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兩天過去,事情并沒有随之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由于擔心療養院中的病人受到刺激而再出現什麽意外事故,昨晚季逸一直守在辦公室中,每隔一個小時,就帶着值班醫生巡房查看,但所幸,病人們的情況還都算穩定。

一直到了淩晨兩點多,他才疲憊的出了療養院的大門。

方怡以為他回竹苑,猶豫着想和他一起,雖然他不說,但是她看得出來,對于這件事,他內心的內疚和煎熬不亞于小離的家屬。

可季逸只對她說:“讓我一個人靜靜,別跟着我。”

他疲憊到了極點,不管是身體還是精神,可是他卻不想回家去,于是就開着車在淩晨的街道上亂逛。

降下車窗,冷風突至。

三點半,一個多小時過去了,但心口的那個地方,沉悶的,卻絲毫沒有得到一絲舒緩。

他想了想,将車開到了南風公寓樓下。

她房間的燈依舊是黑的,此時,她人正在h市。

季逸望着對面公寓樓的某個位置,許久,心裏才似乎好過了一點。

他拿出手機,定了鬧鐘,然後放平座椅躺下去,閉上了眼睛。

想着她臨走前,自己曾對她說過,回來了,就帶她去一個地方。他慶幸,出了這樣的事情,他居然也沒有忘記。

終于睡去。

鬧鐘在清晨六點半的時候準時響了起來,他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的睜開了眼睛,‘蹭’的一下,坐直了身子。

天已經亮了,車窗上凝結了一層水氣,窗外是晨霧朦朦,公寓花壇邊,有幾個上了年紀的老人,正在慢悠悠的打着太極晨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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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逸揉了揉臉,開車回到家中,沖了澡,換了身衣服,就又出了門。

雖然只睡了三個小時,但是他精神卻還不錯,起碼,經過了昨夜之後,臉上的倦意已經全然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貫的沉穩與從容。

車子剛開到療養院門前的那條甬路上,他便遠遠看見,療養院的大門前,已經圍結了一大幫人,各個神情激憤,情緒激動的和療養院的安保人員還有院裏的幾名醫生拉扯。

人群中,甚至還有拿着長話筒的記者,試圖沖破人群的阻礙與安保的攔截,進院采訪。

季逸把車停到一邊,步行走了過去。

過程中,他不斷地可以聽到‘無良醫生、心術不正’、‘道德淪喪、良知敗壞’之類的話。

有個男人人眼尖看見他,指着他沖周圍的大喊:“無良醫生來了!”

人群和記者一下子圍了過來,将他困在中央,還好療養院的安保人員動作比他們要快,瞬間跑了過來,在季逸四周圍了一堵人牆,盡量避免他被擁擠的人群沖撞。

安保人員嘴裏一邊喊着‘對不起,請讓一讓’,一邊護着他往療養院大門走去,更有記者的長話筒猛然伸到面前,差點戳到他的眼睛:“季院長,死者家屬已經将死者生前的日記內容公布到了網上,請問一下,你有沒有什麽要說的?”

季逸微微皺着眉,沉默。

“家屬認定您和死者之間有超出醫生和病人之外的情感,難道您不解釋一下嗎?”

季逸仍舊沉默。

“您之前到底有沒有了解過這份不同尋常的感情?現在出事了,您內疚嗎?”

季逸眉頭蹙的更濃,卻始終一言不發。

療養院的大門只開了一條小縫,他側着身子,才走進門內。

門口的縫隙瞬間閉合,可就在他邁步往院子裏走的時候,後方的人群中,不知道是誰突然大力抛了一個盛滿水的塑料袋進來,‘砰’的一下,直直砸中他的後腦。

冰涼的水一下子灑出來,順着他的衣領流進脖子裏,臉上和頭發上也盡是冷水,很冰很冰,季逸的手霎時就握成了拳。

但下一秒,他松開了手,輕輕抹了一下臉上的水珠,又繼續走向醫護樓。

進了醫護樓大門,一群醫生護士立刻圍了上來,見他上衣已經濕到肩膀處,都不由暗自咬牙,有幾個小護士都快哭出來了。

季逸只說:“都站在這幹什麽,病人不管了?去工作。”說完便進了辦公室。

方怡跟了進來,紅着眼睛,默默遞給他一條毛巾。

他接過去,輕聲說:“謝謝。”

他沉默的擦了幾下頭發,然後就将毛巾攥在手中,透過辦公室的玻璃窗,看着門口依舊喧鬧不散的人群。

方怡看着他的側影,鼻子忍不住的發酸,輕聲問:“為什麽不解釋一下呢?”

季逸的眼光悠遠而綿長,許久搖搖頭:“這是我最後能為她做的事情。”

方怡的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

她太了解他的性格,在他看來,不說,才是對小離最大的尊重。

有幾位醫生闖進了辦公室,站在季逸身後,各個憤懑難平,他們幾個都是療養院醫生中的骨幹力量,從療養院挂牌開始接受病人伊始,季逸初任名譽院長之初,就一直跟随在他左右,如今眼看事情在短短兩天內已經鬧得沸沸揚揚,小離的家屬更是在網上大放厥詞,鼓弄民衆,制造輿論風暴,他們實在不能眼睜睜看着這把無名火越燒越旺,最後不僅燒了季逸,更毀了療養院的名聲。

但是一見季逸上衣半濕的站在窗前,他們就又開不了口了。

片刻之後,一個醫生暗暗咒罵了一句:“媽的,只聽說過醫鬧在醫院裏橫行滋事,鬧事鬧到療養院裏來的,還是第一次見到!”

另外的一個人也說:“季院長,不能任他們這麽折騰下去,時間久了,會影響院裏其他病人的情緒的。”

這就話倒是說到了點子上,季逸想了想,說:“加派安保人員,再不行,報.警吧。”

“可是......”方怡猶豫了一下,說:“警.察也管不了醫鬧尋事啊,而且他們也不能二十四小時的守在這裏,況且......自從網上那些新聞爆出來之後,每天都有記者打電話來,要求采訪,而且這兩天裏,已經有好幾位病人的家屬聯系院裏,要求給病人轉院。”

季逸的眉頭就那麽皺了起來,許久無言。

其餘的他可以不在乎,但是如果在治療過程中為患者轉院,新的醫生介入治療,不管是從環境還是人為因素來說,對于病人的病情都是百害而無一利。

其餘的幾個醫生也說:“季院長,眼下唯一的辦法,就是召開記者發布會,向社會澄清事實真相,還你......還療養院一個公道明白。”

季逸還是沉默。

這時,方怡小聲嘀咕了一句:“其實......不僅我們這裏鬧得沸反盈天,她、她那邊現在也是不得安寧......”

季逸握着毛巾的手不自覺的用了下力氣,轉身,問她:“你說什麽?”

方怡不敢看他此時的表情,垂下眼簾,說:“今天我過來的路上,經過她畫室的寫字樓,看見......”

“看見什麽?”

“和我們這邊差不多,不,比我們這邊還要嚴重,寫字樓門口擠滿了記者和要求采訪的媒體,畢竟......她、她也算半個公衆人物......還有另外一群人,應該也是死者家屬雇來的醫鬧,舉着橫牌,嘴裏還不幹不不淨的喊着口號......”

季逸沒來由的感到一陣胸悶,呼吸仿佛都變得受阻不暢,他甚至想這一刻,下一秒,就趕到她的畫室樓前,驅散那些叫嚣瘋狂的人群。

他穩了穩心神,慢慢呼出一口氣,心想,還好。

還好她不在。

現實生活中已經鬧的這樣天翻地覆,網上和其他的媒體渠道就更不用說了。

幾個醫生和方怡還在面前不停的游說,有些話他聽進去了,有些話卻又沒有,最後的時候,季逸擺擺手,示意他們安靜下來。

他說:“去發通知吧,明天,在電視臺新聞中心召開記者會。”

兩天之後,她就要回來了,在這之前,他想平息所有的風浪,安安靜靜的等着她歸來。

南風接到舒嘉電話的時候,正踩着椅子,把一幅剛畫好的畫用小夾子別起來,挂到酒店陽臺的衣繩上。

畫中有一片寧靜的湖泊,湖面上撒着零星閃爍的星子光芒,像飄着的浮冰,更像是,他的眼睛。

她把手機從側臉和肩膀之間拿下來,跳下椅子,問:“為什麽要我延遲一周再回去?h市可用的采景點一共就那麽幾個,畫完了我還呆這幹嘛?”

“哎呀!”舒嘉口氣有些耍無賴:“你就不會再發掘發掘大自然之美?萬一有意外收獲呢!”

南風往沙發上一斜,點了根煙,說:“我閑的?”

“反正是齊老板給你報銷的差旅費,就當是小長假放松嘛!”

“她有錢,我沒功夫。”

舒嘉在電話那短有短暫的沉默,可就在這一剎那,她忽然聽見了尖銳破碎的‘嘩啦’一聲,像是一面鏡子被砸掉的聲音。

南風問:“怎麽了?”

舒嘉忙說:“沒怎麽啊。”

“剛剛什麽聲音?”

“哦,小魚摔了了水杯,你這耳朵夠尖的的啊。”

南風沒說話,舒嘉又有點焦急的囑咐她:“行了不說哈,我這有點事,你就聽我的話,在那邊多玩兩天啊!”

南風抿了下嘴角,說:“好。”

電話挂斷。

她躺在沙發上抽完了一支煙,然後把煙蒂按在煙灰缸裏,起身,從行李箱中翻出手提電腦,走到圓桌前坐下。

插好電源,開機,連上酒店的無線網。

她點開了畫室的網站主頁。

一瞬間,握着鼠标的手頓住。

她一點一點的看完了面目全非的頁面,然後關掉網頁,又打開了她個人工作室的主頁。

她重新點上了一根煙,很快抽完,又點燃了一支。

她看着電腦屏幕,夾着煙的手卻很久沒有動一下。

最後,她在游覽器中搜索到療養院的官方網站。

一根煙就那麽自燃而熄,她從始至終都沒有抽過一口。

她沒有關掉工作室的網站頁面,兩個網站重合交疊着定在屏幕之上。

又過了很久,她起身去沙發上找到手機,然後找到一個號碼撥了出去。

很快,那邊就有人接了電話。

季逸的聲音是一貫的平穩低沉,很悅耳,很動聽:“南風?”

她走到陽臺,望着瓦藍瓦藍的天空和大朵大朵的浮雲,笑了一下,說:“嗯,剛畫完畫,沒什麽事,就給你打個電話。”

季逸在那邊低低的笑了一聲,說:“真難得。”

她也笑起來,說:“當然難得,所以,等我回去以後,你要有所表示。”

季逸的聲音平穩如常,依舊帶了點笑意:“呦,跟我求獎勵呢?”

“沒!”她嘴邊的笑容溫暖:“跟你撒嬌呢。”

電話那端的季逸,愉悅的笑出聲來。

又随便說了兩句別的,他們就挂了電話。

南風手裏握着手機,站在風中極目遠眺,視線裏有只無邊無際的藍天白雲。

許久之後,她又找到手機號碼簿裏存着的訂票電話。

“幫我訂一張今晚飛s市的機票,要最早的航班,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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