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懶東西

豔陽高熾,穿着朝服上朝的文武們大多汗流浃背,坐在龍椅上,穿着龍袍的孟景灏也不例外,遂輕擡了下手。

站在丹陛一側的張順德一甩拂塵,往前一步,操着尖細的嗓子道:“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彼時,鎮國将軍爵位,領右金吾衛将軍實權的呂大雄出列,拱手道:“臣有本奏。”

孟景灏見呂大雄臉上有掩飾不住的得意,遂問道:“鎮國将軍請講。”

“昨日臣的族人來京中尋臣,禀報了一件祥瑞之事。”呂大雄笑着道:“有神龜從臣的祖陵爬出,磨盤那般大,龜甲上還有天然形成的幾行小字,陛下且聽臣念來。”

呂大雄漸漸挺直了腰背,一捋胡須,傲視群臣,“殇帝暴政,聖祖承天;推齊立胤,誅盡武血。雙口為呂,烏林三元;護國保民,文武雙星。”

群臣嘩然。

垂在臉前的玉珠微微晃動,孟景灏眯起了眼,不動聲色。

邬彬聽罷,心裏就是一咯噔,閉嘴靜聽。

文淵閣大學士就笑道:“鎮國将軍是個什麽意思?”

呂大雄麾下的中郎将就出列捧屁,“雙口為呂,這還不明顯嗎,分明就是說,這護國保民的文武雙星裏的武星就是指鎮國将軍啊。鎮國将軍之父護國大将軍乃是開國功臣之一,聖祖曾親口稱贊過護國大将軍乃是武星降世。如今神龜現世在鎮國将軍的祖陵之中,又有蔔文為證,身為武星之子,當世的護國武星不就是指鎮國将軍嗎?”

文淵閣大學士就笑了,“聖祖金口玉言,若果真這般稱贊過護國大将軍,怕早已傳開了,可老夫卻是今天才知道有這麽一說。”

文淵閣大學士就朝孟景灏拱手道:“陛下,也許此事秦國公知道也未可知,畢竟開國功臣們如今只剩秦國公還建在了。”

呂大雄面有不愉,橫了文淵閣大學士一眼,就拱手道:“那是私下裏聖祖和臣父玩笑的話,當不得真,但神龜卻是真的,陛下不信,不日臣就将神龜獻上。”

武星有人承認了,諸臣就把目光移向了緘口不言的邬彬。

烏林三元,“烏林”不就是邬彬的名字去掉右邊的那一半剩下的部分嗎,而“三元”更好解釋了,邬彬是近年來唯一一個三元及第的狀元,若說邬彬是文曲星,倒也說的過去。

孟景灏就道:“邬大人,你對‘烏林三元’這句怎麽看?”

“臣以為此事從頭到尾都透着荒謬。”邬彬出列,冷着臉拱手,“臣的祖地也出了神龜,龜甲上也有這些字,臣以為是有人圖謀不軌,想陷害臣。臣從來都只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護國保民的乃是陛下,臣并沒有那麽大的福德。依臣想來,是臣這張嘴得罪了某些人,故此被陷害了。臣請徹查此事。”

“衆卿家可有什麽要說的?”

便有人站出來道:“唐時,袁天罡曾為則天女帝看相,說‘若是女,當為天下主’,後來此女果真稱帝,臣以為,此為天兆。”

孟景灏腹诽:胡扯!

面上卻一派板肅之态。

文淵閣大學士看着呂大雄就笑了,“臣以為,還是等神龜運送至京,咱們都看過之後再做定論吧。只是,怕文武雙星這等奇詭之事早已傳揚開了吧。”

邬彬立即羞愧的道:“神龜白日從臣的祖地爬出,族人們并沒來得及遮掩,故此确實傳揚開了。”

此事分明是呂大雄想借神龜甲文為自己鋪路,卻将他扯下了水,真氣煞人也。

邬彬青着臉,狠狠瞪向呂大雄。

呂大雄也惱了,“邬大人何故瞪着本将,神龜又不是本将找人弄到你祖地上去的,再說,那麽大的龜,至少有三四百年,神獸也,若真是本将所有,本将還會白白便宜了你去?笑話。”

孟景灏卻想的深了些,呂大雄為老六的岳父,莫非此事是老六授意?

可老六的目的是什麽呢?

在民間為呂大雄宣揚護國武星的名聲,讓朕不能輕易動呂大雄,動呂大雄就是動搖國之根本,借此鞏固自己的勢力,老六是怕朕騰出手來收拾他?

可不管老六他們的目的是什麽,此事已不能挽回,真是如同吃了只蒼蠅那般膈應。

便道:“衆卿家都是朕的股肱之臣,你們都是朕的文曲星武曲星,此事怕是有人借老龜戲弄鎮國将軍和禦史大夫,朕命你二人嚴查此事。”

衆臣觑向呂大雄,個個心照不宣的笑了,笑的呂大雄面色通紅,惱恨非常。但呂大雄為官多年也聽懂孟景灏的意思了,那就是壓下此事,什麽“文武雙星,護國保民”就是有心人的算計,是個笑話,而這個笑話就是他自己!

“是!”呂大雄憋屈的連脖子都漲紅了,應聲後卻甕聲甕氣道:“待臣将神龜獻上,陛下再看,臣若有一句假話,願受五雷轟頂之罰。”

邬彬便道:“事關重大,臣不敢自專,也已命族人将神龜秘密運來,并不敢張揚。”

一句話把呂大雄更陷入尴尬的境地,呂大雄趕緊補上一句話,“臣下朝後就立即命人快馬加鞭回族裏,讓他們也秘密運送,絕不張揚。”

可惜,到底是晚了。呂大雄本就想将計就計借此将自己推向武将第一的位置,他還很貪心,想青史留名,成為像秦瓊、尉遲敬德那般能作門神鎮宅的民間傳奇,遂毫不遲疑的命呂氏族人一路都将神龜展現在人前,又把“殇帝暴政,聖祖承天;推齊立胤,誅盡武血。雙口為呂,烏林三元;護國保民,文武雙星”這幾行文字宣揚了出去,就此,神龜現世,文武雙星的事情已逐漸蔓延開來。

散朝後,孟景灏心裏膈應的狠,給呂大雄狠狠記上了一筆。

天氣燥熱,汗水都将他的後背浸濕了,孟景灏煩悶的将朱筆一扔,背手走出了乾清宮。

張順德擎着把紙傘匆匆跟上,“陛下小心曬着。”

“朕想自己走走,你下去。”孟景灏冷聲道。

張順德不敢捋虎須,垂頭弓腰,駐足恭送。

不知不覺就來到了盛華宮,梅憐寶不在,宮內的太監宮女都懶懶散散的,一見了孟景灏踱步而來,都吓的跪地哆嗦。

守宮的是之前在太子府就伺候梅憐寶的秀音、秀林,見孟景灏來了,都趕緊行禮請安。

“起來吧,該忙什麽忙什麽去,不必管朕。”頓了一下又道:“她不在,你們也要把屋子給她收拾的一塵不染。”

“是。”秀音、秀林共應聲。

孟景灏進了寝殿,三三兩兩的宮女太監就聚在一起嘀咕開了。

“不是說寶昭容失寵被貶去寺院清修了嗎?”

“是啊,不是說寶昭容惹怒了陛下,被陛下徹底厭棄了嗎?”

“都閉嘴,快去幹活。”秀音板着臉訓斥。

之前都以為梅憐寶失寵被貶,這些太監宮女就不大聽使喚了,此番見孟景灏來了盛華宮,又都谄媚乖順起來。

擦欄杆的擦欄杆,掃地的掃地。

寝殿內,孟景灏在梅憐寶平日梳妝的月牙凳上坐定,閑着翻弄她的首飾匣子,珠光映翠,紅寶金釵,都是阿寶平素佩戴過的。

恍然,他卻發現,他手裏并沒有一件阿寶給他的私密東西,便有些不忿起來,想到,平素情話說起來一套一套的,小嘴甜如蜜,哄的他眉開眼笑,卻只憑一張嘴了,連一個香囊他都沒得到過。

“懶東西,只會動嘴。”只是,憑那張小嘴也把他哄的一顆心落在了她身上。

偶然翻開了一個羊脂玉南瓜形的胭脂盒,就見裏頭裝着幾個長指甲,指甲被修剪的圓潤精巧,上頭又塗了緋紅、牡丹紅、赤紅等各色紅的蔻丹,光線落在上面,映着玉質的光澤。

孟景灏禁不住笑起來,“真會玩。”

腦海中浮現,她床帏裏的情蕩野性,那十根削蔥指,指頭上的指甲,他若不追着給她剪掉,每次颠鸾倒鳳時,她骨子裏的那股狠勁兒一發,非得把他的後背抓爛才罷休。

“阿寶,你讓朕拿你怎麽辦呢。”孟景灏嘆息。心裏很想立即接她回來,可是不行,她越發野性,以前他不承認愛她時,她還小心翼翼的服侍讨好,如今他承認了,倒是慣大了她的膽子,這回連他都敢打了,絕不能輕饒。還是讓她在皇覺寺多反省幾天,受受冷落的滋味,斂斂脾氣再說吧。

皇覺寺,梅憐寶在禪室昏睡不醒。

隔壁,素蘿守着昏睡的六皇子,靠着軟枕,看着窗外。

皇覺寺後山傳來簫聲,簫聲嗚咽,慘淡迷離。

四皇子立在小湖邊,臨湖吹簫。

山風飒飒,吹起四皇子綁着發髻的絲帶緩緩飄飛。

他氣質溫潤,此刻又是滿目憂郁,一副郁郁不得志的模樣,令躲在青石後的梅憐珠不禁心生憐惜,對于引誘他的事情不再抗拒。

聽着悲戚的簫聲,梅憐珠開始醞釀,哭出了聲。

“誰在那裏?”簫聲驀地停了,四皇子質問。

梅憐珠只露出一顆頭來,淚眼朦胧,“是、是奴婢,奴婢是跟着寶昭容來的。”

淚從那雙桃花眼裏流出,從那張靡豔傾城的臉上緩緩滑落,那般的惹人憐惜。

仿佛是聽和尚說,皇覺寺來了一位昭容。只是女眷和男客所居禪室,一在南一在北,相互并不礙事,他也沒有在意。

如此美人,卻只是宮女?

孟景灏簡直暴殄天物。

四皇子禁不住又多憐惜幾分,放輕了聲音問道:“為何在此處哭泣?”

“打壞了寶昭容的翠鳳,被攆了出來,奴婢無處可去,便來到此處。”梅憐珠又怯怯的問,“公子為何在此?”

四皇子便道:“我為故去的生母在皇覺寺點了長明燈,每年這個時候都會來此為生母添香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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