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4)

是見有貢嫣在,不便說,便道:“為今之計,還要速速返回宮中,不要在這裏耽誤時間才好,王爺受傷,郡主受驚,還有……貢嫣王子與緋岩皆喪命刺客之手,我們需回到宮中,由皇上下旨徹查。”

曹維商忙道是。衆人便即刻啓程了,全速向長安行進。

身後……大陳界碑已遠遠不可見。進入大陳境地,他們終是安全了。

夜裏……文依躺在車上,發起熱來,青寧忙摸出藥來給她喂下,文依夢中呓語不斷。

青寧俯身來聽,只聽得幾句,已忍不住淚水。

碧生迷迷糊糊起來問:“你怎麽了?娘娘說什麽?”

青寧拭淚道:“你快睡吧,自己的傷都這樣重。”碧生見她不說,便俯身自己來聽,一聽之下,也是郁郁。

只聽文依口中呢喃道:“娘……娘,文依好想您,好痛……好痛。”“寒池……寒池,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你在哪裏……”

“要不要告訴王爺?”青寧道。

碧生搖了搖頭:“由娘娘睡一會兒吧,她太累了,王爺……又何嘗不是她的累?”說罷,便伏在文依身側,輕輕閉上了眼睛。

經過如此生死,貢嫣和東蘿早已困乏得不成樣子,在另一架車上沉沉睡着。

紹泠獨自乘了一架車,此時倦意襲來,卻仍是睡不着,口中相思梅酸澀滋味仍未退去,便拿起身邊的酒壺,咕咕灌了幾口。伸手掀開車簾,見曹維商騎了馬正在車邊走着:“是誰通知你的?這些人不是禁衛軍中人,禁衛軍出不得長安。”

曹維商低頭回道:“王爺英明,這些人是碧海堂的人。”

紹泠點頭:“你和高航……”

曹維商笑道:“微臣二人倒真的是來辦公事的。皇上遣微臣來勘察無荒城與大陳邊境的文衛教化,來了已有七、八日了。高大人是為護衛微臣而來。”

紹泠點頭,果然,皇帝和寒塘不放心文依出行,派人跟了來,便道:“這些人要在到達長安之前散掉,不要惹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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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自然,請王爺放心,微臣二人只是偶遇王爺遇刺,高航大人武功高強,打敗刺客,這才一路回來的。”曹維商道。

紹泠知曹維商為人慧黠,便不再多說,回身躺了下來,不一時沉沉睡去。

因為自宮中帶了上好的藥材出來,文依、碧生與紹泠的外傷在十餘日的路程中漸漸好了起來。

貢嫣因為在遇難之際親見紹泠吃光了自己的相思梅,臉色沒有絲毫的改變,确信自己與紹泠是兩情相悅,一起經歷生死,更見情真,當下也不避嫌,幾乎白日裏時時在車中照顧紹泠。

天氣已漸漸轉涼……

一行人一路還算風平浪靜,亦未在任何驿站停留,便比來時路程少了五六日,十幾日間已近長安。

這日午後,高航便尊紹泠之命,将“禁衛軍”盡數散去,所換下的衣服交給自己所帶兵士,已在幾日先行送回禁衛軍部。

這裏紹泠問道:“高大人,那日你對刺客身份似有懷疑?”

高航見貢嫣等人并未在旁,便道:“王爺,高航對江湖中事并不熟悉,但是于官中之事還算熟識,按說程正坤所帶應是驿站護衛,但這些刺客手上并無虎符刺青,這些人……”

“是江湖中人?”紹泠負手道。

“微臣猜,應該是。”高航抱拳道。

紹泠點頭。

兩人說話間,忽見高航派去送衣服的兵士跑了回來,滿臉慌張。下馬急奔到紹泠與高航面前,道:“王爺,大人,不好了。”

他這一說,遠處曹維商忙走了過來,道:“怎麽了?這等慌張?”

“王爺,二位大人,長安全城戒嚴,在……在搜捕奸細。”兵士道。

“奸細?什麽奸細?”曹維商道。

“屬下跟搜捕的同僚打聽,說是,說是太後娘娘在宮中挖出一江湖門派安插在宮裏的細作,嚴刑之下,已倒出京中潛伏的幾個重要據點,但據說所到之處,全是人去樓空,此時戒嚴正是為了搜捕這一起人。”兵士道。

“你可知,太後挖出的是哪個門派的人?”紹泠聲線極穩。

顧文依本在一側休息,此時聽得幾人議論,已走了過來。

“聽說是什麽,天涯閣的。”兵士道。

曹維商松了口氣,不是碧海堂就好。回身見文依在側,忙施禮。

文依有些站不住,青寧忙扶住。目光投向紹泠,見紹泠劍眉緊蹙。

江湖人道:“南碧海,北天涯,西明月,東雲銜。”正說的是江湖四大幫派,這其中除了明月崖與其他三家無甚來往,其餘三家都是相交甚好,尤其是與碧海堂與天涯閣,從老輩起便是世交……此時,天涯閣出事……

“終于行動了……”紹泠道,“敲山震虎。”

怕,文依一定會,只是從未覺得如此冷,仿佛迅速被漫天風雪覆蓋一般,無處可躲。

一直以來,文依以為自己就算是屢次遇險,哪怕生死一線,也不過是個人的安危罷了。

可……此時……

那個端坐在赫寧宮,看起來優雅從容,輕質妩媚的來自那木措赫的女人,傳說中厲害的女人,原來真的如此強大,于不動聲色中,圍圈畫圓,不慌不亂,謀定一切。

出使那木,賜婚大理,謀定兵部,殺自己與紹泠,鏟除圍繞在寒池身邊的江湖勢力……一步一步,從未走亂……

而自己,仿佛只是姚淨姿眼中一個小小孩童,雖然看起來惹人厭,但原來從未打亂她的計劃,甚至從未讓她分神。

文依用力咬着嘴唇,直到出血。

“放開。”紹泠道,目光深邃。

文依擡頭不解。

“不要咬着嘴唇,流血了。”紹泠道,聲線嚴厲。

文依用手帕擦了擦,果然鮮紅一抹。

“她歷來行事都是如此,準确,迅速,狠辣,一擊即中,不然怎會在如此複雜的權力之中立于不敗?你來時便該知道。”紹泠語氣有着少有的嚴肅。

文依點頭,這話說得一點沒錯。

紹泠微微放緩語氣,道:“雖然這并不是一個好消息,但也能說明一點。”

“什麽”文依道。

“寒池一行,進展順利,已經探到關鍵之處,至少……是他們忌憚之處。”紹泠道。

文依心下頓亮。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雙十一了,你們是都去買東西了吧?留我一個人在這,都凍住了,快回來,該收的收,該藏的藏,聽到沒有~~~~~~~~~~~~~~~~~~~~~~~~~~~~~~~~~~~~~~~~~~~

☆、網

端正門再一次在身後關上的時候,文依摸了摸脖子上還沒有好的傷。

會留下疤痕了,文依想。低頭看看手指,微有些疼,傷口很深,好在并沒有割斷筋骨。

及進了子青殿,茏平迎了出來:“娘娘,昨個聽回報說娘娘一行回朝了,直擔心了一夜。”

吳成奎站在身後,也是滿臉又欣慰又着急的神色。

文依笑道:“這不是回來了嗎?沒事的,幫本宮燒些水,乏得緊。”

茏平便趕着讓小宮女燒了洗澡水,伺候文依沐浴。

泡在熱水裏,文依雖不情願再回來,卻還是覺得一場生死之後,有片刻的寧靜。

碧生已經由太醫診治過,吃了藥睡了,青寧被文依打發去休息,眼前只有茏平和幾個小丫頭伺候着。

文依将頭浸入熱水,半晌又鑽出,皮膚細膩得存不下半個水珠,端得風塵仆仆,一經清水溫濯,仍是白蓮一般。

“你不用伺候這些,叫了采葭來便好,快一個月沒見到她了,這丫頭也不出來迎我。”文依溫和笑道。

“娘娘,茏平本就是伺候娘娘的……”茏平道。

文依以棉巾撫臂,心中一緊,擡頭道:“采葭呢?”

“采葭……采葭,在您走後,讓皇後娘娘召到雅正殿服侍了。”茏平道,手中端着沐浴用茉莉花露表面起了一層波瀾。

文依心中頓驚:“為何沒有告訴我一聲?”話一出口也覺不對,文喬乃是後宮之主,要誰的奴才婢女實在是不用“說一聲”。況且當時去哪兒告訴自己呢?便沉下氣道:“之前也沒聽妹妹說起。”

“娘娘走後,有一日皇後娘娘路過子青殿,見采葭正在侍弄池中荷花,便覺得采葭天真可愛,就把奴婢叫去問了,說想要采葭去雅正殿伺候,奴婢想這沒什麽不合規矩,皇後娘娘要人,咱們哪有不給的道理,便打發采葭去了。”茏平道。

文依心中着實擔憂,但事已至此,采葭安危才是最重要的,多說無益,便道:“你做得很對,果然識大體。”

茏平含笑不語。

這裏文依沐浴完畢,略略吃了點東西,便問茏平道:“皇上有沒有傳旨來說何時過來?”

茏平搖頭道:“回娘娘,打娘娘回來也沒見到皇上身邊的人來傳旨。”說罷便不再言語。

文依回身對吳成奎道:“一會兒你去前面看看,皇上歇完中覺去了哪裏?”

吳成奎忙應是,急着就去了,不一時回來道:“回娘娘,奴才剛問了皇上身邊的小啓子,說是昨兒晚上皇上着了風寒,中午歇在皇後娘娘宮裏了,醒了以後龍體抱恙,正發熱呢,這會子還沒起來。”

文依不覺有些心驚,孟紹濂在這個時候病了……便回身對茏平道:“你去叫醒青寧,讓她随我去雅正殿探望皇上。”說罷起身。

茏平目光冷淡道:“是,娘娘。”便出去了。

屋裏只剩下吳成奎并幾個小丫頭,文依問:“我走這些時日咱們宮裏可還太平?”

吳成奎見問,臉色略變了變,道:“回娘娘,還算平靜,只是采葭被皇後娘娘召去伺候了。”

文依皺眉:“你可去看過她,她可還好?”

吳成奎道:“奴才私底下去了兩回,還好,就是約略瘦了一些。”

文依聽他說,稍稍放心了一點,道:“嗯,一會兒到了雅正殿就能見到了,有機會要她回來才好。”

吳成奎應是,不再言語。

這裏,青寧已梳洗完畢,過來伺候,同着文依一起往雅正殿走。

及走到了,只見文喬的大宮女換做井桃的,從殿內走出來伏身道:“衿妃娘娘。”

文依淺笑:“聽說皇上龍體欠安,歇在皇後娘娘這裏,本宮特來探望。”

井桃目露矜持道:“娘娘來得不巧,皇上吃了藥,剛剛睡了。”

文依看看井桃,杏眼桃腮,竟是個聰慧模樣,便道:“井桃,那你就幫本宮回一聲,說本宮多日不見皇後娘娘,甚是想念,皇上睡了,本宮見見皇後娘娘也好。”

“娘娘來得實在不巧,皇後娘娘正在專心為皇上配藥,說是無論誰來了,都不見。娘娘還是請回吧,天氣見涼,風中不可久站,別閃着了您。”井桃道。

文依心下着惱,文喬這就是為了擋自己而來,可是紹濂何故不見自己……想到這裏不禁有些心驚,便扶着青寧慢慢往回走。

已近秋,不覺有些涼意,文依從回到宮裏,一直不見有人問起出使遇刺之事,紹泠回來後就被傳旨回府修整,以後再無音訊,不知是否見到了皇上。

走着走着,已來到了自己宮殿的後身,正是離陸芙甄的錦茵宮不遠了,心下一喜,倒是忘了來看她,當下令跟着的小內監去通傳。

不一時,內監跑了出來,道:“回主子,錦茵宮的小吉祥說,芙妃娘娘帶着公主去太後娘娘那裏了,一時回不來。”

文依秀眉一緊,想了想,回身低聲對跟着的青寧耳語了幾句,青寧點頭,快步回了子青殿。

文依由小丫頭扶着,站在子青殿的浮廊上,看着院中花草蒼翠欲滴,不覺為有些秋意,見青寧從外面回來,上前低聲道:“娘娘,果然的,後宮的主子們如今都在太後宮裏。”

文依點頭,這必是針對着自己而來的,當下也不露聲色,道:“去給我準備衣裳,本宮去拜見太後老人家。”

說罷回身對站在一旁,準備去拿衣裳的茏平道:“不必你去,家常衣服罷了,你跟着我來。”

說着也不回頭,自向後殿走,茏平本來要說什麽,見文依走得極快,只得跟上。及進了殿門,文依命茏平将門關好,自己就坐在榻上,面色端莊,頗有幾分肅然。

茏平看文依架勢,估計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問,心裏不斷盤算,雙手緊了又緊,終是忍不住,道:“娘娘叫茏平可是有話要問?”

文依随手拿了一只沒有繡完的扇面,溫和道:“咱們殿裏還有多少暹利進貢的銀絲繡線?”

茏平瞪了瞪眼睛,張了張嘴,又瞪了瞪,硬是沒說出話來。

文依道:“怎麽了?”

“啊……沒什麽,娘娘,5、6斤總還是有的,娘娘要是覺得不夠,我現在就去秀逸坊看看還有沒有,說着便往外走。”茏平不期文依這大架勢,就是為了問這個。

“別急。”文依道,聲音柔雅清美。

茏平只得站住。

“蜀錦料子還有多少?”文依道。

“連上上個月您走之前皇上賜的,還有十匹之數。”茏平道,頭上微微有汗。

文依一笑,道:“回來将這蜀錦緞子給芙妃送兩匹,給端婕妤送兩匹。還有銀絲繡線,給我理出來,再去包些糖玉珠子,放在那裏,本宮想着天就要涼了,自己繡個帳子呢。”

“是,娘娘,您還要些什麽?”茏平說完這句直想給自己一巴掌,這也太多嘴了。

文依忍笑道:“是了,還有曲國的金絲刻緞,南疆的茶枝絨都裁些來,本宮給語珮做幾件衣裳。”

待到文依絮絮說完這些有的沒的,青寧已捧來了衣服,周圍沒別人,茏平只得服侍文依更衣,一時妝點利索,文依将手搭在茏平手上,道:“讓碧生再睡一會兒,你們兩個跟着本宮去吧。”

看着茏平死過去的心都有,青寧輕輕拽了一下文依的袖子,文依回頭沖她眨了眨眼睛,一行往赫寧宮來……

一路走着,文依遇到一隊小宮女正舉着燈籠從道邊過,見着她都是跪下行禮。目光便有些遮遮掩掩,文依和青寧對視了一眼,兩人俱是不解,只得向前走去。

一時,赫寧宮已在眼前,秋陽之下,巍峨秀麗,又樸雅凝輝,邊角露出的異域風格,多了幾分活潑。文依擡頭看着,也覺得好看。

整了整衣衫,文依對吳成奎道:“你去禀報。”

吳成奎應是,往裏走,費麗卻已迎了出來,口道:“衿妃娘娘來了?太後娘娘剛讓送上來的酥酪,說是也給您準備一份。”

文依心中一動,嚴防着茏平,消息還是露了出來,果然是有太後的眼線在。

費麗點了燈籠,也不擡頭看文依,只做侍立。

文依當下不動聲色,擡步進了赫寧宮。

赫寧宮內,太後姚淨姿于東暖閣正坐之上喝着茶,家常暖黃色衣衫,襯得膚色光亮,顯得十分年輕。

文依跪下,口道:“子青殿衿妃給太後娘娘請安。”

“起來吧,衿妃。”太後道。

就有小婢搬來椅子,放在了陸芙甄對面,文依謝過,坐了下來,擡頭見陸芙甄眼光略過,眉心輕蹙,又看陸芙甄之下竟是沁美人在座,之後才是楊月盈坐着,眼光閃爍。

文依心下明了,沁美人自是在這一月之內晉了位分了。

陸芙甄見她看到此處,便道:“娘娘走了不到一個月,沁美人已是沁婕妤了。”

文依點頭,道:“恭喜妹妹。”

沁婕妤笑道:“還要多謝娘娘離宮去做主婚史,才給了妹妹再次得見皇上的機會,不然皇上都要忘了我是誰了。”

沁婕妤一向口無遮攔,但是這樣明目張膽的,仍讓文依覺得刺耳。陸芙甄也不禁皺眉。

太後笑道:“你這妮子說話太過刁鑽。”說着端起手邊的酥酪飲了一口。

衆人聽太後并不責怪,便紛紛笑了起來。

文依一時不語。

“衿妃可是心生不悅?”太後放下奶盞道。

文依忙站起,道:“文依不敢,是真心恭喜妹妹的。”

“你還有不敢的事情?”太後忽然冷道,啪地将盤金蓋碗拍在桌上,瓷碗粉碎。

衆人慌忙跪下……

文依亦是起身跪了下去。

☆、按律當斬

話說赫寧宮內,太後動怒,一衆人等均跪了下來。

“顧文依,你可知罪?”太後道。

“臣妾知罪。”顧文依道。

“哦?你知罪……”姚淨姿想是以為顧文依會辯駁,沒想到竟回答得這樣痛快,細長入鬓的眉毛挑起,拿過費麗又送上來的茶,道,“那你說說看,你罪在哪裏?”

“臣妾有負太後重托,沒有能完成主婚使之責,未将緋岩郡主安全送到大理,完成和親之命。”文依道,似是極為懊惱愧疚,低低不敢擡頭。

淨姿微微一笑,道:“只有這些?”

“還……還有,臣妾貪圖觀賞沿路風景,致使刺客有可乘之機将臣妾擄走,多蒙建中王爺和貢琛王子相救才得脫離危險,只是……王子……”說着聲音已漸次低了下去。出使未成之責,文依本就無從回避,來時路上,文依便想好,先是要坐實貢琛乃是被刺客刺殺之事。

姚淨姿半晌無語,手中茶蓋碰觸茶杯,發出輕微的滴答之聲……空氣似是凝結一般。

“好,既然你說出了你的罪過,那你可知,你該當何罪?”太後道。

文依道:“還請太後開恩,寬恕文依之過。”

“寬恕?”太後幽幽道,“按律……”

“按律當斬。”一旁的李美人忽然接口道,“鄰國關系涉及國家安定,出使之責乃是重中之重,衿妃出使不利,致使貢琛王子與緋岩郡主雙雙殒命,這要是大理追究起來,兵戎相見都不無可能,這等罪責,罪及欺君。”

李美人父乃是刑部文職,自小便通識一些典法,此時她一說,衆人又觀太後臉色,不禁都是點頭。

姚淨姿不語,眼睛微閉。

陸芙甄撫了撫胸口,道:“話雖如此,但是境外遇刺,衿妃和建中王也受了重傷,想她一弱女子,連保護自己都不能……雖說有責,但總要查清來龍去脈,尤其是刺客身份才是重要的,不能貿然定罪啊。”

她這一說,一直緊張得說不出話來的楊月盈也道:“正是的,衿妃姐姐也是死裏逃生,需要查明才好。”

“呦~少見端婕妤說這麽完整的話啊,想來衿妃送你的镯子還真是有些妙處,能治口角不靈呢。”沁婕妤出言譏諷道。

文依心下着惱,一個眼風撩過沁婕妤,道:“要是本宮沒記錯,那日晚宴,妹妹還在禁足吧?哪裏能見過那個镯子呢?都能說出這等妙處來,果然不枉這月餘便晉了婕妤。”說罷也不看她,又低下頭來。

“你!”沁婕妤粉臉發紅,見文依已不看她,又駁不回去,不覺呼氣。

這裏陸芙甄眼光淡淡掃過李美人,想對太後繼續進言,只見姚淨姿睜開眼睛,看着她,又看了看在一旁吃糖的語珮。

陸芙甄臉色瞬間變白,到了嘴邊的話生生咽了下去。

太後這一看語珮,端婕妤也是臉色大變,不覺已将抱在乳母懷裏的瑞皇子接了過來,緊緊抱着,低頭不語。

“你剛才說按律怎樣來着?”姚淨姿對着李美人道。

李美人受到鼓舞,興奮道:“按律當斬。”

“嗯……那就按律。”姚淨姿此言一出,衆人皆驚。

連明顯與文依為敵的李美人,沁婕妤和一直沒插上話的顏才人都是一驚。

陸芙甄臉色慘白地看着顧文依又看看語珮,頭上已冒出了汗。

“來人啊,給衿妃讀讀大陳律法,再說說後宮規矩,然後就剝去她的服制……按律法執行吧。”姚淨姿仿佛說着一件極随意的事情。

“不要,不可以,娘娘是冤枉的,無荒城遇刺,實出意外,太後娘娘,衿妃娘娘也是受了重傷,險些喪命,未曾前往大理而是回朝述情亦不是娘娘一個人的決定,建中王和貢嫣公主都是同意的,此時怎能什麽都不問便治罪?且後宮典制,妃位治罪當有禦筆親書方可。”青寧已急急撲倒在地,流淚陳述。

姚淨姿眼光倦倦地看了看青寧,就像在看一只小貓小狗般,道:“你就是顧文依帶進宮的那個丫頭?”

青寧忙擦淚痕,道:“回太後娘娘,奴婢正是。”

“你替你主子叫屈?”太後幽幽道。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只是……只是……”在姚淨姿的注視下,青寧覺得渾身顫抖,穩不住心神。

“青寧只是覺得,出使途中所經歷之事,文依與王爺、貢嫣郡主都是有所商量的,此時文依驟然處死,王爺與郡主會不解,甚至……惶恐。”文依接口道,建中王自然無所謂,只是太後不能不想貢嫣的分量。

姚淨姿摸了摸手中的蓋碗……

“哀家并不想過問朝中之事,兩國的關系,自有皇上去關心……哀家只問後宮之事。哀家把最心愛的緋岩交予你,本是含了極大的信任,想着若是你能完成的好,這西宮貴妃之位哀家便送與你,也全了與皇上的母子之情,你與皇後的姐妹之情……不想,你竟這般不中用,讓哀家的緋岩丢了性命……你可知緋岩的父親夏文候如今手握兵權,是咱們大陳國的肱骨。”太後說罷,又緩緩道,“事到如今,哀家也顧不得皇上埋怨了,怎麽也要給夏文侯一個交代啊。來人啊~衿妃此次回來傷得極重,眼看不治,便将她送回子青殿吧。”

文依心下駭然,太後果然想周全了,如果自己搬得出貢嫣,太後便“不問前朝事”。 而且不過月餘,夏文候已手握兵權了。論典制論朝政尚有不合理之處,若是論情論夏文侯之權,太後處死自己做得實在冠冕堂皇,又似是為了皇帝用心良苦,哪怕是被皇帝埋怨,亦是要做這慈母苦心之态。

太後說罷又看了看青寧,嘆息道:“至于這個丫頭,倒真是個忠仆,見主子不治,便以身殉主,碰柱而亡了。”說着已起身,向後堂走去。

文依仍跪在地上,手心裏全是汗。

太後已走到門口,費麗向平時一樣站在太後身側相扶,平靜地掃了文依一眼,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急。左手落下,死死握了一下腰間,那是一只繡着劍紋的荷包。

幾個宮裏服侍的老姑姑來拉文依,就要送回宮去。

文依低頭一思,用力咬了咬牙齒,心道:如今皇上卧病,‘劍’同‘建’字,費麗示意我紹泠亦被掌握,不能來救,宮外大肆搜捕江湖人士,寒塘夢昭亦是兇險,若是沒猜錯……寒池之行是到了關鍵之處,才會讓太後有了如此大的動作。

文依閉起眼睛,一顆晶瑩的淚悄然滑落,心中默念:父親,母親,文依已身陷孤島……請您們看着女兒……

忽地,文依睜開幽深雙目,依依扣倒在地,哀哀泣道:“父親,今日女兒沒有完成太後交辦的任務,未能完成出使大理之職,辜負了太後的期望,也沒有将您的話帶到……女兒不孝,黃泉路口,請您不要不理女兒,不要不來接我,女兒真是沒有辦法。”說罷竟伏在地上,淚如雨下。

李美人笑道:“姐姐,放心吧,顧老伯父自然是會來接您的,好來看看這讓顧家顏面盡失的高貴長女是怎樣的凄楚下場。”說罷,已目露嘲弄之意。

“才不會來呢,顧延平自己尚是戴罪之身,閻王爺怎麽可能放他出來?”沁婕妤笑道,“少不得,衿妃娘娘是要自己走這一程了。”

太後停步,緩緩轉身……

文依于伏在地上手肘撐起的縫隙之處,看到太後轉身的腳步,心中一松……

黃昏……子青殿中,燭火溫暖……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顧文依不但沒有因為“傷重”而死,還有太醫來為文依診治,診治的結果是:并無大礙,細細用藥,脖頸上和手上都不會落下疤痕。

青寧送走太醫,站在身旁定定看着文依。

文依靠在沉香榻上,想是極疲憊,苦笑道:“吓着了吧?”

青寧先是搖頭,半晌猛哭道:“吓死我了,我以為咱們都要死了。虧得你還這麽鎮定,還問顧老爺會不會來接你……我都要吓死了……”說罷又哭。

文依亦是長長出了口氣,可不就差一點就都要死了,現在想想魂都要出來了。

“別哭了,青寧,現在還不是哭的時候,你要去幫我辦一件事情。”文依道。

青寧抹了抹眼淚道:“什麽?你還要去幹什麽?就不能老老實實歇一會兒嗎?你這一身傷,三魂吓沒了七魄的,你還要幹什麽?”

文依拉了拉她的手道:“你去幫我看看吳成奎在哪裏。”

青寧一驚,随即會意,點頭走了出去。

碧生從她們回來因為茏平在側,沒來得及問出了什麽事情,一直在一邊看着他們兩個人,此時茏平去拿藥了,碧生也大概知道了情況,心中不禁後怕,便道:“娘娘是怎麽脫的身?有什麽安排需要盡快去做嗎?”

文依回身見碧生一臉病容還如此心思細膩,處處為自己着想,不禁心下動容,道:“剛剛脫身純屬僥幸,只是……”

“只是什麽?”碧生緊張道。

“只是這脫身之法,并非長遠之計……料想……危機即刻就到。”文依皺眉道。

“我去通知王爺,讓他想辦法救您,至少貢嫣郡主說話是有分量的。”碧生道。

文依搖頭:“不可,紹泠亦在受控之中。”

“那……那要怎麽辦?”碧生急道,“就等着……太後再行動手?”

文依沉默。

“不會,朕來了……”王路掀開飄花軟簾,走進來的正是孟紹濂。

☆、龍隐

見皇上進門,文依便從榻上下來,由碧生扶着,走出來迎駕,還未及伏身而下,已被紹濂拉了起來,目光相碰,文依心中一驚。

紹濂面色蒼白,眼窩深陷,儒雅俊朗的面容竟憔悴得讓人不能直視。

“皇……皇上……”文依一時不知說什麽,掩不住滿臉驚愕。

紹濂笑,面色清淡,病态俱顯:“吓着你了吧?朕現在看起來弱得風都能吹倒,是吧?”

“不過月餘,皇上……”文依已不由得扶着紹濂來至沉香榻前,坐下。

“朕沒事,讓朕好好看看你……”說着,已伸手到文依鬓邊。

不能躲,周圍都是人,文依極自然地拉下皇上的手,雙手相握,紹濂用力,卻無力。

紹濂拿起文依仍裹着藥帶的手,烏青的眼底跳了跳:“還疼嗎?”說着又來看文依的脖頸。

文依搖頭:“都好了,只是太醫讓敷着祛疤的藥,才裹着的,皇上不要擔心。”

紹濂微笑,笑容浮在臉上。

“皇上到底怎麽了?太醫們這般無用?說是風寒,怎會如此厲害,皇上一向習武,身體強健,這……”文依皺眉道。

紹濂笑了笑,道:“你們都下去吧,朕今晚歇在子青殿。”

“皇上……皇後娘娘那裏……還……還掌着燈呢。”王路上前一步道。

紹濂咳了一聲道:“朕要在哪裏,已經需要別人決定了嗎?她願意掌燈就掌着吧。”說着,緊握文依的手。

王路無奈點頭,向外走,走了兩步,又返回來,對身邊伺候的人道:“都下去。”

青寧和碧生對視了一下,帶着小宮女,低頭快步走出殿外。

一時,房中只剩下紹濂、文依和王路三人。

王路跪了下來……

紹濂想是有些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靠在榻上,猛咳着。

文依看看皇帝,又看看王路,道:“王公公,有話請講。”

王路忽地扣首在地上,淚如雨下,哽咽道:“大小姐,王路當不起您這個‘請’字,王路愧對皇上,愧對您。”說罷雙手伏在地上。

文依面色清冷,當然不是因為王路“請罪”,他什麽主也做不得。只是,不過月餘,似乎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文依需要知道,這不一樣到底是什麽?

文依走過來,彎腰想将王路扶起。王路忙不疊站起,低身看着地,不住用袖拭淚。

文依嘆了口氣,輕聲道:“馮川,既然你稱我一聲大小姐,那我,便喚你一聲馮川。”

王路擡頭,面露苦色。

文依溫和一笑,道:“你與顧家有舊日主仆之情,因顧家獲罪受了牽連,入宮為奴,文依對你不起……”說罷一揖而下。

馮川忙扶,又不住拭淚。

文依起身,繼續道:“好在,你為人沉穩機敏,得受皇上賞識,現在已是這皇宮的大主管,與皇上有多年主仆之義,有些話,皇上不便講,也不能講,所以……我要你明明白白告訴我。這不過月餘,究竟發生了什麽?”文依語氣堅定,不容不尊。

王路想是在下什麽決心,緊閉着眼睛,頭上汗涔涔而出。

“馮川……如果我猜得沒錯,皇後娘娘此時是去了太後那裏,你和皇上才得出來,若是皇後回去發現你們不在,自會同着太後前來子青殿中。”文依道。

王路目瞪口呆。

文依點頭,道:“我再告訴你,無論皇上今晚歇不歇在子青殿,我都躲不過太後的傳喚。皇上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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