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0)

敷嶺夜不開驿是朝廷的命令。”周廣信道。

“那好,周大人可以因為謹遵朝廷的命令,以身殉職了。”寒池道。

“不,不,不,許大人,我……我馬上命令開門。”寒池手上力道猛增,周廣信頓覺氣息被阻,無比難受,忙求饒道。

周圍火矢車一停止放箭,葛庭三人迅速下牆而來。

一時驿站大門大開……

慘叫聲仍在繼續。

狼群因為血腥的刺激,陷入了瘋狂。

靠近牆壁的人迅速進入驿站,可能是因為驚恐幾近摧毀他們的意志,率先進入驿站以後,他們開始推動站門,意圖隔斷狼群的入侵。離得較遠的人面露絕望……

寒池将周廣信交給黎莫臣,飛身沖了出去,葛庭吳妄緊随寒池。

極目之下,寒池落在了白犀身前,星芒在手,白犀閃躲,放開了正含在口中的一人。

一聲響徹天際的長嘯……

本來瘋狂的狼群,竟紛紛停了下來。一時間除了人聲唉唉,一點狼的聲音都聽不見了。

“葛庭、吳妄,帶受傷的兄弟進站。”寒池道。

二人得令,所剩30餘人,互相攙扶,急急進入驿站。

驿站的門餘一縫,門裏,一個婷婷身影正向緊張地外張望。

葛庭複走了出來,站在寒池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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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去。”寒池道。

“你休想,隊伍已經進入驿站,你囑咐我的事情,我已盡力完成,從現在開始,我只是葛庭。”葛庭道。

寒池亦不再勉強。

拎着籠子的手上,模糊一片,血順着手指向籠內滴落。白犀狼後張着嘴努力舔舐着,懷着小狼,它好幾天沒吃沒喝,虛弱不堪。

葛庭低聲道:“你受傷了?有多重?”

寒池搖頭。

白犀,蹲了下來,昂了昂頭。狼群紛紛撤到了它身後。

白犀舔了舔嘴周圍的血,森然的牙齒每一顆都有成人中指的長度。

較量至此,陷入僵局,寒池可以回身快速進入驿站,但是面臨的一定是群狼的圍困。

戰?完全沒有勝算。等?誰人來救,更何況……寒池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一陣蝕骨的劇痛襲來……

還好,那裏有一只小小的煙骨,支撐着就要倒下的許寒池。

寒池将狼後的籠子提起,低聲道:“我一會兒會帶着籠子引開狼群,你去淮北閣找粟謙來助。”

“我帶着籠子走,我請不動粟謙,沒這麽大面子。”葛庭冷道。

寒池皺眉:“我去,也許尚有逃脫的機會。”

“在雲銜山莊時,我見過顧老板。”葛庭忽然冷道。

寒池愣住。

“你是說,文依……進宮……”寒池道,眼中竟忽然有了淚光……,“你告訴了她,我此去的目的?”

“她是那樣聰明的人,有了懷疑,還會沒有真相嗎?我瞞不了她。”葛庭慢慢閉上眼睛道,“所以,無論什麽時候,你要活着,不然……她用什麽活下去?”葛庭在撒謊,但是他知道,現在能讓許寒池留下,文依是唯一的籌碼。

籠中的狼後忽然躁動不安……

☆、青尾,青尾!

寒池和葛庭不過三四句話的工夫,忽覺手中籠子不穩,本來還在舔舐血的狼後,忽然躁動不安起來,嗷嗷而鳴,轉眼便在籠中不住翻滾。

白犀聞得狼後哀鳴,立直身子,挂血的利牙不斷呲出,身後狼群一陣騷亂。

寒池已将籠子放在地上,卻不敢離開半步。

白犀向前幾步,見寒池警惕,又退後幾步。

一時之間,人狼皆是不知該如何,僵持不下。

忽聞頭上夜枭飛過帶動的風聲,四周地面之上,野狐出洞,匍匐于地面。

身後老董靠近寒池,看了看周圍,道:“新的戈壁之王,就要出世了。”

寒池初遇老董,是在一個村子外,彼時老董正在勸村民離開村子,到山外躲避,村民不知其意,只當他是另有所圖,就要通知官府。

寒池見老董面目忠厚,不似奸詐之人,一問之下,原來老董竟懂得獸語,可惜村民不聽老董所勸。

當晚山洪來襲,村民受傷無數。

後來老董便到了雲銜。

“你會接生嗎?”葛庭問寒池。

寒池猛咳:“我若不是受傷了,一定打死你。”

“原來你也有不會的。”葛庭道,“那現在怎麽辦?”

“你會嗎?老董?”葛庭道。

“狼會自己産崽。”老董臉上也是一陣青白,瞪着葛庭道。

但是,狼後折騰了半個時辰之後,已經氣息奄奄,幾日來被肖未央挾持,不止沒吃沒喝,勃頸上還受了傷,此時竟然已經不能自己産崽了,而且眼看就要氣閉。

白犀碧青的眼睛此刻便如血栗一般,緩緩站起身來,向籠子走近。

寒池不禁駭然,若是狼後與狼崽就這樣死去,那麽驿站中一幹人等必會被狼王殺死殆盡,就算狼群攻不進驿站,也必會圍困,驿站中人會活活餓死。

“狼後難産,怕是生不下狼崽了,正要與狼王道別。”老董不禁唏噓,汗水也淋淋而下。

寒池深吸了一口氣,道:“咱們退後。”

葛庭和老董皆是一驚,很難相信此刻寒池的決定。

寒池點頭。

三人向後退了10步。

白犀靠近籠子,狼後躺在籠子裏,因為疼痛和虛弱,渾身顫抖,見白犀走近,努力将嘴靠近籠子邊緣,有大顆的淚水從眼中滲出,她在為自己不能為白犀生下小狼崽而難過。

白犀用嘴拱了拱她,伸出舌頭努力舔着她的眼睛。

“讓我試試吧。”身後說話的是莫妃。

寒池有些猶豫不決。

“沒關系,許大哥,雖然沒有給狼接生過,但是我的兩個侄兒都是我看着出生的,也許我能幫上白犀狼後。”莫妃道,燈光之下,莫妃修長的眉眼,單薄而秀氣。

“我陪你去。”莫臣道,手中,鬼頭刀緊握。

“我陪她去。”寒池道,說着緊了緊身上寬大的袍子,他和莫臣分開之時穿的并不是這件衣服。

莫妃本來因為害怕,手一直在抖,聽寒池要陪她前往,不禁開心起來。

寒池笑着點頭。

“我陪你們兩個去。”老董道。

“好。”寒池道。

三人再次慢慢接近籠子,白犀擡起頭來,呲牙警示,身後狼群躍躍。

老董以手按地,口中嗚嗚有聲。

白犀目光森然,似在猶豫,不一會兒……竟向後退了兩步。

老董點頭,寒池将莫妃護在身後,慢慢靠近……

一夜鏖戰,東方籠罩在似有似無的光線裏。楊林嘩啦啦作響。驿站之中,吳妄找了一處房間,将周廣信等人關了起來,派人看守。

大門只留了一人經過的空隙,預備着寒池等人回撤之用。

蔣溥經過昨夜折騰驚吓,身上也受了傷,此時高熱起來,所剩30幾人都挂了彩,傷勢較輕的都在看守大門,其他的人都在歇息。

天漸漸亮了……

當東方第一縷曙光迫近,一聲狼嚎震破了戈壁的清晨。

莫妃滿手是血地托起了一只雪白的小狼,透過軟軟的胎毛,紫色的小小斑點,在它還挂着胎衣的小腦門上隐約可見,光亮從它的毛間透過,閃着旖旎的色彩……

戈壁狼王——白犀的第一個孩子,未來的戈壁狼王出世了。

迎接新的生命,總是讓人興奮不已,充滿希望。

白犀一直站在幾步之外,現在口中不住噴着氣,仿佛很久沒有喘氣一樣,眼光冷冷掃過寒池三人,看得人心中一凜。

莫妃一驚,手中不穩,差點将小狼崽掉落,忙将小狼王放回母狼身邊,随着寒池和老董向後退去。

白犀走近,代替已經虛弱得站不起來的母狼,舔舐着自己的孩子。

“不好,狼王要發怒了。”老董忽然道,“快進入驿站。”

寒池聽言急提真氣,拉住莫妃,三人飛身進入驿站,。

大門在身後緊緊關上。只聽得巨大的撞擊聲不斷投在門上,門外一片狼嚎之聲。

“為何它還不放過我們?我們救了它的狼崽.”莫妃急道。

“白犀覺得我們害了狼後。”老董道。

“狼後不是我們害的。”莫妃道。

“一只狼,它懂得你說的這些嗎?”葛庭道。

是啊,連人都分辨不清楚的事情,怎麽指望狼能理解?

但是,人又一次錯了,他們總是狹隘地理解萬物,把自己當做一切的主宰,将自己的思想加注在其他生靈之上,以為天地都會随着自己的悲喜而變色,而事實總是證實着人類的錯誤與渺小。就像現在。

狼後醒了過來,當老董聽見了狼後的低吟,他笑了……

一切都結束了……真好。

牆頭上坐着的吳妄看見白犀馱着狼後,叼着小狼王離開的時候,尚不明所以。

忙跳下來向寒池報告。

“嗯。”寒池點了點頭,“清點一下人數,查看一下大家的傷勢吧。”說罷,便向着牆邊走去。

“你帶着狼後逃亡的時間裏,竟然還能給它打了一只兔子?”老董湊過來問。

寒池笑:“你怎麽知道的?”

“狼後告訴狼王,你和最初劫持它的人不是一夥的。因為你給了它一只兔子。”老董拍了拍寒池,笑道,你這一只兔子,救了我們30幾條命。”

“是嗎?”寒池笑。

而後,他毫無征兆地倒了下去。

當人們七手八腳拉開寒池寬大的外袍時,莫妃幾乎驚聲尖叫。一道長長的抓痕,撕開了寒池精健的肌肉,白色的肩骨露了出來,身上或深或淺的抓咬痕,體無完膚。

老董喃喃道:“怪不得我找到他時,他先要我的外衣,是為了不讓我看到他的傷。”

“許大哥,許大哥,你醒醒,你看看莫妃。”莫妃邊哭便檢查着寒池的傷口。發現一處,便哭聲大一些。

葛庭傻傻站着,他跟随寒池這麽多年,還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許寒池。

黎莫臣努力保持着冷靜,忙将寒池擡到房內,找出随身帶着的藥品給他包紮傷口,又拿出丸藥給他服下。

雖然幾乎傷了所有皮肉,索性沒有傷及內髒,加之寒池自己封了幾處大穴,失血雖多,尚不會危及生命,只是脈象極虛弱,什麽時候能醒來,不得而知。

原來莫臣與寒池看到群狼奔襲,寒池便讓黎莫臣前往驿站,勸說周廣信放行,如果不能便硬闖。自己引開狼群,贏得時間。

寒池本想引白犀注意,将狼群帶偏,怎奈白犀受肖未央控制,完全不顧寒池,一路向驿站奔來。

寒池無奈,冒險躍入狼群,和肖未央争搶狼後一路引走狼群,以致遭到群狼圍攻,身受重傷。

老董找到寒池的時候,青尾正馱着寒池立于一塊高大的岩石之上,周圍狼群環繞。

青尾見到老董,忽然奮蹄,猛将寒池甩了下去,自己則奮力躍起,向着樹林狂奔,群狼見馬肉怎能不狂,追着青尾急速而去。

待老董以羅漢斷風散灑在寒池與狼後周身,斷絕氣味後,群狼追着青尾已經消失不見了。

寒池幾次欲追趕青尾,可想到驿站之外幾十號人還未進入驿站,随時會有生命危險,不得已咬牙而歸。

此時寒池夢中召喚青尾,衆人皆是難過。莫妃更是哭得眼睛都腫了。

葛庭心中郁郁,仿佛要炸開一般,不知向哪裏發洩。見莫妃等人守着寒池,自己便走出房間,獨自出了驿站。

群狼撤走已久,天亦大亮。門口衆多狼屍和士兵的屍體尚未清理。葛庭便挽起袖子,一具一具搬運到大路邊上,再找來鐵鍬,破土埋屍。有一些受傷較輕的人也出來幫忙,随時打量着周圍的環境。

已到午時,驕陽似火,好在一個上午,屍體差不多都掩埋完了,葛庭帶人将門前的土又翻了一遍,将血跡掩埋好。

忽然,葛庭發現地上有一個頗為耀眼的東西閃動,在陽光之下,半掩在土中。

葛庭伸手撿了起來,竟然……是一塊絡合石靈。葛庭不禁想起與寒池出白犀谷夜祭那晚,寒池所撿的石頭,這塊石頭和那塊大小形狀皆差不多。

明月崖,明月崖人如此寶貴的東西,怎會又一次遺落?葛庭不禁疑惑。而且昨晚一場厮殺,自己始終在,并沒有見到陌生之人。

難道……葛庭不禁吸了一口涼氣,出使隊伍之中……那此人現在是已經死于昨晚之戰,還是仍活着,明月崖此來是何目的。

葛庭正尋思間,一聲馬嘶傳來……

葛庭心中狂跳,仿佛瞬間被喜悅漲滿,又因不能肯定自己的想法而遲疑,擡頭極目尋找聲音來源,只見一匹馬從遠處奔來,黝黑的身上滿是血漬,步履也有些踉跄。

青尾!竟是青尾!

葛庭狂喜不已,飛身迎了過去,牢牢抱住青尾的頭,青尾也用力蹭着葛庭,人群中有人認出這是寒池的馬,不禁歡呼起來。

葛庭俯下身查看青尾傷勢,見馬腹之下有一塊極重的咬傷,皮肉翻起,一層薄膜裏隐約可見內髒,如果不馬上救治,青尾性命堪憂。

葛庭忙小心翼翼将青尾牽入驿站馬廄,燒紅長針,将藥按入傷口,一針一針縫合馬皮,想是極痛,青尾不禁嘶嘶之聲,最後終于忍不住,踢了葛庭一腳。

葛庭吃痛,習慣性地擡手想給青尾一巴掌,手剛舉起,停在半空,已滿臉是淚……

☆、總為浮雲能遮日

這夜,孟紹濂歇在了子青殿。

長夜漫漫,兩人下了一會兒棋,青寧端了毓延羹上來,橙色的羹汁以新鮮的橘皮為料,芬芳濃郁,味道清甜。

“青寧手藝越來越好了。”孟紹濂道。

“謝皇上。”青寧站在一旁道,不自覺臉上有些紅潤。

孟紹濂看着棋盤并未着意,因着一招受制文依,直晃着手中青金石串子尋思。

文依回身看看青寧,見她眼眶有些發紅,道:“夜深了,今晚誰當值?”

“回娘娘,是奴婢。”青寧道。

“嗯,你就去準備吧。”文依道。

支走了青寧,見旁邊無人,文依遲疑道:“皇上,最近可有出使隊伍的消息?”

孟紹濂專注于棋盤,并沒有回答,半晌道:“他們遇到了一些江湖幫派的攔截,不過據昨日飛鴿回報,還算順利度過。算着時間,隊伍今日應該就可進入羅敷嶺驿站了,入站會有官文來。”孟紹濂道。

說着伸手拿起一枚黑子放在棋盤之上,又将文依被圍的白子一粒粒從棋盤上撿起,笑道:“和你下棋朕都不能分心,不然還真會輸。”

文依本有些恍惚,見孟紹濂一直遷就,也笑道:“皇上變着法兒輸給我也費了不少心思吧?難為皇上了。”

“你這幾日怎麽了?總有些心不在焉?”孟紹濂一邊把棋子放回玉竹簍裏,一邊問道。

“沒什麽,一些小事。”文依說罷,落了一顆白子。

孟紹濂擡頭看着她:“小事?”

“只是有些看不透,等再過些時日或許就可以理清。”文依道。

“不妨說來聽聽。”孟紹濂饒有興致道。

文依笑:“原來皇上也有窺人心事之好。”

“要看是誰的。”孟紹濂也沒擡頭,落了一顆黑子。

“那日宮宴回來,采葭見茏平半夜從後門兒溜了出去。這兩日我便讓他們留心着,發現她夜夜如此。而且每日白天皆有些心氣浮躁,經常訓斥小宮女,漸次尋上碧生、采葭的不是,今日和青寧也起了争執,剛才青寧眼眶是紅的。”

孟紹濂含了笑,道:“你說你看不透什麽?”

“7年未見妹妹,不知她性子變了沒有?”文依道。

孟紹濂想是忍不住了,哈哈一笑:“你啊!什麽時候學得說話這樣刻薄?”

文依道:“哪有?我是真的看不明白。”

“有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一直以來是想學得聰明一些,可惜……萬分不及其母。”紹濂說罷,将一顆子落在棋盤之上。

“皇上是說,文喬果然在夜夜探聽我的消息?”文依道。

“朕歇在哪裏,情況如何,她要清清楚楚,心裏才過得去,更何況是你這裏。”孟紹濂似有幾分無奈,“你想做什麽?”

“暫未想到,若是想到了,皇上可是要幫我的。”文依一笑,道。

孟紹濂見文依笑了,釋然道:“明日大理皇子與公主觐見,後日設宴建中王府,你可願随朕前去?”

文依心中一動,原來孟紹泠說三日之後再見,說的是這件事。

孟紹濂見文依出神,柔聲道:“權當去散散心,建中王是朕唯一的弟弟,府邸建得頗有氣勢,景致也好。”

文依點頭道:“是,我明日便準備。”

二人正說着,青寧輕輕邁步進了殿門。

“娘娘,時辰不早了,您歇着吧。”宮裏規矩,青寧在這時只能問文依,不能問皇帝。

“受些委屈不怕,在這宮裏要忍得住,才能成得事,你主子不會讓你委屈太久的。”孟紹濂對青寧說道。

青寧先是一愣,明白過來臉已紅透,忙低頭道:“皇上哪裏的話,青寧不委屈。”

孟紹濂一笑:“好了,走吧。”

文依起身扶起孟紹濂,就像每每皇帝歇在子青殿一樣,兩人并肩向後殿暖閣走去……青寧跟在身後,及到了暖閣,只在外間廊下停住。

子青殿暖閣裏,文依出神望着床上的帳幔,有微弱的光透過來,趁着華麗孤寂的紫色,夏夜,仍微涼。

一連兩日,她總是夢到寒池,半夜驚醒,渾身都汗透,此時便有些不敢睡。

暖閣外,孟紹濂已經睡熟了,不知道為什麽,盡管每一個子青殿的夜晚都是這樣相安無事地度過,孟紹濂還是覺得安心而舒适,躺下就會睡熟。

從文依出了“月子”,孟紹濂幾乎每天都歇在子青殿,當然這招致後宮一片不滿之聲,尤其是幾個位份低,從前還算受寵的小主子。

孟紹濂只是置之不理,仍然我行我素地“寵”着顧文依。

文依也只做伺候皇帝,忙碌得很,除了早上去給皇後請個安,一應到訪均不見,連皇後請了兩三次,也只去了一次,坐了沒一盞茶的功夫,便起身告退,留下一衆目瞪口呆的妃嫔,寵妃的架勢有模有樣地顯了出來。

文依知道,想讓太後分神,“得罪”皇後,是最有效的方法。

每每晚上和孟紹濂下棋喝茶,文依都會将一日裏發生的事情說與他聽,文依以為孟紹濂會有安排,可每次,孟紹濂都是只認真聽,并不多言。

文依一夜不曾合眼,天微微亮,才朦朦睡着。

孟紹濂見暖閣門仍緊閉,便揮手不讓青寧叫醒她,自去上朝了。

文依這邊醒來,梳洗過後,坐着吃棗泥糕,面前一碗荷葉珍珠糯米羹冒着熱氣,用的是子青殿蓮池裏生,早上剛采的葉子。

采葭喜氣盈盈從外面進來,手裏捧着着一個食盒:“娘娘,早朝時大理王子觐見,說是帶來了大理的玫瑰花餅,內務府忙着收拾,這不就送來了。娘娘快嘗嘗。”說着,将一個盛着玫紅色糕點的盤子端在文依跟前。

盤裏放着6塊點心,每一塊都精致細巧,淡淡的玫瑰花色蘊在外皮上,用手掰開來,裏面滿是玫瑰花絲,濃郁的花香撲面而來。

“這是玉環面。”文依道。

“玉環面?是……花的名字?”采葭喜道,“為什麽叫玉環面?”

“嗯,是這花的名字。相傳楊妃一日園中游玩,百花見之美貌,自愧不如,紛紛低頭,偏偏這種花想要仔細看清楊妃風采,偷偷仰起頭來,卻恰被楊妃瞧見,覺得這花天真可愛,便賜了自己的名字給它。”文依微笑道。

“真好聽,這花很漂亮吧?咱們瓊花苑裏有嗎?”采葭問。

“自然漂亮,只是在北地不易生長。”文依說罷,咬了一口點心,“嗯,真好吃。你們也嘗嘗。”

“這可不敢,這是進貢的東西,娘娘還是自己吃吧。”采葭道。

文依知宮中規矩如此,奴才們除分例以外,只有主子剩下的點心、吃食賞了他們才可以吃,便伸手将玫瑰花餅一塊塊都掰開來:“這樣可以了。”

采葭咯咯一笑,謝過文依,興高采烈捧着食盒找碧生去了。

文依和青寧都笑了,采葭不過13、4的年紀,便在宮中服侍,又生得伶俐,很是可愛。

采葭走後,青寧着人收拾了桌子,就有茏平帶着小宮女進來。

文依見她,溫言道:“正好找你,你便來了。明日建中王府設宴。”

“奴婢正是為明日之事來請娘娘示下,不知娘娘想要何穿戴?”茏平伏身道。

“這不是應該茏平姐姐操心的事情嗎?怎麽問起娘娘?”青寧進宮以來,因為茏平是子青殿掌事宮女,不知受了多少零碎的氣,今日見她這般不應事,不由得有些惱。

“青寧這話說差了,這事要放在別的宮裏,自然是掌事宮女的事情,但是咱們宮裏不同,娘娘的喜好頗得聖上眼緣,凡是娘娘喜歡的,皇上自然看着都好。茏平是怕自己選得不好,不和娘娘心意,故此來問。”說罷也不看文依,仍舊低眼看着地上。

今天一早,碧生就告訴文依,茏平天不亮又偷偷去過皇後宮裏,此時見茏平這話說得不倫不類,臉上又有些怒色,便知是在皇後那裏又得了不是,一個多月了都未得近身伺候自己,有用的話料想一句也說不出來,文喬自然是不滿。

文依一笑,妹妹啊妹妹,貴為皇後多年,竟沒□□出個能用的人來,一應喜怒都在臉上。還堂而皇之地送來子青殿做掌事宮女,表面上看來是能管理子青殿一應事宜的,可越是這樣,擔的包涵就越大,礙手礙腳的地方就越多,這個道理都不懂嗎?

文依也不惱,點頭道:“你這丫頭,和青寧他們學得越發貧嘴了,也學着拿我打趣,小心我免了你這掌事宮女的位子,打發你去洗衣服。”說罷,拿了一顆葡萄放進口中。

茏平臉上一陣變色,文依語氣明明是高興的,聽起來卻又有些吓人,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

卻見文依笑道:“好了,以後青寧可不許和茏平這樣說話,她是我的大宮女,是我依仗的人,你們都要客氣些。”

青寧忙稱是。

茏平見文依為着自己說了青寧,臉上不禁露出得意之色。

“我來宮中時日不長,接二連三事情纏身,無暇顧及這宮裏的規矩,現在我身子好了,越是皇上看重,咱們越是不能出錯的,還要顯眼,給皇上争臉,明日建中王府設宴,衣服頭面你就按照該有的規矩準備,接待使節,不怕隆重喜慶。”文依道。

“娘娘說得是。奴婢覺得,內務府剛做的那件緋紅暗金羅裙,最能稱得娘娘沉魚落雁之姿,穿上定如天人下凡一般呢。”茏平喜道。

文依顯得十分滿意,笑道:“貧嘴,快去準備吧。”

青寧一愣,剛要開口,見文依指尖不經意輕輕敲着盛葡萄的瑪瑙碗邊,忙斂色噤聲。

茏平依言退下。

“娘娘是想借此除掉茏平?”青寧道,“太好了,一天到晚陰氣沉沉的,每個人在她眼裏都像賊一樣。”

“我沒有。”文依道,“我這不是在重用她嗎?”

“那緋紅衣服,暗金滾邊的羅裙,這是……沖了皇後娘娘的正紅之色,這……”青寧道。

“你這一個月來長進不少呢?對宮中禮儀頗識得幾分。”文依笑道,“茏平太着急了,她一着急你們就不免吃虧,我只是不想讓她一天到晚吵得耳根不清淨,沒打算除掉她,除掉她皇後還是會派人來,萬一是個精明的怎麽辦?她在,皇後就不好再送人來,留着她,好得很。”

青寧點了點道:“茏平是皇後的人,這個很明顯,只是這一宮的下人,除了茏平都可信嗎?會不會有……”青寧道。

文依知她是問有沒有太後的人,自己也曾留意,竟是一點破綻看不出,便道:“我想應該是有的,只是可信不可信也不那麽要緊。”

“啊?這還不要緊?”青寧睜大了眼睛。

“我若真是來當衿妃娘娘的,這自然要緊,可惜我并不是。”文依放下手中拿着的一顆碧綠橄榄道,“所以,後宮争鬥,所謂的失敗對我來說未必是壞事。只是看失敗得當時不當時,若是當時,也許就是好事。”

青寧不解地搖了搖頭,一晃之下,一個小巧的玉蜂簪子掉了下來。

文依低頭一看,撐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哪裏都長進,怎麽就頭發梳不好?”

☆、着紅衣,賞碧玉

翌日,天公作美,風和日麗。

建中王府迎接貴賓,早早掃塵結彩。

孟紹濂昨日歇在了書房,上過早朝,回到內室更衣,準備禦駕親臨建中王府。

各宮裏随皇帝同行的妃嫔早早做了準備,此時都是焦急地等着。

文依用過早膳,也裝扮起來。

剛剛扶正玫瑰金步搖,吳成奎就進來通傳,說皇上和皇後娘娘都準備起駕了,貴妃娘娘不去,帝後後面的儀駕便是娘娘的。

文依見吳成奎來報,擔憂道:“呦,昨兒就聽說太後不去,今兒南芝姐姐也不去了,人少了,我這……豈不是更顯眼兒,沒個人提點着我還真有點兒擔心。”說罷望着茏平又道:“你随我去吧,諸事提點着,本宮還好些。”

茏平立即面色着慌,昨天讓文依着緋紅衣衫的建議被采納,心中得意非常,正是給了皇後拿住文依僭越的機會,就算是文依推說自己不知,是掌事宮女的責任,也是要回宮以後到太後面前去分辨的,那誰還怕?

只是,自己本來不負責陪着文依出門兒,現在文依竟讓自己跟着,這……萬萬不能去。便道:“娘娘,碧生和采葭都熟識宮中禮儀,都可陪着娘娘伺候,茏平……茏平……”

“采葭這小丫頭昨兒吃多了鮮花餅,鬧到半夜吐了才好,碧生一早就被借到貴妃娘娘那做祈福針線了。過些日子是貴妃娘娘生辰,說是急着趕針線呢。”青寧道。

文依掃了一眼青寧:“還好意思說,要不是你不熟悉宮中禮儀,你随本宮去不是剛好,現在鬧得近身伺候的人都沒有。”說罷滿臉不悅。

青寧吓得一聲不敢吭,衆人也都不敢說話。

文依轉而道:“少不得要你随本宮了。”說着便起身,手自然伸向茏平,茏平雖不情願,不得已硬着頭皮接住,文依便攜了茏平的手,上了車,馬車一路向建中王府行來。

一路上不聞繁華之聲,行不多時,車馬停了下來。

王府平日裏正門并不常開,今日接駕,自是不同,朱門大開,衛列兩班,孟紹泠同一盛裝男子已在門口恭候多時。

文依從車窗見帝後下車,紹泠與盛裝男子拜倒迎接,皇帝道過平身,臉上已含笑,四人一同向內走去。

就有內監請文依下車,身後便是陸芙甄帶了語珮,楊月盈帶着瑞皇子,還有就是也有些寵愛的李美人。

陸芙甄笑意盈盈,擡眼看文依不由得一愣,忙湊近慌道:“你為何今日穿了如此顏色的衣服?這……”

文依似是不解:“怎麽了?不好看嗎?”說罷臉色微紅。

楊月盈忙走上來道:“姐姐可來得及換一身,臣妾車上倒是備了,就是……姐姐不嫌棄才好。”

“穿你的不好,位份不符,我車上有,你速速換了。”陸芙甄急道。

“幾位娘娘進府內敘話吧,這是大街上,不可久站。”就有內監見嫔妃未曾進入,出來請。

文依看起來尚是不解陸芙甄和楊月盈所謂,見內監來請,便有些緊張,忙扶着茏平,随着帝後之駕走入王府。

果然如孟紹濂所說,建中王府極大,規格宏偉,花草繁盛,只是文依留意,并未見那日孟紹泠帶自己來過的草場。

一行人來到王府廳上,見一應擺設具是奢華,大方得體,頗有皇族氣派。

孟紹泠便與盛裝男子恭迎帝後上座。

孟紹濂一身明黃九龍袍,深紫色纏金腰帶,灑脫落座,氣象萬千,身邊皇後正紅刺鳳華錦衣,因天氣有些熱,便以百花蟬翼紗罩着,頭上一色赤金,加之文喬貌可傾城,端得讓人移不開眼睛。

待二人坐好,文喬環視四周,看文依時面色頓時一沉,顯是非常吃驚,張口便要說話,忽一眼瞥見竟是茏平随文依前來,不禁更是惱怒。

文依只當不覺,颔首施禮。

紹濂見自己打扮也是微微吃驚,向文喬揮手,文喬湊過來,紹濂滿臉不悅,當着使臣又不好發作,只在文喬耳邊耳語了幾句,說到最後,面色已有幾分嚴厲。

文依餘光觀察,見文喬面色難看,一陣陣青白。

孟紹泠見文依果然也來了,便趁着大家不注意,走過來道:“你穿成這樣……竟也蠻好看的。”說罷一笑而去。

文依先是一愣,随即也是一笑,便歸座了。

想來大理貢琛王子已于昨日皇宮見過皇後了,所以今日給帝後見禮顯得熟慣。孟紹濂便将文依及其他妃嫔一一介紹給貢琛,兩方依次見過禮。

文依略略打量貢琛,約在27、8歲年紀,深眉鷹眼,頗有男子氣概,盛裝繁複,威風凜凜。聽聞他是帶了妹妹來的,此時卻不見貢嫣在前。

依次見過之後,孟紹泠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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