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三更)

南風從浴室出來已經是深夜了,樓下歡鬧的人群也早已散開,大家各自回房,各自好夢,或是,各自難眠。

而不管是在地球上的哪個角落裏,她的夜晚,永遠都是一個樣子。

她穿着寬大的浴袍來到陽臺上,靠在欄杆上點了一支煙。

西半球的夜晚與s市大相徑庭,一點也沒有那個城市夜晚的燈火妖嬈,神秘的加勒比海岸一到晚上,便退去了白晝時分的明媚晴朗,眼前的夜,是沉靜深邃,仿佛觸手可得的黑暗。

就像那個人的眼睛。

南風慢慢吸了一口煙,回想起幾個小時前,發生在大廳的那一幕。

他一張眉目分明畫不如的臉就在眼前,她看見他微微皺着眉,平靜的眼底,慢慢湧起暗藏的風暴。

他居然伸出雙手撫上她的腰際,然後輕輕用力。

不是将她帶入懷中,而是将她慢慢推開。

彼時,他一雙墨色的眸子好似凝結了冷沁的寒冰,對她說:“要是還有下次,我不會再跟你客氣。”

她只覺得一時火大,沒錯,從一開始就是她先招引的他,可是這幾番較量下來,他不僅見招拆招,而且也十分适時的還擊了,如今這樣的話出口,好像剛才在海邊假意親吻,實則是為蓄意看她窘态的人不是他一樣,好像剛才當着衆人的面,說了暗示隐晦的臺詞的人,也不是他一樣。

饒是她又出一招,可這一場不過也是打成平手不分伯仲,可是來去之間,他生哪門子的邪氣呢?

南風煩悶的吸着煙,一開始沒有發現,現在倒是看清了,他這個人,有時候簡直比自己還不可理喻。

成啊,不客氣了是嗎?她倒是想看看,他的‘不客氣’是有多‘不客氣’。

南風下意識的往左邊的房間望了一眼,看見房間裏清亮的燈光從落地窗映射到陽臺上來,然後狠狠将煙撚滅在欄杆上。

季逸就住在她左手邊的房間裏,與右邊徐軒已經人去屋空的房間一樣,和她的房間只有陽臺一道鐵欄之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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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風順着躺椅躺下去,閉上眼睛,緩緩嘆了口氣。

毫無睡意。

季逸洗完澡,随手套了一件浴袍在身上,然後順着窗外星光的牽引,慢慢踱步到陽臺之上。

夜空中繁星浩渺,眼前的海水是一片黑藍。

季逸微微轉頭,就看見了旁邊一欄之隔的人。

她安靜的歪頭躺在藤椅之上,身上穿的是和自已一樣的白色浴袍,整個人愈發顯得落寞清瘦,濕潤的海風從她腳邊吹過,卷起長袍的一角,垂落在身後的長發也随風微揚,仿佛遺世獨立的仙子,纖塵不染卻要在轉瞬消失。

季逸收回目光,從浴袍口袋裏掏出煙來,點燃。

她的睡眠質量真的是糟透了,或許甚至從一開始,她就沒有睡着,打火機點燃時細小短促的‘嗒’的一聲,都能讓她瞬間蹙眉,然後睜開了眼睛。

季逸見她躺在藤椅上望着自己,不由問道:“吵着你了?”

南風輕笑了一下,回他:“不容易,終于能跟我好好說句話了。”

她的意思,季逸心中一清二楚,不過折騰了整整一晚,如今在這萬籁俱靜的深夜裏,他沒心情再和她鬥智鬥法。

他沒回應,兩個人就同時沉默下來。

南風也重新點上一根煙,剛吸了一口,就聽旁邊的人忽然問了一句:“你和徐軒,是什麽關系。”

南風心中一頓,遮掩的話語便脫口而出,她不假思索的回答:“就是我剛才說的那樣呗。”

說完了她才想了一想,剛才她是怎麽說的來着?

哦,萍水相逢,露水姻緣。

季逸沒有說話,只是擡手,又沉默的吸了一口煙。

南風素來纖細敏感,可自從遇上這個人,除了鬥嘴時照樣的伶牙俐齒外,剩下的思維意識和感官似乎都比平時慢半拍,此時看着他淡的沒有表情的側臉,她心中忽然一顫,有了一種所謂後知後覺的意識。

“喂。”她喊他:“你剛才,不會是因為這個生氣了吧?”

她心中懵懂混沌,他這脾氣來的莫名其妙,她只以為今晚自己那句‘你以為,我說的‘看上’,是什麽’觸了他的逆鱗,難道,并不是這樣?

難道,他動了氣,是因為她與徐軒所謂的暧昧不明的關系?

他仍舊沉默不語,南風心中忽然浸染了一絲別樣的情緒,又是倉皇閃過,是什麽,她沒時間分辨清楚。

季逸将煙熄滅,臨風而立,夜風中他的身影尤為挺拔堅毅,像一棵筆直高大的樹,披瀝風雨,巋然不動。

許久,季逸說:“以後不要随便什麽話都對外人說,你一個人,要知道如何保護自己。”

南風的一顆心,倏然發燙。

原來,他并不是因為她與徐軒的關系而生氣,他是嫌她不懂得遮掩,不懂得避諱,一個單身女人,置身于陌生的國度,陌生的人群,她的每一句話,都可能引起他人的遐想,她一個極小的疏忽,都可能給了有心之人可乘之機。

他是怕她不懂得保護自己,怕她會吃虧。

南風說:“你會在聚會上說那樣的話,其實并不是氣我,而是變相告訴別人,我是你......這樣,就算我偶爾放肆,別人也不會貿然來打我的主意,是不是?”

季逸沒有回答,南風嘴角微勾,臉上慢慢溢出一個笑來。

她語氣莫名輕快起來:“哪裏會有那麽多壞人呢?而且,那是你們m.s的成員啊,都是深藏在世界各地,名號一說出來立馬吓傻吾輩的醫學界的高嶺之花,這樣的人,能存什麽旖旎的心思?”

季逸還是沉默,不分辨也不解釋。

高嶺之花?醫學專家?脫掉了那件披在身上的白色外衣,與普通人又有什麽兩樣?

比如,他自己。

她不會知道,他也不想讓她知道,海邊與她呼吸相投的那一刻,有一瞬間,他其實是恍惚的。

當時,她一雙迷蒙水潤的眼睛就在面前,眼底似乎有一層薄薄的霧氣,他只覺得周身都彌漫了她眼底的潋滟水波,就那一眼,便讓他有那麽一瞬間的失控。

那一瞬間,他其實是想吻下去的。

南風問他:“幹嘛又不說話了,心虛了?”

季逸從混沌的思緒中回神,神色霎時恢複常态,他沒有回答,卻問她:“明天有什麽打算?”

南風嘆了口氣:“還能有什麽新意,畫畫呗。”

季逸點點頭,回身拉開陽臺的玻璃門:“那就早點睡。”說完,一只腳已經邁進了屋裏。

“喂!”南風突然喊住他,他回頭,就看見她嘴邊盛開明媚俏皮的笑意:“你忘了說晚安。”

季逸笑了一下:“晚安。”

她滿意的對他颔首:“晚安。”

第二天清晨,南風早早起來,簡單收拾之後,喝了一杯熱牛奶,便背起畫板,拎着畫具箱出了門。

走到一樓大廳時,房東太太正在晨掃,見她一身行頭不禁有趣的問道:“還是去畫大海嗎?”

南風點點頭,頗無奈:“沒辦法,欠人錢財,賣藝還債。”

房東太太笑的柔和,指了指門外波瀾無際的海面:“大海之所以美麗,并不是因為你看到它的樣子,如果要真正領略它的魅力,就要融入它,被它包圍,被它打動,這樣才能感知它獨一無二的風情與神秘。”

像是被推開一扇窗,南風心中倏然一亮,笑了笑說:“新技能,get!”

她出了門,沿着一望無際的海岸線,慢慢走遠。

她走了很久,最終在一片海域前停下,耳邊的海水漲落的聲音,她看着這片大海不遠處的那一小片礁石小島,慢慢笑起來。

是啊,不感受他的包圍,怎麽能知道那懷抱有多溫暖。

南風正了正身後的畫板,一步步邁進清涼碧綠的淺水之中,等海水将将湮沒膝蓋時,她才毫不費力的登上這片海中礁石群。

膝蓋處有麻麻梭梭輕微的疼,是昨天磕到的傷處,她從口袋裏拿出準備好的紗綿,将傷口處的海水擦淨,然後又将繞着膝蓋包裹了一番,才心滿意足的打開畫板和畫具盒,将畫板抱在懷中,起筆落畫。

季逸今天與m.s的幾位成員,參加了當地舉行的一個小型學術交流會,等會議結束,他們與當地醫學院的研究人員告別時,已經是下午了。

出了醫學院的大門,天色稍微有些陰沉。

等季逸和幾名成員驅車回到酒店別墅時,海風已經肆虐的翻湧起海面,天黑沉的不像是下午,反倒像傍晚一樣。

這是暴風雨來前的預兆,長期生活在海邊的居民已經習以為常。

別墅外,房東和太太以及幾名侍者正在拆除昨晚挂在樹上的霓虹彩燈,順便給別墅四周搭上遮風板。

季逸他們幾個人見了,都沒有猶豫的上前幫忙。

遮風板剛剛搭好兩扇,狂風倏至,海面頓時波浪滔滔,一個響雷劈過,像是生生将黑雲密布的天空撕開一道口子,豆大的雨滴頃刻間從天而降,砸在身上,衣衫霎時從裏到外的濕透。

房東太太有些焦急的在風雨中呼喊:“拜托,這次的暴風雨來的太猛烈,拜托大家快一點。”

冷雨襲來,季逸幾乎睜不開眼睛,等他同大家一起将遮風板全部搭好後,海水咆哮着,已經漫過了一半的沙灘。

他通身濕透,雨水不斷順着褲腿衣袖流下來,冷風過境,人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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