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8)
孫夢昭臉如金紙。
“想要解藥?除非你現在讓那個人出現在我面前。你受盡骨傷之時,她在哪裏?你和你的兄弟們危難之際,她又在哪裏?我倒要看看她是怎樣傾世的美人,能讓你死都不肯自救!你明明知道帶着這樣的骨傷根本不是祖溪刻的對手!竟然還敢來赴約?你明明知道的!你讓她出來,她在哪兒?在哪兒?”霓若玫含淚發狂道。
有落葉自斷魂嶺峭壁上飄落,漸漸落滿了地面,呈現深淺不同的紅黃之色,染盡秋天的氣息。
“我在這兒。”
或許在這之前的一秒鐘裏,許寒池想過,就算自己死在祖溪刻手裏,至少他已做了自己該做的事情。
但是下一秒裏,許寒池覺得,其實什麽都不重要了,天地之間,除了這個聲音……什麽都不重要。
顧文依,從山腳之下走來,一步一步,向着他的方向……這條路走得太長,長到文依曾經覺得自己大概走不到了。
好在,現在,她走到了,穿過了歲月紛擾,穿過了前塵舊恨,也穿過了貪戀癡嗔,一直走到了許寒池的面前。
人們的眼光都被眼前的女子吸引着,仿佛于蕭瑟秋風之中看到了忽然盛開的蓮花,靜谧而悠然,殺戮之聲停了下來。
放開霓若玫,寒池走到文依面前。
撫上她秀美的臉頰,從約略淩亂的鬓邊直到唇角淺淺的梨渦。
“我來了。”文依笑着,淚珠晶瑩。
這世上,哪裏還有如此的男兒?這樣迷人的笑容,疏離而似是能将一切的悲哀掩埋,只需要他在,一切都沒有關系。靜靜靠近,心外再無誰……
點頭,用力地點頭,眼中的淚竟是這樣鹹澀的味道,許寒池明然而笑。
“霓夫人,我便是您要找的人。”文依微笑轉向霓若玫,“還請霓夫人将解藥交給寒池吧,您既然不欲為難,文依多謝。”
“你是許寒池的……”霓若玫向後退了一步,目光始終不離顧文依。
文依點頭:“我是顧文依,寒池未過門的妻子。”
霓若玫望向寒池,寒池的目光落在文依臉上,始終不離。
“既然是他未過門的妻子,你知不知道……”
“霓夫人!”寒池知道霓若玫要說出“刻骨”之事,攔道,“此時此刻不是論情之時,尚需夫人交出解藥。”
霓若玫打量着文依,不再說話,拿出一個玉葫蘆。
一經服下,夢昭與中毒的幾人果然面色見轉。
霓若玫看着許寒池自然而然落在文依臉上的目光,和幾乎是習慣性的環護之姿,笑容勉強:“好一個久別重逢啊,既然你們深情如此,那……我就給你一個機會。”搖擺之間,霓若玫已來到寒池面前,“你,舍她随我而去,我保證祖溪刻動不得你一分一毫,你我從此逍遙快活,你的兄弟們也都能活命。”
寒池仍是望着文依,似乎是怕一錯眼神便找不到了:“多謝霓夫人,不必了。”
霓若玫眼光一冷,對着身邊顧文依道:“你……又怎麽說,就眼睜睜看着許寒池死在祖溪刻手中?”
拉住寒池衣袖,文依面色從容:“不會。霓夫人未免過于自信,祖崖主雖然武功深不可測……“文依整理了一下寒池微折的衣領,”許寒池一樣難逢敵手。而且,即使不敵……寒池也答應過我,會讓我先他而去,我不會看着他死。”
旁若無人,兩個人相望亦相知,寒池吻上文依額頭。
霓若玫妙目含淚:“好……好……那好,既然如此,別怪我連最後的機會都不給你們了。祖溪刻不過被我的信號誤導,錯去深山之中尋找你。只要我的信號撤回,他們便能迅速回歸正途,不久之後……你們便會遭遇,許莊主,許夫人還請保重吧。至多七日而已!”
缥缈紅影去,無花島人就此消失,空留一谷秋意。
人們還都落在思量之中。
青尾馬蹄噠噠走了過來,低頭碰了碰文依的胳膊。
有暖意頓生,文依推開攬着自己的寒池來抱青尾,卻被寒池伸臂擋開,文依又被自然而然地攬回懷裏。
青尾噴了一口氣,文依夾了一眼許寒池,寒池渾然不覺,全不在乎。
葛庭從人群中走了過來:“文依。”
許久不見,顧文依見葛庭安好,展顏一笑,剛要說話。
寒池輕咳。
“你咳什麽?連話也不能說?”葛庭抗議道。
“她沒空和你說話,把兄弟們帶回山谷安營休息,我們一會兒就回來。”寒池不等文依和葛庭說上一句話,指了指斷魂嶺後的夾縫中。
衆人爆笑,文依頓時紅了臉。
急掠而去,文依只覺聽到耳邊呼呼的風聲和寒池的心跳聲,待睜開眼睛,已經是一片河灘之上,秋來水草豐沛,金葉滿谷,靜水幽幽。
寒池停下腳步,卻沒有放開她,仍保持着剛剛攜帶躍行的力道,抱得太緊,文依喘不過氣來。手抵在寒池腰間,用力保持平衡,不至于全部跌在他懷裏,可是太過用力……寒池腰間的束帶……竟然被自己拉了下來。
寒池一愣,再看文依拿着束帶,傻傻站着,尴尬得滿臉通紅。
瞬間而笑:“夫人比我還着急?”
“我,我哪有?”文依覺得本該是兩情缱绻,相思凝重之時,竟然出了這麽烏龍的事情,不敢擡頭去看寒池,手中的束帶扔也不是,拿着也不是。
手在後勁處輕推,幾乎是将文依的臉捧在眼前,許寒池再不去管陣陣襲來的骨痛。
相思苦,幾人懂,相思痛,痛入骨髓又如何?
文依猜,這是世上最溫柔的唇吧,火熱而霸道的追随與探索。
一抱而起,寒池深厚的內力使然,兩人起落之間隐入密林,落下時文依秋風敞随風而落,鋪在一片厚厚的落葉之上,
“再晚回去……我會被他們笑話死的。”文依臉色紅透,卻沒有推開身前的寒池。
“太快回去,我會被他們笑死的。”寒池狡黠道。
文依不解,再一想,火熱直燒耳根,咬牙嗔道:“許大莊主,你學壞了。”
溫熱自耳邊傳來:“‘壞’不需要學,‘好’是裝的,只是現在……我裝不下去了。”
“莊主……莊主。”
吻上文依勝雪的肩,許寒池聽到了葛庭的聲音從遠遠傳來,騎着青尾的身影晃晃。
寒池閃身而起,利落地拉起文依,順手給她裹了秋風敞。
“哎呀,莊主,你們在這兒啊?”葛庭嘻嘻而笑。
文依的繡月敞裹得嚴嚴實實,頭都能紮到石縫裏去了。
“讓我這一路追啊!“葛庭下了馬,踩得落葉咔咔響。
許寒池飛快出手,揪住了葛庭的衣領。
“莊主,莊主,手下留情,你聽我說完再打。”葛庭嬉皮笑臉道,“肖南靈來了。”
寒池一愣,手略放松,随即又緊:“我不是說我一會兒回去嗎?”
“我說我不來,他們非讓我來,說這麽大的事兒,必須來告訴你!不過,不是我說你……你也太慢吞吞的了,這都多長時間了?“葛庭低聲道,眼神在文依看來就是“猥瑣”。
文依臉紅得像炭一樣,撿了一把落葉往葛庭身上扔去:“你再笑,你當我不敢打你嗎?什麽慢……吞吞。“
一句話提醒了寒池,湊到葛庭面前道:“說給我聽聽,你是怎麽利索的?“
葛庭的臉毫無意外地紅了。
寒池面含玩味,文依捂嘴而笑,笑個不住。
三個人回到他們駐紮的山谷時,果然肖南靈迎了出來,英姿勃發,氣宇軒昂。
和寒池兩廂見過,肖南靈注意到了寒池身邊的顧文依:“你是……衿……”
文依揖下:“民女顧文依,見過肖大将軍。”
“啊……哦,哦,想是我認錯認了,姑娘很像一位肖某見過的貴人。”肖南靈笑道。
文依笑而不語。
“肖兄是從嶺上下來?“寒池道。
“正是,許莊主。“肖南靈道。
“兄弟這裏有幾壇好酒,今日衆位江湖兄弟在此,多年不見,咱們一起喝一杯。“寒池笑容清朗。
肖南靈愛酒如命,品味頗高,粟謙的西域葡萄甘醇濃烈,正是好酒并好友,人生樂事不過如此。
“好!今日必要痛飲一夜,一醉方休!”肖南靈豪放笑道。
“一……夜啊。“寒池低語道,咳了一聲,回頭看文依。
文依忙瞪了他一眼,臉色頓紅。
葛庭撐不住哈哈大笑。
寒池爽朗亦然,随着肖南靈向高處走去:“好!今夜不醉不歸。”
這一場把酒黃昏直拼到了霜濃月冷,不住傳來的笑聲,肆無忌憚,狂莽不羁。
肖南靈拍了拍有些醉意的寒池:“你一定是瘋了!一定是。”
寒池亦是大笑:“而且瘋得不輕。”
“你在雲銜山莊待得不快活嗎?守着你的中原第一大派,當你威震武林的許大莊主不快活嗎?如花美眷啊……怪不得皇上放不下,怪不得!”
寒池眉心一跳。
“來,大哥,喝酒。”葛庭敬肖南靈。
又是一壇酒下肚,肖南靈拉着寒池:“你知道哥哥此行幹什麽來了?“
寒池道:“肖大哥,此時你我兄弟飲酒,不談其他。“
肖南靈于醉中亦是一愣,目色帶了痛惜:“兄弟,哥哥無能為力啊……“
說着竟抱着寒池嗚咽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哎呦,我可是寫到見面了,我自己都要被累死了。
☆、月兒彎彎
月牙兒彎彎挂在羅敷嶺上,從山谷裏望上去,秋月如洗,夜色如媚。
已是夜深了……溫潤的水從胸前滑落,有些燙,燙的不是水,是她的臉頰。
心,仿佛會随時跳出來。
不遠處的山谷裏,他和他的兄弟們整夜喝着酒。
手劃過肩膀,那是剛剛寒池碰觸過的地方……文依以指尖輕碰,有些神思的恍惚,濃濃的甜意蔓延開來,水更燙了……有一處不平,疤痕是粉紅的顏色,文依的手不自覺一個抖動。
那是……是孟紹濂留下的印記。
寒池想是看到了,回憶寒池曾有的微微停頓,當時自己腦袋裏一片空白,并沒有明白,此時想來,是因為這個如此清晰的咬痕。
文依輕蹙眉尖……往事在,依稀是再抹不去的痕跡。
前塵煙雲,驟來慢去。
手上繃帶已經拆開了,外傷愈合,只是就像陳以說的,知覺不明顯,活動起來也是僵硬的。
環顧了一下四周,這是寒池的帳篷,不會有人進來,文依試探着從水裏起身,去拿自己搭在桌上的衣服,裏面有一包細粉。
打開來,紅着臉向水裏倒,關節并不靈活。“啊!”文依忙捂住自己的嘴,蒼天啊……一包粉全掉在了水裏。清香頓時飄滿了整個帳子,如果文依知道,不只是整個帳子,帳子外經過的人也聞到了,大概會直接刨坑跳進去吧。
手忙腳亂地撈起紙包,細粉化得不見了,整個木桶已成了一水香露。文依覺得自己一定一定會被寒池笑死。
寒池……自己沐浴用的橡樹桶,是寒池剛剛親手箍緊的……臉更燙,為了掩飾不安,文依将頭全部浸到了水中,口鼻入水的一刻,有木棉的清香。
聽不到帳外的風聲,看不見閃閃的燭火,靜谧而不需擔憂,溫熱的水,洗去傷痕和疲憊,洗去貯藏在心頭的塵埃。
此時此刻,就在不遠處,他和他的兄弟們在喝酒,而自己……只在他身邊就好。
良久,從水裏鑽出來,水中倒了太多的木棉花散,香湯芬芳,文依不敢睜開眼睛,伸手去摸索放在桶邊的布巾。
布巾呢?布巾不見了……
有低低的聲響,仿佛是笑聲。
文依“啊”地将半露的肩膀縮回水裏。
布巾的細軟,在臉上滑動,擦幹了蘊香的水珠。
文依睜開眼睛,寒池坐在木桶邊上,清朗的面容就在眼前,帶着連日不歇的倦意,青衫袖口挽起,手中拿着布巾。
“你……你什麽時候進來的?”如果不是燭光并不明亮,文依猜想自己的臉一定紅得可以當燈籠。
寒池不語,伸手到水裏。
木桶不大,文依向後退了退,躲避可能的碰觸。
從水裏拿出手,寒池起身将長衫掀起,別在腰間,伸手提起一木桶的熱水,從離文依較遠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向桶裏倒着。
“你……你來送……送水啊?”文依覺得自己問得像個傻子一樣。
露出一個笑容,寒池沒有說話。
水緩緩倒入,溫暖而細潤,更有熱氣蒸騰,文依不自覺捧起水來,撲在身上。
寒池停滞了一下,嚼了嚼口中止痛的麻草。
“霓若玫說你身上有傷,在哪裏?”聞到麻草特有的苦香之氣,文依擔心,探身過來看,卻忘了寒池還在倒熱水。
“退回去。”寒池忙停下倒水,伸手來推她。
一縷驚心動魄的柔滑……
來不及躲閃,文依的臉即使是在燭火之下,依舊紅透,迅速縮到桶邊,沉下去,直到下颚。
寒池慢慢将桶放在地上。
“我來幫你擦背。”
文依忙搖頭,頭發撥起一片水珠。
注視,從寒池的眼中透出。
文依低着頭,不敢看,卻終是忍不住慢慢擡起頭來,四目相對。
拉過她的手,溫柔又輕緩地轉動她的身體。不會有誰相信,這只手,在幾個時辰之前,捏碎了回陰四少的骨頭,那樣的迅猛而不留半分遲疑。
此刻,這雙手的主人,目光中露出的柔情,也是可以碎去人心的吧。
剝開濃黑的濕發,文依纖纖的背,線條柔和,罩着一層光暈。
輕緩地擦拭,木棉的清香襲來,觸手的溫潤裏極輕微的顫栗。一下,兩下,寒池認真地擦拭着……
汗……已從寒池的額上滲出,不住嚼着口中的麻草,肋骨之上,有刀刻的疼痛。
“呵呵。”寒池笑。
“笑什麽?”文依遲疑,“是不是……是不是很髒?我從皇宮裏跑出來,都沒有洗過澡。”
寒池幾乎是笑不可遏。
文依羞惱地轉身來看他,忽地将桶裏的水揚出:“不許笑。”
猝不及防。
也或許是……等了太久。
寒池已伸手從水之中将文依抱了出來。
眼淚滑落的那一刻,顧文依知道,此生此世,永生永世,許寒池承諾的安樂,從未失言。
吻,帶着麻草的苦澀和葡萄酒的清香,釋放了所有壓抑的氣息……
懷抱是那樣緊,濕熱的水氣和貼在臉上的頭發,文依從混亂中睜開眼睛,看到的是寒池肩上的疤痕:“這是白犀狼王留下的傷?”寒池甩掉青衫的一刻間隙,文依白皙的手指摸到寒池過肩的傷痕。
“是。”溫熱的氣息沖到文依濕漉漉的發間,十分癢。
“寒池,不要……不是,你身上有傷……我是說……我是說,你受傷了,輕一些……”文依聽到了自己的語無倫次。
寒池狡黠笑道:“還要輕?”
“我……我是說……你身上有傷,不……不要……撕裂傷口。”寒池手臂上的一處擦傷,有血滲出,蹭到了自己的胳膊上,文依正慌亂,不知手往哪裏放,側身去找枕邊的藥。
“我以為……”望着臂彎之中如月的人兒,寒池笑道,“那就不需要輕了吧?”
剛剛摸索到金瘡藥的文依忽然明白了寒池所指,剛要出聲,已痛到身體蜷縮,滿頭是汗。
寒池停了下來,帶着些許意料之外的抱歉,忙來擦她頭上汗珠。
知道他的所想,文依道:“沒有……好在文喬來得及時,我只是……被咬了一口……”
不需隐瞞,寒池看到咬痕的時候,有一瞬間幾乎是要發狂的。
淚光滑落,文依雙手來展寒池緊蹙的劍眉:“過去了……我好好的在這裏,完完整整的在這裏……”說到完完整整,聲音已低不可聞,面色紅透。
疼痛再次驀然傳來,睜不開眼睛,顧文依瞬間迷失在光亮之中……一如天上清亮的月。
“羅敷嶺上雪,有郎家住嶺兒西,
羅敷嶺上風,有女家住嶺兒東,
風吹雪飄梅花開,梅花開時情初定,
從今不忘東山月,從今不負西山情,梅有意,良辰共美景。”
山歌悠揚,是夜色裏挖菌的人們……
文依披着寒池的墨色秋風敞走出大帳的時候,清新的山風襲來,用力伸了伸筋骨,文依向前走。
疼!文依臉上一片紅暈,幸虧沒有人看到,繼續向前走吧,站在這兒太矯情了,邊想着邊向前走,腳下石塊密布,文依不想吵醒熟睡的寒池,輕輕跳躍。
安營的低窪裏有一條小溪穿過,此時月色之下水光清亮若碎銀。蹲下來,伸手去捧溪水,清亮又幹淨,文依鎮了鎮發燙的臉。
“你是顧姐姐?”
身後聲音傳來,文依忙起身,回頭來看。
月色之下,一個小小的身影,豆青色的鬥篷随風飄飄。
月亮西垂,正是一夜最暗的時間,文依看不分明:“我是。你是誰?”
沒有回答,眼前的人跪了下來:“顧姐姐,求求你,求求你救救許大哥,鄭星求求你,不能不管他。”想是極力壓低聲線,這個叫鄭星的姑娘哽咽得就要發不出聲音。
文依被說得一愣,白日裏種種狐疑頓時都湧了上來,霓若玫乃是明月崖主祖溪刻的夫人,慢說祖溪刻有着怎樣的江湖地位,就算是霓若玫亦是江湖中舉足輕重的人物。今日初見,霓若玫似乎為了有關寒池的什麽事情,竟然不顧身份,公然要求寒池與她走?而且看來竟不是第一次讨論這個事情。究竟發生了什麽?
“你叫鄭星?你是誰?”文依走過來,拉起鄭星,“我們到帳子裏說。”
“不,不行!不能讓許大哥知道我回來了。”鄭星忙搖頭,面色十分驚懼。
離得近,文依看清楚了,眼前的鄭星大約十五、六歲,俏麗天成。
鄭星也看清了眼前的文依,不由得一怔,繼而眼淚湧出:“顧姐姐,我是鄭星,家住在羅敷嶺。我知道姐姐的母親叫方寒真,和許大哥的娘是結拜的姐妹,姐姐聽過南邊的鄭家吧,我就是鄭家的孫女。”
文依點頭,确實聽母親提起過。
“鄭星知道姐姐你一定會救許大哥,是不是?”鄭星繼續追問道。
文依看着鄭星,溫和道:“嗯。當然會的。”
“哪怕是痛到肝腸盡斷?哪怕是死”鄭星瞪大了眼睛,看着文依,生怕放掉她臉上一點點細微的變化,她怕極了看到一點疑慮和躊躇。
鄭星的恐懼看在了文依眼裏,不安瞬間襲來,許寒池究竟怎麽了?
強按住心神,文依點頭:“哪怕是肝腸寸斷,哪怕是死。”
鄭星的臉上因為高興又因為難過,哭哭笑笑的表情十分複雜。
“你要先告訴是怎麽回事,或者至少要告訴我怎麽救他。”文依見鄭星複雜到說不出話來,追問道。
鄭星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今天第二更,前面還有,不要漏掉,不然連不上了。哈哈哈
☆、紹泠別
天色大亮時,寒池醒了過來,側身見文依睜着眼睛看自己:“不累嗎?這麽早就醒了?”
文依搖頭,手指輕輕觸碰寒池胡茬。
疏離而笑,寒池欺身而來。
“老實躺着。”文依笑着推他,“或者起來吧,葛庭那家夥在門口晃了三圈兒了。”
“你管他。”寒池道。
“肖将軍想是也起來了。”文依按住寒池胳膊。
寒池笑道:“我保證他們不會進來。”說着已捉住文依,不讓她反抗。
由着他環住自己,臂膀收緊。文依忽然笑道:“你別鬧,渾身酸疼呢……”
這個要比什麽葛庭走,肖南靈醒都管用,寒池嘆了口氣躺下來,最後不得不起身,拎着布巾出大帳去洗臉了。
文依坐了起來,眼淚終是控制不住,崩塌而出。是真的,每一次的碰觸,寒池明顯的顫栗是真的。聽完鄭星的陳述文依不願意相信,但是剛剛又一次被證實,鄭星說的都是真的。
又一次見到紹泠,是在早飯之後的山澗裏。
寒池想是和粟謙等人有要事要談,文依一個人出來走走,周遭靜谧,紹泠拉着她離開人群。
清瘦的臉,紹泠帶着傷病之态。
“那日你去了哪裏?”相顧無言,紹泠開口。
“我碰到了我在七凰樓的夥計,‘白龍過江’,白大俠。聽說我要找寒池,白大俠便帶我來見他。”文依道。
那日見到白慶,文依高興得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聽白慶語速飛快說着走後一段時間的事情,現在正要去找寒池。當然,白慶還問到了青寧……
一時語塞,文依不願欺瞞:“她很好,跟了她愛的人。”
白慶一笑,很好地掩飾了眼中的情緒,和文依一起來尋寒池。
“為什麽不等我?”紹泠聲音有些低沉。
“王爺不是帶我來見寒池的,我知道。”文依低頭道。
果然還是被她猜中,紹泠苦笑。
“我也知道,是寒池請你這麽做的。”文依目色清澄。寒池在梨花宣紙上寫的是“帶她走”,而不是“帶她來”,文依一早就有猜測,紹泠到達衍城,遲遲不動,文依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我若說,我有私心呢。”孟紹泠面色略苦,“算了,現在你們已經見到,我的任務完成了。”
沒人知道,孟紹泠帶着一身傷,在風裏伫立了整夜。
文依心緒成麻。
“我今日要回去了。”半晌,紹泠道。
“為什麽?”文依驚色頓現,聽寒池說了紹泠被禁衛軍追殺,文依起初以為是因為自己逃出宮的原因,再一回想,自己并未遇到任何危險,難道孟紹濂是沖着紹泠來的?
紹泠一笑:“不用擔心,有人接我。”
“不行!”文依本能抓住紹泠衣袖,“皇上要殺你,天底下還有安全的地方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望着文依抓住自己的手,紹泠有一瞬的錯覺。
文依慢慢松開。
“接應我的人是大理的侍衛,你放心,我是冠冕堂皇地回去……貢嫣懷孕了。”紹泠笑,依舊健朗。
文依于擔憂之中,喜悅頓生。
帶着不易察覺的微苦與淡然,紹泠來看文依的手:“記得塗藥,還有經常活動。”
“嗯。你這次回去以後就要啓程回大理了吧?”文依捕捉不到自己的感覺。
“是。”紹泠點頭。
相對無言……
紹泠忽然道:“你剛才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要殺的人,跑不掉,這話要告訴許寒池,肖南靈來得蹊跷……如果……”紹泠仿佛還有話沒說,卻說不下去了,緊緊咬着牙。
“我走了。”聲帶哽咽,紹泠回身。
“王爺。”
紹泠停住。
文依深深吸了一口氣:“這一去,就請王爺不要回頭。聽到了什麽,念及了什麽,都不再重要。大理山水如畫,郡主情深似海。但求王爺,能将一生賦于這山水之間,溫柔鄉中,平安終老吧。顧文依……就此拜別建中王爺。”
一字一句入耳,紹泠之情控而難控,聲音低啞:“顧文依……你休想!除非許寒池能保你周全,你能好好活着。不然,我依舊會撇下一切……”
“王爺放心。”寒池飄逸的身姿已立于文依身側,“寒池向王爺保證,定會護她周全,不負王爺托付,就像王爺不負寒池之托。”
孟紹泠沒有回頭,淡然而笑:“走了,再會!”
“再會。”文依聲音哽咽。
寒池輕撫文依的背。
大理的人馬果然于山谷之外迎上了紹泠,一行人遠去,日近正午……
“他會有危險是不是?”紹泠走後,文依擡頭看寒池。
目光深邃,寒池點頭。
“我們怎麽辦?”文依緊張得手心冒汗。
“你很緊張?”寒池來看她,目帶挑釁。
文依瞪了他一眼:“是,怎麽樣?”
“那你跟他走吧。”寒池道,一臉你現在還能往哪兒跑的玩世不恭。
“你說的。紹……”文依說罷向前走,被一把拉了回來。
“我看你敢?!”文依覺得骨頭都要被擠碎了,許寒池依舊自己自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文依又一次感受到了寒池不尋常的顫栗。
将頭埋在他懷中,文依哭得不能自已。
寒池一愣,以為文依為着紹泠面臨的危險擔憂,忙抱緊她,安慰道:“別擔心,怪我沒有早說,我給江湖上的朋友傳了信,會有人一行保護他直到長安。聽聞大理王主已經到了長安,有他在,紹泠自然可以安安全全回大理。”
文依哭得更厲害,寒池有些不知所措:“這樣……等了了與明月崖的恩怨,咱們也去大理,這樣你總可以放心了,我會盡我所……”
“不要說,不要說了。”文依開始慌亂,用力抱着寒池的腰。
許寒池皺眉……目光抿起。
看着文依在帳中睡去,臉上尤帶着淚光,寒池起身出了大帳:“葛庭,去趟山上,看看鄭星是不是在家中。”
不知原由,葛庭見寒池肅然,不敢猶豫,急向山上奔去。日落之前,趕着就回來了:“鄭星在家裏,只是在睡覺。”
寒池心下略松:“這個時辰在睡覺?”
“嗯,聽鄭老爹說,今天早上叫門,鄭星就沒有答應,中午時分才出來吃了個飯,下午又開始睡。”葛庭抓了抓頭。
寒池心下大驚。
黃昏的時候,肖南靈才醒了酒,沒有什麽告別的儀式,許寒池将他送到了山腳。
一路上,秋景怡然,肖南靈幾次想說什麽,欲言又止,寒池只是微笑,也不相問。
這條路一直通往羅家村,寒池送到了大道上,停了下來。
“你與明月崖究竟有什麽恩怨?讓祖溪刻咬住你不放?”肖南靈忍不住開口道。
“我若是告訴肖兄我也不知道,會不會有點可笑?”寒池苦笑道,不過他說的是實話。
肖南靈皺眉。
“說來有些荒唐,我認識祖崖主的夫人霓若玫在前,只因為我從她手裏救了一個侍女。救人其實算不得什麽事,只是這個侍女大概是看到了什麽讓霓若玫忌諱的事。”寒池道。
肖南靈其實有些耳聞,這件事在江湖上不是秘密,只是被傳得七葷八素,什麽版本都有,當然最多的也是最不堪的,就是許寒池與霓若玫私通,被祖溪刻撞見,從此成了死仇。江湖和市井一樣,都嫌事兒不大,尤其是發生在這樣兩個江湖傳說一般的人身上。
現在聽寒池提起,肖南靈一笑:“原來是沖冠一怒為紅顏。”
寒池爽朗一笑:“也許并沒有這麽簡單,因為我曾遇到過祖溪刻,我身上有一處刀傷就是祖崖主所賜。”
“你不是祖溪刻敵手?”肖南靈目現驚訝。
“幾年前,确實不是。”寒池道。
“哦?那麽現在呢?”肖南靈眼睛閃亮。
“不知道,還沒有遇見。”寒池呵呵而笑,這幾日他很愛笑。
肖南靈清了清嗓子。
“其實這件事本來很好解釋,我和祖溪刻也解釋過了,按說,只要我不追究刀傷,此事可了……”寒池不禁皺眉。
肖南靈是個方正臉面的人,此時面陷凝重:“照你的說法,他為何又到處找你,還不惜對跟随你的幫派下了殺手?”
“正是症結所在。我也是百思不解。”寒池向山腳走去,肖南靈也緊随。
“聽聞你出使路上多有險阻?”肖南靈道。
寒池點頭:“是。而且确實有明月崖的人出現,只是一直沒有動手,至少沒有直接來犯,聽聞祖溪刻投靠了達花爾赤。”
肖南靈點頭:“那現在兩國戰事已停,祖溪刻又是為何?”
“如果按照霓若玫的說法,是因為我擋了祖溪刻升官發財的路。他要尋仇……”寒池道。
肖南靈精光一現。
寒池看在眼裏,未語。
“天色不早了,我回去了,久不在軍中怕有意外。”肖南靈道,雙手抱拳。
“正是。”寒池亦拱手。
走了十幾步,肖南靈忽然回身:“寒池。”
許寒池點頭。
“升官發財有很多條路,一條走不通,有人就會選擇第二條。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兄弟,保重!”肖南靈說罷,大步向山上走去。
時局不穩,肖南靈仍是一個随從未帶,孤身一人來到寒池隊裏。寒池知道,多年朋友,這是肖南靈最後能做為他做的了。
悵然而笑,寒池道:“肖大哥,保重!”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更哦,還有第二更……
☆、顧文依的心思
平時都是大家一起吃飯,今晚文依卻提出要親自下廚,給寒池做飯,大家心照不宣,擠眉弄眼,呼朋喚友地去吃飯了。
晚飯擺在寒池的帳子裏,精致的兩個菜和一個湯,極普通的食材。
文依一句話都沒有說,數着米粒慢慢吃。寒池給她夾菜,她就吃,不夾就繼續數米粒兒。
“怎麽了?”寒池放下碗。
文依放下碗箸:“沒事兒,剛剛你去送肖大哥時,我在帳外見到莫妃了。以前不大相熟,今天見了好像有說不完的話,我想……我想今晚搬到莫妃帳裏睡,和她說說話。”文依道。
寒池沒有言語,端起碗來,繼續吃飯。
“我……”
“好,一會兒我幫你搬被褥,吃飯吧。”寒池溫然道。
沉悶地吃完飯,寒池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