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1)
傳了一班府上歌舞,表演起來。
文依見自己的桌幾之上擺着一盆茶花,粉紅交錯,顯是大理的名貴茶花,只是看久了有些許亂眼,文依便低頭喝茶。
一時歌舞閉,貢琛着人送上一只籠子,籠外罩着青布。
“王子,這是何物?”孟紹濂見貢琛滿臉得意,笑道。
“陛下,此是我大理王宮之中吉鳥,名“金睛”,父王特別囑咐獻于吾皇,為皇族宗室增添吉祥。”
孟紹濂聽聞面露喜色,忙命揭開青布。
貢琛走上前,親自解開布扣,請孟紹濂及衆人觀看。
這一看,所有人都變了色。
孟紹濂本來臉上仍有笑容,此時擋不住已慢慢沉了下來。
籠中赤色毛羽的“金睛”倒在籠子的角落裏,死了個透徹,毛羽飛嗆,說不出的醜陋。
“這……這……”貢琛忙跪了下來,“陛下,今日晨起,貢琛還給“金睛”喂食,它還是健壯異常,神采奕奕。這……“
孟紹濂皓目深邃,看不出半點情緒,半日無語,手中青金串子歷歷轉動。
貢琛的額上已經滲出薄汗。
“無妨,想來是不适應大陳燥熱的氣候。”孟紹濂道,“坐吧。”
貢琛摸了摸額頭上的汗,叩謝聖恩後歸座。
一時籠子被撤了下去,歌舞又起,只是這一番變故讓衆人難免心驚,哪裏還有心觀賞歌舞,氣氛便有些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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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依撿了一顆浸在冰碗裏帶葉子的荔枝,拿在手中玩兒,擡頭正見孟紹泠有意無意看了自己一眼,目光順向廳外。
文依會意,便對孟紹濂道:“皇上,臣妾出去一下。”
孟紹濂點頭。
文依便帶着茏平走出殿外,園中郁郁蔥蔥之色立時呈現,不覺讓人心曠神怡。
“娘娘可是要去廁軒?”茏平問。
“是。不知在何地?”文依道。
茏平回身,見早有建中王府的丫鬟随上指引。
“你去車上娶了我的芙蓉環鬓來,這個步搖墜得我難受。”文依皺眉對茏平道。
“是。我送了娘娘去廁軒,再去拿。”茏平道。
“有她們盡可以了,你啊,還怕人家伺候得不好嗎?”文依似是頗為寵信地一笑。
茏平忙點頭道:“那奴婢快去快回,娘娘當心。”
“嗯,去吧。”文依笑道,回身扶着小丫鬟向後院走去。
一路走了約有一炷香的時間了,文依問丫頭道:“剛剛經過一處獨立所在,難道不是廁軒?”
“娘娘是貴客,自然特別預備的。”一個圓臉丫頭道。
“嗯。”文依也不再多問。
果然,不多時,便見到孟紹泠笑着走來,道:“見過衿妃娘娘。娘娘出來走走……小王府邸如何?”
“王爺有禮。王府天家貴氣,巍峨绮麗。”文依揖下。
“席上果鮮還合口味嗎?歌舞怎麽樣?”紹泠笑問。
“王爺有心了,很好。”文依道。
“聽聞衿妃娘娘乃是先帝朝中禮部侍郎之女?與皇後是親姐妹?”紹泠道。
“正是。”文依穩聲道。
“那小王算是找對人了,顧大小姐可認得這個?”紹泠說罷從腰間摘下一只玉佩,遞給文依。
文依低頭退後兩步。
孟紹泠一笑,伸手遞給了身邊随侍的侍女,侍女便捧了過來。
文依細觀,心中不禁一動。
日光之下,手中靈扣麒麟佩,柔光四射,碧水潮聲,正是最上乘的和田碧玉。
文依剛要出聲,忽轉念一想,這和田碧玉雖難得,但是并不難認,孟紹泠為何要拿它問着自己。
低頭再看,以手轉動麒麟背上靈扣,三轉之下,竟顯出一方梨花宣紙片來。文依忙将紙片掩好。複将玉麒麟遞予丫頭,笑對紹泠道:“和田墨玉,墨華天成,餘杭木薪道人雕工,當真精美非常,正是王爺才當得起。”
紹泠将玉佩複挂在腰上,道:“他們送本王的,我還當是假的,給娘娘看看,本王就放心了。”說罷一笑。
文依心道:孟王爺,能不能不要每次見面都說一些不着邊際的話?這些東西給你,閉着眼睛也能知道是什麽,再說,誰還能拿假的給你?
不說文依心下哭笑不得,且說紹泠笑道:“娘娘不喜歡你的掌事宮女?”
文依秀眉一颦,道:“王爺這話本宮不解,王爺從處看出的?怕是王爺的臆斷罷了,茏平是曾在皇後宮中服侍的人,得力得緊。”
“哦……”孟紹泠了然點頭道,“怪不得。”說罷也不辭文依,自顧自轉身走了。
文依知紹泠已知底裏,只是對這建中王實在有些摸不着頭腦,只得往回走。
茏平拿回環鬓,正見文依往回走,便迎上來,于僻靜處替文依換下步搖,攏好環鬓,兩人歸置殿中。
剛坐下,孟紹濂便問道:“怎麽出去走了一圈臉色這樣蒼白?”
文依有些恍惚,擡頭見皇帝關切目光投來。
文喬也問:“臉色是不大好。”說罷,目光掃過立在身後的茏平。
“勞皇上皇後費心,文依不過是剛才貪玩兒,想去捉一只蝴蝶,不小心滑了一下,吓了自己一跳。”文依道,說罷臉色微紅。
陸芙甄和端婕妤都是噗嗤一笑,孟紹濂忍笑道:“扭着腳沒有?紹泠府上的大夫不比宮裏的差。”
“回皇上,沒有傷着,不必勞煩。”文依道。
孟紹濂點頭,不做他語了。
時值午時,便有建中廚上送來午宴禦膳,道道皆是精烹細煮,且多以鮮花相佐,細觀竟多是比着大理食味做的,新巧非常。
語珮少見菜中帶着這麽多的花草,喜得咯咯直笑,拿起一朵水藍色小花,向瑞皇子頭上插去。
瑞皇子生得虎頭虎腦,驟一戴上花,自己也覺得好玩,口中喃喃道:“瑞瑞……好……看。”惹得一衆人笑個不住,一時剛才的尴尬也都算是被遮掩了過去。
文依面上雖然笑着,心中不覺有些虛浮,剛剛被自己撕碎的梨花宣紙上是葛庭代寒池寫的信箋:臂傷,庭代寫,我安,勿念。
寒池受傷了……
為什麽會受傷,只有手臂嗎?重到寫不了字嗎?還有沒有其他的傷?文依心中不斷重複,目光尋到紹泠,他卻渾然不覺,文依亦不敢頻繁相顧,只得忍耐。
歡笑中,忽聞環佩叮當,衆人不禁向門外望去……
☆、遇佳人,成天偶
話說衆人正在看着皇上一對兒女說笑,忽聞殿外一陣環佩叮當,不禁紛紛向外張望。只見一黃衫女子,并幾個大理當地裝扮的侍女盈盈走上殿來。
貢琛起身來至女子身邊,向孟紹濂道:“皇上,昨日臣妹夜間頭痛不已,故今日參見皇上皇後及衆位娘娘遲了,還請皇上恕罪。”
“這有何妨,只是郡主為何生病現在可還好?”紹濂問道。
“昨日臣弟請太醫看了,郡主有些水土不服,飲食不調,已經開了幾副藥劑。”說話的正是紹泠。
孟紹濂點頭。
文喬關切道:“水土不服也是可大可小的,馬虎不得,要好好調養才是。”
“謝皇上皇後關心。”貢嫣郡主謝道,說罷又轉身向紹泠道,“多謝王爺請了太醫來,貢嫣現在覺得好多了。”
夢紹泠含笑點頭,貢嫣臉上微微泛起了紅潤。
“哎呦,這唱得是哪出啊?”陸芙甄在文依耳邊輕聲笑道。
文依本還在走神中,聽陸芙甄和她說話,只得打起精神,看看殿上這會兒怎麽了,但見貢嫣臉色微紅正在謝過紹泠,紹泠微笑回應,似是頗有初遇之喜。
待衆人歸座,文依只覺紹泠目光不經意略過自己,随即淹沒在一衆舞婢裙擺之間。
午時已過,殿中宴閉。
別人還可,語佩和瑞兒就有些坐不住,陸芙甄便道:“皇上,皇子和公主都坐不住了,不如,皇上皇後同着王子郡主,到王爺的草場上走走如何?也散散酒氣。”
她這一提大家紛紛說好,孟紹濂坐了半天也是有些乏,便允了。衆人離座,皇帝與皇後相攜,一行向建中王府邸深處走來。
只因帝後并肩,貢琛王子便走在了紹濂的另一側,他身邊便是孟紹泠,紹泠身邊自然而然站的是貢嫣,文依一衆妃嫔便在其後。
及到了草場,紹泠早已經安排了一應騎射表演,身披铠甲的十二名騎士上來叩拜帝後。
“都起來吧。”孟紹濂道,“建中王今日打算表演些什麽啊?”
“不過尋常騎射,進不得皇兄的眼,只是臣弟也是費了一番心思,王子郡主還請不嫌鄙陋。”紹泠話說得得體。
“哈哈,難得你這麽謙虛啊,那就演練起來吧。”孟紹濂笑道。
因在草場之上,視野開闊,衆人心情也是随之開闊,一時禮數也便也寬松了不少。
見孟紹濂坐下,其他人也都坐了下來,笑語不斷。
只見草場之上,十二名勇士已經騎馬前來,皆是身形挺拔,□□馬匹更是精挑細選滿蒙王室飼養的純正品種,毛色精亮,身形壯碩修長,在草場之上奔馳起來,英姿俊逸,看得貢琛眼放精光。
草場遠處已由兵士拉起靶盤,十二人一隊列整齊前行,弓滿箭出,箭箭直中靶心,貢琛不由得叫好出聲。
皇帝亦是點頭微笑。
因為草場之上只有臨時搭起的蔓草涼棚遮攔,日光正盛,文喬就覺得有些熱,便向皇帝道:“皇上,臣妾去換件衣服,就來。”
見孟紹濂點頭,李美人忙道:“娘娘,臣妾伺候您更衣。”說罷起身來扶文喬,兩人自去換衣服。
孩子見了草場植被茂盛,都從奶媽懷裏掙脫下來玩兒,陸芙甄與端婕妤忙着照顧孩子,一時只剩下文依安靜坐着,擡頭見皇帝正向自己招手,又見貢嫣也正打量自己,便微笑來至皇帝身邊。
“來,坐下。”孟紹濂道,“悶嗎?”
“不會,皇上玩笑了,文依不懂騎射,但還是覺得很精彩。”文依笑道。
此時草場之上,十二位勇士已經完成射箭表演,正由六人分別進行馬上動作表演,十分驚險刺激,衆人的注意力又被吸引了過去。
“幫朕做件事情。”孟紹濂忽然道,手中蓋碗輕觸,琳琅有聲。
文依不解,目露詢問。
“幫朕做個媒。”孟紹濂低聲道。
“做媒?給誰呢?”文依笑着輕輕皺了皺眉,“從未做過……”。
孟紹濂一笑,道:“呵呵,不是讓你去當走東串西的媒婆。合适的時機一句話便可,自然就會有人幫着應承了,這皇宮之中最不缺長着舌頭的人,但是朕不說話,她們未必敢,所以你合适。”說罷,手中青金串子向着坐在一邊正說話的紹泠和貢嫣揮了揮。
文依一愣,随即會意。
再觀,果然一雙璧人,佳偶天成。
文依這才細看貢嫣,人道大理氣候溫潤,水澤環繞,郡主果然生得明淨似水,文秀靈慧,與孟紹泠十分相配,即對皇帝道:“真的很相配呢。”
孟紹濂微笑搖頭,撣了撣落在皇袍前襟上的草穗子:“沒這麽容易。”
文依剛要相問,只見文喬已經回來了,正遠遠盯着自己。
文依剛剛被皇帝喚來,孟紹濂便拉她坐在了皇後離開的位子上,自己并未着意,此時就覺得有些尴尬,忙站起。
孟紹濂并未替她解釋,只是揮了揮手讓她回去。
文依心下明白,便起身回位。
經過文喬身邊時,只聽文喬道:“姐姐就坐着吧,無妨。”
“豈敢,皇後恕罪。”文依道,語氣并不謙卑。
“什麽敢不敢的,衣服都敢了,座位還不敢嗎”文喬道。
“皇後說什麽?臣妾不懂。”文依擡頭道。
“不懂?”文喬秀眉一挑。
“不懂。”文依道,“衣服有什麽不對嗎茏平眼光甚好,臣妾喜歡得很,不愧是皇後娘娘調理出來的。”
文喬憋氣不語。
文依道:“臣妾初入宮中,很多禮儀還不太懂,要多謝皇後娘娘将茏平賜我,真是幫了臣妾太多忙,得空我回了皇上,給茏平多多的賞賜。”
文喬不禁面色微變,道:“這本是他們奴才的本分,姐姐不用客氣,這點子小事,不用禀告皇上了。”
文依點頭微笑,回到了座位上。
一時表演結束,大家仍是意猶未盡,尤其是語佩和瑞兒,仍舊吵着要看“大馬”。
孟紹濂便對紹泠道:“你一天到晚鑽研騎術,今天怎麽也要給我們看看你有多大本事吧?”
“臣弟不過是玩兒罷了,不敢獻醜,倒是貢琛,素有南疆第一快馬之稱,何不給大家展示一下。”紹泠看出貢琛技癢,笑道。
“那就更好了,咱們也見識一下大理王子的風姿呢。”文喬剛剛坐好,在皇帝耳邊湊趣道。
“好!牽匹好馬來,請王子吧。”紹濂笑道。
貢琛愛馬如命,此時哪裏還顧得,見牽來的馬十分高大健碩,便認镫上馬,縱馳而行。
一時喝彩不斷,馬上貢琛自覺意氣風發。
坐在紹泠邊上的貢嫣笑道:“哥哥從小就喜歡馬,只是我大理的馬匹不如中原和蒙古馬匹高大,哥哥常覺得遺憾。”
紹泠笑道:“這不難,等你哥哥回去,我送他一二十匹我養的馬。”
“那真是多謝王爺了。”貢嫣笑道。
紹泠亦微笑點頭。
一時貢琛下馬,孟紹濂稱贊不已,貢琛叩謝。
貢嫣便道:“王爺既然如此喜歡養馬,騎射自然俱佳,何不讓我們也見識一下。”說罷,臉上升起一片紅霞。
紹泠亦不推辭,溫然道好。說罷接過貢琛遞來的缰繩,躍身上馬,一緊之下飛身而出,幾步之內便似人馬合一,疾馳而起,若風似箭,衆人目光就要追随不上。
遠處士兵見建中王跑馬而來,忙旋轉靶盤,紹泠一圈回身,強弓力挽,只聽得“嗖嗖”幾聲,不斷翻轉的靶盤應聲力透,靶靶紅心均被貫穿,無一落空,無一偏差。
紹泠轉眼又縱馬回到衆人跟前,輕松躍下,将馬鞭扔回給侍衛。
貢琛簡直看傻了,貢嫣臉色更紅。
“你怎麽又肯騎了?”孟紹濂笑問到。
文依眼光一跳,心道好機會,便起身執了紫泥冷萱壺來到皇帝身邊,斟了一杯茶,口道:“皇上,咱們王爺可不是演給咱們看的。”
孟紹濂眼露笑意,道:“怎麽講他是給誰看的?”
“皇上,您剛才讓王爺展示騎射,他不肯呢,這會子又肯了,您猜是誰說的?”文依笑道。
“看來此人比朕面子還大,衿妃你倒是說給朕聽聽。”孟紹濂道。
“皇上,您別聽娘娘的,娘娘和您玩笑呢。”貢嫣忽然道,臉色紅透。
她這一說,陸芙甄何等機敏,跟着就道:“那王爺再給我們展示展示吧,我看後面還羅着百十個靶子,王爺就都射穿了給我們看看。”
紹泠一陣苦笑,并未答言也未動。
“皇上,您看,這哪裏是臣妾瞎說啊。”文依笑道。
“嗯,确實。”孟紹濂意味深長道。
“衿妃不要妄言,即使是郡主請王爺表演,料想也無深意,此等事情,涉及兩國關系,不可多言。”文喬正色道。
“自來姻緣總是有因有緣的,現在臣妾看着,“因”應該是有了,只是要問問王子,這緣可有沒有?”文依并沒有搭理文喬,繼續道。
“這……”貢琛猶豫道。
“衿……”文喬道。
“今日之事,其實當不得臣妾來講,皇後娘娘在此,正該您來問問呢。”文依笑道,手中壺傾,也為文喬倒了一杯茶。
文喬一時被文依将住,回首來看皇帝,只見孟紹濂微笑道:“想我大陳與大理世代交好,我和紹泠的六皇叔便是娶了大理的鎮南王之女—敬章郡主為妻,夫妻恩愛,說來也是佳話一段,只是朕這輩與大理尚無姻緣,今日之事成與不成,朕只看着貢琛王子。”
文喬見孟紹濂頗為有意促成此事,便只得道:“建中王乃是吾皇唯一的弟弟,尊貴無比,只是從來立志要得一志同道合之人,故此至今尚無正妻。皇上這樣一說,臣妾也覺得真是天賜良緣。王子要是應允此事,這媒人臣妾倒是極願當的。”
文依心中暗松了一口氣,自己的任務算是完成了,便放下手中的壺,回身走向自己的位子。
路過紹泠身邊,低頭間,恍若錯覺一般,只見紹泠目光投來,說不出的複雜,竟是微微有些倦意。
作者有話要說: 故事,我寫了近一年了,日出日落,頭上大太陽、大月亮、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星的時辰裏都碼過字。
有時候自己也奇怪自己哪裏來的毅力,能一直堅持,有時候也總是偷偷想,一直陪着我的你們究竟是怎樣的人……不管怎麽樣,我會一直堅持,用最好的心情,寫愛恨情仇,寫緣起緣滅,寫歲月清透,寫春去秋來,大約不久就會講完這個故事,開始下一段旅程。也希望你們一直都在……
(番外:本來打算賣個萌的,卻發現你們完全都是骨灰級傲嬌,所以打算幹脆“裝”吧,敢拍磚一定拍回去。別不信,剛跟樓下還看見一堆磚,還不是空心兒的。)
☆、大理之花
話說皇後笑向貢琛言,衆人也皆是附和。
這邊貢嫣已經臉紅似霞,想要起身躲避,又覺得過于造作,局促地坐在椅子上,本來離紹泠坐的位置就極近,現在更是不敢擡頭。
貢琛忙上前施禮道:“皇帝陛下,皇後娘娘,我兄妹此來并未作此準備,父王母後也不知曉,這件事情……貢琛一人做不得主。”
“貢琛王子這話就說差了,從來出使都是男子之事,此次卻是你兄妹前來。朕想着,你父王是有這個意思的,大陳與大理均是沃土,國富民豐,從開國以來民風愈加開化,先有情至,再行媒妁之言也未嘗不可。貢嫣貴為大理郡主,越是這樣越是不能委屈,所以朕想着,只朕這弟弟當配了。”孟紹濂笑道。
貢琛見紹濂的話說得在情在理,一時不知從哪裏辯駁,便道:“這……陛下有所不知,想當年,貢嫣出生之日,大理百花齊放,盛況空前,我國子民愛花,見此情景,均說貢嫣出生乃是國之祥瑞。”
孟紹濂含笑點頭,似是頗為欣賞。
貢琛說道妹妹面露驕傲之色,接着道:“自此我父王母後更視妹妹為掌上明珠。貢嫣自幼聰慧好學,雖然不及大陳各位公主,也是我大理之花,頗受子民愛戴。”
“這是一定的,公主确實聰慧文秀,即便是朕的姐妹女兒也是不相上下的。”孟紹濂笑道。
“陛下過獎,只是陛下有所不知,貢嫣雖比不上各位公主,但是因為父母寵愛,所以自出生便定下規矩,若是誰将來想娶得貢嫣為妻,必得經過三項比試。而且所招驸馬不止要身份貴重,更要人品出衆,才華淵博。這并非戲言,當初此事是父王親禦,在皇宮之前張過王榜,告過天下的。”貢琛朗朗道。
孟紹濂眉目輕蹙,風姿優雅,笑指紹泠道:“朕唯一的弟弟—建中王,王子見過,可有不相符之處?”
“不敢不敢,兩日相處,建中王真乃人中龍鳳。”貢琛抱拳道。
“那還有何不可?”紹濂道,語氣溫和,卻似有千金力量。
“只是三項比試之定乃是父王曾昭告天下的,必不能破。”日光之下,貢琛頭上有細密的汗珠,“貢嫣年已十七,在大理早已到出嫁年齡,只因求婚之家尚無姐妹可贏貢嫣兩局,方才沒有出嫁。”
“姐妹?”陸芙甄道,“這三項比試還和姐妹有關?”
“娘娘,正是。”貢琛向陸芙甄行了一禮,道,“我大理民風淳樸,家中男女一同養育。而大族更重女子教養,所以看一個家族身份、地位、學識、家源,尤重觀察女子。當初我母後便為妹妹立下規矩,将來出嫁招婿必需夫家姐妹與貢嫣比試才華品格,若能三而勝兩,此家方可娶得貢嫣。”
“哎呦,若是小輩裏只有男子之家還不行了呢?”陸芙甄笑道。
“姻緣雖說是人力,但七分還在天定,所以貢嫣到現在也未曾等來天作之和。”貢琛道。
話說至此,在座之人,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沒人說話,氣氛略有些尴尬。
“這……這倒是有些難了,長公主早已出嫁,随夫家李将軍鎮守東部邊陲,未在京中啊。”李美人嬌聲道。
貢琛神情一松,笑道:“那就等長公主何時回來,再提此事也可,料想一時半會兒也沒人贏得了貢嫣。”
“哎呦,這駐守之事,哪是說回來就能回來的,3年進京述職換防一次,這是定規,李将軍年下剛回來一次,這才去了東陲,早了也是後年的事情了,這豈不是耽誤了?”李美人道。
衆人深以為是,皆知此事難辦了,貢琛是鐵了心不破這規矩。
文依本來覺得自己的任務完成了,一直有些心不在焉。衆人說話也是有一句沒一句地聽,此時看身邊貢嫣,面色仍紅着,竟掩不住微微有些失望。
再隔過衆人看看皇帝,雖然面帶笑容,也是一時想不出辦法。
身邊文喬雖也是極力思索,但明顯并不上心,轉頭見自己正望向這邊,狠狠刮了自己的緋紅衣衫一眼,随即面露笑容。
文依知道,文喬正因為自己想促成的事情眼見就要落空,心中得意,不覺心頭一亮。
慢慢起身對孟紹濂道:“臣妾倒是有個主意,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說。”孟紹濂笑道。
文依嫣然一笑,道:“長公主随李将軍駐守,一時半會兒還不能回京,就算是即刻回來,王子也未見還能等得,豈不是耽誤了這極好的姻緣?文依想……出嫁從夫,自此便是夫家人了,這皇上的妃嫔們也都可稱建中王的姐妹,皇上說是也不是?”
她這一講,所有人都點頭稱是。
陸芙甄跟着就道:“妹妹說的真是呢,那日建中王還說咱們皇後娘娘的脾氣和長公主有幾分相似呢。”
孟紹濂不覺含了笑,道:“正是。朕的愛妃們都出身不俗,按照陳國習俗,稱得建中王的姐妹,由你們代長公主與貢嫣郡主比試一下,也無妨。”
皇帝開口,貢琛不好再推辭,深深打量了顧文依一眼,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表情,道:“皇上說得在理,各位貴主賜教了。”
陸芙甄接口道:“就是不知道……這要比什麽呢?又在哪裏比?”
貢琛略想了一下,道:“既然皇上是為建中王賜婚,此處正是建中王府邸,不如就在此處,也有各位娘娘在此。擇日不如撞日,今日就好。”
文依心中一笑:貢琛王子雖然看起來莽撞,又因為剛才進貢“金睛”之事惹了皇帝,現在情勢之下,不得不勉強答應比試,但是看來也不是太愚鈍之人,估計在宴會之前,就将今日随皇帝出行的妃嫔出身打探清楚了。
确實,今日随帝駕前來的嫔妃并無出身大家之人,陸芙甄家中只是餘杭地方官員,李美人父親不過刑部文職,自己和文喬家道中落,楊月盈就更不用說了。這幾個妃嫔教養才華、見地學識,料得都是一般,故此就勢選在今日比試。
文依雖然出了這個主意,但是自己并不緊張,猜想貢嫣所要比試的不過是女工,歌舞,至多琴棋書畫。自己這7年來未在宮中,皇上對自己的情況并不知曉,一定不會讓自己出場。
想罷,便一時間又有些走神,仍想着寒池受傷之事。
這邊第一場比試卻已經開始了……
貢琛攜貢嫣來到禦駕之前告了罪。
貢琛便道:“大理乃是花鄉樹海,四季花草茂盛不敗,依之而生的蛇蟲鼠蟻也是品種繁多,這便賜了我大理醫者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之物。王妹貢嫣從小教習藥理,對于制藥也是粗通,不知哪位貴主願賜教藥理一二?”
陸芙甄将睡着的語珮交給奶娘,抱入內室休息,自己湊在文依身邊道:“雖然這大理王子仗着妹妹聰慧美貌,刁難咱們,但是也不敢太過,找了半天還是找到了皇後的長處,這是要輸給咱們第一局呢。”
文依深以為是,這第一局的面子是一定要給的。
只見孟紹濂道:“這個倒是難為朕的愛妃們了,若論藥理,沒誰能說得上‘懂’字,少不得就由朕的皇後勉強應這一局吧。”
文喬笑着起身,對着孟紹濂端莊行了一禮,走出涼廈來。
貢琛和貢嫣忙行禮。
文喬道:“都起來吧,本宮不過學了幾年制藥,說不上多通。”話雖如此,只是面上得意之色彰顯無虞。
李美人笑道:“咱們皇後娘娘鑒藥的本事,那是陳以太醫都誇贊的……”話說一半,臉色已變了。
斑斓虎蠱事後,陳以已被關在刑部大牢裏,皇後幾次求情都不被孟紹濂允許,這時說起他,實在不合時宜,忙住了口,怯怯看着皇後,果見皇後一個眼風掠過,似是狠狠抽了李美人一個耳光。
李美人臉上驚懼不已,不敢言語。
陸芙甄險些笑出聲來,強自忍住,只端了薄荷涼茶來喝。
便有宮女上來,将貢嫣從大理帶來的五種丸藥細細研碎,捧到文喬面前。
文喬一一拿起,挨個細觀,不時皺眉,大約過了半個時辰,文喬也猜出了4種的制法和藥材,就是最後一種始終猶豫不定,只得放棄,回了座位。
衆人紛紛誇贊,李美人更是忙不疊地一路說好,才見文喬面色稍緩,又不禁喜氣盈腮。
便有大陳禦醫院的藥官,依樣捧了五種丸藥前來,均以瑪瑙纏絲錦盒裝着,打開來放在貢嫣面前。
貢嫣先到帝後面前行了一禮,又至各位娘娘面前行了一禮,最後至孟紹泠面前,深深一揖,饒是梨花蔓枝,栀子餘香,楚楚動人。
紹泠輕笑,眼中頗有期許,看得貢嫣臉上一紅。
貢嫣走至盛着丸藥的錦盒之前,拿起其中一顆,放在小巧秀氣的鼻下聞了聞,笑道:“這是中原的丸藥,貢嫣不知其名。猜想……這是婦孺保胎之用的。“
站在一邊的禦醫忙點頭稱是。
貢嫣邊嗅邊娓娓道:“有蘇南陳皮、闊葉蘇梗、藿香、黃芩……這都是尋常藥材。只是……這裏最妙的……是保胎最常見的艾葉。“
說罷停了停,欣喜道:”必是以頭胎紫河車碾粉為料,和着最幹淨的風篩黃土制成培養,種出來的,既斂血提氣,藥性又極單純,真是尚好藥材。”說着不禁回頭看着禦醫。
陸芙甄道:“貢嫣郡主好眼力,這藥就叫紫艾丸,是我大陳保胎聖藥。”
貢嫣羞赧,謝過芙妃。
紹濂看着紹泠,紹泠正看這貢嫣,面露頗為信任的微笑。
貢嫣面色一紅,轉身走向第二個錦盒,一辨之下,竟也說得準确無誤。
第三盒也是如此……
可惜,第四盒、第五盒卻均未說對。
第一局比賽結束,皇後勝。
這一局比試雖然看似皇後是贏了,卻不見文喬臉上高興,終究她是五種丸藥全都研碎品嘗,細細研究,還是猜錯了1種,而貢嫣前三種只是聞了聞,便猜了個精确無誤,後兩種稍作打量便推說不知,明顯是給了自己面子,放棄的。
且不說文喬郁郁,只說比試已來到了第二場……
☆、何必是你
話說第一場皇後勝出,比試已來到第二場。
草場更是炎熱,便有侍女們送上冷水拜着的瓜果。
趁着侍女們上瓜果,撤走丹藥器皿之時,貢琛來到貢嫣面前,低聲道:“這場你想比什麽?”
貢嫣咬咬嘴唇道:“比刺繡如何?”
“你難道真想嫁給建中王?”貢琛冷臉道。
貢嫣一愣:“哥哥為何這樣說?”
“中原女子善繡,何況是這些終日無事的妃嫔,只以女工見長,你和他們比刺繡,豈不是想輸?不行,不能比刺繡,聽我的,比舞蹈。要比你最擅長的。”說罷亦不理睬貢嫣,自去回禀皇帝二場比試的內容。
孟紹濂自是未提出異議,李美人善舞,宮中皆知,倒也不十分擔心。
樂起步移,李美人似浮雲一般略過,不僅舞姿輕盈柔美,而且舞衣流光溢彩,格外動人。
一曲《霓裳羽衣》舞閉,李美人已是嬌嗔微微,面色紅潤。
衆人皆喝彩,孟紹濂便賞了翠英梨花钿給李美人。李美人嬌媚一笑,已來到位子上,由着侍女忙不疊打扇斟茶。
這裏大家還在議論李美人舞姿如何動人,忽聞悠悠的葫蘆絲悄然響起,素琴流波,緩入心田……
丸素腰身,翩然若林中之蝶,舞過之處步步生花,便真有群群蝴蝶結伴而來,一時間人舞蝶影交錯,若自然生長在草場之上,美輪美奂……衆人都不禁癡住了,只顧流連美人身影,不知曲高琴音已停。
貢嫣盈盈拜倒,目光轉過紹泠處,已是滿含笑意。
紹泠嘴角微揚。
李美人此時臉色便有些難看,拿在手裏的梨花钿子不知往頭上哪裏放。
貢琛掩飾了一下略得意的表情,道:“多謝這位貴主相讓,給王妹留了臉面。”
孟紹濂亦不辯駁,勝負分明,不承認太有失氣度。便笑道:“貢嫣果然當得起建中王妃,舞姿超群,不遜朕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