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因為季逸一早就篤定,他與她之間,日後必然會有這千絲萬縷的牽絆,所以,從一開始,他便将她放在了一個對等的,不受任何桎梏的位置上。
他從一開始就拒絕她成為自己的病人,因為在這樣的關系束縛下,他無法再靠近她,哪怕是一步。
這一刻,她才算是真正明白了。
現場秩序俨然有些失控,記者們紛至沓來的發問聲一浪蓋過一浪,嘈雜紛擾的音浪背景之下,他們遙遙相視,仿佛遠隔天涯雲端,又近在咫尺睫畔。
季逸看着她冷清卻迷蒙的雙眼,淡淡一笑,對在場的記者說:“那個人,從一開始,就不是我的病人,她只是她而已。”
南風嗓子中像是堵着半個酸澀的檸檬,酸苦的幾乎無法發出聲音來,她知道這句話是說給自己聽的,他說的每一個字,如今,她都懂。
記者厲聲問道:“雖然她不是您的病人,和您之間也不存在醫療契約關系,但是這并不能證明,您在知道她是一位心理疾病患者的前提下,沒有利用過專業技巧和學術知識刻意接近她,難道這在一定程度上,不同樣違背了您的專業原則嗎?!”
季逸眸色深深,忽然笑了一下,南風的頭‘嗡’的一聲,心中暗叫‘糟糕’,果然,季逸反問道:“既然不是患者與醫生,那剩下的,就是我和她兩個人的事,我們的事,和別人有什麽關系?我又為什麽要向公衆解釋個人的私事?”
記者被噎了一下,臉色頓時蠟黃,他幾乎是氣急敗壞的叫喊了一句:“是不是私事,需要公衆的評判決定,我現在就代表廣大媒體人和普通群衆問一句,您,和那位患有心理疾病的女畫家,是什麽關系?”
全場再次陷入了死寂,大家都屏氣凝神,靜待着季逸最後的答案。
南風一顆心亂跳的幾乎要破膛而出,她死死咬着下唇,沖着季逸的方向用力搖了一下頭,告訴他,不可以說,不要說,不能說!
她心裏清楚的很,她走前的那個晚上,夜色如水,她曾缱绻在他的懷中,親口告訴過他:“不要問我和你之間的關系,我并不希望我們之間是固化的,是模式的,正如你說過的那樣,季逸,我想我們都是自由的。”
因此,哪怕到了現在,他們之間的關系既不是戀人,也不是情人,更非夫妻,所以,他的回答,只有一種可能,她瞬間就能猜到。
南風的內心甚至已經吶喊嘶吼:不要說!季逸,算我求你,不要說!不可以這樣,不可以毀掉自己!
季逸的眼神悠遠起來,望着場中不可名狀的一個焦點,兩秒之後,他輕笑一聲,說:“我和她,算不得什麽特殊關系,我只知道......”
南風幾乎要喊出聲來:不要說!就算是我錯了!求你,別說!
Advertisement
“她是我女人。”
片刻死寂,随後,一片嘩然噓聲。
南風身子向後傾去,脊柱無力的撞上椅背,淡淡望着不遠處的那個男人。
他還是說了,和她猜想的分毫不差。
可這一刻,她不知是應該欣喜的笑,還是絕望的哭。
記者随之而來的質疑聲更加強烈,就連周圍旁聽的群衆都忍不住揚聲發問,現場一片混亂。
可在她的耳朵中,這下聲音全部被屏蔽消失,只有季逸剛才那句‘她是我女人’,不斷萦繞盤旋在耳畔腦海。
南風慢慢起身,順着一側的牆壁緩緩向會場的出口走去,這間屋子,她一分鐘都不想再多呆。
她出了新聞中心的會議大廳,仍舊堵在門口的那幫記者有人一下子就認出了她,不知是誰帶頭喊了一聲,人群頓時蜂擁而上,一下子将她圍堵在石階下方。
“秦小.姐,剛才季院長在會上所說的都是真的嗎?”
“這場記者會是全市同步直播,請問你有沒有什麽想要對死者家屬說的話?”
“秦小.姐,季院長剛剛說你是他的女人,這話是什麽意思?”
“請你解釋一下好嗎?在之前與你的接觸中,季院長是否真的如他所說的那樣,從未将你當做過一個病人?”
南風默默站在人牆之中,一言不發,秋風突至,揚起她黑色的長發,随着風動激揚狂舞,她的面色,她的眼神,似比寒風陰涼。
身後有急速卻沉穩的腳步聲漸至,南風只覺得背上一暖,下一秒就被攬在了一個熟悉堅實的懷抱之中,記者們看到來人,不由驚呼一聲,可還沒來得發問,季逸便将她整個人環在臂彎,用高大的身姿替她擋住了那些人神色各異的眼神和□□短炮般的采訪設備,攬着她,撥開人群,大步往自己的車子方向走去。
車門‘砰’的一聲關上,所有無休止的質疑和聲音全部被關在門外,季逸啓動車子,直徑帶着她揚長而去。
一路上,他開車,她靜默,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
南風用餘光稍稍瞥見他的側臉,幾日不見,他顯得有些消瘦,側臉的線條愈發如刀刻般硬朗清晰,應該是勞神所致,但人雖然瘦了,氣質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落拓與頹萎,依舊英氣犀利,像是生長在沙漠之中,一棵淋瀝風雨,卻依然傲然碣立的胡楊。
南風閉上眼睛,在心裏輕聲說:這就夠了。
季逸,有你當着衆人說的那句話,之于我而言,已經足夠了。
不是所有人的初戀都像她來的那樣晚,更不是所有人的初戀,都像她那樣激蕩慘烈。若是如同別人一樣,年輕的男孩子和女孩子在戀愛時吵吵架,拌拌嘴,再因為年少無知朦胧不懂的最後分開,現在回想起來也不過覺得那是青春中的一抹酸澀而已,可她不一樣。
她愛過,卻愛錯,錯到再不敢輕言許諾。
如此慘烈回憶,一直都是南風曾經青春尾巴上久久不能愈合的傷口,等到再遇見所謂良人時,上一段深入骨血的教訓首先教會她的,就是不動聲色,波瀾不驚,耐心等待。
可她萬萬想不到,這一盤她遲遲不肯落子的迷棋,挨到現在,等來的,卻是他擲地有聲的一個答案。
她是我女人。
她何德何能,又何其幸運。
這就夠了。
季逸帶她回了家。
兩個人沉默的停好車,一路随着電梯到了家門口。
才一進門,兩人幾乎是同時轉身,猛地撞進彼此懷中,狠狠抱住對方。
季逸将她按在懷中,吻得天昏地暗,那力道,像是要将她生生揉進身體裏一般。
他在纏綿激烈的親吻中将她打橫抱起來,走進卧室。
在沒有別的語言,此時天大地大,他們有的,他們要的,只是彼此深深相依的溫暖。
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
床頭亮着玫紅色的燈光,似是一片煙霞般籠罩着依偎在一起的兩個身影,南風靜靜伏在季逸懷中,連睜開眼皮的力氣都已經沒有,便閉着眼睛,任他的手指一下下,輕柔的穿過她的長發,将一縷一縷濡濕的發絲慢慢的梳順把玩。
許久,季逸輕聲喊她:“南風。”
南風的聲音慵懶而倦怠:“嗯?”
“為什麽要提前回來?”
南風說:“那你為什麽什麽都不告訴我?”
“你說呢?”
南風輕聲笑了一下,又往他的懷裏挪了半分:“因為你傻。”
季逸的心,柔軟的一塌糊塗。
那聲輕笑,那句‘傻’,是他迄今為止,聽過的最動人的情話。
他緩緩嘆息,說:“我說過,等你回來要帶你去個地方。”
南風說:“我記得,是約會。”
季逸問:“那我們什麽時候動身?”
南風想了想,問:“這個時候,你離開,會不會......?”
季逸低頭親吻她的眼睛,輕聲說:“管他呢。”
南風頓了頓,張開眼睛看着他,嘴角溢出笑意:“是啊,管他呢。”
塵世紛擾,羁絆于身。可是,管他呢。
她說:“後天走,好不好?”
他問微微皺眉,有些不解:“為什麽要多等一天。”
南風重新勾住他的脖子,借着他的力量支撐起身子,柔唇貼上他的唇畔:“我需要一天的時間來休養生息。”
“那你還......”後面的話還未出口,便再次湮沒在她輕柔綿軟的親吻之中。
南風含着他的薄唇,聲色喑啞:“物極必反懂麽?吃的越飽,反而餓的越快......”
季逸愣了愣,黝黑的瞳仁中劃過一絲淺笑,随後攬着她的腰,将她重新放平在軟衾之上。
他們在季逸的公寓中癡纏了整整兩天,肚子餓的時候,季逸就披上睡袍,去廚房給她做簡單的料理,她平日裏飲食極不規律,吃東西很少,但這兩天大概是體力透支的嚴重,每一餐吃起來都津津有味。
吃過東西,他便抱她去浴室洗漱,每每這個時候,她就如一只樹袋熊一樣挂在他身上,他雖然長手長腳,力氣又大,卻總是敵不過她存心的搗亂和引.誘,兩個人總是洗着洗着,淋浴的噴頭便被甩在地上,在混亂交疊的身影邊上,噴灑着熾熱的水花。
在這兩天裏,南風第一次覺得,原來,依附着另一個人的感覺竟然這麽好。
她之前所有的抵抗和心防,都随着這兩天的日月消長和驟雨初歇崩潰成一地的碎片。
她不想拾撿,甚至妥帖惬意的,不想再看上一眼。
那顆還在持續跳動的心髒,感受到的不僅僅是安全。
還有潮濕,和鮮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