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8)

座,擡眼上看之間,蔣敷不禁吃驚,達花爾赤的憲王之位竟然就在達達裏王座之側。按理,憲王之位只應朝東才是,現在竟然是和達達裏王座一起朝向北邊。蔣敷看向寒池,寒池微笑道:“蔣大人,既然已經見到王主,不若,便把皇上所賜之物全數奉上,正是時候。”

其實這事并不着急,使者觐見所賜之物可在第二日,也就是王宮賜宴之日代替大陳皇帝賜下即可。

蔣敷見寒池此時提出,略一思索,只見寒池微微點頭,便道:“正是,此時那木措赫文武百官皆在,這本是大陳與那木措赫同賀之事,本該此時。”

蔣敷說罷亦不猶豫,道:“來人啊,将我皇所賜之萬裏江山圖捧上殿來。”

殿外,便有蔣敷所帶四名禮官,手捧一金筒繡卷,莊重而上。

座上達達裏已在侍者攙扶之下站起,從王座上迎了下來,達花爾赤亦緊随其後,鷹眼如炬,注視着使者手上的——萬裏江山圖。

寒池已悄無聲息地站在金筒的邊上,能夠看清走到近前的達達裏和達花。

“那木措赫王主達達裏聽旨。”蔣敷道。

除了蔣敷,其他人均跪了下來。

達花與寒池分別在達達裏和蔣敷身側,此時二人相對,目光均是停在對方身上,看着對方的一舉一動。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自大陳開國以來,與我西陲那木措赫之國世代交好,更以四世祖上聖意,結為兄弟之盟,互為連枝,互通秦晉,兩國子民通驿往來,已達交融之境,朕心甚慰。今朕派使者前往,意在兩國千秋之業,共襄盛世之情,特賜朕禦批萬裏江山圖譜,由那木措赫現庭王主達達裏王刻親印,以表兩國世代不犯,永修安寧之意。”蔣敷宣罷,卷起聖旨,将使者捧着的金筒親自抱了過來,就要交給已顫顫伸出雙手的達達裏。

承載萬裏江山圖譜的筒盒本是純金鑄造,上嵌百種寶石,此時達達裏抱在懷中便覺異常吃力。一旁達花笑道:“王兄,由我來拿吧。”說罷伸手來去金筒,不知為何,達達裏被金筒所墜,起身極是困難,卻仍不願将金筒交給達花,似有争搶之意。

達花微微一笑,手上用力,眼見金筒便到他手中。

“王爺,金筒我來送至王案上,您将王主扶起,走穩。”說話的正是寒池。

達花目露精光,手中用力,死死捏住金筒。寒池面上仍帶着微笑,一手抓在金筒之上,兩人交錯間,真氣已走了10幾個來回。

大殿之上,文武分列兩旁,文官自是以為殿上發生的一切都正常,便有武将已看出端倪,兩人真氣于金筒紋理間攢動,正是一猛烈一柔和,一要破金而入,一護金而全。

Advertisement

黎莫臣含笑,吳妄也點了點頭:“莊主現在的內力,真是已不見底。”

忽地,寒池一直護在金筒之上的內力如洪水一般張揚開來,達花手上頓麻,已抓不住金筒,手上雖不見傷,卻刺痛不已,不覺心下惱火。

寒池目光一冷,已伸手扶起達達裏,一起走向王主禦前大案。

萬裏江山圖——在離開金筒的一瞬間,“恍”地散出內力,柔和的光澤,正是寒池飽滿的內力,殿下習武之人有眼力甚好者不禁贊嘆。

達花微抿雙目,坐了下來。

孟紹濂所賜萬裏江山圖,有9名繡女用了99日按照畫師的圖樣日夜趕工而成,綿長的國界線橫穿茫茫大漠,一抹綠色凸起正是羅敷嶺準确的位置,半分差池也無。達達裏不禁有些顫抖,太好了,這正是自己幾年來所盼望的,一旦自己落王印于此江山圖上,那就是和大陳達成了永不相犯的承諾。

彼時神州版圖之上,雖存在列國,但是江山劃定已久,天下已是無戰事多年了,能保得天下太平,子民安康,是每一個君主看重的,所以若有鄰接兩國以江山圖譜為定,各落其印則是天下共同鑒證之事,若有哪一方違背諾言,則必犯衆怒,可衆而伐之。

此時,大陳與那木的江山圖就鋪陳在大案之上,只要達達裏王印一落,他就可以不再擔心達花素來已久的謀反之心。罷了,就算是達花要這王位,便給他,不過是兄弟之争,只要臣民不必受征戰之苦,自己也算對得起那木歷代君王。

達達裏想罷,已從侍者手上接過那木措赫王印。

寒池目色平靜,卻始終不離達花。

對于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衆人皆是意外,随着一個那木內官急匆匆的腳步,寒池看到了達達裏驚慌的眼神,和蹒跚離去的腳步。

聽不懂胡語,寒池亦是猜到幾分,達花道:“今日不巧,王後病危,王兄需回宮探視,蔣大人和許大人還請王宮別院休息。至于這江山圖就由本王代為保管,待二位回朝之日,定當奉上。

幾乎是瞬間,寒池将卷軸卷起,重新放回金筒:“不必了。擇日落印之時,寒池再行拿來。”将金筒收在臂間,寒池頭也不回地出了大殿。

實在無需廢話,他們的仇怨從餘、孫死的那一刻,已不可解。夕陽微垂,整個傍晚,那木措赫的皇宮裏都被緊張充斥着,因為他們的王後,達達裏的妻子在病了3個多月之後,終是陷入了昏迷之中,醫盟所有的醫師全都跪在王後寝殿前,一步不敢離開。

大陳出使隊伍被安排在前庭西邊的一個獨立院落中,這是用來接待各國使者下榻的專設驿招。

達達裏和達花都沒有露面,一直是楞木閣奉了達達裏之命前來,招待出使隊伍,并将一應賞賜進行收謝。

寒池站在院中,吳妄走了上來。

“正是王後病重,但是這病說來蹊跷,聽得議論,早上王後醒來還去喂過園中圈養的孔雀。”吳妄道。

寒池點頭:“葛庭到了嗎?”

吳妄點頭:“莫臣傳回信息,葛庭他們已潛入以撒。”

☆、婆娑林,黎莫妃

夜,降臨。

寒池坐在驿招的波斯毯上,倒了一杯葡萄釀,燭火燎燎,喝了整個黃昏的酒,寒池有些微微的醉意,鮮紅的波斯貢毯,晶瑩的水晶杯,還有門外來回走動的那木兵士。

寒池笑了笑,自己這差事倒是不錯,喝酒就好。

剛才殿外一陣紛亂。

寒池未動,莫臣走進來,盤腿坐下。

“酒不錯,來一杯。”寒池給莫臣倒了一杯。

黎莫臣想是渴了,一飲而下:“牧雲郡主已經安然送進王後寝殿了,以莫妃的估計,達達裏王妃喝了牧雲送來的藥明日就會醒來。”

“嗯。”寒池道,“莫妃的估計一直都很準确。”

“嘿嘿,我這個妹妹聰明善良又懂事。”莫臣笑着看了看寒池,猶豫道:“寒池……顧老板已經……若是……莫妃的心意你應該知道。”

寒池晃了晃杯中紅色的酒汁:“大哥……”

“啊?”莫臣見寒池仍在喝酒,疑惑道。

寒池笑了笑:“沒什麽,明日王後醒來,達達裏必會因為感謝咱們救了牧雲郡主,設宴款待。我是想說……宴席之上,無論出了什麽事情,都不要動手,我已經囑咐吳妄和老董了。”

“會出什麽事?你說達花王爺會發難?”黎莫臣道。

“我也是猜想,太平靜了。”寒池道,“你可見到毛老君了?”

莫臣眉心一跳:“還真是沒見到。白日觐見之時我特別注意了,并沒有發現此人。我要不要着人去查查?”

寒池搖頭:“還怕他不出來嗎?早回去歇着吧。”

莫臣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大哥。”寒池擡頭,“我在烏姚時,拿娅斯拉拉曾為我蔔過一卦。”

莫臣喜道:“聽聞這個拉拉通神靈,她說什麽?”

寒池笑道:“她說……我的骨頭上刻了一個人。”

莫臣臉色變了變,又變了變,點頭道:“這話,有機會,你要親自告訴莫妃,越早越好吧,即使成不了夫妻,也別傷了你們兄妹之情。”

寒池道:“大哥放心,莫妃會明白的。”

莫臣點頭,離開。

這一夜,寒池一直在做一個夢,午後的雲沱河,溫暖而潮濕的河岸,懷中恬美的女子,正是靈魂最深處的寄望,那是刻骨的相思,她濕潤柔軟的唇,風吹散芬芳的秀發,露出耳後白皙的皮膚……纖細的腰肢,貼得那樣近的心跳與氣息。

龍潭虎穴怎樣?擋不住這一場宿醉的芬芳,黯淡了刀光劍影,铮铮男兒,終是在這一夜醉得無法自持。

東天之上,曙光微透,胡角争鳴,那木措赫的清晨,終是來了。

整個一個早上,寒池看到的都是宮人的笑臉,聽到的都是宮人在議論牧雲郡主回來了,王後醒了。

果然,恢複了女裝的莫妃和鄭星歡蹦亂跳地來到寒池房間,十分得意:“許大哥,莫妃是不是很棒?”

“你一直都很厲害。”寒池醒得遲了,此時正在洗臉。

“比李大哥怎麽樣?”莫妃道,李耀是雲銜的大夫。

“回去讓他拜你為師。”寒池心情看起來不錯。

莫妃甜甜一笑。

“許大哥,你不知道,王後好漂亮啊,好漂亮!”鄭星今天穿了一身寶藍色的胡裝,明豔俏麗。

“是嗎?”寒池把毛巾搭在架子上,“王後總有40歲上下了。”

“可是還是很漂亮,而且王後不是那木措赫人士,看起來很像中原人。”鄭星道。

寒池一笑,原來鄭星并不知道羅雪柔正是羅敷嶺人。

三人正在說話,門外有人通報,牧雲郡主到。

三人不禁擡頭來看,牧雲已盈盈站在那裏,面帶微笑,身後,葛庭一瘸一拐跟了進來。

多日未見,寒池走過來,拍拍葛庭肩膀,蹲下來以手按壓葛庭的腿骨:“好得很快,看來這些日子你過得很安逸。”

“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除了一天曬三次太陽,幾乎都是不讓出房門,真把人憋死了。”葛庭抱怨道。

牧雲回頭看了他一眼:“從沒聽你說悶啊,怎麽這會兒說悶?”話語中不覺帶了嗔怪。

鄭星鼓起小嘴,眼珠轉了三轉,沖着莫妃做了個鬼臉。

莫妃噗嗤笑了。

寒池看着葛庭,道:“說啊,怎麽會悶?”

他這一問,鄭星根本就忍不住了,大笑起來,直笑得牧雲臉都紅了,莫妃忙去拉鄭星。

牧雲紅着臉走到寒池面前,猝地跪了下來。

寒池略感意外,道:“郡主之意,許某明白了。還請起來,這裏乃是你的王都,怕的是被別人看到。”說罷,已将牧雲扶了起來。

牧雲眼中含淚,寒池微笑點頭:“無妨,莫妃說王後不過就是憂心過度,傷了元氣,郡主平安回來就是最好的藥。”

葛庭一瘸一拐走過來道:“你不是答應我不哭了嗎?怎麽又哭?”說着便用袖子來給牧雲擦淚。

牧雲紅着臉微一躲閃,臉上掩飾不住嬌羞。

寒池含笑不語,鄭星和莫妃一起走到寒池身後,伸手來推:“你不是答應我們了嗎?要帶我們去吃芭蕉糖?怎麽不走?”

“好了好了,這就去。”寒池笑道,伸手攜了她二人,笑着出門。

這一對有情人,算是意外之喜,寒池看了看身邊的莫妃,該是時候說清楚了,明日,不知自己會在哪裏……

那木王宮,植物種類頗多,除常見的芭蕉橡樹,更有婆娑樹影漫漫……幾株莢蒾排列開來,層次分明,意趣華麗。寒池拉了莫妃的手:“跟我來。”曾一同經歷生死,在寒池心裏,莫妃便是自己的親妹妹,千裏追随而來,寒池知她心中将自己看得太重。

莫妃臉上一紅,低頭随着寒池走到樹蔭之下。

“喂,你們等等我啊。”鄭星道。

“你在這裏等我們,哪兒也不許去。”寒池道。

鄭星撅了撅嘴,道:“哦。”

寒池拉着莫妃,已走到一處高大的婆娑樹下,秋初,枝葉尚繁茂。

“許大哥?你……是有什麽話想和莫妃說吧?”見寒池半晌不語,莫妃鼓起勇氣問道。

寒池蹙眉點了點頭,對于這樣的事情,寒池覺得比當年學劍都難。

“許大哥,其實……其實你不必說了,莫妃,都知道……”黎莫妃擡頭,面上微笑,眼中已含了淚,“我知道,莫妃在您心中一直只是妹妹,可以信任,可以理解,可以一起說話,可以同生共死。”一顆碩大的淚珠從莫妃秀氣的細長眉眼中滾落。

“莫妃。”寒池伸手握住莫妃單薄的肩膀。

“我是寧願你不來和我說清楚的。”莫妃擡頭道,“至少讓我有一點點的幻象,也許我再等幾年,十幾年……你會……忘了顧姐姐。”

一瞬間的心疼,寒池不知道怎麽說下去。

當年,第一次發現莫妃掉落的錦帕上繡着一個“寒”字的時候,或許就該說清楚,只是這麽多年,自己以為莫妃見到了文依,知道了自己的心意,早已轉淡了對自己的感情,至少……不會是越來越深刻。

可是現在,原來是自己一直忽略了這個已經是大姑娘的莫妃,寒池覺得抱歉。

“沒關系。”莫妃笑着揚了揚臉,“許大哥,莫妃願意等,我只想跟在你身邊,永遠……做妹妹也好。”

“文依已經離開皇宮。”寒池道,“她在等我回去。”

莫妃震驚。

寒池有些遲疑,終是伸手為莫妃擦掉臉上的淚水:“莫妃,謝謝。這些年,你幫了許大哥太多,直到昨天,你還在幫助我。”

莫妃咬着薄薄的嘴唇,用力地搖頭。

“請你就這樣一直幫我,幫我照顧你自己,幫我……讓我不要這麽愧疚,幫我為這麽好的莫妃找到她的幸福。”寒池亦是動容。

“許大哥。”幾乎是一瞬間,莫妃沖入了寒池的懷中,這是她在夢中都想擁有的溫暖與依靠,從此再不可有,便讓她多留一會兒吧。

許久……寒池輕輕拍着她的背,道:“不哭了,莫妃。”

哭的何止莫妃……

婆娑林外,鄭星蹲在地上,緊緊抱着自己的雙膝。

設宴的王旨到達驿招之時,傳旨的正是達花爾赤。換了昨日的豹紋錦衣,今日的達花竟是一身月白長衫并蟒金紗罩衣,威武中竟頗有幾分倜傥。

見蔣敷面露贊嘆,楞木閣道:“大人,怎樣?我達花王爺不愧那木第一美男子吧?”

“正是英挺不凡,玉樹臨風啊。”蔣敷亦附和道。

衆人都在誇獎,唯寒池并未言語,目光交錯,達花爾赤打量了一眼青衫素衣的許寒池。

“聽說昨晚許大人宿醉?可是我那木的美酒太誘人,讓許大人這品過無數酒中尚品之人也禁不住貪杯了?”達花笑道。

“是好酒。”寒池從容道,“多謝王爺體量,不僅送來美酒,還派了這麽多護衛前來守護驿招,才讓寒池得以酣睡一夜。只是今晨聽聞牧雲郡主回來了,王後的病也是見好,真是恭喜王主。”

寒池一言,達花臉上一陣陰晴不定,道:“昨日初見,蔣大人和許大人為何沒有言明路上相救侄女之事,多日沒有音信,王後惦記得一病不起。”

蔣敷笑道:“何嘗不想說,是牧雲郡主狡黠,不讓我們說的,說是要給王主王後和王爺,一個驚喜。”

果然是“驚喜”,昨日達花料想只要能看住許寒池一行人,不要秘密與達達裏密會,萬裏江山圖只要未落印,便可再行計劃,可是……看守了一夜宿醉的寒池,卻沒想到,牧雲竟然回來了,而且王後竟然也醒了。

達花低頭一笑

“小侄便是這樣,讓各位大人見笑。因為牧雲回來,王嫂亦醒了過來,王兄特設宴,款待遠方貴客,這就……請吧。”

☆、較量

籍宴殿,正是那木措赫款待上賓之處,一應餐具皆用純銀,明光煌煌間頗顯那木富庶。

料想是見到牧雲平安歸來的緣故,達達裏似乎比昨日氣色見好,于正坐之上端然,見蔣敷與寒池進來,起身相迎。

見過禮,蔣敷便在王下首位上坐了,達花便坐在蔣敷對面,寒池坐在蔣敷下手。

“王主,不知王後今日身體如何?昨日與驿招之中,聽了一夜往來之聲。”蔣敷關切道。

“說來真是承恩貴客,王後現已清醒,小女牧雲平安歸來,昨夜已和本王講了路遇之事,真是多謝二位大人相救之情。”達達裏笑道。

蔣敷一笑:“是上蒼庇佑,牧雲郡主脫險實乃許大人偶遇。”

寒池謙遜:“刺客不過幾人,舉手之勞,也并非是寒池,乃是葛庭葛俠士相救。”

“我也聽小兒說了,正是要請葛俠士上殿相見才好。”達達裏道。

不一時,葛庭一瘸一拐地走了上來,俯身拜倒。

“葛俠士快快請起。”達達裏親自下座而來,扶起葛庭,但見葛庭英挺不凡,棱角分明,便知乃是忠義之人,更是心中喜悅。

一番客套,葛庭辭了無數金銀,只收下了由牧雲親自繡制的百鳥圖,一旁的鄭星和莫妃都沖着他擠眼睛,葛庭猛瞪二人。

有如蔣敷般看出端倪的人皆是呵呵而笑。

這裏蔣敷道:“王主,此次在下與許大人受吾皇旨意所派,前來貴國,是要完成三項出使之命。”

“哦?蔣大人快快講來。”達達裏道。

蔣敷鄭重起身,寒池亦随起:“第一件要緊之事,正是昨日王主所見之萬裏江山圖,此時不知王主能否落印?”蔣敷說罷,看着達達裏。

“當然,速速取來王印。”達達肅然吩咐使者道。

掌印文官聽說,疾走。

“慢。”說話的正是達花,他這一說,掌印文官竟是停了下來。

達花注視着蔣敷和寒池,拉長聲音笑道:“不急……二位大人還是說後兩件事情來聽聽,若是可以一起辦理,也好有個安排。”

蔣敷看了寒池一眼,寒池點了點頭。

蔣敷笑道:“第二件事,是吾皇特拟旨賜恩,從今年起,減掉那木措赫每年貢銀100萬兩,牛馬三千之數,貢緞織錦兩千匹,以慰西陲,以增富足。”

此旨一下,達達裏忙起身,率随侍衆人一起跪下,叩謝皇恩。

蔣敷端然站起,将手中的旨意放到達達裏手中:“王主請起。”

達達裏坐回王座之時,仍是忍不住有些激動。

蔣敷含笑道:“還有一事,皇上說了,倒是算不得什麽旨意,要讓在下與許大人和王主商量。”

有減貢旨意在先,此時無論是什麽商量,達達裏自然是欣然而聽,而達花,卻是目現精光。

寒池看在眼中,不語。

“這第三件事,說來……并不難。有了萬裏江山圖做靠,簡單得很。”蔣敷笑道。

“大人但說無妨。”達達裏亦笑道,多年為王,這先賜恩,再提要求的手段自是再清楚不過,但是國體為重,達達裏沒有去看達花。

蔣敷一笑:“王主,今年年初,吾皇照會相鄰屬國,共同商議裁兵之事,吾皇之意,意在四海升平……”

達達裏目露深意,似笑非笑,半晌道:“那木已收到此旨意。”

蔣敷點頭道:“那不知我那木措赫,如今于裁兵之事進展如何?”

達達裏略帶病态的臉上閃過一抹無奈,回頭看向達花:“實不相瞞,本王自年初一直病中,國家之事全由王弟打點料理,此事,還是要問我當朝憲王。”

蔣敷目色一沉,繼而笑道:“那就請憲王為在下與許大人講解裁減兵力之事,我二人也好回去複命。”

達花坐在虎頭椅上,半撐着身子,似是快要睡着了,聽蔣敷相問,竟是半日沒有言語,這于蔣敷,實乃侮辱。

蔣敷果然面色微變,就要起身,一邊寒池扶了一下蔣敷臂膀:“這事不急,蔣大人無需此時便着急相問,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請王主落印江山圖。”

寒池一語,果然蔣敷含笑,道:“正是。”

達花本來狂傲,并不打算理睬蔣敷,此一來,不得不答話:“午時已到,王兄,不若先開宴如何?別讓貴客覺得咱們只顧正事,耽誤了招待。”說罷,亦不管達達裏,自顧起身道:“來人,擺宴。”

蔣敷已然臉色發青,達達裏只低低道:“也好。”

宴請頗為豐盛,只以西域特有的黃羊并野生薄荷相調為首菜,味美清淡又不失香濃。主菜便于大殿正中由侍者翻烤鮮美全駝,烈火灼燒澎湃之際,噴以美酒,火光四射,胡刀奇快,只見手起,駝峰半開,吱吱作響,汁水四濺,飄香滿殿……亦是數十壇美酒送上。

大殿前的表演更是精彩紛呈……

達花持了晶瑩水晶杯盞,拎了一壇酒,走向寒池。寒池仍在有滋有味地吃着盤中的駝肉。

“許統領,達花敬你一杯,此酒乃是我國聖山如離山中聖泉——如離泉的水釀造而成,醇冽非常,酒量好的人也不過三杯之數,你我今日一醉方休如何?”達花道。

寒池仍沒有說話,大口嚼着駝肉。

達花臉色青紫。

一旁蔣敷笑向達達裏道:“聽聞貴國如離山乃是那木神靈所居之處,景觀奇特,終年不雨卻仍是水流潺潺,植被茂盛,當真神山。我們到達烏姚之時,忽從如離山角一路下起雨來,王主,這可真是兩國通使的祥瑞之兆,還請王主滿飲此杯,以不負天意。”說罷舉杯。

達達裏亦是覺得如此,與蔣敷幹了杯中之酒。

這裏,侍者忙來接達花手中酒壇,卻被達花一推而倒,目中已現殺氣:“許大人,這是何意?”

寒池吃完了盤子裏最後一塊兒駝肉,用一旁的沾花菱巾擦了擦嘴,站起身,将桌上的一壇葡萄酒緩緩倒在自己的杯裏,看着達花道:“謝謝王主與王爺款待,在下昨日宿醉,今日起來得晚,未及吃早飯,剛剛餓了,現在吃飽了。”說着一笑,将杯中酒倒入一旁的華酒壇,那木風俗,第一杯,要倒入華酒壇,所謂祭祀天地。

寒池拿起酒壇,來倒第二杯。

“嘭”幾乎是同時,達花抓住了酒壇。

酒壇停在半空……

本來推杯換盞之聲交錯的大殿,在這“嘭”地一聲之下,驟然安靜了下來。

鄭星皺眉就要上前,被莫妃一把拉住。

葛庭,吳妄內力已聚,黎莫臣立于二人身前,輕輕搖頭。

酒壇,并非貯藏酒品之用,乃是禮宴上盛酒的美器,不過薄薄的白瓷并镂花金箔包裹,此時在二人手上,誰一用力便是粉碎。

酒壇仍是完好。

寒池以手握住酒壇寬腹之處,達花的手握住的是更好抓牢的壇口。酒壇慢慢靠近寒池的酒杯,紫紅色的酒汁,緩緩倒入寒池的杯中,輕穩得沒有波瀾。

達花頭上,薄汗滲出,忽地将手拿開。

衆人一驚,兩自發力,一方驟出,酒壇必破,酒一定噴薄而出。

然而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酒至杯滿,一滴未漏,寒池将酒壇放下,舉杯來至達達裏面前,恭敬奉上。

達花被寒池扔在身後。

拎着手中的酒壇,達花如刀削一般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酒宴結束之時,萬裏江山圖被蔣敷重新提起,蔣敷将金筒送至達達裏王案之上。

“本王,有一請求。”請求從達花嘴裏說出來,所有人都有很驚訝,甚至包括達達裏。

“憲王有何事?”達達裏扶着那木措赫的王印,道。

“王兄知道,王弟酷愛中原武功,聽聞……”達花說罷回顧寒池,“聽聞許統領乃是中原武學翹楚,今日一見,果然不凡,王弟實在心生羨慕,能否請許統領賜教一二,以全王弟對中原武學向往良久之心。”

蔣敷想出言阻攔。

達花道:“今日大陳皇帝所陳三事,說來……”達花呵呵而笑,“說來并非大事,我那木措赫多年來風調雨順,國庫豐盈,區區百萬白銀,千匹騾馬,不過九牛一毛罷了。”

說罷仰頭看着蔣敷,道:“但越是這樣,這裁軍卻越是不能,不然何以衛我富足之地,何以佑我黎民百姓?”

達花說完,蔣敷和達達裏臉色都是蠟黃,這……這是公然抗旨。

“達花憲王,你!”蔣敷道。

達花一笑,道:“蔣大人不必着急,本王倒是沒有抗旨之意,只是覺得,減兵可以,只是減少了數量,兵士的本領需要更高才能以少量兵力擔當起保衛國家之責。所以,急需向中原武學大家讨教一二,以求振我兵力削減後之不足。”說罷傲然而立。

是寒池剛剛的舉動激怒了達花,蔣敷回身為難地看了看寒池。不比,減兵之事如何繼續,萬裏江山圖落印也會被耽擱下來。比,達花顯然比不過寒池,豈不是讓達花更為惱怒。

達花忽然大笑道:“名為比試,實際上,本王不過是向許大人讨教罷了,輸贏勝負本王和許大人都不會在意。比過之後,本王自可向我主進言,落定江山,精簡兵防,共續和睦。”

“好好好,此意甚好!一言為定。”蔣敷極是高興,不過比試而已,皇帝所言之事皆可完成才最重要。

達花一笑,回首間,目光已冷。

☆、天牢

比試,在午後進行。

比武場已從金碧輝煌的大殿,移到了籍宴殿後的空場之上。王座設好,達達裏自然于朝南之處穩坐,正值午後,秋陽有些刺眼,便有侍者搬來遮陽傘蓋。

鄭星又興奮又不敢大聲說話,只是拉了莫妃低低私語。

自寒池與莫妃共話之後,莫妃眼睛一直紅紅的,此時見鄭星不斷和自己打趣,也是過意不去,便和她有一句沒一句地答話。

“莫妃姐姐,你說達花王爺會是許大哥的對手嗎?”鄭星道。

“自然不是,達花王爺不是說了,只是切磋學藝罷了。”莫妃有些心不在焉。

“許大哥會不會因為禮讓,不盡全力啊?”鄭星道。

“會吧,但是肯定不是為了禮讓。”莫妃道。

“那是什麽?”鄭星嘟着嘴道。

“還沒人知道許大哥盡全力是什麽樣子。”莫妃道。

鄭星滿眼燦爛,嘻嘻而笑。

比試沒有意想中的分了七場八場,也沒有千奇百怪地要求限制,只是達花搬來了一滿架兵器,笑道:“聽聞許大人一柄星芒劍乃是神兵,天下無敵,今日與本王比試,許大人不可用星芒,不然此戰必會立即結束,那本王這偷藝之心可就被辜負了。”達花笑道,“又指着一架兵器道,“大人選一樣吧。”

寒池一直在觀察,達花從今日初見到現在,雖然屢現傲慢之态,仍是看不出有何異動,與自己一路所經歷各種兇險聯系不到一起,但是寒池知道,越是這樣越是危險。

面前一架兵器,寒池随手拿了一口九環刀,刀露霸氣,一提之下九環嘩嘩作響,寒池也笑了,這樣沉,正是外家功夫難得的兵刃,便将刀放在架上,來提一丈許銀槍,果然是貴胄王家之物,銀槍在手,竟是沉而不死,頗為得手,寒池亦是愛兵器之人,這一上手,只覺心中喜悅。

“許大人可是喜歡這槍?”達花道。

“是好槍,只是我并不擅長。”寒池道,将銀槍放在架上,寒池将兵器全看了一遍,沒有破綻。多年江湖,武器一上寒池之手,便知其材質勻稱與否,鍛造火候如何,打鬥之間可撐得起多大力度不致斷裂。看來問題并不在這裏,便随手拿了一柄劍:“我還是用劍。”

“劍乃兵器中的君子,果然只有它才當得起許統領一用。”達達裏笑道。

寒池拱手謝過達達裏誇獎。

達花走至兵器架前,抄手拿起的正是一柄月牙火戟,戟身通紅,月牙寒重,竟是最重防守之器。

果然只是偷藝而已嘛?

這一戰,已過了半個時辰,劍本攻勢,寒池卻只以守勢呈現,達花亦是不急不緩,打得精彩但都在保留之中。

“莊主這是為什麽?”葛庭問莫臣道。

黎莫臣搖了搖頭:“我猜寒池不敢催動自己的劍勢,怕一旦劍狂,心中之火壓抑不住。”

歷經韓毅慘死,衆多将士喪生,葛庭亦是明白了寒池正在因為出使之責,忍耐心中怒火,克制手中劍狂之氣。

雖說守勢,寒池并不相讓,偶爾劍走輕靈,還是會忽現殺機,讓達花心下狂跳,自己本不是寒池對手,應付得冷汗直出。

兩人離觀戰之臺,也就是達達裏坐的地方不近,劍戟交彙之處,達花忽然笑道:“許寒池,你可知你手中之劍叫什麽?”

寒池皺眉,忽覺手中劍熱氣升騰。

“正是燃心。”達花笑道。

“燃心?”寒池心中一驚,難道西勒子也已歸順達花?

“那個老厮竟然不肯歸順與我,想必回陰四少的手段你是聽說過的吧?”又一次交錯之際,達花笑道。

“你!”寒池心中火起,手中燃心驟然一紅。

達花猝然而笑。

這柄看起來極其普通的劍,竟是西勒子最負盛名的——“燃心”,此劍乃是複仇之刃熱血鑄就,西勒子一代武癡,只以鑄造兵器著稱,所鑄造兵器形象極為普通,非用不得識其本相,此時“燃心”在手,寒池心中已是一片血紅。

達花哈哈而笑:“許寒池,你可知我手中火戟又是何兵器?”

寒池心下仇火已燃,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