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季逸站在二樓的陽臺上,手裏拿着電話,看着院子裏一片片缤紛鮮豔的薔薇花随風湧出海浪,萬紫千紅,人間畫堂。

她的聲音其實很好聽,清泠幹淨,每次問問題時,尾音處不自覺的帶了一點吳侬軟語的聲調,不明顯不刻意,但他卻聽得清楚。

她問:“你怎麽知道我電話的?”

季逸沒有回答,只是問:“病好了?”

“本來也沒多大事。”

他的手指閑閑的敲着陽臺護欄的欄杆,陽光很好,照在人身上,暖暖的,他問:“什麽時候去上柔術課?”

電話那邊有短暫的沉默,季逸隔着電話似乎聽見了打火機‘嗒’的一聲,應該是她在點煙,每次她在吸煙的時候,總是說不出什麽好聽的話來,果然,電話那邊的人問:“怎麽着,柔我揉上瘾了?”

季逸對她的□□短炮早有準備,對她的冷口毒舌也早已免疫,這個女人就是這樣,表面上清冷冰寒,說出來的話尖銳刻薄,但是他能察覺的到,在她強硬堅固的铠甲下,其實包裹着一顆柔軟溫熱的心髒。

季逸倚靠着陽臺的欄杆,暖陽在他腳下折射出一小團模糊的影子,他笑了一下,嗓音依舊低沉溫潤:“有一句歇後語不知道你聽過沒有,形容你這個人感覺特別貼切。”

南風問:“什麽諺語?”

季逸:“鐵匠鋪的料——”

南風:“......是什麽?”

季逸:“欠打的貨。”

南風:“......”

電話那邊沉默了半晌,季逸聽見她沉沉的吸了一口氣,然後,聲音清淡的又開口問他:“我也有一句,覺得,形容你剛才的話,也很貼切。”

季逸心情不錯,難得有閑情逸致聽她一本正經的胡扯:“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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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的人又沉而緩的吐出一口氣,頃刻間,季逸有種不妙的預感,果真,她一字一句的說:“吃xx打嗝——”

季逸:“......”

南風:“鳥、味!”說完‘啪’的一聲幹脆利落的挂斷了電話。

季逸:“......”

電話裏已經是‘嘟嘟’的忙音,季逸好半天才略有無力的将拿着電話的手放下,哭笑不得。

真是個言語功底積累深厚,而且對細節頗有研究的女人啊。

季逸微微眯起眼睛,望着頭頂正午的太陽,心裏突然涼飕飕的想,居然敢對他飙髒話?下次!下次她要是再敢這麽明目張膽的挑釁逗引,他一定不會再跟她講究什麽風度涵養,這女人,伶牙利嘴,張牙舞爪,根本就是案板上的黃瓜,醬缸裏的大蒜——既欠拍又欠打!

鳥味?

看來有必要給她增加一點生活經驗了,讓她切身感受一下,這吃xx打嗝,到底是個什麽滋味!

南風将電話撇在餐桌上,一言不發的看和那盤剁椒魚頭,雙目噴火,表情兇狠。

舒嘉了然于心,一通電話就能撩的她失控發怒的人,除了那位只存在于傳說之中,她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紅腰帶’,根本不用作第二人想。

舒嘉放下筷子,抽了張紙巾擦擦嘴:“我說,你那位‘紅腰帶’到底是什麽樣一個人啊,有機會拉出來溜溜,讓我們也開開眼呗,能把您老人家折磨的身心俱疲的人物,也是個神級了。”

南風動動嘴,還沒出聲,電話鈴聲又響了起來,她幾乎暴怒,還沒完沒了是嗎?

抓起電話,根本不給對方開口的機會,南風咬牙切齒的咆哮:“你他媽沒完了是嗎?惹急了老娘告你x騷擾!”

電話那邊的人被她的氣勢如虹震驚的一點聲音都沒有,半天一聲不吭,南風瞬間反應過來,愣了一下之後,音調恢複了正常狀态,清清涼涼的嗓音重新響起:“不好意思,請問你哪位?”

那邊的人錯愕了片刻,才說:“你好,我是秦遇老師的學生,錢鑫,請問是秦小.姐嗎?”語氣中是滿滿的疑惑。

南風這才記起來,上次和景曉娴通電話時,景曉娴曾經要她接待一位秦遇原來的學生,她當時就沒太在意,時隔已久,現在更是忘得幹幹淨淨。

她說:“我是。”

對方如釋重負的長出了一口氣,說:“我現在就在s市,能不能約個時間請你吃飯?”

“好。”南風很幹脆:“那就晚上吧。”

挂了電話舒嘉問:“晚上不是去畫室嗎?”

南風說:“臨時有事,你先過去吧,我晚一點到。”

舒嘉說:“也行。”想了想又說:“畫廊那邊已經在催畫了,齊然頂的有點吃力,可畫廊的王總說,若是短期內不能交畫也可以,他畫廊的月刊開了一個新板塊,想跟你約三期畫稿,賺賺頭彩。”

南風說:“行啊。”

舒嘉皺着眉:“不是畫人像,是畫他們指定的地點景致,這樣也可以?”

南風挑眉,語氣輕快:“可以啊。”她頓了頓又說:“之于我而言,都是賺錢而已,沒什麽分別。”

舒嘉沉默了。

吃過午飯舒嘉直接回了畫室,南風徒步溜達到家。

躺在偌大的軟床上她有點神游天外,想想,這樣的生活究竟有什麽意義?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周而複始,無止無休。

今天經歷的生活模樣和昨天一模一樣,明天即将要面對的,也和今天不差分毫,二十歲的時候,都想象預見五十歲的自己,如此以往,活二十年和活八十年還有什麽分別?

都是沒有意義。

這種日子不叫生活,只能稱之為活着。

南風從床上起來,走到房間的立櫃那裏,拉開櫃門,從櫃子最底下拿出一個長方形的木匣。

木匣是紅木打造,匣身四周雕刻着古樸簡潔的暗色花紋,典雅精致。

她坐在地板上,将木匣打開,取出裏面的東西。

是一幅畫軸,很輕,拿在手上幾乎感覺不到重量。

她将畫軸展開,畫上的少女一身白色長裙,手裏握着一支畫筆,正站在案前俯身作畫。

她身後是種滿杏子樹的小院,正值春光明媚的時節,杏花開滿了枝頭,一簇簇花團壓彎了細枝,杏花色白稍帶紅暈,正如那畫上少女帶着淺笑的稚嫩臉頰,羞澀美好。

偶爾有花瓣随風簌簌飄落,作畫的人将那柔嫩嬌美的落英與少女一同畫在那三尺熟宣之中。

畫這幅畫的人是秦遇。

畫中的少女,是當年的南風。

這是她十八歲那年,去美國前,秦遇送她的生日禮物。

直到現在她還清晰的記得那個時刻。

她在院中對景寫意,秦遇就在她的對面,同樣置了一條長桌,她本以為秦遇畫的也是這滿院的梨花荼靡白,誰知等她落筆勾勒完最後一朵花瓣的形狀時,秦遇拿着自己的畫走了過來,将畫紙鋪在長案之上,她在畫中,看到了自己的樣子。

白衣長裙,附身弄墨,眉目之間自帶素雅風流,顧盼生輝。

風吹起白裙一角,衣袂輕揚,仿若不染塵俗的遺世仙殊。

那時秦遇說:“家有蘭芝,春華自韻,有風自南來,吾女初妝成。”

她當時歡喜得不得了,就着蘸了墨汁的畫筆,就在這幅畫旁邊寫了八個字。

有風南來,花自獨開。

南風坐在地上,指腹輕輕摩挲那字跡已經稍顯淡褪的八個字,嘴角噙着一絲淺笑,神色是從沒有過的寧靜柔和。

舒嘉曾經偶然間見過一次這幅畫,不由的驚為天人,詫異的問她:“怎麽不裱好挂起來呢?”

那時的南風正慵懶的斜躺在躺椅裏抽煙,眸色清冷,不帶溫度,她淡淡瞥了一眼舒嘉手裏的畫軸,回答了三個字。

她說:“我不配。”

沒錯,現在的她早已面目全非,秦遇留給她的東西,她已經親手毀了,她留給秦遇的,也只剩下今生今世的都不能原諒的遺恨。

有風南來,花自獨開?

現在的她,是風往北吹,滿目塵土,人世未蔔。

她不配。

她從曾經不能回首探看的過往中踉跄而退,嘆了口氣,将畫軸卷好,重新放回木匣中,又壓在了櫃子的最底層。

關上櫃門,猶如關上那段黑暗凄迷的過去。

她今天沒心思畫畫,與錢鑫約定的時間又是晚上,這漫長的午後時光,總得找點什麽來打發,否則每一秒,都顯得格外漫長。

她坐在地上,思忖了一番,找出一條嫩黃色的雪紡長裙換上,又将長發紮成中規中矩的馬尾,站在試衣鏡前轉了一圈,滿意的出了門。

s市的一家公益性的福利機構就坐落在這個城市的北邊郊區。

福利院裏一共生活着二十八個孩子,最大的十二歲,最小的才一周多一點。

這些孩子們由于各種各樣的原因被留在這裏,有的是因為疾病被抛棄,有的是因為走失多年後徹底與家中失聯。

總之,在這裏的孩子們都有一個共同的原因,他們沒有家,而這裏,就是他們共同生活成長,遮蔽風霜雨雪的小小城堡。

福利院有一個好聽的名字:森林湖。

院長與季逸并肩走在屋外的長廊裏,長廊兩側拉了細長的鐵絲,上面挂着許多小夾子,夾子上別着的是孩子們親手畫的彩鉛畫。

季逸一張一張的看過去,眼神裏盡是溫情與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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