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7)
館的所在。一對尋常的那木夫妻正在收拾這東西,偶爾數語寥寥,聽得有人拍門,男主人便出來,打開門,見是白日吃面的人。
鄭星手裏拎着個小袋子,嘿嘿一笑道:“這個,我白天吃面是撿的,是不是你掉的?”面館老板一愣,拿起鄭星手中的錦袋,掂了掂,剛想搖頭,女主人忙拿在手中,向鄭星稀裏嘩啦說了一大堆話。
鄭星撓了撓頭,表示不懂。
女主人忙指指錢袋,又指指自己,示意這袋子是他們的。
“哦……哦……我懂了懂了,是你們的就好,我娘讓我日行一善,還以為今天的完不成,沒想到找到錦袋的主人了,哈哈哈,我走了。”鄭星一笑,揮手道,轉頭離開了面館,月光之下,面色得意。
吳妄此時正站在驿站牆角的陰影中,安靜得像空氣。見鄭星回來了,便消失在黑暗之中。鄭星走入房內,兀自睡去,一夜無話。
天亮的時候,鄭星是被一陣甜香引誘醒的,尋着香味兒見莫妃正端了一盤子焦糖馕餅進來,伸手就來拿。
“洗手去!”莫妃道,“這麽大丫頭了。”
昨日寒池讓吳妄告知莫妃,鄭星一路跟着,要莫妃照顧她,莫妃也着實喜歡這個機靈的小丫頭,便一大早去買了焦糖馕餅回來給她吃。
鄭星洗了手,兩個人有說有笑地正在吃東西,忽聞驿館外吵嚷之聲四起。鄭星放下餅就向外跑,被莫妃一把拉住。
“莫妃姐姐,你放開我。”鄭星道。
“許大哥特別囑咐我,不需你露面。”莫妃道,細長的眉眼秀氣單薄。
“為……為什麽?”鄭星道,一問之下,忽然明白,“我知道了,我乖乖待着,不出去。”鄭星知道,此處離面館頗近,還是不要讓面館的夫妻見到她為妙。
莫妃微笑點頭:“吃飯吧。”說着遞給鄭星一塊餅,兩個人又有滋有味地吃了起來。
大街盡頭,一個老婦人跪在街上,焦糖馕餅撒了一地……身邊站着一個嘤嘤而哭的孩子。
身邊,兩個江湖打扮的人叉腰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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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木紮,上個月的你就晚了7天才交給我們,這個月你還說沒有?”一個剃了一邊眉毛的人道。
老人絮絮說着那木土語,不斷雙手合十。
“行行行了……說這些也沒有用,拿錢來吧。不拿我們是不會走的,你看到沒有,朋吉家的面館今天一早可就去找我們領了下個月的租單,請我們來收銀子,這一趟街上,現在就剩你了。”另一個很瘦的人說道。
老人不斷求着,周圍看熱鬧的人卻不多,仿佛見慣了。
這邊,寒池坐在桌前,咽下最後一口飯,擡頭對吳妄道:“打聽到了?”
“嗯。是回陰四少的手下。”吳妄道,沒有表情的臉上,竟能看出一絲厭惡。
寒池點頭:“去給楞木閣透個信兒。”
吳妄點頭,不一時去而複返,仍站在寒池邊上。
街上的吵鬧漸漸靜了,老人一邊抹着眼淚,一邊收拾掉了滿地的馕,因為上面烤着焦糖,掉在地上沾了很多沙土,已是吃不得了。
老人找了一塊布細細擦着,擦幹淨了一個就遞給旁邊還在哭的孩子。孩子不過三、四歲,見了馕也不哭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吃了起來,盡管上面還有沙土,竟是吃得十分香甜,老人撫了撫孩子的頭,繼續去撿其他的馕,擦幹淨一個便裝在袋子裏。
人聲漸靜,鄭星和莫妃走出房門,正見一老一小的情景,兩人不覺眼眶都紅了,莫妃走來檢查了一下孩子和老人有沒有受傷。鄭星氣得站在一邊連連跺腳,伸手去摸身上,摸了半天只找到半串小錢,蹲下身來全放在了孩子手裏。
老人連連扣首,鄭星忙扶住:“這太少了,我……”
莫妃也從懷裏拿出了一串錢給老人,可仍是很少,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着急。
鄭星身邊,不知何時,已站着吳妄,手中拿着一錠銀子,遞了過來,鄭星一喜,忙接過來,放到老人的袋子裏。
驿館裏,楞木閣連稱驚擾,說這一老一小雖然看着可憐,其實正是刁民,幾個月不繳商稅,仗着老小沒人敢把他們怎樣,就倚老賣來,不理睬當地官府,官府這才找人吓唬他們一下。
蔣敷笑道:“上佐大人對地方事情知道得很清楚啊?”說罷喝茶。
楞木閣臉上一陣紅白,這解釋得是有點多餘,當下忙道:“昨日醫生已為各位護衛檢查了傷勢,說是并無大礙,蔣大人,許大人看……何時上路啊?”
蔣敷一笑,看了看許寒池。
寒池道:“由蔣大人做主便好。”
蔣敷點頭道:“今日便啓程吧。”
楞木閣臉上一松,忙吩咐即刻準備,前往那木王庭。
這裏楞木閣去往驿館外安排一應行程。蔣敷來問寒池:“許大人見今日這事有何不妥?”
寒池想了想道:“牧雲郡主身在皇宮,所得信息均是聽來的,我一直在想,那木民風究竟如何?達花對于江湖幫派的依仗究竟到了何種地步,一試之下……”寒池話未說完,眉頭緊鎖。
蔣敷目光一亮:“這是許大人安排的?”
寒池含笑搖頭:“不是……我初到這裏,并沒有安排什麽,只是機緣巧合,順手推舟罷了,沒想到,這些江湖幫派為了蠅頭小利,竟然不避出使隊伍的耳目,就這樣公然前來收取錢財。”說罷,面色微冷。
蔣敷深深嘆了口氣。
“哼,許大哥,你剛才為什麽不出面教訓那兩個壞蛋,由着他們欺負一老一小?”鄭星氣道。
寒池無奈地看了看鄭星。
“傻瓜,許大哥救得了一時,咱們走了,那一老一小不是更吃虧?”莫妃拉鄭星道。
鄭星不言語了,賭氣回去收拾東西。
莫妃忙要去勸,寒池道:“沒事兒,不用勸她,她心裏很明白,只是此時有些傷懷,在羅敷嶺山下雖是設哨,鄭星和鄭爺爺也是真真假假嘗過太多人情冷暖,一時間為祖孫覺得難過罷了。只是這一路,她要跟着,不免你要多照顧了。”
莫妃點頭,深深望了一眼寒池。
寒池會意,道:“不要擔心,照顧好你自己,我的傷已經痊愈了。”
莫妃搖頭,寒池笑了笑,挽起袖子,将手腕遞了過來,莫妃一探之下,滿臉欣喜,果然,寒池的脈象已然雄渾有力,正是功力恢複的表現。
寒池紮好綁帶,對莫妃道:“莫臣此時應該已經過了蒙堤山了吧?”
“嗯。”莫妃點頭,“我的金貉兒昨兒晚上已經回來,所帶的信上說,事情已經辦妥,哥哥正往回趕,來追咱們了。”
寒池點頭。
莫妃臉上一紅,轉身随鄭星去收拾東西了。
風沙不起,今日的那木措赫竟是個好天氣,一行出使隊伍,随着楞木閣,徐徐上路。
☆、拿娅斯 如離山
隊伍徐行。
夏盡,大漠白日與夜間不似同一個天地,偶有黃沙揚起,正是沙鼠在築洞。遠有歌聲傳來,帶着砂礫一樣的粗犷,細聽,又淺吟低唱般缱绻……
已是第五日,寒池很少說話,仿佛連氣息都被這茫茫大漠吞噬了一般。
莫妃攔了鄭星很多次,不要來問,這會兒鄭星實在忍不住,趁着莫妃不防備,驅了駱駝,“咚咚”跑了過來。
“許大哥。”鄭星笑道。
寒池回頭看了看她,并沒有言語。
“你這好幾天沒說話了,不悶嗎?”鄭星道。
半晌,寒池道:“昨日讓你回去,還不走?”
“想讓我回去也容易,許大哥告訴鄭星,你是不是有什麽煩心事?”鄭星揚了揚眉道。
“沒有。”寒池道,說完也不看鄭星,繼續趕路。
遠處,忽于莽莽大漠之中,橫亘起一抹綠色,正是個小小的市鎮傍着一片水源綠洲而建。
“這便是烏姚。”楞木閣道。
衆人不禁觀看,原來眼前的就是離以撒最近的小鎮---烏姚。
“啊哈,烏姚到了!”鄭星興奮不已。
“你高興什麽?”莫妃跟上來問。
“我若是告訴你,你也會很興奮。”鄭星神秘道,“你知道烏姚最有名的是什麽?”
“什麽?看你這興奮的樣子,一定是烏姚的東西很好吃。”莫妃笑道。
“錯!烏姚最有名的蔔卦人,納木措赫人稱之為‘拉拉’的蔔卦人。”鄭星扭了扭小鼻子,道。
她這一說,周圍的出使的兵士無不好奇,都探過頭來細聽。
鄭星見大家感興趣,更是得意,道:“你們知道這烏姚鎮裏最有名的‘拉拉’是誰嗎?”
“誰,誰?”大家紛紛問道,連莫妃都不言語了,認真聽着。
“要說這個拉拉,來頭可不小,據說是那木王室中人呢。”鄭星眨了眨眼睛道。
寒池已離開他們有10餘米遠,此時不禁回過頭來,看了他們一眼。
幾人忙噤聲。
一旁楞木閣呵呵而笑,道:“這位姑娘有趣得很,貌似對我那木地理人文都頗為了解,每個市鎮産些什麽,又是什麽最出名都了如指掌啊。”
“上佐莫見怪,不過小孩子罷了,說話不知深淺。本是個乞兒,許大人見她可憐,便帶在隊中做些雜事,也是讓她不至于餓死的意思。”蔣敷道。
“不會,不會,大人客氣了,楞木不過見這姑娘機靈,而且她所說之事竟都還是有些眉目的,所以有些奇怪罷了。”
他這一說,蔣敷倒是有些詫異。
寒池心下一動,并未露出聲色。
“上佐說的眉目……可是指鄭星剛才說的拉拉之事?”蔣敷問道。
“正是。”楞木閣也不避諱,道:“其實這事,在那木措赫是無人不曉的事情,這烏姚鎮內最有名的拉拉正是我主達達裏和達花王爺的親姑姑—拿娅斯郡主。”
“哦?”蔣敷奇道,“郡主身為王室貴族,怎會在這烏姚小鎮當起了拉拉?”
“這事情說來話長,那時候我也還年輕,在王庭禮盟做些雜事,忽一日聞老王主要在如離聖山祭祀,而祭品——是一個年輕人。”楞木閣一笑,道:當時朝中上下都很奇怪,有耳目通明者說,這個年輕人正是拿娅斯郡主在宮外的情人。”
涉及王庭隐秘,楞木閣竟然說得這麽輕松,蔣敷不禁摸了摸胡子。
楞木閣笑道:“這話說起來早就無妨了,故而在下能這樣談論。”
蔣敷忙點頭:“那後來呢?”
“說來奇怪,祭祀那日,本來晴好的如離聖山,忽然狂風大作。”楞木閣說着,眼中滿是游離,仿佛回到當日,身臨其境一般。
“聽聞如離山被尊為貴國聖山,正是因為一年360日,幾乎無一日有半分風過,也無一日有雨落,可就算如此,山南竟還是綠草如茵,樹高林密,而山北則雪落而不飄,直落直下,陰若地府,故民間多有陰陽界之稱,被貴國尊為聖山。”蔣敷道。
“大人博文。”楞木閣拱手道。
“不敢,不敢,不過聽聞罷了。”蔣敷客氣道。
“大人說得一點不假,如離山山高入雲,我自小便聽說此山無人登得到頂,正是直通天界之所在。”言及聖山,楞木閣連連以手護于胸前,虔誠不已。
“那上佐,後來怎樣?是不是一陣風過,年輕人不見了?”蔣敷道。
“哈哈哈,大人果然是書讀得太多,被書中一幹鬼怪故事迷惑了。”楞木閣笑道。
鄭星和莫妃聽他們議論,都忍不住好奇,偷偷溜過來聽,聽到這裏都忍不住笑起來。
楞木閣接着道:“祭祀完畢,年輕人仍是被獨自綁在山中,置于懸崖之上,只等山神來收,其餘人等悉數離開,大約在10日之後,會有神仆前往,将祭祀人的屍體收下,埋于聖山之上。”
“這麽說,年輕人還是死了?”蔣敷道。
楞木閣點頭。
“那,郡主怎樣了?”鄭星急道。
“郡主從此以後便消失了。”楞木閣道,說罷嘆了一口氣:“直到達達裏王主即位,才有人在烏姚遇到了一位拉拉,長相年齡頗似拿娅斯郡主。”
“剛剛大人言之鑿鑿,原來只是像?”蔣敷道。
“當然不是。後來王主派前朝舊臣來請,才發現,原來這拉拉真的就是當年的拿娅斯郡主,因為他的房中挂滿了當年那個年輕人的畫像。”楞木閣道。
人群中傳了陣陣嘆息之聲。
莫妃的眼睛微微發紅……
“原來那日之後,拿娅斯郡主便離開皇宮,獨自來到聖山,乞求聖靈,保佑她的情人,聽聞……聖靈為郡主誠心所動,并賜予了她通靈之力。”楞木閣道。
“通靈之力?”鄭星睜大眼睛道。
“正是,能預知未來之力。”楞木閣道。
蔣敷想了想,道:“蔣敷有一言,大人上佐不要見怪。”
楞木閣笑道:“大人是想說,鬼神之力向來神秘,郡主乃是王室之人,通靈之說不可輕信,怎能由王室之人說出,是吧?”
蔣敷微微一笑。
楞木閣低頭沉思了一下,道:“不若這樣,咱們一會兒到達烏姚之後,我便請郡主的仆人拉普為咱們做指引,見一見拿娅斯拉拉可好?”
蔣敷忙要推辭,覺得不可為了這事耽誤行程。
“好,有勞上佐。”卻聽寒池出聲道。
蔣敷想了想,便點頭道好。
已是黃昏,長河落日,大漠孤煙,讓久居中原的人們心生震撼之美,一路風塵,已被眼前的淨然洗褪。果然是數百年來不斷被人歌頌的情結,無論是以怎樣的背景呈現,或盛世安穩,或戰火紛飛,它總是在靜靜矗立中,傲然千年……
鄭星伸了一個懶腰,徐徐來到寒池身邊,道:“許大哥,一會兒見到拿娅斯拉拉,鄭星想問一個問題。”
寒池看着鄭星。
“我想知道,許大哥這幾日是為什麽這樣愁眉苦臉?”鄭星道。
寒池笑道:“你這麽神通,還用問別人嗎?”
“那……鄭星可就要猜了。”鄭星笑道,“您在擔心誰吧。應該是……對您無比無比重要的人。”鄭星眨了眨眼睛。
寒池沒有說話,似乎在想什麽。
鄭星咬了咬嘴唇,不敢言語了。
“小丫頭,別亂說。”莫妃趕上來,拉她道。
鄭星看着莫妃,莫妃猛使眼色,讓她回去。鄭星努了努嘴,跟着莫妃往回走。
“莫妃。”寒池道。
“嗯,許大哥。”莫妃忙道。
“莫臣回來了嗎?”寒池道。
“嗯,我的金貂這次往複,一個時辰都不到,估計咱們到了烏姚,哥哥便能追上。”莫妃道,“對了,許大哥,這個……是剛剛綁在我金貂身上送回來的。”
寒池蹙眉,伸手将莫妃手中的蠟丸拿起,一碎之下,一張梨花宣紙展開,寒池面色微變,蹙眉更深。
鄭星和莫妃見寒池如此,又是不解又是擔心,鄭星跟着就想想問,莫妃忙拉她,搖頭。
寒池手中握着梨花宣紙,目光投向遠遠綿亘在天邊夕陽的餘晖,良久……手中發力,梨花宣紙即成碎末,随風飄入粒粒沙塵之中再無蹤影。
文依回宮了,紹泠奉命“休養”,在建中王府被禁止出入,只是因為貢嫣的關系,尚未定罪。
因為寒池臨行時有言在先,無論危險安全,紹泠必須如實告訴寒池,不能隐瞞,以便寒池能夠采取相應行動,所以紹泠并未隐瞞所處困境。
好在,紹泠說已将先皇留給自己護身之用的免罪金牌傳遞給了文依,所以,文依不會……至少是不會有殺身之危。
“許大哥……”莫妃望着寒池,試探道。
寒池一笑,知道莫妃應該是聽葛庭說起文依之事,道:“沒事兒,有消息總是好的。”
莫妃見寒池笑了,問道:“文依姐姐……”
“尚無妨。”寒池道。
“文依姐姐是誰?”鄭星眨着大眼睛道。
“是許莊主的……”莫妃剛要說話。
“莫妃。”寒池攔她道,回身看着鄭星,笑了笑:“從現在開始,你只能跟在隊伍中,不要問問題,話也要少說,要聽莫妃姐姐的話,你能做到便留下。”
鄭星撅了撅嘴,嘟囔道:“會憋死的。”
寒池目光一動,鄭星忙道:“好好好,我聽話,保證少說話,不問問題,聽莫妃姐姐的話。”
寒池和莫妃都是笑了。
☆、情人淚
進入烏姚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果然如莫妃所言,黎莫臣也回來了,一路風塵仆仆,人看着瘦了一圈。
“辛苦。”寒池道。
“辛苦倒是不辛苦,就是這些爺們兒好一頓埋怨。”莫臣道。
寒池點頭笑道:“都是好幾年不見了。”
黎莫臣點頭:“我剛聽莫妃說,進了烏姚,咱們要去拜會拿娅斯拉拉?”
寒池道:“楞木閣有心引薦……或許能看出些端倪也說不定。”
“我看未必,據聞拿娅斯拉拉一日只一問,而且并不是所有的問題都會回答。”莫臣道。
“一日一問?”寒池道。
“是,一日只答一問,然後便神靈離身,閉門而歇。”莫臣道。
“不答之事可有規律?”寒池道。
“我也就是聽說,從未見識過,哪裏來的規律?”莫臣憨笑道。
兩人說話間,隊伍已漸次進入在以撒之前的最後一個驿館。
天黑了下來……
寒池将青尾交給馬倌,走入驿館,便有人送上來馕餅和奶酒,寒池不覺得餓,簡單用了幾口,便不吃了。
一時,楞木閣的随官來請。
寒池進門時,蔣敷已經在和楞木閣說話,見他來了,二人滿臉都是歡喜。楞木閣起身,拜了下去,寒池忙相扶,不禁疑惑。
楞木閣起身呵呵而笑:“真是天降貴客,天降貴客啊!”說着又要拜下去。
蔣敷亦是笑個不住。
寒池拉住,笑道:“上佐大人,此話怎講?”
楞木閣道:“許大人有所不知,那木今年年來一滴雨未降,已是幹旱非常,去往如離山求雨的巫師去了一批又一批,一直不見神靈降雨,今日大陳使官剛剛進入以撒境內,以撒來報,竟從如離山腳開始,一路祥雨普降,真是貴客到啊。”說着不禁哈哈大笑。
寒池在羅敷嶺亦聽聞今年天氣異常幹燥,雨期已過不過飄了幾點無關痛癢的雨星。
“而且還有一個好消息。”楞木閣笑道。
蔣敷看了看寒池,道:“上佐大人從剛才就跟我賣關子,說要等你來才說,到底是什麽好消息?”
“哈哈。”楞木閣笑道,“剛才咱們剛剛住下,我便請拉普引薦,不曾想今日一天拿娅斯拉拉均是閉門,不曾接受占蔔之事,說是……”
“說什麽?”蔣敷不禁追問道。
“拉拉說,這一問,要等大陳貴客前來。”楞木閣說罷神秘一笑。
夜色黑得像鍋底,星亮如眸。
來到拿娅斯的神舍前,衆人都已站好。聽得拿娅斯問蔔并不分貴賤,只看有緣,所以一應出使之人都來了,站在門口,你說我笑,好不熱鬧。
鄭星眨着大眼睛看看寒池又看看莫妃,因為答應寒池不能多話,所以這會兒憋得難受。
拉拉的仆人拉普走了出來,普通那木措赫人的打扮,并沒有什麽特別。
鄭星實在忍不住,在莫妃耳邊小聲嘀咕道:“怎麽說也是整個那木最有名的拉拉,神仆看起來好普通啊,我以為會有好多奇裝異服。”
莫妃笑道:“若真是那樣,不免有賣弄僞裝之嫌,越是這樣越是大家風範。”
鄭星深深點頭。
拉普向衆人行過禮,叽裏呱啦說了一篇話,衆人均是不解。
鄭星一拍手,笑道:“拿娅斯郡主真是名不虛傳,原來咱們這些人誰進去是要抽簽決定的,抽中紅色水晶珠的人便可進去問蔔。”說着撸起袖子,露出白皙的胳膊。
“你個瘋丫頭,當心涼着。”莫妃忙幫他拉好袖子。
鄭星癟了癟嘴。
拉普走過來,清點了人數,不多不少,連楞木閣在內共是37人,拉普将36顆無色的水晶珠子一一放進神瓶,又将一顆紅色的水晶珠子在衆目睽睽之下放了進去,搖晃瓶子,其間水晶珠相撞的聲音甚是悅耳。
一時珠子搖晃完畢,就有人迫不及待地伸手來抓,又有人心中緊張不敢上前。
只被允許一個人走進來拉拉的房間……寒池拿着手裏的紅色水晶球,哭笑不得。
将星芒遞給離得最近的鄭星,寒池由拉普帶了進去。
拿娅斯。
和想象的不一樣。
沒有貴族的驕矜高貴,甚至都沒有生氣,形容枯槁,如同如離山上的一節朽木,褐黃色的皮膚,幹枯而瘦弱,坐在那裏,除了偶爾眼睛轉兩下,再沒有動彈的地方。
“拿娅斯拉拉。”寒池微微欠身行了一個禮。
拿娅斯眼珠咕嚕轉了一下,寒池只當是回禮。
半晌,寒池仍未見拿娅斯有任何表示,該做些什麽?坐下,眼前沒有椅子,站着……那從進來一直是站着的,也沒見拿娅斯有其他任何表示。寒池輕笑皺眉,正要相問,只聽拿娅斯道:“把你的手給我。”
寒池微一愣,看手相?
拿娅斯盯着寒池的手,看了很久……
“你一定奇怪我為什麽一直沒有動吧?”拿娅斯的聲音粗糙得像是生鐵摩擦砂礫。
寒池點點頭,示意不知。
“過不了多久,我的眼珠和嘴唇也就不能動了,我的聲帶已經開始僵硬了。”拿娅斯道,“神靈會帶走我的身體,只留我的意志,這是對我沒有勇氣的懲罰……是懲罰……”
沒有椅子,寒池盤膝坐在了地上。
“許寒池?”拿娅斯道。
寒池點頭:“在下正是。”
“你可以問你的問題了。”拿娅斯道。
寒池想了想:“我沒有問題。”
“咕咕咕咕……”
寒池猜想拿娅斯是在笑。
“沒有人對自己的未來不好奇。”拿娅斯說道,“就算不好奇你自己,你總會好奇已經在你手掌之中刻下紋路的女人。神說,她就在離你很近的地方。”
寒池笑容疏離:“拿娅斯拉拉,她離我很遠……”
“咕咕咕咕。”拿娅斯笑道,“離你很遠的那個,刻在你的骨上,卻沒在你手上。”
寒池心中頓寒……從來不信宿命,卻為何沒來由的心慌意亂。
“你現在可以問你的問題了。”拿娅斯道。
寒池定了定心神,道:“拿娅斯郡主,寒池沒有問題。”
拿娅斯眼神轉了轉,寒池把這個動作理解成意外。
“年輕人,你不信神明?”拿娅斯發出咕咕的聲音。
“拿娅斯拉拉,寒池沒有對那木的神靈不敬之意,只是……寒池确實沒有什麽可問的。”寒池笑道。
“不要以為你這樣,我就會說得更多,你就能知道更多。”拿娅斯道。
這回倒是寒池有些意外,笑道:“拉拉多慮,您大可以讓寒池離開。”說罷站起身。
“等等。”拿娅斯道,眼珠向下,看了一下寒池剛才坐的地方。
寒池複坐了下來……
“你大概聽說了,我是那木前朝郡主。”拿娅斯道。
寒池點頭。
拿娅斯道:“你以為我會聽從王室的安排,為你蔔上出使吉兇一卦吧?”不等寒池回答,拿娅斯的喉嚨裏又是一陣不停的咕咕。
“不奇怪你有這一想,但是我并不會。因為我就要去如離山了,那木措赫的未來與我無關。”拿娅斯道。
寒池不知如何接話,只是靜聽。
拿娅斯看了看寒池,咕咕兩聲,道:“年輕人,你很迷人……就像我的庫哲。”
寒池聽楞木閣講過拿娅斯的往事,輕輕點頭。
拿娅斯道:“所以你應該要問我一個問題,關于你的愛人。如果當初神靈能夠給我們一點指示,或許我們已經在某一個地方,快樂地生活了……所以,年輕人,你是幸運的。”
寒池心頭一緊,或者從知道拿娅斯拉拉的所在之時,自己便是想問的,只是……不敢罷了,原來……自己也是這樣懦弱的。
寒池将腿盤了起來,手随意搭在膝蓋上,想了想:“拉拉……”
“你讓我猜猜看。”拿娅斯道,“你的愛人,是別人的妻子。”
寒池愕然。
“別急,現在已經不是了。”拿娅斯道,“你自己看不到,你心上的傷痕……在愈合。”拿娅斯看着寒池心髒的位置。
“或許不久你們就要見面了。”拿娅斯沉默了一會兒道,“年輕人,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你的心如此堅毅的人心,除了我的庫哲。”拿娅斯擡頭看着寒池道。
“您說的是多年前如離山上祭祀的故人?”寒池道。
出乎意料,拿娅斯僵硬的身軀,微微一震,眼珠動了動。
“他是我的愛人,他沒有死,我将等待他來帶走我滞留的靈魂。”拿娅斯道,像說着一件平常的事情,“倒是你……已經有另一個姑娘刻在了你的手上。”
寒池微皺眉。
“如果不是看得到你的心,我會告訴你,這是神刻在你手上的指令,你抗拒不了命運。但是孩子……我看到了你的心,或許你可以跟着你的心,走下去。”拿娅斯道。
許久……許久……
拿娅斯輕聲道:“是時候了,他來接我了。”
寒池不禁環顧四周。
拿娅斯道:“你看不見他的,他讓我告訴你一句話。”
寒池點頭。
他說,你和他一樣幸福,愛上了這世上最好的女人。
如果不是看着面前的拿娅斯一點一點破裂,直到最後只剩一片僵硬的碎石,寒池一定不會相信,多年前那個祭祀在如離山上的人真的來過……
飛花逐淚,從如離山蔓延而來的雨,穿過以撒,帶着如離山野花的清香,終于在這個夜晚……帶走了拿娅斯的魂魄。
寒池走出神舍……雨打在臉上,清涼一片……
遠處山丘之上,有人唱着一首那木措赫的民歌,歌中講着一個年輕人的故事……楞木閣魁梧的身影映在月下:“郡主,庫哲城主,我已将他帶來了,他終将按照神的意願,走入如離山……去解救那木措赫被惡魔困住的靈魂,重新迎接神的旨意……”
那木措赫,秋來。
☆、達花爾赤
雨,跟着出使隊伍,一起進了以撒,眼前的景象驟然熱鬧開來,果然是王都,繁華若錦,頗具西域風格的建築随處而見。
楞木閣一臉的驕傲,作為禮盟上佐,介紹起以撒人文,說得頭頭是道,還不忘時時告訴蔣溥和寒池,這以撒城中最有名的建築當屬“番啓樓”,這座樓還是當年大陳開國皇帝欽賜的棟梁,是最上品的海黃梨花,至今仍是熠熠生輝。
大約走了幾條街,不遠處,綠枝萦繞處,那木措赫王庭已赫赫然在眼前,白色的浮雕翩翩然勾勒,金磚漫地直通大殿正門,碩大的王宮正門已打開,門外盡是婆娑彌蓋,樹蔭搖搖,既有皇家氣象,又頗為天然自在。
蔣敷與寒池于離王宮百米處下馬來,由楞木閣帶路,一衆向王宮徒步走來。及走到宮門之外,忽聞胡樂驟起,胡角震天,便有錦衣少女繁飾而出,舞姿奔放,熱情灑脫,鮮花簇錦地将蔣敷與寒池團團圍住,一時兩人頸上,手臂上均是纏滿了鮮花。
兩人知這乃是那木禮節,亦是含笑道謝。
繁華熙攘之中,一人威武而至,擡眼看,來人高猛健碩,深目幽冥,蛾眉臨髭,高鼻垂口,須髯勁短,正是那木措赫當朝當朝憲王——達花爾赤。
兩廂一見,抱拳之間,達花爾赤毫不避諱地省略掉蔣敷,目光直對許寒池。
寒池拱手,目光避也不避,直透達花爾赤望而生威之目。
許久……達花爾赤驟然大笑,笑聲把一衆胡樂蓋住,樂曲停了下來,達花爾赤笑聲動天:“好!好得很!”說罷一拍寒池肩膀,就要向宮內讓去。
掌風落下,“啪”地落在寒池肩頭,這一掌竟是帶了雄勁的掌風。
寒池,沒有催動內力抵抗,若是抵抗,掌風所夾內力必會化解,絕聽不到這“啪”的一聲,現在誰都看得出,達花爾赤這是極不友善的——下馬威。
場面頓時尴尬了起來。
楞木閣和蔣敷忙上來打圓場。
寒池揮手一止,笑道:“達花王爺,請。”
達花看着許寒池,目光深邃,星羅密布的竟是,點點殺機。
寒池不惱亦不言。
達花又是一笑,道:“請。”說罷頭也不回地向宮殿走去。
隊伍衆人都被安排在了那木王宮別院休息,跟随寒池和蔣敷的只有黎莫臣和吳妄,四人走入宮殿。
那木王宮正殿規格華麗,寸可數金的波斯毯從門口一路鋪到了王座之下,兩邊大臣分立之處皆有大理石影雕花柱,穹窿之上金碧輝煌,白石似雲,金矶若陽,一時看得人炫目。
蔣敷與寒池兩人随達花爾赤一路向前,已來到王座之下,二人以手置于胸前,行的正是那木之禮。
“尊敬的那木措赫達達裏王主,大陳使者蔣敷,許寒池前來觐見,願王主福康安泰,那木措赫民豐國富,兩國永享安寧和平。”蔣敷道。
“好好好,快給遠道來的貴賓奉上座椅。”說話的正是達達裏。寒池進來之時已從遠處觀察王座之上的達達裏,眼梢烏青,正是久病之相。
二人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