽一次這句話。”
Mark聞言大怒:“我是怎麽寫出你這種話唠AI的?!”
他關掉Jarvis,家裏不可避免地又安靜下來。
家裏的燈很亮,但光是冷的,Mark坐在空蕩蕩的客廳裏難得地出神發起呆來。
他開始想象Eduardo教Jarvis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的模樣。不要老喝紅牛、好好吃飯、別說粗話,這些東西對AI來說真是毫不重要,也毫無重點。
Eduardo總是這樣,常常捉不住重點。但他讓Jarvis看上去更像一個人、一個管家,而不僅僅是數據寫成的AI。
Mark忍不住笑起來,他搖搖頭。
電腦旁邊的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Mark點開短信,是他等了整整一天的Eduardo的回複。
“我等你回來。還有,或許你是對的,我決定暫停關于PTSD的治療。”
這條信息的內容遠比Mark這一天裏所期待的要多得多,他一直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那顆心終于放下來了。
——我愛他啊。
Mark看着手機那幾個字,想象着Eduardo對他們的AI這麽說的。
慢慢地,他嘴邊的笑容漸漸平了。
他想念Eduardo,這種思念如此簡單,以至于讓Mark感覺寂寞。
從醫院回來後,Eduardo要求去一趟Dr.Chen那裏。
Alex感到奇怪,因為今天并不是治療日。Eduardo說他有事情要跟她談一談,Alex于是把他送到Dr.Chen那裏。
Eduardo向Dr.Chen表明自己想要終止PTSD治療。這位醫生想了想,表示了贊同。
Eduardo跟她詳談了大概一個多小時,随後請她将這段時間做的治療記錄給他一份。
至此,使他這段時間筋疲力盡的治療終于告一段落。
不用再去做PTSD治療反而讓Eduardo感到放松。盡管一周只需要去兩次,但在前一天和後一天,Eduardo都會很焦慮,前一天期盼着這次的治療效果能立竿見影,後一天噩夢接踵而至又讓他憤怒焦慮,做什麽都不能專心。
不過結束了治療,相對的他就有點無所事事了。
他列了個書單,請Alex出門的時候順便幫他買回來,接下來就開始恢複閱讀了。
恰好最近新加坡的雨季稍有停歇,天氣放晴,他索性跑到家裏的花園裏,拉了張躺椅曬太陽。
中午他是不睡的,以防又做了不好的夢下午心情欠佳,因此邊打盹邊迷迷糊糊地看雜志。
Paula出來問他,“我做了櫻桃派,要試試嗎?”
“當然,”Eduardo說。
他想要回屋子裏,Paula按住他,“就在這裏吧,當是下午茶,怎樣?”
“再好不過了。”Eduardo對媽媽笑起來。
家裏的傭人很快張羅好小餐桌、櫻桃派和紅茶。
Eduardo吃得不多,他食欲不算太好,但看得出很喜歡母親的甜點。
Paula陪着他坐了好一會兒。
“小時候我覺得生病是一件快樂的事情。”Eduardo忽然說。
Eduardo用的是葡萄牙語,話是含在嘴裏的,可能剛吃了甜點,還顯得有點撒嬌的柔軟。
“嗯……”Paula笑着想了想,“考慮到你可以一直躺在床上,不需要練習小提琴或者鋼琴,确實算是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