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溫柔的海風像是誰撫慰的手,輕輕撫過臉側,帶着雨後的海水柔軟的氣息,吹在身上,眷戀之後卻又蹒跚而逝。

季逸面朝大海躺在陽臺的藤椅上,指間的煙火忽明忽暗,但好久,吸煙的人都沒有擡一下手。

昨夜突如其來的高燒已經退了,醒來的時候甚至連一絲一毫病後初愈的不适與無力都沒有,這場病來得猛,去的也快,只有大腦有片刻的混沌失神。

然後他就看見了她。

她整個人微微蜷縮成一團,只有腰上搭着薄毯的一角,而毯子的絕大部分,都裹在了他自己身上。

他神思混亂,卻錯愕的伸出手去,本能的想将毯子拉到她的身上,可手指還沒有觸到毯子的邊緣,就頓在了半空中。

他看見自己的手臂上,并沒有睡衣的袖子。

微微掀開身上的毯子,只一眼,他終于全部明白過來。

昨夜那病中沉睡時的清涼,原來不是夢,也不是虛空的臆想。

真的是她。

那半睡半醒中忽然湧進懷中,如璞玉一般的沁涼,又如絲緞一般的柔軟,原來都是她。

彼時的他如一只燃燒的飛蛾,跌進萬丈火海般煎熬難耐,而她,卻如一汪清泉,以完美的姿勢傾瀉在他的懷中,澆熄了深藏在心底的那顆烈烈火種,帶來只屬于她的清新與溫潤。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她的睡顏,近在眼前,猶如新出生的嬰兒,寧靜、安然,還有一絲柔弱,全然不見了往常她身上的那些清冷與棱角。

她呼吸格外清淺,長長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顫抖,像是蝴蝶柔嫩的羽翼,整個人安靜乖巧的,讓人心裏驀然發疼。

她只穿了一身內衣,就這樣毫無防備的躺在自己身邊,內衣顏色是純靜的黑,愈發襯得她身上的肌膚瑩白如脂。

他當然知道她為什麽會在這裏,更加的清楚,她為什麽會在自己的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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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逸沉默的将薄毯蓋在她的身上,悄然起身穿好衣服,等他從洗手間洗漱完畢出來時,她還沉靜的睡在那裏。

微微蜷起身子,這是一個防備且帶着自我保護意識的動作。

浴室的衣架上,還搭着她黑色的長襯衫和緊身褲。

季逸眸光深深,拿着浴巾擦頭發的手,漸漸握成了拳。

他在陽臺的藤椅上吹了很久海風,可她依舊沒有醒來。

他知道昨夜懷中清涼如玉的觸感保持了多久,而她做了什麽,這件事持續做了多長時間,他也能猜得到。

這樣的昏睡不肯醒來,她一定是累慘了。

季逸又朝房間床上的人看了看,見她一切如常,然後微微嘆息,慢慢阖上了深邃的眼眸。

南風醒來時是面朝陽臺的玻璃門的,一睜眼,就覺得玻璃上反射的陽光有些燦爛的刺眼。

她微微眯起眼睛,然後看到了藤椅上躺着的人。

她愣了兩秒鐘,然後捂着身上的毯子悄悄下了床,準備去浴室穿好衣服。

可她的腳趾剛剛碰到地板,陽臺上的人忽然睜開了眼睛,目光沉靜的朝她看了過來。

南風心裏一怔,坐在床邊,平靜的與他對視了兩秒鐘,然後神色周正的開口問:“還發燒嗎?”

季逸不語,只是看着她,半晌,輕輕搖了搖頭。

她像是如釋重負般的嘆了口氣,口吻莫名輕快起來:“那就好。”又指了指浴室的方向:“我先穿好衣服。”

這樣滿不在乎的口吻,就仿佛,昨晚那一夜,根本就沒有發生一般。

等她穿好衣服出了門,冷不丁一擡頭,就被吓在了原地。

季逸倚着洗手間的門框,挺拔的身軀投下的陰影将她完全籠罩在內,他眸色依舊深沉,南風看不出什麽異樣的情緒來。

南風驚魂未定的拍了拍心口:“你一動不動的杵在這裏是cosplay門神嗎?”

她越是這樣故作輕松,越是這樣一如往常,季逸心中卻更加莫名的一陣陣發緊。

他沉默片刻,忽然擡手,手背挨上她的額頭。

還好,風裏來雨裏去的一頓折騰,又沖了一夜冷水,她倒是沒有發燒。

南風明白過來,不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随手撥開他的手,說:“哪有這麽容易就發燒,你還真當我是你啊。”

她雖然沖了十幾次的冷水,可是,他懷中的溫度卻熾熱溫暖的不像話,整整一晚上,都那樣牢牢的環繞着她,沒有給她絲毫傷寒發熱的機會。

又想到他懷抱的溫暖,南風眼角不由得一跳,下意識抿了下嘴唇,說:“我回房間了。”

她繞開他,直徑向門口走去。

就在即将打開門的時候,季逸低沉悅耳的嗓音又從身後傳來:“南風。”

她已經不記得這是他第幾次直呼她的名字了,似乎這兩個字從他口中說出,已經是順其自然又習以為常的事情,兩人之間的距離感,似乎也随着這縷若有似無的南風,貼近了很多,很多。

她停下來,轉身看他,他卻一時間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最後,只是說:“謝謝你。”

南風聳聳肩,口氣十分無所謂:“你救了我的命,我卻只是治了你的病,該說這個謝字的,應該是我。”

“而且......”她嘴邊勾出一個暧昧的笑容:“昨天晚上,也算我得償所願,怎麽看,這件事,都是我占了你的便宜,吃虧的人,就別勉強說謝了。”

她又笑了笑,然後拉開門,出了他的房間。

吃虧麽?

一個女人不管出于什麽原因,與一個男人同在一張床上缱绻一夜,這件事,不管從哪個角度看,從哪個方面分析,占了便宜的那個人,好像都是他。

哪怕到現在,他甚至都還能回憶起,那存在于睡夢之中的,溫軟和滑膩。

可她這樣說,明擺着是不願意欠他的人情,更不希望自己因此對她抱歉或是感激。

真是個将世事都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女人。

一室暖陽靜谧中,季逸勾了勾嘴角,無聲的微笑起來。

接下來的幾天,兩人各忙各的,南風那天的畫早已沉入深海,她無奈只能重新趕工,可是無論她再怎麽想要尋求創作靈感,抱着畫板跑到海裏感受大自然這種事,打死她都再做不出第二次了。

季逸這幾天應當地研究院的邀請,為幾位患有嚴重心理疾病患者進行了輪診咨詢,其中有幾個人的情況相對嚴重,其中一個是當地的漁民,他的病情已經嚴重發展為意識障礙,對自身和環境的感知幾乎喪失了醒覺意識,與他交流時,他對時間、空間及人物定向明顯障礙,思維不能保持不連貫,時長常答非所問,而且幻覺意識表現突出,幻覺減少時,交流時的情感表達就顯得十分淡漠。

他白天出門為患者做咨詢,傍晚時分才回到酒店。

季逸擰緊鋼筆的筆帽,将剛剛完成的一份病例合上,稍顯疲憊的揉了揉眉心。

算起來,他已經有将近三四天沒有再見過她了。

也不知道這個時間,她在做些什麽。

房間裏的內線電話響起來,季逸活動了一下手腕,接起電話簡單說了幾句,就出了房門。

走到她房門口時,他腳下的步子不自覺的緩了下來,想了想,還是只身下了樓。

今天是m.s成員聚會日的最後一天,明天有幾位成員就要回到他們原來的國家,繼續自己沒有完成的事業,對于這群醫學家來說,這短短一周的時光,輕松逍遙的就像是海邊拾到的,藏在貝殼裏的珍寶般,難得而又珍貴。

下次再聚首,恐怕又是一年之後的事情了。

今夜是最後的狂歡,不酩酊則無返,不盡興則不歸。

季逸下樓來到沙灘上時,酒會已經進行了大半,他從侍者手中的托盤裏端了一杯紅酒,下意識的向人群裏掃了一眼,并沒有她的身影。

很快就有人看見了他,向他招呼:“嘿!我們已經等你很久了!”

季逸向那人微笑,遙遙舉杯示意。

有同樣研究心理的學術專家走過來攀談,季逸很快又融入了一場酒會之中的經驗交流。

窗外的音樂與歡鬧聲不斷傳進房間之中,南風專注于畫板之前,一手托着油料盤,一手握着畫筆,對樓下不遠處的那場酒會充耳不聞。

等她終于畫完了這幅夜幕下的深海,看看牆上的時鐘,已經接近淩晨十二點了。

她在房間裏連續畫了五個多小時,晚飯都還沒有吃一點,現在才聽見肚子抗議似的跟她唱起了‘空城計’。

她踱到陽臺,意外的是沙灘上的酒會還沒有結束,相反,酒會上的人們這個時候不但看不出倦意,反而一個個更加精神抖擻,面朝深海,在持續不斷的音樂中,等待着第二天淩晨的鐘聲響起。

她腹诽,敢情現在的醫學家也跟她一樣啊,越到晚上越來勁,大半夜不睡覺,一個個都跟夜貓似的。

她目光稍稍輕移,一個閃神,就看見了人群中的季逸。

他四周是攢動的人群,可她還是一眼就看見了他,他就站在霓虹地燈旁邊,她不禁有些意外,以往這幾天見他都是一身休閑随意的裝束,可今夜,他卻穿了西裝,一手插在口袋裏,另一只手上端着高腳紅酒杯,正在和身邊的幾個人低聲交談着什麽,一身剪裁熨帖的正裝,更加襯得他氣質非凡,玉質金相。

他臉上是一如既往的沉靜表情,偶爾別人說話時,他便是認真傾聽的狀态,等對方講完了,會微微點頭,報以淡然的笑意。

霓虹燈的光束打到他的臉上,他在這樣瑰麗的色彩裏,一雙眸子也不複平日裏那樣深邃清涼,眸色映了玫紅的光影,竟是一片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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