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心跳58每秒。”

“心跳緩慢。”

“高壓93,低壓60。”

“血壓偏低。”

“體溫39.2,背後傷口已經止血包紮。”

“高燒,應該是長期精神壓力過大,再加上休息不足,另外背後的傷口的炎症引起的發熱現象。”主治醫生将病歷夾合上,對病床邊的舒嘉說:“病人輕微貧血,而且經過檢查發現......”

病床的上的人睫毛微微顫動,然後緩緩睜開了眼睛。

雪白的牆,雪白的房頂,雪白的床單和病號服,高燒中的人眼神中有片刻迷惘,随後便清醒明白過來。

原來自己在醫院。

但是為什麽要來醫院?

南風微微轉頭,看着左手輸液管的點滴一下下落下來,緩慢的通過手背血管流進身體,微涼。

舒嘉見她醒了過來大喜過望,忙問她:“醒了?有沒有什麽特別不舒服的地方?”

“頭暈。”南風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嗓音喑啞幹澀。

醫生說:“頭暈是因為你現在還在發燒,等燒退了症狀就會減輕或是消失,不用擔心。”

南風輕輕點了一下頭。

醫生又說:“背後的傷口有些發炎,已經進行過處理,不過,這麽深的一道口子,你是怎麽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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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嘉轉過頭,有些神色不明的看着她的臉。

空氣中都是消毒水的味道,連病床邊上站的的醫生,身上的白大褂也像是被消毒水浸泡過後直接穿上一樣,南風只覺得頭愈發的暈了。

她重新閉上眼睛,表示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

醫生極少見到态度這樣不配合的患者,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哦,對了,經過檢查,我們發現你最嚴重的問題并不是炎症發熱,而是......”

南風說:“我自己知道。”

醫生頓了一下,舒嘉适時站起身來,說:“看樣子她是不舒服,要不您先去忙別的病人,把她交給我就行了。”

醫生似乎有些不悅,反問她:“交給你?你會治病?”

舒嘉指了指南風病床上面的一個紅色小按鈕,笑嘻嘻的說:“我會按呼叫器。”

醫生白她一眼,才轉身出了病房。

南風睜開眼睛,望着頭頂的天花板說:“幹嘛送我來醫院,我最讨厭的地方就是醫院,你不知道?”

“生病了還挑三揀四,不送你來醫院送你去哪啊?直接給你送到俱樂部上課去?”

南風果然沉默下來。

舒嘉往水杯裏插.了一根吸管,拿着杯子遞到她嘴邊,南風咬着吸管喝了幾口水,幹涸嘶啞的聲線終于帶了絲清潤:“我想出院,這個地方一分鐘我都不想多留。”

舒嘉将杯子放回病床旁邊的小櫃上:“那也得等你燒退了,病好了再說。”

南風還是覺得暈眩,眼前的天花板似乎慢慢變成了一道道白色的海浪,将她整個人卷陷其中,她随着波紋起伏翻湧,一下下,一圈圈,漸漸手腳乏力,只能眼睜睜看着白色的潮水迎面撲來,她慢慢沉入海底,看着海面上漂浮的星光一點點黯淡消退,海水漸次滅頂,直至她失去感官知覺。

舒嘉看着旋即又睡去的人,重重的嘆了口氣。

不是不知道她為什麽讨厭醫院,南風曾經對她說過,她以後免不了要和醫院這個鬼地方糾纏不休,所以趁現在,哪怕能少在這個白色的牢籠裏呆一秒,也是好的。

南風這一覺意外的睡了很長時間,而且睡得很沉,醒來的時候窗外的天已經黑了下來,透過窗戶,能看見夜幕中漂浮着的星星,像是灑在在黑絲絨上的鑽石,星子晶瑩,光芒閃亮。

她有些發懵,印象中她已經很久沒有睡過這麽長時間了。

從白天一直到夜幕,一整個晝夜黑白。

左手上的點滴早已經拔了針,病房裏也沒有舒嘉的身影,只有床頭上亮着的一盞小燈,燈影暗暗,勉強照亮病床周圍的一方天地。

南風覺得自己似乎還在夢裏,眼前的場景讓她感到有些不真實,因為病床前的沙發上,不知何時坐着了一個人。

燈光很暗,但是她還是一眼就看到了他的眼睛。

像是幽暗中熠熠生輝的玉石,讓人能在黑暗中,瞬間找到光芒一點。

見她睜開眼睛,季逸走了過來,腳步很輕,南風問:“你怎麽來了?”

大概是睡的時間久了,她的語氣中還捎帶着一點鼻音,聽上去不似往常那樣清冷,這時候的她,居然顯得有些柔弱,看上去反而真的像個病人的樣子。

季逸站在病床前,低頭俯視躺在床上的人,他雖然是迎着燈光而立,可從南風的角度看上去,只能看見他一半的側臉,另一半的容顏被隐匿在燈光不及的黑暗之中,她看不見,也看不透,只覺得他整個人雖然站在床前,卻與自己之間隔了穿不過的萬丈紅塵,她與他身在不同的彼岸,只能遠遠相視,終究遙不可及。

因為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像是站在天平的兩端,只能保持着平衡的距離。

季逸說:“我打了你畫室老板的電話,順便問了一下你的情況,她告訴我,你生病了。”

南風不喜歡躺在床上這種被他俯視的姿态,她之前從沒覺得姿勢距離的高低能影響本身的氣場模式,可是他不行,他身上似乎帶着與生俱來的張力與壓迫感,在他面前,哪怕只是這樣居高臨下平靜的對望,都讓她顯得渺小而悲憫。

她癡迷于身上帶着壓制力量的人,卻從心底裏憎恨自己的邈弱。

她慢慢移動身體,想要慢慢從病床上坐起來,可是手腳卻像是被熱水浸泡過一般酸軟無力,她支撐的有些艱難。

季逸看清了她的意圖,直徑上前,附身将她扶了起來,又将枕頭放在她背後,妥帖細致的讓她靠好。

她身上有藥水的味道,連原來淡淡的花木香水味都被遮蓋。

南風沒有推辭也沒有拒絕,只是問:“你找我老板幹什麽?”

還是一如既往的沉溺偏執。

季逸沒有說話。

南風忽然冷笑。

還能幹什麽?不過是受人之托如今卻不能忠事,總要親自開口給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才好讓自己心安理得罷了。

南風說:“行了,該說的話咱們之前早就說得清清楚楚了,現在病人你也探望過了,您走好吧,我就不遠送了。”

季逸沒有動,卻忽然問她:“餓不餓?”

南風有些意外,皺了皺眉,說:“要是不餓呢?”

季逸說:“那我就走了。”

南風問:“要是餓了呢?”

季逸嘆息說:“那我就去幫你帶晚餐回來。”

南風說:“算是一餐還清前債嗎?”

這樣忽冷忽熱,陰晴不定的性子,這樣難以捉摸的人,如果不按照專業理論知識去剖析研究,如果不能将她當成自己的病人,季逸覺得,他确實有些拿捏不準她。

她仰起臉來看着他,臉色蒼白,神情卻是一如既往的倔強,季逸嘆了口氣,問:“那你到底是餓,還是不餓?”

南風輕輕咬着下唇,認真思考了一下,然後神色如常的告訴他:“原本剛才不餓的,但是現在,餓了。”

季逸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他問:“你要吃什麽?”

她說:“随便吧。”

季逸點頭,‘唔’了一聲,然後說:“那我去買。”

南風看着他往病房外走,沒有出聲。

走到病房門,他又忽然停下來,微微側過頭,說:“其實,你只是不願意我走,對吧?”

不等她回答,他便出了病房。

南風怔忪的坐在病床上,好長時間都沒有回過神來。

她剛才清楚地看到,季逸篤定的說完那句話後,嘴角微勾,臉上是一個不由自主的笑意。

南風從恍惚中清醒過來,心中暗暗的罵了一聲:我、靠!

季逸很快回來,手裏不知從哪拎了一個保溫桶。

南風一開始以為是外賣打包的,可是,哪家店的外賣會用畫着y這種幼稚不拉的保溫桶打包小米粥的?

不光有小米粥,還有鹹菜和小籠包。

南風皺着眉,嫌棄的看着季逸将病床上的移動小方桌放下來,又将清湯寡水的幾樣食物擺上去,小米粥入口是糙的,她不喜歡吃粗糧;鹹菜是脆的,她喜歡軟一點是食物;小籠包雖然是軟的,可是餡裏放的油太多了,她口味素來清淡。

南風将頭扭到一邊:“我又不餓了。”

季逸看她一眼,居然笑了出來:“知不知道,只有小孩子才能理所應當的挑食。”

南風說:“我才二十出頭,本來就是小孩子。”

季逸手上涼着小米粥,頭都沒擡的問她:“二十四,你‘哪兒’小了?”

南風:“......”

季逸将溫度剛好的小米粥推到她面前,語氣溫和卻不容商量:“包子可以只吃兩個,但是粥要全部喝完。”

南風問:“那要是喝不完呢?”

季逸:“那就一直喝,喝完為止。”

南風:“......”

她不情不願的抓起勺子,皺着眉,一勺一勺的往自己嘴裏喂小米粥,高燒過後嘴裏淡的一點味道都沒有,小米粥更是入口清淡,她又撥了幾根鹹菜絲到碗裏,用勺子攪拌均勻,繼續配着小米粥,一口一口的吃下去。

都說人在生病的時候智商會降低,這句話從專業角度來說本來是站不住腳的,但是眼前那個原本眼空無物,心比天高的女人,如今竟然真的乖乖的低着頭,像個小孩子一樣賭氣喝粥,季逸忽然覺得,原來外行也有外行的道理啊。

為什麽一定要橫眉冷對呢?像現在這樣,乖一點,柔順一點,不是也挺好的?

南風終于艱難困苦的将粥喝完,她把碗往前一推,說:“只能這樣了,你就是打死我,包子也吃不下了。”

她眉頭輕皺,臉上又帶了不耐煩的神情,季逸笑了一下,忽然将手向她的臉頰伸過來。

南風心裏一動,他的手指已經覆上她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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