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南風愣住了。

他的眼睛深邃清亮,像是一塊墨色的玉石在冷色調的燈光下熠熠生輝,他用平靜的眼神直視她,說:“我可以幫你聯系介紹相熟的專家,或是幫你......”

“不用。”南風将煙死死按在煙灰缸裏,聲線冰冷的打斷他:“我說過,我只要你。”

他記起來,上次在俱樂部上柔術課的時候,教練要為她找別的女學員一起聯系起橋翻轉這個動作,那時的她就說了同樣的話,她對教練說,我只要他。

南風問:“為什麽?”

他不願意脫了衣服做她筆下的模特,也不願意穿着衣服做她的心理咨詢師,他不願意和她扯上關系,哪怕是一點。

這樣被人抗拒的感覺,她已經很久沒有經歷過了,久到已經有些陌生,就像肩膀上的那道傷口,過了這些天,本以為已經長好結痂,可昨晚上她泡在浴缸裏時,傷口處不小心沾了水,那痛感又讓她一下子想起受傷的那個時候。

那時候,他将傷口上藥包紮好後,曾經耐心細致的囑咐過她:“這幾天傷口不要沾水。”

她記住了,居然也乖乖照做了。

想到這,南風幾乎用了很大力氣才從暴怒的情緒中抽身而退。

她屏息着怒意,又問了一遍:“為什麽?”

季逸卻問:“你是什麽時候知道我是心理咨詢師的?”

南風冷笑:“不久前。”

季逸說:“你的資料早就已經傳給了我,為什麽現在才來?”

南風沉默,不回答。

季逸皺着眉,問:“是不是還是為了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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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風被他說中,怔忪了兩秒,點點頭:“是。”

季逸卻整個人都松弛下來,微皺的眉間也舒展開來,甚至對她笑了一下,說:“所以,我不能再給你做心理疏導,我們之間并不是單純的咨詢治療關系,你帶了目的而來,而我要以另一種身份拒絕你,這樣會很大程度上妨礙治療的繼續。”

微風混着陽光照進房間,空氣中沁漫了薔薇的香味,南風看着柔和的光束映照在季逸的眼睛上,高挺的鼻梁上,輪廓堅實完美的肩膀線條上。

午後的陽光很足,透過窗子射進來的光線裏有漂浮着細小的微塵,他就坐在那樣的光線裏,美好沉靜的像畫中人一般。

在這個房間裏的他,換上了另外的身份,氣質中暗藏的滂湃勃發的氣韻被柔和平靜所遮掩,這樣的他,果然又是另一番動人的楚楚氣韻。

南風嘴邊的笑意此時卻越來越濃,在她眼底,季逸仿佛看到了一種情緒,比以往任何時候來的都強烈直白。

這種情緒就叫做勢在必得。

南風第一次直接叫出他的名字,自然而熟稔,她說:“季逸,你不願意給我做模特,可以,不願意給我做咨詢師,也可以,但是,我再告訴你一遍,我要的人,就一定要得到,我要做的事,就必須要實現,我們不着急,大家走着瞧。”

季逸嘆了一口氣,說:“秦小.姐,你的自我認知功能已經受到了損害,長期下去,會導致社會功能也出現障礙,你......”

南風皺眉,煩躁的打斷他:“秦小.姐?季先生你還真客氣。”

季逸接着說:“你的焦慮和煩躁并不是單純的抑郁造成,很大一部分是由于你本身也存在焦慮症的病因,抑郁和焦慮,二者本來就是兩碼事,并不能完全混為一談,所以......”

南風說:“你剛剛才說過,你不能再給我做心理疏導,那現在是幹什麽?賣弄專業知識?”

季逸并沒有生氣,相反,整個人越發從容不迫,他接着剛才的話說:“所以,秦小.姐,你最好接受我的觀點,接受我替你聯系介紹其他專家的建議。”

南風此時被這一句接一句的‘秦小.姐’煩悶的一塌糊塗,她覺得已經有些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硬生生的說:“那你為什麽要幫我?”

季逸停了一下,平靜的說:“因為你也幫過我。”

南風幾乎冷笑出聲,忽然将長發全部撥到一側肩上,用來不及阻止的速度解開襯衫的一顆扣子,将衣襟拽下來,露出左側的肩膀。

季逸眉心一跳。

那道傷口上沒有再覆上藥棉,雖然已經過了幾天,但是傷口愈合的卻極慢,傷痕最深的地方隐約還能看見紅色的血津,南風用修長的食指點點肩膀,冰冷的質疑:“就為這個?”

季逸聲線低沉:“不是告訴過你別沾水?”

南風突然抄起茶幾上擺着的一個根雕小件,反手向肩膀傷處一砸。

季逸從她手指觸到根雕時就霍然起身,一只手已經伸向了她的手腕,可還是晚了她一步。

傷口瞬間迸裂開來,血跡緩緩流下,浸透她白色暗紋的長襯衫。

季逸一把将她從沙發上拉過來,攥着她胳膊的手臂緊的發抖:“你有病!”

“對,我本來就有病。”南風笑的冰冷,另一只手指向窗口:“可你又不是我的醫生,所以,我就是抽風從這跳下去,你也管不着。”

他不是因為這道傷痕覺得抱歉嗎?不是因為這個簡單的理由,雖然不想做她的咨詢師,但依舊願意提供幫助嗎?不就是因為這道傷口嗎?

那就讓他欠着!

白皙柔嫩的肩膀,不斷浸出的血珠,兩個盛怒對峙的人。

南風一把甩開他的手,将衣襟拉好後,大步向門口走去。

季逸因為怒氣胸口都有了起伏,他看着她一步步走到門口,背後的襯衫已經浸透了一小塊鮮紅的印記。

南風在拉開門的一瞬間停住了腳步,微微側過頭,對身後的人說:“下次再見時,你要是再敢喊我一句‘秦小.姐’,我就拿把刀從肩膀豁下去,不信你就試試看!”

說完猝然将門拉開,頭也不回的走出了他的視線。

方怡聽見摔門的聲音,從旁邊的辦公間走出來,疑惑的走到季逸房間門口。

剛才屋子裏另外一個人已經不見了。

季逸站在沙發椅旁邊,濃眉深皺,臉上是她從沒見過的不安神情。

明顯的焦慮和運動性激越,伴随自傷行為。

方怡走進來,謹慎的開口:“季......”

季逸只給了她一個字的時間,便向她擡起了一只手,掌心朝着方怡,示意她停止。

方怡馬上噤聲,不再言語。

季逸萬身後的沙發椅上坐下去,無力的揉了揉眉心,輕聲說:“今天就到這,你回院裏,或是回家都可以。”

方怡見他眉宇之間疲憊難掩,猶豫了一下,還是小聲說:“時間還早,我可以留下幫你準備晚餐。”

季逸閉起眼睛,只說:“你下班了,現在。”

心中又湧起酸澀的潮水,漫過聲帶,堵上嗓子,方怡再說不出一個字來。

南風将自己關在家裏的畫室,從下午到傍晚,從黃昏到夜幕,沒有走出來一步。

畫室裏只亮着一對壁燈,昏暗的燈管照在角落裏靠牆而坐的人身上,仿佛是一座石雕,不動不語,只保持一個沉默抗拒的姿勢,蜷縮在角落。

地上零星散落着煙頭,有幾張油畫飄落在地上,畫上的人一身煙灰,油彩和粉塵塗抹混淆,狼藉一片。

南風将頭埋在臂彎中,深深紮進懷裏。

又無助又拒絕又禁锢的姿勢。

不得解脫,不得自由,不得自抑。

門外又響起砸門的聲音,舒嘉憤怒的咆哮隔着幾個房間都清晰無比:“秦南風!你他媽又給我玩失聯這一套?!你有本事不接電話,你有本事開門啊,別躲在裏面不出聲,我知道你在家!”

她這樣亂吼亂叫,南風聽進耳朵裏,躁亂之中,居然物極必反的覺得心中有片刻清明。

那就随她去吧。

可舒嘉才喊了兩遍魔音口號,便安靜下去,不消片刻,公寓門口居然傳來的鑰匙的開門聲。

舒嘉腳步聲走過客廳,走進卧房,邊走邊絮叨:“還真當我舒某人是傻的?摔一回我就知道了要配一把你家大門鑰匙,時刻準備着的真理......”

坐在畫室角落的南風內心:“......”

舒嘉如淩步微步一般的腳步聲從卧室又走到客房,尋覓無果後,才向畫室這邊走來。

畫室的門猛地被拉開,站在門口的舒嘉朝裏面看了一眼,看到角落的地上坐着的人以後,風馳電掣的走了進來。

走到依舊埋頭将自己抱成一團的人面前,剛想說話,才一呼吸,就被嗆得咳了個驚天動地。

她腳下踩着不知多少根熄滅的煙頭,鋪在地上已經薄薄一層。

舒嘉被嗆得涕淚橫流,南風終于慢慢擡起頭來,看她一眼。

舒嘉伸手将她從地上拽起來,她也沒防抗沒拒絕,任由她拽着自己的胳膊,就像拎着個大號的毛絨玩具一般,拎出了烏煙瘴氣的畫室。

到了客廳舒嘉才止住持續不斷的咳嗽,給自己倒了杯清水,指着南風氣的直哆嗦:“在畫室抽煙,你也不怕一把火把自己給燒死!”

南風臉色白的沒有一點血色,整個人都有些恍惚,她想走到沙發邊上坐下,卻覺得腿上使不出一點力氣,好像邁出一步就會跪倒在地板上一樣,索性就不動了,站在原地,說:“一堆垃圾,燒就燒了吧。”

舒嘉神經線大條,倒是沒有發現她精神上有些異常,也沒有看到,她眼眸中,一閃而逝的,某種破碎的情緒。

她将水杯放在茶幾上,伸手推了她肩膀一下:“玩自.焚你還有理了,要是真出了事......”

南風只覺得身子一晃,頭‘嗡’的一下,然後就看見舒嘉鮮豔飽滿的紅唇一張一合,卻在瞬間聽不見一點聲音。

舒嘉推她那一下明明沒有用多大力氣,可她就是覺得再也站不穩。

大概是坐地上的時間太長了,腿腳都失去知覺了吧。

舒嘉忽然驚恐的尖叫,然後猛地撲過來。

她的手沒有拉住南風。

就像今天在那間房間裏,他沒有拉住她一樣。

南風整個人向後仰去,直直倒在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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