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福利院的午後依然寧靜,正是孩子們午睡時間,只有院子裏的洋槐樹安詳的靜立在午後的暖陽中,樹下鋪了一層雪白的槐花,踩上去軟綿細膩,像是踩在柔軟的沙灘上。
暖風陣陣,一院子的槐香沁鼻,猶如孩子們的笑臉,幹淨,沒有雜質。
福利院醫護室的門前,院長正和一位福利院的阿姨小聲交代着什麽,聽見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才擡頭看向院子,院長愣了一瞬,才将來人認出來,有些意外的打招呼:“秦、秦老師?”
南風走上長廊臺階,指了一下醫護室的門,問:“桐桐在裏面?”
眼前的‘秦老師’無論是從穿着打扮還是從言行舉止來看,都與印象中的那個人相去甚遠,院長上了年紀,思維此時似乎也顯出幾分遲緩老态,明顯還沒有從這樣的視覺沖擊中緩過神來,只是機械的點點頭:“是,前幾天一直下雨,可能是晚上睡覺時受了涼,一開始只是有些輕微的咳嗽,本來已經吃過了止咳藥,可今天中午午飯前,卻突然發起燒來,現在吃了退燒藥,才睡了一小會兒。”
這個季節冷暖交替,晝夜溫差較大,小孩子的抵抗力較弱,此時病了,多半沒有十天半月不會好轉,南風皺着眉,問:“怎麽不送醫院?”
院長無奈的搖搖頭,語氣中帶着痛心:“這孩子,當初就是被遺棄在醫院的門口,當時是冬天,這孩子被凍的靠着牆縮成一團,季先生那天剛好被醫院邀請去做一個講座,大晚上的從醫院出來,就在牆角發現了他,簡單了解情況之後,就知道又是一個被遺棄的小可憐兒,才将他帶了回來。從那之後,不管是大病小情,只要聽見‘醫院’兩個字,桐桐就怕的渾身發抖,說什麽都不肯再去醫院,可能真的是心理上留下了陰影吧......”
院長說着說着,眼角就紅了。
南風沉默的聽完,什麽都沒說,只是透過門上的玻璃窗向醫護室內看去,白色的單人床上,桐桐安靜的閉着眼睛沉睡,小小的個子,才占據整張床的三分之一,孩子的睡顏寧靜美好,大概是因為還發着燒,小臉上染着粉撲撲的紅,這樣的小孩子,柔弱無力的甚至讓人想要抱他一下都格外小心。
南風輕輕推開門,邁進醫護室裏:“我陪他一會兒。”
她腳步輕緩的走到床邊,在椅子上坐下,院長站在門口,嘆息一聲,又說:“他一直鬧着要見你,要是醒了看見你真的來看他,一定高興壞了。”
南風背對着門口,點點頭,院長又替他們将醫護室的門輕帶上,回睡房照顧孩子們午休去了。
南風坐在床邊宛若一尊雕塑,她的眼睛一直看着睡夢中的孩子,暖陽都被她擋在身後,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
桐桐本來就病着,沉睡也只是表面假象,迷迷糊糊中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這一會兒周圍又安靜下來,他才慢慢睜開眼睛。
桐桐黑葡萄似的眼珠愣愣看着床前的人,果真沒有認出她來。
南風将手心微微覆上他的額頭,笑了一下,輕聲問:“桐桐難不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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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桐柔軟濕潤的黑眼睛在她臉上停留幾秒,忽然扯着小嘴笑了起來,甕聲甕氣的軟糯糯的嗓子叫了她一聲:“小秦阿姨。”
南風怔了一下,旋即點了他的小鼻尖一下:“桐桐真厲害,我變成這樣都能被你認出來,火眼金睛呀。”
躺在床上的孩子低低咳嗽了兩聲,南風下意識的去對面的方桌上給他倒水喝,就聽背後的小人兒疑惑的問:“季叔叔說,火眼金睛是孫長老專門識破妖怪的法術,小秦阿姨,為什麽我是火眼金睛就能認出你來,你是這麽漂亮,也是妖怪麽?”
南風倒水的手不可控的抖了一下,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呵呵一笑,說:“才不是,阿姨是仙女,妖怪哪有這麽漂亮的?”
桐桐的燒已經退了不少,睡了一小覺,醒來時看見她真的來看他,精神也好了許多,笑嘻嘻的說:“不對不對,季叔叔說了,越厲害的妖怪越漂亮,小秦阿姨你這麽漂亮,一定是妖怪中的‘狠角色’!”
童言無忌,南風哭笑不得,剛想問他‘狠角色’這個詞是誰叫他用的,就聽桐桐忙不疊的沖醫護室裏間嚷嚷求證:“季叔叔,我說的對不對呀?”
南風心頭猛地一驚,手一抖,暖水瓶裏的熱水就直接澆在了左手背上。
水不是剛燒開的,卻依舊很燙,她疼的倒吸一口冷氣,咬着牙将暖水瓶扣好,這才平靜的轉過頭去。
季逸慢慢從醫護室裏間走出來,一條黑色的休閑長褲,深藍色的polo衫,深色系的衣服越發襯得他眉目間有股說不出的俊逸沉邃,他神色自如的瞥了一眼南風,走到床邊,将桐桐從床上扶起來靠着枕頭坐好,手背貼上孩子的額頭試了一下溫度,才笑了一下,溫和的說:“桐桐說的對極了,越是厲害的妖怪越漂亮,越是越漂亮的,越能攝人心魄。”
南風站在一邊,手裏還握着水杯,眼角卻頓時冷了下來。
季逸将手裏的藥丸放在桐桐掌心,說:“乖,先把藥吃了。”
桐桐的一張小臉立刻皺成一只小包子,努着嘴不情願的小聲嘀咕:“剛剛...睡覺前已經吃過藥了呀......”
季逸拍拍他的頭,安慰說:“那個是退燒的,這個是消炎的,這兩種藥不能放在一起吃,桐桐乖,這個藥丸外面有一層糖紙,一點都不苦,你不是總跟院長說自己是個小男子漢嗎,男子漢都不怕吃藥的。”
桐桐撇着小嘴,對着小手裏的藥丸看了一會,忽然擡起頭,眨巴着大眼睛問季逸:“季叔叔,你剛才說的那四個字我不懂,什麽叫‘攝人心魄’呀?”
季逸微微偏頭,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旁邊的人,南風對他冷笑一聲,目若寒霜。
季逸想了想,直接走到她面前,将她手裏的水杯拿了過來,又到床邊,對桐桐說:“攝人心魄就是一種特別厲害的法術,只要她看你一眼,你就會乖乖的按照她說的話去做任何事,她讓你做什麽,你就會做什麽......”他停了停,又說:“等你長大就明白了,現在先乖乖把藥吃了,好不好?”
桐桐又眨眨眼睛,鼓着小臉看着藥丸發愁,南風終于走過來,輕聲說:“桐桐聽話,吃了藥病才能好,勇敢一點,好不好?”
桐桐若有所思的沉吟了一會,小大人兒似的一本正經的回答說:“不用等長大,我現在就明白了,小秦阿姨是一個厲害的好妖怪,還會攝人心魄,她來看我,想讓我乖乖吃藥,我吃藥,她就開心,我想讓她開心,就要乖乖吃藥。”
說完将手裏的藥丸一下灌進嘴巴裏,季逸連忙喂了他一口水,他連水帶藥‘咕咚’一聲咽了下去。
吃完藥,桐桐笑眯眯的看着南風:“小秦阿姨,你真厲害!”
南風怔了兩秒,好笑又無奈的搖搖頭。
桐桐忽然拉着季逸的手,一臉嚴肅的問:“小秦阿姨這麽厲害,那有沒有‘攝心心魄’季叔叔,有沒有她想讓你做什麽,叔叔就做什麽呀?”
季逸嘴角的淺笑一下子凝滞住,他擡眸看了一眼南風,南風也有霎時的錯愕,但與他目光交彙的那一刻,卻突然挑了挑眉,訝異的神色轉瞬被赤條條的挑釁與引逗所代替。
季逸看了她片刻,緩緩收回目光。
大人們精彩紛呈又高深莫測的眼神交流,其中暗藏的玄機哪是一個小孩子能看的懂的,桐桐見他們都沉默不語,這一會兒藥勁也漸漸上來了,忍不住揉揉眼睛,打了個哈欠。
季逸又輕輕将他放平在床上,拉上薄被蓋在他腋下,說:“吃完藥就要再睡一會,睡醒了,病就好了。”
桐桐半閉着眼睛,小聲嘟嚷:“那......季叔叔你別走,還有小秦阿姨.....我睡醒了,還想看見你們陪着我......我還要和小秦阿姨一起畫畫呢......”
南風走到床邊,幫他掖了掖被角,附身輕聲說:“乖,我不走,聽叔叔的話好好睡,你季叔叔是醫生,對于治療發燒這種病症,尤其最有心得......”
話說到最後一句,卻是轉頭看向季逸。
桐桐淺聲‘嗯’了一句,理所當然的不會明白那最後一句話的深層含義,不消片刻,很快又沉沉的睡去。
季逸墨色的深眸靜靜看着這張近在咫尺的臉,無聲的彎了彎嘴角,說:“治療發燒,你比我在行。”
南風直起身子,居高傲視他:“可被治愈的感覺如何,還是要問患者才行。”
季逸也起身,可整個人卻向她傾軋過來,南風瞬間被罩在他高大的身軀籠起的陰影下,季逸眸色暗了幾分,一手撐住床尾的護欄,一手攬上她的腰:“臨床感受?我忘了,你要不要再幫我回憶一下?”
她微仰着頭,不閃不避,任他微燙的呼吸灑落在臉側脖頸,她微微眯起眼睛,雙手已經環上季逸的脖子,手指交錯扣緊:“在這?不擔心動靜太大,吵醒孩子少兒不宜嗎?”
她說這話時,柔唇已經微微貼上了他的唇角,記憶中的溫軟美好飓風般席卷了大腦神經,季逸看着她眼中譏诮如芒,隐忍的深吸了一口氣,剛想開口,醫護室的門‘吱呀’一聲就被人推開了。
兩個人皆是一怔,不約而同的側頭去看,就見院長目瞪口呆的站在門口,看着還保持着這個親密無間姿勢的兩人,瞠目結舌了好幾秒,才語無倫次的伸手去關門:“我、我是來看看孩、孩子,秦、季、季先生......對不起,你們繼、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