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5)
就是費麗姑姑。”
肖南芝手中握的墨菊枝啪地折斷:“這個時間,不要出什麽枝節才好。”
一身囚服的陳以來到文依面前時,仍是一貫的端穩,細細察看了文依傷情,陳以接過茉雅剛從禦醫局拿來的藥箱,道:“煩勞燒些熱水放在室外涼透,罪臣需要幫娘娘清理一下傷口。”茉雅點頭稱是,便出去了。
房內只有青寧和陳以。
放了一片人參在文依口中,陳以在研磨給傷口鎮痛的藥粉。
顧文依悠悠轉醒:“好痛……”
“罪臣叩見娘娘。”陳以跪下。
“陳……陳太醫。”文依滿臉是汗,“你快起來。”
起身,陳以用剛送進來的冷水并消□□粉沖洗傷口。
“陳太醫,你為何會被下獄,據我知道,你們……你們并不知互相身份。”文依道。
陳以一笑,知道他指的是寒池安排在宮中的幾個人:“一來,暗珠草是臣給皇後的。二來……”
藥緩緩沖過文依手指,止痛藥開始起效,文依覺得不那麽難捱了:“二來什麽?”
“臣換了曼依花粉,或許可以騙過皇後一衆無知嫔妃,但是皇上和太後,哪裏是騙得過去的?我被皇上關起來,總比被太後關起來結果好一些。”陳以放下手中沖壺。
将文依的手包裹在一層非常薄的紗網中,陳以道:“接骨會非常疼,娘娘要忍住。”
☆、密旨
青寧滿臉緊張:“我……我能做些什麽?”
“姑娘找一只手帕疊好,放在娘娘口中,以防咬傷舌頭。”陳以道。
青寧忙點頭,将手帕塞在文依口中。
陳以注視着文依的手,猛然用力。
一陣猶如海嘯般的耳鳴,文依幾乎昏了過去。
“好了,這一根接好了。”陳以以綁帶牢牢綁住,“手上有外傷,不能過緊,娘娘要自己控制,不能活動。”
沒有力氣點頭,文依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待五指接好了,文依毫無意外地昏了過去。
陳以開了內服的藥,喚茉雅進來,去後廚熬藥。
“我要趕回大牢。”陳以沉聲道。
青寧淚眼婆娑地起身來送。
“等……等等。”文依于昏睡中努力轉醒,“你……不能回大牢。”
陳以微笑:“多謝娘娘,建中王私放我出來,我不回去,豈不是連累王爺?”
“連累不到的,王爺有免罪金牌,是大理驸馬,是當今聖上的親弟弟,沒誰能把王爺怎樣?所以,你快走,能去哪裏去哪裏,不要回頭。”一口氣說出,文依血氣上湧。
陳以笑道:“娘娘,大牢,我是一定要回的,莫說10日以後,您的手仍需要再正一次骨骼,才能完全恢複,就是……繁波湖心,也還有人需要臣醫治,臣走不得。至于,我還能活多久,娘娘不必擔憂。若是娘娘能見到莊主,請代我捎一句話,就說欠他的人情,陳以還了,絕沒有人能從我口中得知半分關于雲銜之事。陳以此生不過以懸壺為業,在哪裏都是一樣,今生也不會再踏出皇城半步。”
看着陳以邁出殿去穩穩的步伐,文依半個字也說不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執着,沈蒹是,肖南芝是,陳以也是……
服了藥,仍覺得昏昏沉沉,肖南芝始終沒有出現,也沒有出現的是皇帝,仿佛消失了一般,凝重的氣息在皇城裏蔓延,說不出的壓抑。
因為,那木措赫,反了!
達花爾赤親帥3萬精兵為先鋒,20萬雄兵為兩翼,30萬大師為後盾,直壓兩國邊境。
軍旗已彰,反書已下,而陳國的鴻雁書,姍姍去遲。
達花看到旨意只是哈哈一笑,随手扔在了路邊的沙丘上,匆匆被黃沙掩蓋。
收到戰報,孟紹濂久久不語。
巳時,肖南芝的哥哥肖南靈不負衆望,聯合肖家于兵部潛伏多年的舊部同時起事,一舉壓制夏文侯起兵。當然,夏文侯始終按兵不動也是收到了太後送來的書劄“明日之事暫緩,等待消息。”
姚淨姿看到肖南芝展在她面前的手劄,目呲爆裂:“這不是哀家寫的!不是!”
肖南芝笑道:“太後不會不知道,曹維商曹大人模仿筆跡的本事,已爐火純青。前兒曹大人還臨摹了一封夏文侯的書信給太後。您不是也沒看出來嗎?”
“你們……你們竟敢設計陷害當朝太後?”姚淨姿對着一直在喝茶的孟紹濂道。
“不過将計就計罷了。”肖南芝冷然道,“何來陷害”
“哀家是你的母親。”姚淨姿道。
“嗯。您現在還是朕的生母,不過那是因為,那木措赫反了,朕還需要依仗您,來揭露那木措赫反陳乃是不忠不義,不顧您的生死。等到朕平息了這場反叛,就會昭告天下,朕的生母乃是苓太妃,也就是父皇最鐘愛的苓妃。那才是朕的母妃,是當之無愧的大陳太後。”孟紹濂走近被縛在椅子上的姚淨姿,笑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孟紹濂,到這個時候了,你還在演這自欺欺人的戲嗎?”姚淨姿突然狂笑,“洪土娘告訴你了什麽?你不會耳朵聾了吧?不會聽不懂吧?哈哈哈……苓妃?苓妃早就和他肚子裏的東西一塊兒埋在土下,成了泥了!你倒是想是她的兒子……你也配!連我都不知道你是哪裏來的野雜種,讓你當哀家的兒子,是擡舉了你,讓你坐這天下,是因為哀家生的是女兒,不然……你還不知道在哪裏挑糞拾荒呢!但是你不知足……偏偏要刨根問底,偏偏要故作聰明,結果呢?哈哈哈!結果被真相吓到心膽俱裂了吧?哈哈哈哈……”姚淨姿話已狠急。
紅漲的血液在紹濂俊雅的臉上不斷攢動,仿佛随時可以爆開:“妖婦!你胡說八道,朕是先帝的兒子!是苓妃娘娘的兒子,你以為就憑你們兩個老妖婦的話,朕就會相信嗎?”抓住姚淨姿的衣領,孟紹濂眼能噴血。
“你不信嗎?如果不信,為何這麽激動?”姚淨姿大笑,“你天真的以為許寒池這個乳臭未幹的小兒能替你殺掉達花嗎?你以為就憑你那點小聰明,和不過短短幾年的籌劃,就能抵擋達花爾赤滅陳之心?你現在看到了?就算你控制了長安的兵力,也一樣擋不住那木措赫,不信,你等着!不久之後,這金銮殿就要易主了!你就在這裏給哀家好好等着。”
“朕信又怎樣?那木措赫反又怎樣?”孟紹濂提起姚淨姿的脖領,“殺了你和洪土娘,誰還知道所謂的真相?那木措赫……區區百萬兵力,難道大陳沒有嘛?更何況,王弟乃是大理驸馬,貢琛已死,大理現在可以說已經落到了朕的手中,不久之後……那木措赫不過是我大陳的西陲罷了!”孟紹濂,從未有過的狠決,一時讓姚淨姿都有些目光閃爍。
“你太天真了,你以為只有我們兩個知道你的身世,只要殺了我們兩個,你就能穩穩做你的皇帝夢?呸!”姚淨姿啐道,“讓哀家告訴你,你有今日,全憑哀家一己之力,全憑那木措赫鼎力相助,先帝臨終之前,已經知道你非親生,暗暗留下密旨,只因為哀家全力封鎖才未公布于世。”姚淨姿又一次狂放大笑,“不過……哀家并沒有找到密旨!這就是天意!你懂嗎?天意!”
孟紹濂的手因為顫抖,松開了姚淨姿的衣領。
“你多年謀劃,意圖替你所謂的母妃報仇,你現在知道了吧?你根本就是在恩将仇報,若不是你一心要殺哀家,滅那木措赫,若不是你對喬兒沒有半分憐愛,哀家就不會暗中部署提防,哪裏會一錯再錯,變成現在這般不可收拾的局勢?這是你自己造成的,怪不得別人!”姚淨姿字字清晰入耳。
孟紹濂臉色慘白。
“皇上!不要聽這妖婦胡說,臣妾雖然不知道費麗說了什麽,但是臣妾知道,她們根本就是一夥的,要趁此局勢危難之際,亂我皇上視聽,皇上勿信。此時,商議軍國大事才是關鍵。”說話的是肖南芝,如同一服清心之劑,讓孟紹濂猛然清醒過來。
“嗯,愛妃說得對!”孟紹濂道,“來人,将太後送入赫寧宮東廂,着人嚴密看守,每日送飯均由王路來往,其餘人決不能進入。”
門外衆人湧入,就來擡椅子。
“肖南芝,不要以為現在皇上愛護你是因為多喜歡你,妄想着将來能代替我喬兒,登上大陳鳳座,他現在寵你,不過因為你哥哥的兵權罷了,他心裏放着的始終就只有那一個人。”在被擡出清和殿時,姚淨姿笑道,“皇上,要是你去見顧文依,幫哀家帶句話,就說‘我姚淨姿輸給的是我自己,不是她母親,當日進宮,我為的是我那木子民,我才是顧延平永遠的姚姚。’”
笑聲漸遠,孟紹濂臉上陰晴不定:“南芝,不要聽這妖婦挑撥。”
“臣妾知道。”握住孟紹濂的手,肖南芝意外的平靜。有什麽可不平靜的,本就不愛,所以從來沒有失望,只是後位,到真是個問題。
這幾日一直陪着孟紹濂,肖南芝此時顯得有點疲乏:“皇上想是還要和哥哥商議軍國大事,臣妾這就告退了。”
“去歇會兒吧,連日勞累。”孟紹濂道。
“謝皇上。”肖南芝起身向外走。
“南芝……”孟紹濂忽然道。
肖南芝回頭。
“你說,為何朕發出的鴻雁書沒有按照預計的時間到達,致使那木措赫得反?”孟紹濂遲疑道。
心下一動,肖南芝皺眉道:“臣妾也不知道,于這些事情上,臣妾……”
孟紹濂一笑:“去吧,難為你了。”
“是。”肖南芝微笑離開。
秋風自殿外吹進來,王路忙去關門。
“敞着吧,你下去,朕想自己靜靜。”孟紹濂聲音裏有說不出的疲憊。
王路猶豫了一下:“奴才就在殿外,皇上有事就喊奴才。”
孟紹濂點頭,王路依言退了出去。
秋風飒飒而入。
“皇上,您當年是奴婢親手抱進宮來的,您的親生母親被這妖婦下令追殺,料想已經不在人世了。這是千真萬确的事情,所以姚淨姿不是您的生母,皇上千萬不能心慈手軟。”洪土娘的話像魔咒一樣,不斷在孟紹濂耳邊重複。
朕不是先帝的兒子……朕不是!
孟紹濂猛然睜開眼睛,這不可怕,知道這件事情的,只有洪土娘和姚淨姿,剛剛,洪土娘自知說出實情,命不久矣,已經自殺身亡了。只要姚淨姿也死了,就不會有人知道這個秘密。
但是……先帝的密旨,究竟在哪裏,在哪裏?
☆、青寧
從黃昏到深夜,文依始終陷在無盡的疼痛中,手上敷了厚厚的藥,又疼又熱。
“青寧,有沒有寒池的消息?”文依一頭是汗。
“沒有,文依姐,我去打聽過,還沒有,而且貴妃娘娘也回宮來了,已經就寝了。”青寧道,拉了拉文依的被子,“別想了,太醫開了安神的藥,你喝了再睡吧。”
“不可能的,無論那木措赫反與不反,都會有消息回來,扶我去見貴妃娘娘。”文依掙紮着就要下床。
“不行,你現在不能動。”青寧來按文依,眼圈紅紅的。
“你聽到什麽了?”文依忽然看着青寧,“那木措赫反了對不對?”
青寧眉心擰成了疙瘩,無奈地點了一下頭。
心中擂鼓,終是走到了這一步。
“哦,對了,這是陳以太醫臨走時交給我的,他說要等你晚上醒過來,才讓我給你。”青寧拿來一張紙給文依打開。
“諸事已了,五日後那木入中原,于羅敷嶺交戰,随我前線去見你想見之人。泠。”
是紹泠。
文依歡喜,是啊,諸事已了,這裏和自己已經沒有什麽關系了。
喝了安神的藥,文依沉沉睡去。
整夜,清和宮的大殿之上,孟紹濂對着西陲軍事布防圖,眼睛一錯不錯。
“皇上,依目前的形勢,羅敷嶺防禦兵力若與那木措赫交手,最多不過可擋十日。此時最可調派救援的,是位于北部的兵力。”說話的是一年約三十許的男子,身材高碩,英姿勃勃,正是剛剛官拜鎮遠大将軍的肖南靈。
“但是大陳素與北胡不合,多年成相對之勢,此時撤兵援西,一旦有風吹草動,朕怕……”孟紹濂皺眉。
肖南靈其實也想到了:“大陳之兵力以北部最雄厚,南部次之,東部臨海,兵力最弱,西部因多年無戰亂,亦是不厚,除這四方,最強的便是京畿重地,微臣手下,現有駐紮在京畿四野的精兵十萬,禁衛軍六十萬,若是皇上允許,臣願率四十萬精兵前往那木措赫,平定叛亂。”肖南靈抱拳跪倒。
孟紹濂目現難色,并非不信任,只是長安離那木措赫只有一月路程,若是日夜兼程,不過二十日,那木大軍便可到達長安之外,若是這四十萬守軍一去,長安未免兵力空虛。
“皇兄不必擔心。”來人正是建中王,“臣弟與貢嫣郡主已經回诏大理,大理王主願派十萬勇士,先行助我大陳守衛京畿,若是仍有需要,還可增兵十萬。還請皇兄放心。”
“哦?”孟紹濂和肖南靈都是喜出望外。
孟紹泠笑容健朗:“只是征戰一事,還請皇兄允許紹泠前往,一是臣弟乃是親王,親帥出征,有益于振我軍威,二是南靈比臣弟更為熟悉京畿布防,萬一有何異動,也可随機應變。”
“王爺此想甚好。”肖南靈笑道,“微臣可以将手下四大猛将派到軍中,協助王爺,此四人皆出身将門,骁勇善戰,且平日裏敬重王爺品格,此時正是得力助手。”
孟紹濂有恍惚間的猶豫,眼光微冷。殿下二人均抱拳低頭,并沒有看到。
“建中王并無征戰經驗,更無将門家學,此去要對付的是奸猾無比,又野心龐大的達花爾赤,建中王不合适,要去還要南靈前往。”孟紹濂目色沉郁道。
殿下二人互相看了一眼。
“皇……”紹泠還想說話。
孟紹濂擺了擺手:“此事,朕心意已決。南靈你這就去準備吧,兵貴神速,明日整肅,後日大軍便出發,前往羅敷嶺,為大陳肅清西陲,捉拿反賊達花爾赤!”
“是!”肖南靈一跪而下。
建中王無法,亦跪下。
肖南靈走後,建中王湊到龍案之下:“皇兄,為何不允臣弟出戰?”
“你坐下。”說了一夜話,孟紹濂的嗓子有點啞。
坐在椅子上,紹泠仍是目露詢問。
“你确實沒有打過仗,朕就你這麽一個弟弟,怎麽能讓你去犯險,更何況,許寒池并沒有死。你與許寒池交情深厚,朕擔心,你……下不去手。”
“噌”地從椅子上彈起,紹泠目露駭然:“皇兄要對寒池動手?這是為何?”
孟紹濂深深吸了口氣:“據朕安排在出使隊伍中的探子報,今日那木反陳,祭旗之際,早就有江湖人士喬裝打扮,混在百姓之中,等待營救許寒池。”
“這有什麽奇怪?許寒池自然不會這麽輕易就死掉。”紹泠忍不住插嘴。
孟紹濂點頭:“問題在于,許寒池被救之際,完全有能力殺掉達花爾赤,但是他并沒有這麽做,而是自己逃之夭夭了!”重拳垂在龍案之上,孟紹濂怒不可遏,“既然他答應朕的事情,他做不到,那麽就別怪朕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将他真的以欺君之罪論處了!”
孟紹泠目光冷聚:“皇兄下這樣的定論,是否過早?您真的是為了江山社稷嗎?還是為了傷在纾晟宮裏的人?”
“你!大膽!你敢和朕說這樣的話!”皇帝動怒,門外侍衛一溜煙都跑了進來。
“給本王滾出去!”孟紹泠聲如虎嘯。
侍衛看了看皇帝,又都一溜煙兒跑了出去。
兄弟二人互不相讓,對視良久,紛紛跌坐在椅子上。
“皇兄息怒,臣弟一時心急。”最終紹泠跪下道。
孟紹濂無力地揮了揮手。
紹泠告辭而去。
秋風冷,清和殿外,落葉缤紛,長安夜靜。
沒有乘辇車,皇帝一個人走在狹長的甬道上,王路跟在後面不敢靠得太近,本來只是想走走,卻不知不覺走到了子青殿外。
流水依依,柳葉飄落,一色青瓦在夜色下,有些清冷。
“你家大小姐怎麽樣了?”孟紹濂問道。
王路拭淚:“太後宮裏這起奴才下手太重了,大小姐右手五根手指都斷了,我們大小姐那是能寫字能彈琴的手啊,這是遭了什麽罪?”
孟紹濂咬了咬牙。
“奴才将那幾個畜生都亂棍打死了,吊起來打,鹽水鞭子抽,澆火油,氣得奴才恨不得吃他們的肉。”王路想來仍是憤憤,跺腳道。
“可恨的何止他們?”皇帝道。
王路一愣,随即明白:“皇上說得對,奴才知道該怎麽做,這些年皇上受的辱,奴才沒有一日能忘,赫寧宮和繁波湖奴才自然伺候得好好的,皇上放心!”
紹濂點頭,邁步進了子青殿:“你在門外候着,別讓別人進來,朕想自己走走。”
王路忙稱是,着人守着前後門,等着孟紹濂。
夜色之下,子青殿美得出塵,一如它歷代歷時的主人,都是皇上寵愛的妃子,聽宮裏老人講,這裏的主子都是靜美文雅之人。
孟紹濂獨自坐在荷塘邊發着呆,曾經在這裏,顧文依救過自己的女兒,在這裏,兩人下過整夜的棋,在這裏,差一點,他們便成了真正的夫妻……
孟紹濂閉起眼睛,只覺得若是能抛開一切,坐在這裏終老,未必不是幸事。
人影在子青殿裏晃動,孟紹濂擡頭望去,窗下,人影秀美……正是顧家長女。
心下澎湃,孟紹濂一個箭步,推開殿門,複又關上,珠簾晃動處,刺得人睜不開眼睛,看了整夜的軍事圖,紹濂此時眼睛更是模糊,恍惚間,珠簾裏連連躲避的,正是朝思暮想之人。
“文依,文依,是你嗎?”皇帝道。
沒有回答,人影似是被驚道了,忙向後殿躲去。
三步并作兩步,孟紹濂急追。
後殿燭光熄滅,想是為了躲避皇帝,人影一閃便不見了。
“文依,你出來,不要怕朕,別怕……你可知道,朕有多想你,朕有多孤單……”疲憊與多日來的傾盡心力,讓孟紹濂的情緒不能自已。
回身間,已抓到帳後之人,手腕纖細而冰涼。
來不及呼叫,秀美窈窕的身軀已被紹濂一抱而起,重重按在床榻之上。
有低低的抽泣,更多的是隐忍與慌亂。
“朕終于等到你了,手還疼嗎?朕已經将那幾個傷害你的人亂棍打死了,太後也被關押在赫寧宮了。你不用怕,從此以後,再沒有人敢傷害你,朕答應你,要許你的大陳皇後之位,朕就要為你做到了!”
幾乎是在聽到懷中的女子傳來因為疼痛而大口吸氣的聲音,孟紹濂猛然驚醒,身下的女子,不是顧文依。
“你……你不是文依?”孟紹濂道。
“皇,皇上……奴婢,奴婢是青寧。”帶着哭聲,青寧的聲音跳進孟紹濂的耳朵。
“你,不是陪着文依在纾晟殿嗎?”孟紹濂道。
“娘娘睡着了,奴婢回來找她平日裏制的安神香,用來止痛的。”青寧沒有停下抽泣。
“朕……弄疼你了,是不是?朕……”紹濂覺得有些抱歉。
出乎意料,透過照到床幔上的月光,青寧的手慢慢伸向了紹濂的肩膀:“皇上,奴婢……不疼。”
臉若銀炭緋紅,淚如梨花帶雨,青寧亦是很美的女兒。
孟紹濂眼帶迷亂,一吻而下。
☆、傷離別
得不到任何消息的五天裏,文依的手漸漸不再疼痛,不能拆開繃帶,大部分時間,房中安神香濃濃點着,只是睡覺或者吃飯。前方戰事如何,許寒池如何,文依半分聽不到,仿佛與世隔絕了一般。
好在是秋天,天氣轉涼。
見不到肖南芝,孟紹濂也未曾來過,這很好,文依想,五天時間,只用來養傷和……等待紹泠。
青寧時常有些恍惚,文依以為她是因為近來變故太多,心裏害怕,想着早些離開:“別擔心,王爺向來言出必行,料想今日晚間便會有動靜。”文依似乎在勸慰青寧,也在對自己說。
“你睡着的時候,皇上來過。”青寧沒有答文依的話,自己說道。
文依坐起身來:“皇上?”
青寧點頭:“皇上是來告訴文依姐,您的父母之仇已經得報,太後被禁足在赫寧宮,與那木措赫戰事平息之後,就會将太後送去繁波湖,和皇後一起永遠囚禁。”
沒有想象的開心,文依也沒有覺得難過,那三巴掌打下去,與文喬再沒有見面的餘地。或者從今以後,只有各自的路去走,不需要相顧,哪怕是想起。
輕輕蹙眉間,秋風入室。
青寧起身關窗:“你有沒有想過……你有沒有想過,留在宮中?”青寧目光閃爍。
“為什麽要留在宮裏?”文依不解。
“那日皇上來探望,你還在睡着,我本來想叫醒你,可皇上不讓,他就坐在你身邊,坐了整整一個時辰才離開。這些日子戰事吃緊,皇上幾乎是白天黑夜都在清和宮議事。好不容易有個休息的間歇,卻在你身邊坐了這麽久。”青寧眼眶有些紅。
文依起身,走到青寧面前,輕輕拉了她手:“你是最知道我的。”
“文依姐,當初莊主舍你而去,雖說事出有因,但是也是絕情絕義得很,若真是情深似海,他可以帶你走啊,生死與共不好嗎?現在這個時候,你傷成這樣,幾次險些喪命,莊主又在哪裏?救你的除了王爺就是皇上,青寧知道你心裏沒有王爺,那皇上呢?你也不看看嗎?也不惦念嗎?他用自己的血髓救過你的命啊。”
被青寧抓住搖晃,文依覺得手指很疼:“別晃我了,青寧。”文依用另一只手扶住她道,“要被你晃散了。”
放開手,青寧目光卻始終不離文依:“我不懂你到底為了什麽這樣執着,如果說你要報仇,那現在仇已經報了,若說莊主曾經救你于危難,那皇上不是嗎?紹泠王爺不是嗎?若論恩情,誰又少于莊主?我不懂你就能這樣狠心決意地離開皇上,完全不管若是你走了,他會有多難過。”說到最後,已止不住眼淚。
文依伸手來想扶她肩膀,觸到一片清瘦。
“青寧知道莊主有多愛您,雖然我那時不知道男女之情是什麽,但是我看到你們并肩走在一起的時候,莊主都會不自覺将你護在身側。可能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每一次起身離開時,莊主從來不會從你身上移開眼神。他是那樣鐵骨铮铮的男子,是縱橫江湖無人争鋒的許寒池。我想,任誰也擋不住他哪怕是偶爾露出的一點柔情,更何況這樣的傾心相伴。不怕文依姐笑話,青寧曾經偷偷過,若是這輩子能有一個這樣的男子對青寧好,青寧死而無憾。”青寧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一由它噴薄而出,“而且青寧也知道,在你心裏,莊主才是唯一唯一的那個人,若是還有第二個你放不下的人,也是紹泠王爺,卻從來都不是皇上……可是為什麽?為什麽嗎?他是有太多身不由己,他不是不願全力護你,不是不願朝朝暮暮,但是他有天下,他不能啊,若是他可以像莊主一樣,逍遙自在,你怎知他不會比莊主做得更好,做得更得你心,哪怕他能像王爺一樣,或者他已經帶走你了!可你……你就這樣想着離開,想着不辭而別。”
被青寧問得愣住,文依從未想過,或者從未敢想,原來自己的感覺都是真的,青寧已将自己的心交給了孟紹濂。而自己卻無法向她解釋,她愛上的這個男人确實不會像寒池和紹泠一樣。他的心中是江山,手中是天下,除此之外,其他不過是錦上添花,即使情深也不過是一顆不同的棋子罷了,到了該舍棄的時候,仍不會猶豫。
痛徹心扉的不止是盡斷的手指,還有已經可以預料到的離別……
暮霭沉沉,最不容易有霧氣的秋天,竟在這個傍晚起了重重大霧,隐約中已看不到清和殿檐楞上的鸱吻。
當夕陽最後一抹餘晖散去,皇城外,迷霧中一架馬車,遠遠去了……
“皇上,要不要着人去追?”說話的是曹維商,一旁的王路咬了咬牙。
孟紹濂的手指在抖,攏在明黃的衣袖內,誰也沒看到:“你确定是建中王帶走的?”
“是。”曹維商拱手道。
幾個晚上沒有合眼,紹濂的眼睛是通紅的:“不必了。既然留不下,走了也好。對外……就說養傷吧。”
回身而去,王路忙跟上,留下曹維商一個人,低聲嘆息。
靠在車壁上,因為颠簸,文依手指覺得陣陣刺痛。馬車外是一言不發的紹泠,甚至帶她離開皇城到現在,都沒有說過一句話,他們有建中王的腰牌,文依只是打扮成了随從的樣子,于大霧之中,再沒有誰注意到。
“手指很疼?”紹泠終是開口。
“嗯。”說不疼是假的,文依道,“比前幾天好多了。”
遞進來一包藥,紹泠道:“走之前我去大牢看過陳以,他說如果十日之後不能再正一次骨,你的關節愈合後會不靈活,痊愈了也做不得彈琴繡花的事情。他讓我把這藥給你,說三十日之後開始,每次喝十錢能保證半個時辰內不那麽疼,你需要自己努力活動手指,至于能恢複多少,還要看自己了。”
接過藥包,文依道謝。
“你不用太難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你是,寒池是,自然青寧也是。”紹泠道。
“嗯。”文依點頭。
子青殿中。文依用了極大的力氣控制自己:“青寧,你不想和我走了是嗎?”
走與不走,青寧想過太多次,想得腦子都亂了,舍不得顧文依,前路生死未蔔。只是現在的自己,更舍不得的是他吧。
“文依姐,皇上,他太寂寞了。”青寧望着文依,慢慢說到。
或許知道了答案,顧文依輕輕別過身去,忍不住眼淚,卻又不能落下:“有了你,我就不需要道別了,我已經留給了他我現在唯一的親人了。”
話離別,于傷心處,兩人均是無聲。
一路向西,馬車已在夜色中慢慢離開了長安,有建中王的腰牌,他們一路暢行。
這是不是太順利了?
紹泠已經做好了皇帝會攔截的準備,所行路線早有人準備接應,但是這些準備一個都沒用上。三人一車一馬,竟然順順當當旁若無人般地離開了長安。難道?孟紹濂真的就這樣放走顧文依,還是戰事吃緊,已經顧不得了。
文依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王爺,可有寒池的消息?肖将軍的人馬到了哪裏?”
按照路程,出使到達羅敷嶺,蔣敷他們用了大約三十日,但是因為是出使,所以一衆均是緩行。此時行軍,戰事緊急,自然大不相同,大約不過十七八日肖南靈便可到達羅敷嶺。
“暫時沒有。我的人從羅敷嶺傳回來的消息,自從那日祭旗之後,一衆江湖人劫走寒池,就再沒有消息。前方軍報,達花爾赤的那木大軍此時已經到了國境線上,但是不知為何,卻停了下來,遲遲沒有宣戰。”紹泠亦是遲疑。
“會不會……”文依問道。
“你是說達花爾赤會不會改了主意?”紹泠道。
文依點頭。
“據我看是不會,他蓄謀此事不是一朝一夕了,而且他們已經得到了太後失勢的消息,更是箭在弦上。”紹泠道。
“他們遇到了什麽麻煩?”文依道。
“這個是最有可能的。”紹泠點頭道,“多年來達花依仗江湖人士,與軍中偶有不合。”
文依眼光明亮:“王爺是說,那木朝中有部分勢力是不贊成反陳的?”
“是。”紹泠點頭,繼而笑道,“你這小腦袋裏又想些什麽?哪代哪國軍中不合都是常事,大陳又有多合?若真是合,你我現在早就身首異處了。但是唯有一點,若不是有奸佞之人作梗,在軍中有一點是不破的,那就是一致對外之時,分歧都會被放下。那木軍中不過派系遠近之争。”
文依點頭,紹泠說得不錯:“我們走得這樣順利,王爺不覺得奇怪嗎?”
“奇怪。”紹泠一笑道,“也不奇怪。這世上最奇怪的就是感情,紹濂雖是天下之主,呼風喚雨都是常事,只是……對你,他好像總是沒有辦法,所以放你走,也不奇怪。”
真的嗎?文依看着已然紅腫的手指,輕輕蹙眉。
天已亮,霧氣漸漸散去。
☆、秋風不破
在兩國交戰之下的秋天裏,大陳國迎來了豫章帝孟紹濂的第五個年頭。戰事之下,孟紹濂的“萬壽”簡單而過,關在武陵殿的皇後亦不被允許參加。
前方戰事半月餘。
起初,那木措赫在羅敷嶺北麓以外三十裏遇到了大陳提前到達的守軍。
兩雄相遇,第一場惡戰難以避免,可結果卻讓人大吃一驚,那木措赫不費一兵一卒,連挫大陳千餘兵力。大陳先鋒蘆景智更是被一奇怪紅幡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