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12)

時,偶然見到了一些人,他們安樂自由,心胸豁達,他們生活的地方富饒美麗,只是轉眼便不見了……仿佛夢境一般,存在或者不存在,都沒人覺得太重要了。

那是後來的事了,只是現在的絕壁之上,有一個人在那裏坐着,孤孤單單地坐着,懷裏緊緊抱着一柄劍,在雪中瑟瑟發着抖,她的眼神裏看不出任何情緒,空空的,像是瘋了……

鄭星,真的瘋了。

空氣在夜晚凝結成霜,在白日融化成水。

“星兒,星兒,醒醒。”這樣的聲音,來自這樣的一個人,他笑容疏離,他清冷不羁,他叫許寒池。

将鄭星抱在懷中,溫暖她凍得僵硬的身體,寒池能感覺到她一息尚存的脈搏。

抱了好久,鄭星悠悠轉醒。

天地之間,已只剩這塊絕壁,鄭星覺得自己大概到了天堂吧。好累……想要沉沉睡去,卻又被呼喚着:“星兒,別睡,咱們要在日落之前下山。”

真的是寒池的聲音,鄭星睜大眼睛:“許大哥,許大哥,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爺爺,他掉下去了,他掉下去了……是我,是我砍斷了鐵橋索,是我!許大哥,是我害死了爺爺……是我……”失聲痛哭,鄭星為着自己眼睜睜看着爺爺出現在離自己不遠處卻救不得,又不得不砍斷鐵橋而痛苦得瘋掉了。

心中愧疚難當,許寒池用力地抱着鄭星,手上的掌紋,原來是這樣深烈地著成……

☆、寧江兮 美人

整個秋末,整個冬天,整個羅敷嶺,都像是被藏在白雪之下的。雪覆滿了成線的山脊,獵人們整夜守在林中,收獲了因為雪來得太早,沒有來得及儲備豐富食物,只得出來覓食的動物們。

而更讓他們高興的是,年關到來之際,他們的皇帝顯示了他的天之嬌子的大器與胸懷。羅敷嶺,自山腳洪家村至北麓那木措赫國界中的所有地界均成為了自由之地。

第二個‘無荒城’誕生了,從此沒有賦稅,沒有戰亂,他們推舉了嶺主,在除夕晚上張燈結彩,慶祝永世的太平,向着長安的方向鼎禮叩拜,感謝雄才偉略又胸懷寬廣的大陳皇帝,孟紹濂。

聽到這個消息的顧文依正在燈下繡着花兒,手還不大靈活,好在,她本來繡的一手好花兒,此時雖不如前,但在這鎮上開了小小的一個繡坊,竟是可以糊口,換了農婦的衣衫,從不出門,只由白慶張羅,自己便只專心等待着。

四個月了,許寒池仍舊沒有來……或許他來過,只是沒有找到自己,為了躲避官兵越來越細致的搜查,文依已經從李固鎮換到了龐家集,又從龐家集換到了這個叫寧江的小鎮子,今日白慶在寧江又見到了官兵的身影。

“照這樣跑下去,莊主再找不到咱們的。”白慶坐在椅子上懊惱道,“要不我回李固鎮去看看,說不定莊主在哪裏等咱們呢。”

文依正繡着一只鳳凰的羽毛,這是今天下午一個大嬸兒來定的,說是開春家裏要辦喜事,聽說鎮上來了個會繡的人家,特別來送了布料和定錢,要繡錦被錦褥和龍鳳枕。

文依在燈下繡着花:“現在李固鎮定是有很多官兵,你回去太危險了,不要去,寒池也不會去那兒找咱們。”

白慶想了想,是的,許寒池如果真去過,看到這麽多官兵,自然知道顧文依會躲出來。

一籌莫展,白慶用手掰着一根粗壯的木棍子,不多時就擺成了小塊兒的柴火。

日子一天一天在新歲的爆竹聲中過去了,轉眼,已是春寒……

似乎因為寧江太過偏僻,官兵已經陸陸續續撤走了,還剩下最後半邊的龍鳳枕,繡線卻沒有了,憋悶了整個冬天,文依覺得可以趁着買繡線,出去走走。

天氣仍舊很冷,文依把臉縮在披風的帽子裏,走在街上。

有人在三三兩兩的議論

“哎,你們聽說了嗎?大理驸馬,就是皇上的親弟弟因為上書要求減免大理的每年的供奉得罪了皇帝,要被傳召回長安呢。”

“是啊,聽說皇帝發了火兒,不知道會不會治罪。”

文依沒有回頭,說話的人走遠了,文依買了繡線就回了。

在別人聽來,這或許這不是什麽好事情,但是文依卻覺得不壞,因為自從紹泠走後,就再沒有他的消息,現在至少能證明紹泠安全到達了大理,成為了名正言順的大理驸馬,而且正在認真過着自己的生活,都有閑心為了貢賦與皇帝争取了。

“老板回來了。”白慶道,“剛才徐大嬸問咱們要了些魚腥草去,說是小寶子咳嗽得厲害。”

“嗯,藥瓶裏我泡了很多,就都送給她吧。”文依道。

“哪裏還有很多,咱們的藥都差不多送完了。”白慶道,“我看咱們別開繡坊了,開藥鋪吧,省得你的手疼。”

文依一笑:“不過就是些平常的藥材,上次繡錦被的大嬸兒指給了我她家的方向,正是我前幾天去采藥的地方向前走就是了,今晚龍鳳枕就能繡好,明日給她送去,順便采些藥回來。”

白慶點點頭,想是困了,便回房睡覺去了,留文依一個人繡着花兒。

孟紹濂為什麽撤走了搜查的官兵呢?是因為寒池……寒池,寒池究竟怎麽樣了?

又為什麽皇帝急召紹泠回宮,反反複複想不透其中原因,手下的龍鳳枕倒是繡完了,左右看看竟是十分好看。

折整齊了,雖然離交活計的時間還有兩天,文依覺得自己送去要比大嬸兒來拿方便些。

一覺到天亮,因為要去郊外,并不會有誰看到,文依換了自己的衣服并雪敞,背好平時采藥的小筐出了門。

寧江偏僻,走不多遠便是山了,山下一條小河蜿蜒,此時春至,冰雪消融,雖然還冷,總有不怕冷的小芽露出頭來,帶着一抹生機盎然。

覺得心情豁然開朗,文依蹦蹦跳跳地來到河邊,手入清澈的河水,冰涼冰涼的,有久封的甘冽之氣。

過不了多長時間就要花開,離了雲沱河有一年,好想回去看看,這一年之中發生了太多的事。

低頭想着,文依看到了遠處河堤上竟有一戶人家。

“這樣偏僻的地方,怎麽會有人家?”從這戶人家門前過時,文依看到了大紅的喜字。

“原來這家人家要辦喜事呢。”文依微笑,低頭走過。

“哎,這不是我們家龍鳳錦被的樣子嗎?”迎面而來的正是找文依繡活兒的張嬸兒,看着文依手中抱得包袱道。

“張嬸兒。”文依笑着打招呼,“就是您家的,已經繡好了,我正要送去。

“哎呦,哎呦呦……那天去你那院子裏黑得很,哎呦,我都沒看清楚,姑娘啊,你也太俊了,這……這要不是你抱了這個,我以為,我遇到仙女兒了呢。”

文依噗嗤一笑:“張嬸兒說笑了,哪兒有仙女還背着個筐的?”

張嬸兒也被文依逗笑了:“來來來,閨女,前面那家就是辦喜事兒的人家,我就是幫他家做的。就兩個年輕人,什麽都不懂,我這不幫着操持操持。”張嬸兒說着便帶文依往回走。

走了沒幾步,果然回到了文依剛剛經過的貼喜字的那家門口。

“鄭姑娘,繡娘送錦被繡面來了,你出來收一下吧。”張嬸兒向着院門裏喊道。

一個人從門裏走了出來。

文依沒有擡頭,整理着手裏的包裹。

“謝謝您,張大嬸,星兒一早出去了,我回來告訴她。”說話的是個年輕男子的聲音。

顧文依拿着的包袱掉在地上。

“哎呦,怎麽掉了,別弄髒了。”張嬸兒忙來撿,再起身,發現眼前的兩個人正不錯眼神地望着彼此,“那我先走了,過兩天就辦喜事兒了,我回去給鄭姑娘再準備準備啊。”

張嬸兒也不管兩個人了,自顧自走了。

眼前,不是午夜夢回裏唯一的那個人,更是何人?文依從冰涼的河水中洗過的手更加冰涼……不禁去看貼在門上的喜字,文依覺得一顆心在往下沉。

文依設想過千百次再見的旖旎,此時的許寒池卻是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彼此相望之間,猶如隔世……

不知何時鄭星已站在了文依身後:“顧姐姐。”鄭星的聲音似乎變了很多,有些輕得像風。

文依回身,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發出聲音的:“鄭姑娘。”

“進來坐吧。剛剛拿來的喜茶,我給姐姐泡一杯。”鄭星拿着手裏的罐子,并沒有太謙讓,從文依和寒池的身邊穿過,走進院子。

文依猶豫了一下,低頭跟了進來。

這一杯茶喝得極沉默,仿佛只剩下喝茶這一件事情可做。

“後日鄭星就要出嫁了,姐姐願不願意留下來喝鄭星一杯喜酒。”鄭星淺淺笑道。

願不願意,顧文依不知道,究竟願不願意……

一直站在門外的許寒池回身走了過來。

“我中午回來,不耽誤下午的事情,你等着我。”寒池對鄭星道。

鄭星笑着點了點頭:“不用了,下午會有人來幫忙。”

寒池點頭,伸手來拉文依。

誰都不是傻子,何況顧文依,想要掙脫,就是想要掙脫,想要逃走,逃到沒有人的地方,跳到冰水裏。

可是她掙不脫,被拉着一路出了門,身後是鄭星淡然的笑容。

“放開我,放開……”文依幾乎都聽不到自己的聲音,“放開。”

去掰寒池抓着自己的手,卻被抓得更緊,最後……被一擁而起,三縱兩縱之間躍上了一處山崖。

眼前是一個山洞,山風呼嘯冰涼,進入山洞卻分外溫暖,有一團火攏在石堆裏。這裏哪兒來的火?而且火堆裏的柴碳都沒有燒乏。不遠處一張平整的石床上是整齊的被褥,旁邊有一張石桌子并一個茶壺。

看出文依不解,寒池道:“這是我住的地方。”

一瞬間發愣,文依腦袋一暈,發現自己被扛了起來,再能反應出來的下一個件事便是寒池熟悉的氣息。

“等……等等。”文依來推他。

寒池沒有停下來,手上的動作娴熟,雪敞掉落。

“你不是住在山下……這裏怎麽會?”文依感覺寒池的氣息游走在耳邊一路向下。

寒池停了下來,目光倦倦:“你在想什麽?後天我要娶鄭星?是吧?”

文依撅了撅嘴:“不……不是嗎?”

許寒池目光冷然,再不去理文依。

覺得每一個動作都像是在報複自己,用力抓着自己肩膀的手,狠狠按在每一寸皮膚上的唇,再到……

文依覺得沒有了骨傷的束縛,沒有了生死的距離,現在的許寒池就像一頭豹子一樣,在徹底釋放着自己。

“聽着。”寒池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道,“我欠鄭星的,我讓她砍斷了鐵索橋,看着她的爺爺掉進了深谷。鄭星瘋了,每每去尋短見,所以我必須守着她,我不能去找你。”

文依心驚,發生了什麽?一定是異常慘烈的,寒池和鄭星都有着說不出的壓抑氣場。

“我不瞞你,我曾經想過,若是鄭星永遠這樣下去……或許,你就要一直等着我了。”喉結滾動,寒池的汗滴落在文依的身上,“但是你現在惹怒我了,你以為我會娶鄭星,你以為喜字,龍鳳繡被是為我和鄭星準備的,你不該這麽想。”

文依沒法否認,有一瞬間她确實這麽認為了。

“我……那,誰都會這麽想的,更何況,我一朝被蛇咬,十年……啊!”突如其來的動作打斷了文依的話。

承受不住寒池偶爾夾雜着內力的“報複”,文依覺得思考都困難……

☆、星與星芒,星與星芒

這一場天昏地暗的纏綿,抽空了文依所有的氣力,伏在枕上,文依看着坐在火堆邊上的寒池,山洞中有些暗,火光應在他臉上,棱角分明。

“寒池,你很難過?”文依望着他。

點頭又搖頭,寒池終于笑了:“好在,星兒是個堅強的姑娘,後天她就要出嫁了,以後會有人照顧她。”

“是誰?”文依問。

“張之未。”寒池道。

文依回憶起來了,是寒池隊伍裏的一個禁衛軍士兵,身材清瘦,機靈非常,是個正直又勇敢的人。

“他和星兒從小就認識,很喜歡星兒,願意照顧她一輩子。”寒池扔了柴火進去。

“張之未見過你了?”文依站起,慢慢走了過來。

“沒有。不用擔心,除了鄭星,你,還有葛庭,沒人知道我還活着。”寒池笑道,“是鄭星在河邊洗衣服時遇到了張之未。那木一戰之後,很多人都不知去向,張之未受傷,就回了老家洪家村,決定不再回長安。說來奇怪,鄭星從遇到張之未,神智就開始清醒,雖然大多數時候都很沉默,就如你今天見到她的樣子。年前有一天,鄭星告訴我她要嫁人了,嫁給張之未。”

文依愣了,又似乎有些明白。

“我會慢慢說給你聽。”寒池忽然望着文依,笑容像個孩子,“顧文依……從今以後,我們都要在一起。”

心仿佛被揪了一把,文依的眼淚滴在石頭上,沙沙而響:“好。”

傍晚的時候,累得七葷八素的文依醒了過來,覺得好餓,懶懶睜開眼睛,發現寒池不在山洞裏。

去弄吃的了嗎?文依起身披了雪敞,從山洞口裏向外張望。

沒有啊,他去哪裏了?山石掩映有熱氣冒出,眼睛一亮,他在烤什麽是不是?文依心下一喜,蹑手蹑腳走了過去。

熱氣不斷升騰,一池春水之中,寒池古銅色的皮膚露在剛剛升起的月光下,健壯勻稱,肩上的傷疤有着說不出的魅力,文依低頭又擡頭,不願移開眼神……自己什麽時候變得這樣了?覺得臉上發燒。

“看夠了沒有?今天的溫泉不燙,要不要一起?”寒池沒有回頭。

“不不不用了。”文依忙擺手,“我,我餓了,我去吃東西。”

寒池想來是笑了:“沒有吃的。”

“啊?”文依一愣,“沒……沒吃的?”

“你下來就有,不下來,就沒有。”寒池道。

“你威脅我!”文依緊了緊雪敞。

“嗯,對。”寒池答道,慢慢回身靠了過來,伸出手,“你是這樣下來,還是把衣服放在一邊,洞裏柴火不多,想要吃的,沒有多餘的給你烤衣服。”

“要吃的,還是要保持矜持?”文依做着思想鬥争,今天一整天都要散架了,說是被強迫的都不為過,現在還是有必要保持一下矜持吧?

“我……我……不餓!”顧文依咬了咬牙道。

“哦。”寒池道,慢慢走回池子中央,“看來我忙和了一個時辰,又是捉魚又是打兔子,還順便采了很多蘑菇,都要自己吃了,也不錯。”

文依一愣,心裏都要流血了……

稀裏嘩啦脫了雪敞,文依往池水裏走,好歹不能剛重逢就餓死啊。

“我說了沒有多餘的柴,沒法給你烤衣服。”寒池不緊不慢道。

身上就剩一件紗衣了,淺月之下,跟透明的沒什麽太多區別,難不成?

寒池臉上露出來一副理所應當的表情。

文依出離憤怒了,許寒池一代武林傳奇,竟然這麽“卑鄙”。

“一會兒柴火燒沒了。”寒池攤了攤手,臉上全是你再不快點可不怨我的樣子。

咬了咬牙,文依拉下輕紗,迅速鑽到水裏,一池春水若夢,燙得心都在顫抖……

因為計謀得逞,許寒池的笑聲,不可抑制。

吃了半條魚,一個野兔腿和一大堆蘑菇,文依覺得開心得不行!卻發現洞角上堆着偌大一堆的幹柴。

“你騙我……”文依瞪着寒池道。

“嗯,對。”寒池道。

“許寒池,你騙我!”文依起身來打他。

寒池笑着一閃,伸出胳膊攬住她的腰:“若是在這兒住上一段時間也不錯,那池溫泉有去活血的功效,對你的手指有好處。”

手指,文依活動了活動手指……

“哎呀,我都忘了,一天沒回去,白慶一定急死了。”文依急道,回身就去找雪敞。

寒池一笑:“等你想起來白慶真已經急死了,你睡着的時候,我去見過白慶,他現在已經走了……”

“走了……”文依喃喃道。

“嗯,不久以後,我們也走。”寒池輕聲道,撫上文依有些亂的頭發。

“我們去哪裏?”靠在他懷裏,文依覺得心都寧靜了。

“去看大漠孤煙,去看江南煙雨,去看海天一色。”寒池慢慢道。

真好……自己想要的他都知道,一直一直知道,現在就要實現了。

朝朝與暮暮,年年共歲歲。

深深把頭紮在他懷中,文依覺得前塵已逝,從今往後,天地間只有兩人而已。

鄭星的喜事如期到來。大紅的喜幔結在籬笆上,簡單的茅舍也頓時喜慶起來。

張之未在人群之中,英姿飒飒,頗見男兒氣概。

沒有走入紛鬧的人群,寒池和文依選了一個能看清楚院子裏情況的山棱上,坐下來觀禮。

“葛庭還好吧?”文依靠着寒池的肩膀。

“葛庭落入深谷和許寒池一起死了,牧雲郡主重選了驸馬,喜事就在今年。”寒池道。

文依一笑:“嗯,對,忘了呢。這位驸馬比葛庭如何?”

寒池微笑:“說來奇怪,竟然和葛庭長得一模一樣。”

文依咯咯一笑:“牧雲啊,都給機會重新選了,還是選了一模一樣的。真不是一般的笨。”

寒池點頭:“正好般配。”

文依呵呵而笑,手中拿着一支鳳尾草,絢麗非常。

日落,因為鄭星的房子離開最近的村子也還有一段距離,客人趁着最後一絲光亮,漸漸散去了……

張之未被灌了太多的酒,醉得不省人事,鄭星扶着他送入了喜帳,獨自于月華初上時走到院子裏。

山風清冷……心緒寧靜。展了展雙臂,空氣裏都是酒香。

“星兒。”寒池和文依喜氣盈腮地走了進來。

“鄭姑娘,這是我的賀禮,不成敬意。”文依微笑着走過來,放在鄭星手中一支玉簪,和田玉暖,正是寒池送給她15歲的生辰禮物,“這是寒池尋來的和田玉料,我雕的,手指不太靈活,見笑了。”

寒池來看,還是那塊玉料,卻被文依改成了綠萼梅花兒的樣子,回顧文依,不禁微笑,這樣溫暖又豁達的心思。

“謝謝顧姐姐。”鄭星将玉簪別在頭上,俏麗而笑。

文依向着寒池微笑點頭,走出了院子。

月朗而星稠。

“星兒,恭喜你。”寒池笑容優雅。

鄭星沒有說話,只是看着寒池。

許久,慢慢走了過來,靠在寒池胸前。

懷抱溫暖,寒池撫摸鄭星盤起的長發:“星兒……”

“噓……不要說話。”鄭星道。

相擁長久,天上繁星點點。

“從今之後,我們再不會見面了,是吧?”鄭星的眼淚落在寒池的衣衫上,透了進去。

“大哥只想你能平平靜靜地生活,把你卷進我的是非恩怨裏,是我最大的遺憾。”寒池撫着她的肩膀。

“星兒卻是沒有遺憾的,能陪着許大哥走,哪怕是一程,星兒都覺得那是我一生最快樂的時光。”鄭星道。

“謝謝你,星兒。”寒池低頭吻了鄭星的額頭,有淚輕輕滑落。

“許大哥,答應星兒一件事情。”

“嗯。”寒池微笑,“你說。”

“不要忘了我,哪怕是偶爾才會想起,都不要忘了鄭星,不要忘了羅敷嶺山腳下追着你送還星芒的小乞丐。”鄭星靠着寒池。

寒池展開手掌,星芒上閃耀的螢石,已鑲嵌起來,成了一條漂亮的項鏈。

鄭星拿在手上,眼中光彩無限。

幫鄭星戴起來,寒池再次展開了手掌。

“你看。”一條清晰的紋路,“這是拿娅斯曾經告訴我的,她說這是一個人刻在我手上的,這個人離我很近。”

來看寒池的手掌,鄭星悲喜重重。

“只要它在,許大哥永遠都不會忘了星兒……”望着鄭星小小的臉龐,寒池亦覺得心痛,“讓星芒陪着你,讓這掌紋陪着我,就算再不想見,亦不會相忘。”

“嗯。”鄭星緊緊握着胸前的星芒,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大哥,鄭星今天好看嗎?”

寒池溫然而笑:“就像天上的星星。”

“哼……星星就是星星,比不上門外的月亮。”鄭星撅着嘴道。

寒池一愣,随即暢然而笑:“那要看是在誰眼裏,若是在喜帳裏那個人看來,就算是真的月亮都不及鄭星。”

鄭星嘻嘻而笑,淚光浸滿:“大哥,要好好的,好好的。”

“我會,你也是。”

天上,繁星閃爍……

☆、歸長安

日子一天一天在山水之間穿梭,轉眼春暖花開,轉眼夏蟬鳴枝。

許寒池半裸着上身在溪水裏叉魚,文依坐在樹下繡着一團扇子,身邊放着一只小筐,裏面都是繡好的扇子。

“我下午要把它們拿到集市上去賣。”文依呵呵笑道,看起來很是自得。

寒池擡頭看了她一眼:“你好歹也是出身禮儀詩書世家的,怎麽對做生意這麽熱衷?”

顧文依眼睛裏冒光:“那你去賣。”

“我不去。”寒池馬上反對,上次被顧文依強迫去賣扇子,簡直被這個邊境小鎮上小媳婦大姑娘參觀了個夠。

文依笑得前仰後合:“哎呀,你去賣扇子,生意不要太好。”

許寒池扔下手裏的叉子奔了過來。

文依大叫一聲,扔下扇子就跑:“我錯了,啊,我錯了……你一身都是水,你別鬧,啊……”

被懲治了一下,文依還是決定自己去賣扇子,這實在很好玩兒。

寒池由她,只要看着她笑,就很好,大不了自己就坐在一邊看着。

文依繡的扇子實在是不俗氣,簡單的繁複的,總是帶着神韻。

“哎,你聽說了嗎?大理驸馬被治罪了,說是對聖上大不敬,被下了大牢。”街上有人議論紛紛。

文依滞了一下,手中拿着的扇子掉在案子上。

“不會怎麽樣吧?這可是皇帝唯一的弟弟。”

“這可不一定,你沒聽說,帝王之家無父子,何況是兄弟?”

人們的聲音很低,卻都落在了文依耳朵裏。

“天晚了,回去吃飯吧,明天再賣。”寒池走過來,笑道。

文依點點頭。

晚飯是文依做的,簡單卻可口,就是忘了放鹽,一頓飯吃下來,文依自己都沒有發覺,寒池竟也吃得津津有味。

一連幾天,文依去賣扇子,議論越來越多……不斷充斥進文依的耳朵。

夏日暑熱,夜來睡不着,文依坐在院子裏,托着腮看天空。

寒池走出來,手裏拿着一盅茶,放在文依眼前。

“讓我猜猜是什麽?栀子?”文依道。

寒池搖頭。

“荷葉?”

寒池一笑仍舊搖頭。

文依端起來喝了一口,愣住,這是一盞季露白。

“哪裏來的?”文依很高興。

寒池笑而不語。

夏夜清涼,兩人皆是靜靜坐着,季露白,使人微醺。

“孟紹濂仍舊在找我。”文依淡淡道。

寒池沒有說話。

“不然這樣的偏遠小鎮,怎麽會街頭巷尾都在議論這些事?是不是整個西陲的地方都在議論這些事?”文依有些傷神。

“嗯,他想讓你聽到。”寒池知道,顧文依想得到原因。

“沒關系,如果他只是讓我回去,就不會對王爺怎麽樣。”文依笑着喝幹了茶,“我還要。”

“喝多了睡不着。”寒池道。

“我還要……還要。”文依耍賴。

寒池笑着又去倒了一盞來。

“這茶是紹泠送你來的時候帶的。”寒池道。

“紹泠是大理的驸馬,過不了多久,紹泠也就是沒事了。”文依眼光似月。

“寒池……”文依忽然目光沉靜地注視着他。

“嗯。”寒池擡起頭道。

“我們還沒有請天地做過證。”文依目光皎潔。

許寒池站起身,拉過文依的手,一直走到了院子中間,慢慢跪了下來。

“我……”寒池出聲卻被文依攔住。

“我要先說。”文依眨了眨眼睛。

寒池一笑,點頭。

“我,顧文依,長安人士,與我心上之人許寒池,今日在此,請天地為證,結為夫婦,從此白首偕老,永生相随。”文依柔聲道。

“自此有苦共擔,自此坦誠相見,但求天長地久,能盡我一生守護于她。”

寒池拜了下去。

文依拜了下去。

夜已深,寒池睡着了,文依翻來覆去只是睡不着……

“怎麽還不睡?”寒池睜開眼睛道。

“想是茶喝多了。”文依道。

拉過文依的手,寒池低頭吻了一下文依的手腕:“剛剛,我們以天地為證,說要坦誠相見。”

來捂寒池的嘴,文依搖頭:“睡覺,我什麽也沒想。”

輕輕拉下她的手,寒池起身,從箱子裏拿出一個包袱:“既然坦誠相見,這件事我沒必要瞞你。”

玉色雲錦展在燈下,文依的臉色越來越凝重,這顯然是一張繡片,上面有密密的針孔,手開始發抖:“這……這……”

寒池點頭:“這是七凰屏風。”

“寒池,你早就知道……”文依心中一切往事忽然明了,電光火石一般迅速串連在一起。

寒池搖頭:“起初并不全知道。”

文依的震驚無法言喻:“寒池,離開我,你曾經抱了必死的心?”

“我這不是在你眼前嗎?”寒池坐在桌邊笑容溫暖,“現在,更危險的是建中王。”

忽然,文依目光一驚:“建中王!王爺他……不知道?”

寒池無聲地點頭。

原來,孟紹濂并沒有因為寒池的“死”訊,而放棄對建中王的設計。

寒池道:“所以,紹泠現在并不真正了解自己的危險。我曾經想,若是紹泠能從此久居大理,不再回中原,而孟紹濂也不再糾結此事,對于建中王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對于大陳和大理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文依點頭。

“但是,現在看來,我太天真了。”負手而立,寒池看着窗外,“或許,這應該由建中王自己做決定。”

“你要幹什麽?”文依極力不去想寒池的意圖,恐懼彌漫。

“別擔心。”寒池覺得自己吓着文依了,回身來抱她:“我只是把這張繡片送去大牢,不會有人發現我,不困難。”

“不行。”文依拼命搖頭。

“我不想看着你每夜睡不着。”寒池笑容輕松。

“我可以,你不要吓唬我,這不關我們的事。”顧文依急了。

“好,好……我們不去。”抱着有些發抖的顧文依,寒池輕聲安慰。

沒有任何關于長安的消息了,文依盡量壓制自己偶爾迸出來的出神。

只是,這一日的消息,讓顧文依再也坐不住了。

去長安轉了一圈和他們又一次偶遇的白慶,帶回了真實的消息:大理天災,因為減免供奉的事情,孟紹泠和皇帝起了沖突,被以犯上之罪關押了起來。貢嫣就要臨盆,挺着肚子跪在清和宮外整整一夜,結果早産,因為驚懼過度,孩子沒能活下來,貢嫣幾乎崩潰。

孟紹泠聽得消息,在獄中咆哮憤怒,大罵皇帝,更将孟紹濂追殺自己的事情說了出來,一時間滿城風雨。

一怒之下,孟紹濂下旨,送貢嫣回大理,孟紹泠欺君犯上,賜死。

賜死?!孟紹泠将免罪金牌送給了自己,而那是先帝留給他的唯一護身符,為防親王奸佞,金牌不過只能使用一次,當時情急,文依救了洪土娘,可是現在紹泠……

沒有太多猶豫,許寒池将傻得說不出話的文依送上馬車,而自己亦喬裝騎馬随行:“至少,我們應該讓紹泠自己來選擇。放心,我們先到達長安,再伺機而動,不會有人發現我們,送完密旨,我們就銷聲匿跡。”

這一去……長安路遠。

秋已至。

安頓了下來,寒池和文依都改了裝束。短須綸巾,寒池扮成讀書人,竟然沒什麽違和之感。

文依則普通市井女子打扮,以藤灰敷面,遮上雪白皮膚。

幾日下來,沒聽到什麽風聲。

覺得不能再等下去,長安藏龍卧虎,更是人多眼雜,文依倒還在其次,認識許寒池的人何其多,萬一被認出,前功盡棄。

這一夜,秋月高挂,寒池換了夜行缁衣。

“在這裏安心等我,宗役府的布防我心中有數,一來一往,最多兩個時辰,天亮之前我肯定能回來,到時候我們盡快離開。”寒池道。

“你只是将密旨交給建中王就回來對不對?”文依确認了很多遍,仍舊不放心,本來想跟着,寒池說帶着她更危險。

确實如此,文依擔心到頭上冒汗。

“是。不用小瞧建中王,即便是皇帝有殺他之心,最後時刻他也死不了,至少是在所謂的典刑之下死不了,罪不及大夫,何況親王?現在需要防的是比如‘暴病’,比如‘畏罪’,所以讓建中王知道自己的處境最重要,至于後話……不是我們能決定的,若是他想奪回自己的天下,那他就需要有奪回天下的本事。”

寒池思路清晰,文依只得點頭。

“寒池,謝謝你……”文依忽然道,自己對紹泠的擔心,寒池都看在眼裏。這一趟,文依知道,寒池不僅是為了紹泠,更是為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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