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寒意像是從心底漫延開來,不一會便流經全身的經脈,生生擠走暗藏在心裏最後的一絲暖意。
季逸不是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暴風狂雨,也不是沒有見過如此的怒浪滔天,但不知為什麽,望着遠處的海浪翻湧澎湃,這一次,他心裏卻有些惴惴不安。
季逸回了房間,将濕透的衣服扔進洗手間的洗衣桶裏,然後打開熱水,沖掉了一身冰冷。
沖完澡出了浴室才發現,外面的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去。
他走到陽臺的玻璃牆處,隔着厚厚的隔音玻璃都還是能隐約聽見海風狂虐的怒吼。
心裏的那一絲不安悄然擴大,他下意識的往旁邊房間的陽臺看去,陽臺上空無一人,連躺椅都被折疊收好,靠在一旁的牆上。
雨水打在玻璃牆上噼啪作響,季逸腦中猛然閃過一個念頭,然後整個身子都随之一震,他扯下搭在一旁沙發靠背上的外套,然後疾步跑出了房間。
他想起來,從回到別墅到現在,還從沒見過她的身影。
他想起來,剛才回到房間打開門的時候,隔壁安靜的沒有一點響聲。
他想起來,昨天她說過,今天還要出去畫畫。
他終于知道心裏那隐約的不安與忐忑是什麽,是她。
他沒有見到她,這樣的風雨侵襲,她卻不在這幢房子裏。
他跑到房東所居住的房間外,房門是開着的,他象征性的敲了兩下,然後霍然将門推開。
房東先生與太太一臉疑惑的看過來,他焦急的開口,聲音中竟帶了一絲連自己也想不到的顫抖:“我隔壁住的那個女孩呢?她去哪了?!”
房東太太愣了幾秒鐘,瞬間捂着嘴驚呼出聲。
季逸與海邊搜救隊的成員乘着搜救艇,在海浪翻湧的海面之上搖曳擺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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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救隊的成員手中的探照燈射出一道道慘白的光束,照在漆黑的海面上,是瘆人的冰冷慘淡。
季逸穿着救生衣坐在搜救艇一角,嘴角緊繃,沉靜的俊臉像是一塊寒冰,低沉的沒有一點表情。
他手中緊緊握着另一件救生衣,因為力度過大,救生衣尼龍面料的衣角都被他攥的緊皺,他骨節泛着青白色,看上去像是極力壓制着情緒。
這件救生衣是給她的,可是他現在不知道她在哪,甚至不知道,她還有沒有機會穿上。
他自己很清楚,他是恐懼的,這恐懼的情緒太濃太烈,眼看就要将他湮沒。
她此時一定也很害怕吧?怕一個人,怕黑,怕着随風卷起的滔天巨浪。
搜救隊的一名成員見他臉色實在是難看,忍不住開口安慰:“別擔心,我們可能很快就與奇跡相遇了。”
他苦笑,所謂的奇跡,不過是絕望之中那微弱渺茫的希望罷了。
但是,哪怕是再微弱的一絲希翼,他都不能放棄,他要找到她,所以,就一定不能放棄。
不能放棄,要堅持!南風雙手緊緊抓住礁石邊緣凸起的石塊,在心裏默默跟自己說,你不能放棄,要忍耐,要等待,或許,下一秒,就會有人找到你。
或許,下一秒,他就會出現了。
一切發生的太急太快,不過一個小時的時間,卻讓她親身體驗到了什麽叫做滄海桑田。
她畫起畫來素來心無旁骛,等到她遲鈍的發現平靜的海面出現異常的時候,想回頭,已經是不能了。
海風驟然變得洶湧,海浪一襲高過一襲,從不遠處的海平線翻湧而來,不一會就到了眼前。
這片礁石小島在一個小時前已經被海水湮沒一半,本來不遠處的沙灘早已經不見了蹤影,只有不斷高漲的海潮向着來時的方向湧去。
風雨交織,她很快被淋透,但最要命的還不是狂風暴雨,是離她越來越遠的岸邊,和周遭越漲越高的冰冷海水。
融入它才能感知它,此時她清晰的感知到了,這是它發出的死亡般的訊息。
畫板和畫具已經不知道逐浪飄到了哪裏,海水漫過腰際時,她迅速做出反應,死死抓住了礁石上的一塊突兀的石塊。
她其實是會游泳的,但是這樣的滔天巨浪之中,若是沒有救生衣,沒有相應的救護措施,貿然紮進水裏游向岸邊,根本與找死無異。
她只能盡量保存體力,一遍想着逃生的對策,一遍等待救援。
可是,誰會來救她呢?
異國他鄉,孑然一人,此時才陌生的可怕。
唯有他。
可是,她卻不敢奢望。
冰冷的海水迅速上漲,她再也顧不得其他,也顧不上多做思考,眼下只能高聲呼喊:“help、help!”
海風嘶吼,淹沒了天地間一切聲音。
可他卻猛然聽到了一絲異樣的呼喊,很模糊,很缥缈,可季逸卻在那一瞬間看到了希望的火光。
那聲音是她,一定是她!
他猛地從救援艇上站起來,手裏的探照燈向着那聲音傳來的方向照去。
一絲微弱的光亮在遠處忽明忽暗,南風心中騰地升起一團火來,她提高了聲調,聲嘶力竭的沖着那微光呼喚:“help、help!”
季逸突然沉聲喝道:“快!左前方三十度,五百米海域範圍之內!”
搜救艇在巨浪之中打了個彎,然後向着那片猙獰的海域急速前進。
亮光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慘白的光束遙遙打在臉上,南風根本睜不開眼睛。
她雙手已經快要失去力氣,整個人更像是漂浮在海上的一片枯葉,随風打轉,随浪起伏。
但就是這時,她聽見了熟悉的聲音,不似以往的低沉悅耳,反而是顫抖的焦急,他在不遠處的救生艇上向他疾呼,聲音都被海風吹得破碎:“南風,是不是你!”
她秉足了全部的力氣,用盡所有苦苦的支撐,才能叫出他的名字:“季逸!”
搜救艇原來越近,探照燈的光亮也越來越刺眼,南風微微閉起眼睛,眼底一片酸澀,生怕自己被這強烈的光束晃得流淚。
風雨飄搖的海面上,怒浪滔天的世界裏,他來了。
他找到了她。
搜救艇卻在不遠處的海面上逡巡徘徊,遲遲沒有靠近,搜救成員向季逸解釋說,這裏是一片礁石小島,現在已經完全湮沒在海水之下,他們無法貿然向前開進,如果觸上隐沒在水中的暗礁,後果不堪設想。
季逸手中還緊緊攥着給她準備的救生衣,他什麽也沒說,甚至沒有猶豫一下,突然一個箭步,就從搜救艇上撲入海水之中。
海水是刺骨的冷,他緊咬牙關,在海浪之中奮力向她游去,越來越近,心裏也越來越熱。
終于,他伸手抓住了她攀附的礁石,然後在刺骨的海水中,握住了她抓着石塊的手。
他只說:“別怕,我來了。”
雨水不斷打在臉上,但就這一句,南風眼角忽然濕潤。
季逸一只手死死抓住石縫,另一手艱難費力的将救生衣穿在她的身上,終于扣上了保險扣,他一把将她的身子拉過來,攬在臂彎處,氣喘籲籲的問:“還有力氣嗎?”
南風此時哆嗦着青白的嘴唇,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是點點頭。
她雖然肯定的回應,但是季逸心知肚明,她已經在風浪中苦撐了這麽久,估計早已精疲力盡。
又是一襲巨浪湧過,他調整了一下兩人的角度,鎮定的對她說:“別怕,現在慢慢放開手,穩住呼吸,跟着我向前面游,我一定帶你回去。”
他的聲音此時如帶了蠱惑,有種安定人心的力量,讓人想無限的信賴與托付,南風咬牙,慢慢松開了抓緊礁石的手指。
海浪中,季逸一手環住南風的肩膀,一手奮力的向搜救艇方向游去。
她雖然輕,但是這樣的狂風暴雨裏,哪怕是穿着救生衣,一個人的精力與體力想要支撐兩個人的重量,也是難如登天的事情。
海水不斷嗆入口鼻,苦澀的海水中,南風能感受到他的執着與艱難,他幾乎是用盡了身體裏全部的力量,在帶着她向前方游動,這樣的孤注一擲,這樣的拼死相持,她不能允許自己成為風浪裏,壓垮他的那根最後的稻草。
南風想稍稍掙開他的臂彎,可他卻将她環的更緊。
他說:“相信我。”
南風的聲音中已經帶了哭腔,印象中,她已經有多年沒有這樣想要放肆流淚的沖動了:“你放開我,我自己游過去。這樣下去,咱們誰都到不了搜救艇旁邊。”聲音已是黯啞發顫。
季逸沒有回答,沒有放開她,甚至沒有偏頭看他一眼,他只是緊鎖着眉宇,眼神筆直的望着前方的光亮。
“季逸!”她控制着聲音,生怕自己真的會哭出來:“你放手吧好不好,我穿了救生衣,不會沉下去,你先放開我,好不好?”
她的确穿了救生衣,的确不會沉下去,可是洶湧的海浪會将她席卷其中,會将她沖流到他再也觸及不到的方向。
他不能放手,不能再讓她獨自一人,如海上的浮萍一般,飄蕩無蹤。
終于,這樣艱難,幾乎将一生的力氣全部耗盡,他終于帶着她,離開了那片暗礁水域,游到了搜救艇附近。
搜救隊員跳入水中,奮力将他們二人拖拽到艇上。
南風的思維已經混亂,只能下意識的手裏攥緊季逸的衣袖,攥的那樣牢,那樣死,就像剛剛在海水中一樣,大腦已經不能思考,只知道,要在他身邊。
季逸将她牢牢抱在懷中,兩個人蜷縮在一角,相擁着瑟瑟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