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2)
這是那木措赫皇族特有紋身。
那木措赫—當今太後的家鄉。
至于鮑威,的的确确接到了藍砂幫的任務,接應假李不掂,只是……為何?
鮑威不—得—而—知。
曹維商連夜向孟紹濂報告了審訊的結果和今日之事始末……
一個時辰後,鮑武被派人送回雲銜山莊,繼續雜役的生活,他滿懷期待地等着,哥哥被關押若幹年後釋放日子的來臨……
又一個時辰後,鮑威自絕于東宮天牢……
寒池久久站立于洛陽東宮宮殿之前……
明日便是自己加封60萬禁軍統領的日子,紫蟒長衫,金靴赫赫,已經擺在自己的內室之中,似咒語一般重複纏繞……回蕩在心裏……這都不要緊,寒池想,多年江湖生涯,此去前路兇險嗎?孤單嗎?他并不畏懼。
只是,她就要成為真正的衿妃了,在繁華的長安……冰冷的皇城之中,不會再有他時時刻刻地守護。
七年之約……這便是宿命。
☆、相思相見知何日
夜色漸深之時,文依進了勤政殿的大門,這裏平時是皇帝來東宮議政的宮殿,因為明天一早便有加封的儀式,又有些勞累,王路特別安排了皇帝歇在這邊,明早可以起來的稍晚一些,不必從寝宮移駕過來。
少了周折,孟紹濂自是滿意的,文依來的路就不免長了些。及到了勤政殿,孟紹濂竟披着明黃寝衣在殿後飲茶,身邊伺候的人只兩個小宮女。
王路吓了一跳,趕着就罵小宮女們:“你們作死啊,就讓皇上穿着這麽單薄的衣服坐在風裏,皇上要是趕明兒咳兩聲,你們還活不活了?”
小宮女吓壞了,及忙跪下磕頭如搗蒜,吓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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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依站在一邊,沒有言語。
孟紹濂倒是先笑了:“罷了,朕自己要這樣的,不冷。”
“哎呦,皇上啊,您是不知道,這些個人啊,奴才一眼瞧不到一嘴說不到就不知道動彈,白凍壞了您!”王路道,又指着小宮女,“還跪着幹嘛?還不去拿件衣服?”。
小宮女忙爬起來去取衣服。
這裏孟紹濂看到文依,目光略有些凝滞,王路看了二人這情景,便告退了,打算遠遠站着,正碰上趕來的小宮女,王路便指了指文依,宮女忙走過來跪下,雙手将衣服捧給文依。
文依點頭,取了過來。
衆人退下後,文依拿着衣服有些尴尬,正在猶豫要怎樣,孟紹濂起身走了過來。
及走到跟前,文依本能地退了一步。
“你怕我?”孟紹濂道,神色微倦。
文依搖搖頭,向前一步展開披風,為孟紹濂披在了身上,又回到身前,系好明黃緞帶,落在遠遠站着的王路和兩名宮女眼中,極是自然而然地親密。
“不怕我,為何要退後?”孟紹濂道,聲音聽不出是喜是怒。
“臣妾不曾學習宮中禮儀,不知如何應對,還請皇上恕罪。”文依道。
孟紹濂笑了笑,道:“我若想治你的罪,恐怕你死罪都難逃。”
文依不能否認。
孟紹濂繼續道:“許寒池也是。”
文依心中猛一震,道:“文依确實與許莊主相識,且落難之際多蒙莊主相搭救。”
“于是,英雄救美,互生情愫……”孟紹濂沒有看着文依,注視着院中一棵很大的杏樹,杏花本就姿态高貴,月光下影影綽綽,極是有皇家氣象。
文依想否認,但是否認有何用?最能招致帝王不滿的便是欺騙。
“許莊主很聰明……”孟紹濂道,目光定定看住文依,冷極:“膽子也夠大。”
文依聲線輕柔,仿佛說着一件與自己無關之事,道:“文依不知許莊主和皇上說了什麽,但是皇上見到文依之時,我與許莊主已經互不相欠,嫁娶無幹了。”
“是嗎?”孟紹濂一笑。
“是。”文依道,語氣堅定。
孟紹濂看着文依,半晌道:“許統領可向你提及了他出使的原因”
文依自然地搖了搖頭:“我并不知道,至今我尚沒有機會向許莊主相問。”
孟紹濂的神情不可察覺地一松,文依看在眼裏,只作不見。
“王路。”孟紹濂道。
“奴才來了……皇上喊奴才?”王路快步走了過來。
“去請許統領來,朕有急事要見他。”孟紹濂道。
“是。”王路道,說罷,急急忙忙地就要去了。
“公公稍停片刻,我尚有話與皇上說呢,許統領來了,我又要回避了,這才見到皇上呢。”文依道。
“這….”王路依言站下,目光尋到皇上。
只見孟紹濂極其寵溺地看了文依一眼,道:“你這個丫頭,在這裏便罷了,回到宮裏,當着太後和皇後可不能這樣。”
文依心中一動,知自己從現在開始就要扮演一個寵妃的角色了,便道:“這不是太後和皇後娘娘不在嗎?皇上也不許嗎?”
孟紹濂一笑,知她聰穎,上來摟過文依肩膀,便對着王路道:“你沒聽見衿妃娘娘吩咐嗎?
“是……”王路忙笑着退了下去。
這裏,文依從孟紹濂懷裏略一掙紮,卻被孟紹濂攬住,動彈不得,他凝視着她:“朕知道你想說什麽,不必說了,朕不想再見你處心積慮為保護許寒池說些言不由衷的話。文依,朕有幾句話要告訴你。”
文依點頭,微風拂過文依頭發,有一縷飄到了孟紹濂的臉上,孟紹濂伸手為她抿在小小的綠幽靈環鬓裏。手在她發間停了片刻,語氣凝重道:“于天下,我孟紹濂從繼承大統那日開始,便背負着大陳列祖列宗的期望,天下是朕的,誰都不要妄想抓走一把大陳的土。于父母,孟紹濂是先帝與苓妃娘娘的兒子,誰害了朕的母妃,朕勢必要讓她死無葬身之地。”孟紹濂停了下來,俊雅的臉上說不出的堅毅,月色中充滿了男子的張力,屬于帝王特有的魅力。
文依安靜地聽着……
“于你……朕從來都不知道,至高無上的權利是如此的無用……朕……”孟紹濂的臉上有稍縱即逝的痛,手緩緩放開了文依。
月色蕭索……杏花天影。
寒池将鮑威送入天牢之後,奉命趕到,見二人立于院中,行過禮之後便不再言語。
孟紹濂道:“顧文依、許寒池聽命。”
二人見皇上鄭重,不敢怠慢,一齊跪下。
“今日之前你二人與朕一樣,身負血海深仇,但是從此刻開始,朕鄭重地告訴你們,你們要肩負的不只是或親或友的仇恨,還有大陳江山的歸屬,還有朕千千萬萬子民的安危,朕已然沒有退路,即使朕不動手,敵人已經開始動手了。”孟紹濂停了一下。
文依和寒池皆知皇帝說的是白天遇刺之事。
“行刺于朕,要的不止是朕的命,更是大陳萬裏的江山,列祖列宗将大陳江山交給朕,朕就一定要守得住。不管你們之前所謂何來,現在你們和朕已經在一條船上了,船行巨浪,若傾翻,不會有一人能得生還。”說罷轉頭看着二人,目光凜然,更多的是期許。
半晌,寒池面色平靜,抱拳道:“皇上放心,臣知道。”
孟紹濂含笑點頭,伸手扶起寒池,道:“許莊主俠義蓋世,雖素來淡泊名利,但是朕相信,朕不會看錯人,從看到你的第一眼,朕就知道,許寒池必會成為我大陳江山的肱骨之臣,是朕萬千子民的希望所在。”
寒池聲線極穩,道:“皇上過獎,臣當盡全力。”
孟紹濂深深點頭,道:“至于朕的衿妃娘娘,待到許統領凱旋之際,也就是你我功成之時,衿妃娘娘就會華年早逝,莊主欲和許夫人浪跡江湖,歸隐山林,朕樂見其成。”
文依不期孟紹濂竟會有此一想,幾乎是陷在震驚之中,古來帝王能成為天下之主,必然狠絕,何況孟紹濂如此年輕,怎會容得下隐瞞,甚至是欺騙,盡管自己一直以來對着孟紹濂的隐瞞或者是謊話都是情非得已。原來孟紹濂才是三人中最明了的人。
文依不禁轉頭看着身邊的寒池。只見寒池神色從容,并沒有看她,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文依知他會意,亦道:“臣妾……謝皇上。”
孟紹濂緊了緊披風,笑道:“你二人明日還有冊封大禮,尤其是文依,明日大典之上必然要端雅從容,氣度超群,需要平息衆人之口。回到宮中……會有諸多阻撓,你需要一個高貴的身份作為保護。”
文依深深懂得,也感激孟紹濂苦心,自己的身份于妃位還有十萬八千裏的差距,何況是一舉封妃,可以說這個身份在天下人看來就是孟紹濂的一意孤行,就是皇帝對一個女子迷戀到無以複加。自己如果是個才人或者美人身份入了宮,孟紹濂是難以顧及的,太後想打發掉她怕是比碾死一只螞蟻還容易,現在有妃位護身,誰想治罪于她,必須是孟紹濂親自下旨才行。
當然,文依也知道,孟紹濂這樣做不僅僅是為了保護她,也是能迅速讓她成為太後眼中釘肉中刺的最好辦法。
見兩人均是沉默,孟紹濂苦笑道:“剛才還說不冷,這會兒還真是有點,也罷,朕也乏了,許統領肩負皇宮安全之責,衿妃回曉月館有段路,許統領便護送愛妃回去,也好讓朕放心。”
寒池稱是。
文依亦揖下送孟紹濂。
王路忙打老遠跑來,看了三人一眼,低頭随孟紹濂走入寝殿。
青寧走到文依身邊,見寒池也在,見了禮,寒池道:“幾日不見,青寧倒是有禮多了。”
青寧道:“過去您是莊主,是我家小姐的朋友,青寧自然是随便些,現在您可是許統領,青寧怕一個不小心治罪呢。”
寒池一時不知怎麽回,并未答言。
文依瞪了青寧一眼:“話這樣多。”
青寧也不相讓:“娘娘從不為旁事說我,唯獨莊主。”
“青寧。這樣的話不要再說。”寒池道。
青寧從不見寒池如此肅然,一時不知所措,緊緊咬着嘴唇,自己繞道鳳鸾車對面躲着去了。
“她還不慣宮中生活……我自己也是。”文依對寒池說。
“她要盡快習慣,不然,必會為你和她自己招來殺身之禍,你……也需快速适應。”寒池背對着文依,月光映着他的身影,因着內力深厚,微微生風。
“寒池,我……”文依想向寒池解釋她入宮的理由,又不知如何開口,心中苦極。
“我知道……幸虧我早就知道,若是不知道......哪還用的着一批又一批的刺客?只是有些懊惱,我終是留不住你。”說罷一笑,向門外走去。
他果然知道,文依想,應該是父親臨終前說的吧,他原來一直知道。
“寒池,你很擔心我是嗎?”文依的聲音低到自己都聽不到。
寒池沒有說話,只望着遠遠的西邊,那是長安的方向。
“寒池……”文依幾乎要落下淚來。
寒池正望着宮牆,不經意笑了:“不要擔心,沒有什麽比你活着等我回來重要。”
“嗯。”文依鄭重地點頭。
說話間二人已來到鳳鸾車旁,早有內監聽皇上未留衿妃侍寝,準備下了車辇。
“衿妃娘娘請上車。臣護送娘娘回宮。”寒池道。
文依望着寒池,寒池目不斜視地看着前方。
“有勞許統領……”文依道,說罷便擡腳步上上馬石,想是石頭經常被踩,加之剛才飄了幾星雨,邊緣便有些滑,文依一個走神,剛一落腳,便摔了下去。
文依曾得寒池親傳踏月之步,一驚之下急提真氣,還沒來得及自己站穩就被寒池穩穩扶住,聽得寒池用極輕微的聲音耳語道:“不到萬不得已,不能讓人知道你會武功。”
随即提高聲音道:“娘娘當心。”又回身對內監道:“你們去再擡一塊上馬石來。”
驅車的兩個內監見差點滑倒了娘娘已是一身冷汗,好在沒摔着,忙忙去再搬石頭。
這裏寒池已經喚來青寧,語氣也因不忍溫和了下來:“扶好娘娘,宮中當差要小心。”
青寧正擔心文依有沒有扭傷,見寒池這樣說,只顧低頭,眼淚落了下來。
文依拍了拍她扶着自己的手,道:“沒傷着。”
寒池也不再言。
片刻,只見去而複返的內監回來道:“娘娘恕罪,勤政殿內沒有上馬石了,這裏一向不許車辇靠近,不曾備得,這塊也是奴才帶來的。這會子周圍宮殿的人都歇了,娘娘是否可等奴才一會兒,奴才去別的宮裏借來。”
寒池略皺眉,道:“不必,夜太深了,明日還有大典,娘娘要盡快回宮休息。”說罷回身,因為背對着內監,文依清楚地看到了寒池的笑容,那樣寂寞而不易察覺的笑容。
只聽寒池道:“不知娘娘是否允許微臣恭請娘娘上車。”
文依幾乎踉跄,輕呼出聲,在別人都會以為是剛才腳扭傷之故,青寧忙扶住相問,趕車的內監也是吓得跪了下來。只有文依自己明白:“寒池……是在這樣的方式……與自己道別嗎?”想到這裏,眼淚已經完全不聽使喚了……
拼命控制住自己,文依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出聲的:“有勞大人。”
寒池微笑點頭,伸手将長襟拉起別入腰中,單膝跪于地上,緩緩伸出左手向上車的位置。
文依離寒池的手只有兩三步的距離,只覺得自己像走了一輩子,及走到了,文依竟一時不知該擡起哪一只腳,便望向寒池,只見他目光溫和而堅定,便似初見那日,迷亂中聽得他道:“姑娘,醒醒……”
文依從懷中拿出了一方絹帕,放到了寒池手上:“莫踩髒了統領的手,有勞了。”說罷輕擡右腳,只覺寒池之手如石築一般,絲毫未因自己的重量而略有下沉,一瞬之間已經站在了車上,身後寒池站了起來,道:“娘娘,手帕。”
文依手抓住車棱,幾乎要回身過來,硬生生停在原地,道:“丢了便可,走吧。”
☆、禮成
次日清晨……
洛陽以日光豐美見著于世,今日更是天公作美,晨起清露,陽光燦燦而不灼人。
早有吏部及禮部士官将典禮之物準備妥當,雖說寒池封官,排場倒是在文依封妃之後。
文依因病着,且連日疲憊,面色就有些恹恹,碧生和采葭忙了一個早晨,才以脂粉掩飾好倦色。
文依素來不喜脂粉濃稠,此時更是覺得別扭,妃位頭飾頗重,只金銀措鑲嵌了8色寶石的青鸾步搖便墜得文依不自在。
采葭笑道:“娘娘這就嫌沉了,回宮之後,皇上賜下無數奇珍,娘娘必是要換着樣兒每天都戴着的。這是在東宮,已經儉省不少了,一舉封妃,娘娘可是本朝自□□爺封珍妃以後的第一人,這樣的榮耀,怕是搬來宮中首飾全送了娘娘,皇上還嫌不夠呢。”采葭聲線甜美,語速也快,說得青寧和碧生都笑了。
極至大裝已畢,文依起身,實覺得身上墜得難受,自己也笑了,心道:小時見宮中娘娘每每盛典之時穿戴整齊皆是一副嚴肅表情,原來是因為這般難受。
文依來至穿衣鏡前,但見華服莊重,頭上珠光寶氣,映得臉色極潤,柳葉眉梢俏麗精致。
“咱們娘娘可真美。”采葭由衷贊嘆道。
“主子不似皇後娘娘豔麗無雙,不似貴妃娘娘高華,也不像芙妃娘娘妩媚,可靜靜一立就讓人移不開眼神,像極了……”碧生努力思索着文依姿态,最後慢道:“像極了初生之蓮。”
“看不出你這小丫頭這麽會說話啊?”青寧笑道,“你可知,這是聖上誇咱們娘娘的話,被你說了去。”
碧生忙跪下:“奴婢多言了,還請娘娘恕罪,奴婢不知這是聖上誇贊娘娘之言,請娘娘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
文依笑道:“沒事的,皇上不過一時戲言,不必到處說。”說罷瞥了一眼青寧。
青寧吐了吐舌頭。
四人正在說話,便有一內監進來,道:“娘娘可準備好了?鳳鸾車已在門口候着,娘娘要趕着吉時啓程前往淑泰門,皇上已經在那裏了,着奴才前來請娘娘。”
文依道:“知道了,去吧,本宮這就來。”
內監起身告退。
文依忽道:“你等等……今日除了本宮還有禁軍統領的封授,不知誰前誰後,許統領可到了神武門?”
內監複跪下,回道:“自然是娘娘受封在前,許統領還未到,說是有些事情需要統領處理一下,即刻就到。”
文依點頭道:“好,走吧。”
整了整身上衣衫,文依扶了青寧向外走去。
幼承庭訓,雖文依不喜歡這繁複裝扮,及到了正殿之上,舉手投足之間還是禮數自然,絲毫也不生硬刻意。
一衆官員不禁詫異,聽聞皇上收了民間女子為妃,很是想看看這小門小戶女子是如何寒酸。如今卻見文依如此禮出大家之範,不僅一絲狐媚之氣也無,比之宮中妃嫔禮數竟是不差。不禁絮絮有些言論,一些有見識之人只覺此女眼熟,一時又說不上來,便認定此女頗有來頭,不再口出毀謗之言。
吉時已至,內監宣文依上前受封,文依與寒池受封并不在一處,文依便在淑泰殿前,依依跪下,聽內監長篇大論宣讀封妃诏書,賜妃位寶書。
待聽完了,文依心中便有些膩煩,擡頭見孟紹濂已走到自己面前來,道:“衿妃起來吧,爾後為朕衿妃,凡事要以皇家事體為重,尊重皇後,善待一衆妃嫔,為表率。”
文依再拜而下,口中稱是。
孟紹濂見文依今日不同往日,更添了大氣端莊之美,便攜了她手道:“累不累?”
文依柔聲道:“臣妾不累,多謝皇上。”
孟紹濂伸出手來,文依有一瞬間的遲疑,目光轉向人群,只見人頭攢動,唯不見那人,心中不禁落寞,便伸出手來放在孟紹濂手中,一同步上正殿。
及坐下,文依才得看周圍之人,因為皇帝此次出巡不過是借着游覽之名出來的,所帶之人不多,倉促封妃也是急急落定名分。
環顧之間,見曹維商在衆臣之首,其餘衆臣觀服制,品階均不高。又看皇帝周圍只覺還差了誰,一思之下便想起,盧秀微竟不曾在,随問道:“皇上,為何今日臣妾受封,不見盧才人?”
孟紹濂略皺了皺眉:“今日是你的好日子,不提也罷,待散了再與你說。”
文依心中納罕,也不便多問。
此時便有內監奏請道:“啓奏陛下,衿妃娘娘,吉時已到,神武門之禮已準備就緒,請皇上和娘娘起駕。”
孟紹濂攜起文依之手,兩人上了銮車,一路來到了神武門。
封将自與封妃不同,禮制以雄壯見長,神武門前虎紋黃旗盈風而展,大紅氈毯上有欲飛麒麟纏繞而起,極為逼真。
東宮禁衛軍除在值之外,均隊列于此,浩浩蕩蕩開去,聲威不可直視。
孟紹濂立于神武殿高階之上,遠遠見寒池已走了過來,跪于殿下,便有吏部長史宣讀诏書。
文依立于孟紹濂身側,望着跪于階下的寒池出神,不自覺将手從孟紹濂手中抽出,才發現自己手心皆是汗了。
只聽耳畔皇上輕道:“剛剛你自己封妃還見從容大方,這會兒倒是局促得出汗。你可知多少人在看着你?”
文依知孟紹濂所言之意。便對着皇上道:“臣妾知道了。”
寒池本端正跪于殿前,低頭聽封,此時不覺肩胛微動。雖是極細微的動作,依舊被文依看到,知以他耳力是聽到皇帝與自己的對話了。低頭略思,輕聲對孟紹濂道:“昨夜見勤政殿後的杏花開得極好,便想起文依以前所居之處門前有條河,河邊也有兩棵這樣的杏樹,只可惜如今花時就要過了,明年願能與君共賞初放之期,切莫再錯過……”
孟紹濂笑道:“一定。”
文依見階下寒池禮成起身,眼光略過自己,笑容清淡。
在別人看來,不過是皇上寵愛衿妃,許統領知禮衷心……人生如戲,看戲人怎知戲中人無真情?
雙禮已成,文依覺得很是疲勞,孟紹濂便為她推了一衆宮宴,只說:“衿妃識大體,不願為了自己之事讓朕冷落了許愛卿。”于是宮宴便成了獨賀寒池。
宴閉。
月華凝露,曉月館中……
孟紹濂喝了酒,倚在榻上,由着采葭和青寧換了沾過冰水的濕布巾來敷額。
碧生端了醒酒湯來,孟紹濂服下,一會兒便覺得好些了。見文依穿着家常衣服,站在一邊服侍自己,便笑着拉她坐下:“累了一天了,還站着。”
“皇上晚宴時,臣妾歇了一會兒,這會兒倒不覺得累。”文依柔聲道,提醒着自己要盡快熟悉衿妃的身份。
采葭見皇上和娘娘說話,便給青寧和碧生使了眼色,三人皆退到門外伺候。
“覺得宮中禮節辛苦吧?”孟紹濂問。
“辛苦倒也不覺得,就是……”
“就是厭煩得很。”孟紹濂爽朗一笑,“朕也這麽覺得。”
很少見孟紹濂笑得如此爽朗,文依也笑了,多日相處,眼前的男子從未在自己面前以帝王自居,倒是處處遷就,他是真真實實救過自己性命的,想到這裏,文依不禁心存了感激,多日來困頓之氣減緩了不少,伸手端起桌上的蜜茶,道:“剛剛調的,皇上喝了胃會舒服些。”
孟紹濂也不推辭,就着文依的手将茶一飲而盡。
“皇上累了吧?是否要歇下?”文依将碗放在桌上,道。
“按理,今晚朕是要歇在曉月館的。”孟紹濂目光微醺,道。
“臣妾知道。床已經鋪好了,為避耳目,我自會同陛下前去,就歇在外間暖閣裏。”文依道。、
孟紹濂輕笑:“不同我一起嗎?”
文依忙站起,一時不知如何說。
孟紹濂出聲笑道:“朕有這樣吓人嗎?你我也算舊相識了,開個玩笑能把你吓成這樣?”
文依道:“君無戲言,皇上當是玩笑,可是吓了我一身汗。”說罷忽見孟紹濂正在“不懷好意”地笑。
“君無戲言。這是你說的。”孟紹濂甚少這樣的表情,簡直是一臉的玩世不恭。
文依大呼後悔,直罵自己非要在這個當口說什麽君無戲言:“我是說……我。”文依還在想怎麽說,忽覺一輕,已被孟紹濂打橫抱起,直向內室走了去……
曉月館是個三進院落,要進內室,需要穿過一個院子,青寧三人和曉月館的一應奴才,就在院中伺候着,見皇上堂而皇之地抱了文依出來,都吓了一跳,忙跪了下來,低頭不敢看。
文依這會兒已經不知所措,想掙脫下來,見滿院奴才侍女,又不能,不掙脫,難道就由着孟紹濂将自己抱進內室……正思量該如何應對,只聽孟紹濂幾乎是湊在她耳邊道:“別怕,朕答應過,只要許寒池回來,會“完璧歸趙”,就算朕沒答應過,你不願意,朕也不會勉強,君無戲言!”說着,二人已經進入內室,孟紹濂用腳勾上了門,順口對院內奴才道:“不用進來伺候,都散了!”
跪在地上的一衆人忙道:“是……”便低着頭紛紛散去,只留青寧和采葭,遠遠伺候着。
房內,孟紹濂将文依放了下來,幾乎是命令道:“躲朕遠遠的……今晚別讓朕看見你……我喝了酒。”說罷自顧自退去龍袍,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文依心快跳出嗓子了,此時見孟紹濂睡下,才稍稍定了神,自去暖閣,确認鎖好了門,和衣而眠,輾轉幾回,想是太過疲勞,沒多久也就睡着了……
一夜洛城無夢……只有林間煮雨飛花。
天亮時文依被一陣紛亂攪醒……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昨日孟紹濂睡覺的床上,但見自己衣衫整齊,身旁無人,錦被正好好覆在身上,雖覺得奇怪,但是料想孟紹濂是怕人起疑才将自己移了過來。
門外只聽采葭的聲音:“娘娘不好了,娘娘快起來,出事了。”文依心中一驚,顧不得旁的,忙道:“進來……出了何事?”
采葭急道:“盧……盧才人殁了。”
☆、薇花落盡長安路
文依忙忙梳妝更衣來到曉月館的前廳之時,孟紹濂正聽寒池說盧秀微之事,見她來了,便拉她身旁坐下:“見你睡得熟,便沒有喊你。”
此言一出,寒池微微失神,随即恢複如常,繼續講搜查結果。
文依半路開始聽,一會兒便也得些頭緒—盧秀微正是死在了自己的寝宮海姝殿,被發現時面目青紫,有中毒跡象,寒池已讓人檢查了盧秀微一應飲食,在一碗墨櫻百合複花湯中發現了毒物。
孟紹濂聽罷大怒,急傳東宮禦膳房總管唐金泉。
唐總管被帶到時已經面無人色,磕頭不住,只會絮絮道:“皇上饒命……皇上饒命。”見孟紹濂不語,更是直要惶恐地昏死過去。
“這毒是怎樣混入複花湯中的?如實說,還可有全屍。”曹維商道。
“奴才真的不知道啊,皇上若是不信,現在禦膳房的紫金缽中尚有殘湯,皇上着人取來,奴才當着聖上和各位大人的面喝了。”唐金泉面無人色,但這話說得倒是沒有猶豫。
孟紹濂點頭,忙有人趕着去了。
這裏紹濂問文依:“若是沒有睡好,再去睡會兒吧,聽來聽去都是污穢,也沒什麽好聽的。”
文依聽孟紹濂如此說,正是合了自己心意,若自己久留與寒池之間眼神交錯之際難免就會有窦漏,曹維商何等人也,自己還是躲了為妙,便起身道:“謝陛下關心,臣妾正是沒有睡好,見妹妹這樣,也是難過,臣妾不願再聽,這就告退了。”
孟紹濂點頭應允,拍了拍她手,文依便回身往後面去了。
這裏便有禦膳房的人捧了紫金缽來,缽中正如唐金泉所言,還有約半盞湯羹,因為隔夜有些冷滞,略顯得稠了些。
唐金泉端起缽便要喝下去,湯汁尚未到嘴,只聽得一聲碎響,缽體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原來寒池不及上前,只得以內力吸住紫金缽摔于地上,現在湯汁落在雕花理石之上,揚起粘稠白沫,甚是惡心。
曹維商跟着就道:“湯中有毒!”
寒池目光如隼,環視四周,見剛剛捧湯前來之人正從袖中抽出明晃晃一縷臂刀,一刀砍向唐金泉,動作之快,讓在場之人全都目瞪口呆不及反應。
寒池冷靜超于常人,早已飛身而起,只是距離較遠已不及攔住刀鋒,便一把抓住唐金泉左腿向後一拉,臂刀擦着唐金泉臉頰而過,應聲落于地面,經過十九次反複壓磨築成的雕花理石堅固非常,此時炸裂而碎。
那人見一招未成,竟飛身撲向皇帝,寒池因拉唐金泉乃是于飛身途中進行,本就沒有着力之點,全憑一己超人內力,此時将此人拉出,已經力盡,再要前去護駕幾乎沒有可能。
皇帝周圍不過皆是侍女,已吓得面無人色,紛紛躲避,刺客狂妄一笑,刀身輕抖,刀尖直指皇帝前胸,力道之猛,一刀下去,孟紹濂必要斃于刀下。
可惜他錯了……
當他看見自己的斷臂與臂刀帶着一股噴湧的血液同時落在地上之時,就知道自己錯了,錯得離譜……
許寒池正在他的前方,平靜地看着他。
“這……這怎麽可能?”他看看地上的斷肢,又看看自己光禿禿的肩膀,猶是不敢相信。
早有侍衛上前将他擒住,寒池伸手點了他血眼,防他失血過多而死。
“說!你為何要殺了盧才人,又為何刺殺朕?”孟紹濂從驚恐中回過神來,語氣冷極。
“哈哈哈……皇帝小兒!毒是老子下的,可老子壓根就沒打算殺了那小丫頭!她還不值得老子動手,老子也沒打算殺你,是你自己要為你那小老婆找什麽狗屁真兇,你若是上來一刀砍了唐老頭兒這沒根的玩意兒,讓他頂了名,老子早就出了皇宮逍遙快活去了,誰稀罕殺你?哈哈哈……”刺客說罷又笑。
“推出去,五馬分屍。”孟紹濂道。
寒池沒有說話。
曹維商卻坐不住了:“皇上,還沒問清楚此人來歷。”
“不需要問了,推出去!”孟紹濂道。
侍衛過來将此人拉走。
“哈哈哈……五馬分屍……哈哈哈,皇帝小兒,你數錯數了!四匹就夠了,老子早有一只胳膊被許寒池砍掉了!許寒池,我方大敬你是條漢子,卻沒想到你竟成了這皇帝小兒的鷹犬,還把自己的女人也送給了他!哈哈哈,看來方大這輩子就只能敬佩自己了!哈哈哈……”狂妄的笑聲充斥了整個宮殿。
不一會,侍衛拿托盤捧了他的頭回來,孟紹濂厭惡地揮了揮手道:“下毒之人既然已經找到,盧才人也得瞑目,以嫔禮下葬吧,就葬在洛陽,這是她的家鄉。”
曹維商出列應“是”。
經過一番變故,孟紹濂有些煩悶,起身向後走,忽地回過頭,問到:“許統領,剛才這狂徒說,你将自己的女人送給了朕,朕倒是想知道,你與盧才人是否真的有舊?”
寒池心中一松,孟紹濂會此事推到已經死了的盧秀微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