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捉蟲)
陽光從玻璃牆直射進房間的時候,秦南風剛剛睡着一小會,她最近睡眠質量越來越差,永遠淺眠,所以手機鈴聲響起第一個音符的時候,她便倏然間睜開眼睛。
是畫室的老板,齊然,也是放着底下別的若幹個獨立工作室不管,卻肯屈尊為她一個人打理個人工作室的人。
其他工作室獨立畫作人對此頗有微詞,但齊然說,南風,你值我這樣。
秦南風接起電話,那邊的人試探性的輕聲叫了她一聲:“南風?”
秦南風聲音中不帶一點剛剛醒來時該有的鼻音:“什麽事?”
電話那邊的齊然明顯愣了一下,略帶疑惑的問:“你是已經起來了,還是又一夜沒睡?”
南風從床上坐起來,斜着身子去拿床頭櫃上的煙,抽出一支來叼在唇間,聲音淡淡的:“剛醒。”
“你昨晚幾點睡的?”
南風下意識的轉頭看向一旁的臺鐘,早上六點半。
“昨晚上畫完程琛已經兩點多了,收拾洗澡之後三點多,睡不着,看了一會新聞,累了才睡,大概睡了不到兩個小時。”
齊然在電話裏問:“程琛昨晚在你那?”
南風将煙點燃,被她這樣一問莫名的有些煩躁:“沒有,他走了。”
齊然如釋重負的嘆了口氣,南風的眉頭不自覺的皺了起來。
齊然說:“我覺得你最近精神狀态越來越差了,要多休息,适當運動,多出去走走,呼吸新鮮空氣......”
南風有些不耐煩,及時打斷她:“s市的霧霾這麽嚴重,我上哪找新鮮的空氣呼吸去。”
“那就去健身俱樂部,偶爾出出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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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小姐,你是我老板,不是我媽。”
“卧槽我當然不是你媽,你才是我祖宗。”
南風彈了一下煙灰,耐着性子說:“找你祖宗到底什麽事,快放。”
齊然猶豫了一下,還是告訴她:“我又幫你聯系了一位心理醫生,哈佛大學醫學院心理學博士,主攻神經科學方面,是s市一家精神療養院的院長,他......”
南風眉頭皺的更深了,開口已經有了幾分不耐:“齊然,我說過,我不需要。”
“......你需要。”
南風終于有些焦躁,沉默兩秒,在挂電話的那一剎那,聽到齊然急惶惶的嚷嚷:“我把信息發郵件給你,你記得要預約......”
南風‘啪’的一聲挂斷了電話。
抑郁躁動?失眠焦慮?這種感覺時間久了,便成為了一種如影随形的陪伴,她已經習慣了這種詭異的相随,當所有的症狀已經固化成模式,她想到的只有墨守保持,而不是改變。
她喜歡這種每天與另一個自己争鋒相對又惺惺相惜的刺激感。
至于心理醫生那種不知道是什麽鬼的生物,她之前在香港的時候,聶毅成也曾經帶她見過幾個,無不例外的最後都是一臉痛惜的對她說:“秦小姐,你的問題有些複雜,已經超出了我的咨詢範圍,還是請你......”
最後她幹脆連推辭的話都懶得再說,對于看醫生這件事冷置不理,直到她因故從香港回內地,來到了s市。
南風心中暗想,能治療好她的心理醫生,最後恐怕自己都瘋了。
再者,混藝術圈的這幫人,十個人裏有十一個都說自己抑郁症,好像沒點為藝術瘋狂沉淪的精神,都不好意思在這個圈裏混。
管他的,她覺得現在自己的狀态很好,目标明确,生活中只有三件事,畫畫、賺錢、活下去。
畫室幫她聯系好了幾個試景的模特,她從家裏的畫室出來時已經是下午六點多了。
沖掉了一身的油彩味道,南風從衣櫃裏摘下一件黑色的長款襯衫,随手套上一條緊身及臀的牛仔短褲,站在鏡子前,胡亂撩了幾把半幹的長發,襯衫下擺剛剛好遮住短褲的邊緣,一雙白皙筆直的美腿毫無遮掩的暴露在黑紗之下,黑白相映的色彩沖突,晃得人刺眼。她是真正的膚如凝脂,皮膚都帶着江南水鄉裏的姑娘們特有的柔嫩,唇色更是偏白,像是有些貧血的樣子,她掃了一眼鏡子裏的自己,皺着眉從一旁的化妝包裏翻出一管口紅來。
手指輕劃,櫻桃紅的赤焰便在唇上綻開,她下意識的抿了一下嘴,那抹豔色便更加明烈,襯得她臉色更加雪白。
鮮活明豔,陰冷純靜。
她出了門。
畫室距離她的公寓路程很遠,等她趕到的時候,天色已經微微低沉,助理小魚已經急得在她工作室門口團團亂轉,終于在大廳裏看到她的身影出現,火急火燎的跑過去,眉目之間盡是焦急,臉上卻堆起笑來:“南風姐可來了,試景的模特們已經等了快一個小時了。”
南風直徑往工作室門口走去:“一個小時不算長,現場寫實的畫哪張畫下來不得六七個小時?這點耐性都沒有的人,趁早回家。”
小魚連連點頭稱是。
“還有......”南風在工作室門口站住腳,轉過頭對着身邊一臉懵懂的小魚,皺眉說:“大我兩歲的人,怎麽好意思總叫我姐?”
小魚笑的沒心沒肺:“尊稱、尊稱!”
工作室的油畫間裏只亮着一頂白熾燈,煞白的燈光照在挨牆坐成一排的人們身上。
門忽然被推開,衆人不約而同的擡頭看過來。
慘白冰涼的光影深處,一抹黑色的身影倚門而立,她的臉逆着光,隐藏在門扇的黑暗中,看不出神情。
直到她一點一點的走進來,衆人才慢慢看清她模糊的面容。
臉色極白,像是失了血色,櫻唇卻嫣紅熱烈,與她略帶疏離的神色形成鮮明的反差,然後是那一雙掃過衆人的眼睛。
眸色淡漠卻清亮懾人,眼風銳利冰涼,宛如一彎白月光。
她走到對面的單人沙發上坐下來,對身邊的助理說:“開始吧。”
小魚點點頭,對衆人說:“現在大家想象一下,你身後是一片白色的牆,或是幹脆連牆都沒有,就是一片虛空,坐在這樣的布景下,你該是什麽樣的狀态?”小魚指了指斜對面的一把椅子:“大家思考三分鐘,然後按順序坐到椅子上,将你所想象用肢體和神态表達出來。”
來試景的模特一共有六個人,四男兩女,聽清楚要求後,都陷入了沉思。
這時南風突然開口,說:“三分鐘太長,你們只有一分鐘的時間。”
一分鐘?!
衆人從深思轉入了慌亂。
一個看上去年齡稍小的女孩子猶豫了一下,小聲問道:“這麽短的時間裏,我們怎麽能找到感覺呢?而且,模特不應該是聽從畫家的安排,做出指定的動作或表情來嗎?”
南風笑了一下,從煙盒裏拿出一支煙來,小魚适時的将兜裏常備的火機拿出來遞給她。
南風點燃了煙,吐出一個寡淡的煙圈,問:“妹妹,你幾歲了?”
小姑娘有些不情願的皺着眉,小聲嘟囔着回答:“十六歲。”
“哦,你來當裸.模,爸爸媽媽知道嗎?”
十六歲的小姑娘不以為然的‘嘁’了一聲,翻了個白眼:“他們懂什麽啊?要是告訴了他們,還不把家裏的房頂炸翻天了?這是藝術!他們不了解!”
南風看着她年輕稚嫩的臉龐,新鮮的如同盛放的花朵一樣,十六歲,多好的年紀。
南風又抽了一口煙,聲音平淡的告訴她:“回家去吧,記着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少女難以置信的瞪着她,半晌,才問:“為什麽?我被淘汰了?就這樣?”
南風嘴邊叼着煙,白色的煙霧袅袅升騰上來,她眯起眼睛,點點頭。
沒有獨立思想,還偏偏以為自己思維超然的小孩兒,她沒興趣。
當衆被拒絕,少女年輕的臉龐騰地一下就紅了起來,她霍然起身,快步走出油畫間的木門,經過南風身邊時,刻意停了下步子,有些氣急敗壞的低聲說了一句:“你品味真差勁!”
南風将深入肺腑的那口煙吐出來,笑了一下。
她重新打量其餘的五個人:“一分鐘時間早就到了,你們沒有一個動身的?”
衆人:“.......”
這個城市的夜色有種混沌模糊的美感,迷蒙的霓虹深處,總是閃爍着誘惑和不安,陷在這樣不真實的淩亂感中,南風覺得渾身血脈裏,都充斥着想要暴走的惬意。
她站在露天的天臺上發呆。
身後有腳步聲靠近,她轉頭,看見齊然走過來。
“怎麽樣?”
南風搖搖頭:“沒一個合适的。”
齊然靠上身後巨大的水箱,一臉惋惜:“不是吧,聽說這幾個人裏有兩個還是藝術學院的高材生,這種級別的都被你pass了,真不知道究竟什麽樣的人才能入得你法眼。”
南風的系列畫作《人.性》已經完成了将近一半的作品了,各色各樣的人她都畫過,所以現在的問題是,人,有了,但是‘性’卻表現不出來,這個字,聽上去似乎只能與一種行為相聯系,但是她要的卻不單是這個。
她要的是性別、個性、靈性、還有隐藏在靈魂最深處,獨一無二的人性。
她望着遠處極目的妖嬈夜色,平靜的說:“看上去平緩低沉,但是內在卻激蕩澎湃。所謂暗湧,一定是隐藏在最深處的洶湧波濤,靜而狠,溫而冷,暖而冰,容納一切,卻摧毀一切。”
齊然盯着她,足足愣了五秒鐘,然後在風中淩亂了:“卧槽這什麽玩意兒啊?!”
南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