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他們動身離開的那天,是意外的好天氣。
初秋的天是一望無際的湛藍,大朵的浮雲如棉絮般柔柔的飄過頭頂,風一吹,便乍散,徒留碧空之中一抹淡白輕痕。
南風窩在副駕座位上,将整扇車窗都降下來,下巴墊在胳膊上,小貓一樣趴在車窗上向外張望,看着車子駛出喧嚣的都市人煙,駛過金色麥田湧起的海浪,駛過小河流水穿行的木橋,駛進綿延環抱的青山之中,她宛如一個乘着小舟随波逐蕩的浪人,天高水遠,任爾東西。
南風問:“帶我進山幹什麽?”
季逸拍了拍她頭頂,輕笑說:“去找世外桃源。”
南風的目光依舊随着青山遠黛飛馳而過,她淡聲說:“不是已經找到了麽。”
季逸震撼的側頭看了她一眼,她的意思,他明白。
這樣的一個女人,竟然對他說了這樣的話。
終于不枉他多少個夜不能寐的惦念。
其實若是仔細回想,不難發現,她這個人,雖是披着一副冷清漠然的外衣,但是深藏在身體裏的一顆心,卻是溫熱柔軟的,起碼有一點,不管外在如斯堅冷,她從來不曾辜負過別人的心意。
她就是這樣的人,投她以木桃,必将報之以瓊瑤。
車子在山前停下,下了車,入眼即是高聳入雲的青山,白雲為伴,青松為鄰,一條長長的青石板砌成的山崖小路綿延至山頂,路邊野花被山霧沁潤搖曳,清香幽暗。
天外天,山外山,追霧逐香只在風來的瞬間。
他們拾級而上,一路薄煙,一路花開。
山路濕滑泥濘,他們步子很緩,走一會便停下休息幾分鐘,空隙之間,南風就靠着旁邊布滿青苔的巨大山石,面朝一側的遠山雲海吸一支煙,她吐出的煙霧淡薄而缥缈,輕紗似的白霧在眼前慢慢的被山風吹散。
季逸說:“山裏最安靜,我想你應該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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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安靜的很,天地之間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南風說:“嗯,挺喜歡。”
季逸拉着她的手,繼續往山頂走去:“山頂的風情更是別有韻味,只可惜,你沒帶畫板和畫筆出門。”
南風說:“我不畫。”
“為什麽?”
“讓我沉醉的,就是我自己的,自己的東西,我從不畫給別人看。”
季逸步子微頓,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那我呢?”
南風哼笑:“你說呢?”
季逸笑着搖搖頭,她的倔強和執拗,他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走到半山腰的時候,空氣漸漸濕潤清涼起來,而空氣中的氧含量也随着稀薄了不少,南風微微皺眉,說:“休息一下。”
季逸有些意外,不禁停下步子,笑了一聲,說:“我記得你體力沒這麽差啊?”
南風瞥他一眼,冷笑說:“過獎了您,幹體力活的那個人又不是我,我躺着不動能費多大勁?”
季逸:“......”
終于跋涉到了山頂的時候,已經是正午時分了。
南風已經忍不住有些腿軟,皺眉問季逸:“你說的醉人風情呢?”
季逸拖着她的手臂,指着不遠處一座紅牆黃瓦的建築群說:“在裏面。”
南風暗暗咬牙:“爬了半天走到山頂,感情你就為帶我看個寺廟?嗯,我的确是醉了。”
季逸拉着她往廟門走去,淡笑說:“走吧,一定不虛此行,我保證。”
南風不情不願的被他拖着往前走,邊走邊對着他伶牙俐齒的毒舌:“你的保證有用?沒聽說過麽,寧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能相信男人那張破嘴,我......!”
“啊吼!”
“卧槽!”
話沒說完,身前的季逸突然轉過身,張牙舞爪的沖她拌了一個面目猙獰的鬼臉,還暗暗伴着一聲逼真的嘶吼的配音。
南風着實被他猝不及防的舉動吓到了,一句髒話脫口而出,就差沖他跳腳飛腿了。
季逸淡然收回表情,說:“鬼來了,信了吧。”
南風:“......”
季逸你他媽的還敢不敢再幼稚一點?!
山裏向來天氣多變,就在這時,遠處的山脈間突然傳來幾聲悶雷,季逸怔了一下,拉緊南風的手說:“快一些,要下雨了。”
他們腳下的步子急切了許多,卻依舊趕不上山雨襲來的迅猛之勢,頃刻間,原本湛藍的天空像是被撕開了一道裂口,豆大的雨點從天直瀉而下,兩個人跑到寺門前時,已經渾身濕透,從頭發絲到褲管一齊滴水。
兩人一身狼狽的站在門檐下,季逸叩門,南風站在一旁,涼嗖嗖的說:“嗯,這個約會,真是太他媽的驚喜了。”
季逸的臉色也不好看,直徑脫下身上的的外套,将南風兜頭裹住:“有沒有帶換洗的衣......”
說到一半他便收聲了,他想起來,他們的确是帶了其它的衣服,可是衣服全部放在了行李箱裏,而行李箱此時正在山腳下的車裏賞雨。
南風陰恻恻的看着他笑,将身上他外套的一只袖子拎起來,在他眼前用力一擰。
‘嘩啦’一聲,雨水充盈。
南風笑了笑:“多件衣服真管用,比剛才暖和多了。”
季逸:“......”
雨聲太大,這天地山巒間除了白茫茫的雨霧再不能看見其餘的景致,青山隐遁碧色,山花消匿嫣紅。
好一會,終于等到一個小和尚撐着傘推開了廟門,見到門外雨潑之中的二人先是一愣,猶豫道:“您二位這是......?”
季逸說:“勞煩小師傅,我們是上山來祈福的,沒想到趕上了暴雨,能不能麻煩您通傳寺裏管事的大師傅一聲,今晚我們想在寺裏的居士林挂單一夜。”
小和尚見他們渾身淌水,旁邊的那位女施主臉色已經發白,連忙讓出路來請他們進寺:“管事師兄就在偏殿,快随我進來吧。”
他們道了謝,便随小和尚一同進了廟門。
去往偏殿的途中,小和尚幾次都想将手裏的雨傘讓給南風,南風只是淡笑,扯了扯身上披着的外套,說:“不用了,我披着金鐘罩鐵布衫呢。”
季逸:“......”
小和尚:“......”
見過了寺裏的管事和尚,挂了單,他們便被安排在了居士林的客堂休息。
寺裏的客堂雖然是獨立成間,但按照清規戒律,需男女分住,小和尚将他們帶到各自的房門口,行禮道:“客堂裏有淋浴的內間,二位盡可自便,晚齋時間是下午四點半,二位先稍微休息,到時可以來齋房用餐。”
季逸和南風道謝後,小和尚便撐着傘,消失在了茫茫雨幕之中。
季逸看着一眼一側房門口的南風,嘆氣說:“先去洗個熱水澡,別涼着。”
南風說:“熱水澡有個卵用,我現在內褲都是濕的。”說完,又似笑非笑的看了看他,說:“別誤會,是雨水。”
季逸:“......”
門外暴雨聲如泣如訴,客堂內卻是梵香幽靜,屋子裏只有一張床,一副簡潔古樸的桌椅,茶桌上燃着一盤檀香,南風走到桌前,伸手碰了一下茶壺,壺身觸手竟然是溫熱。
她倒了杯熱茶捧在手裏,眼前升起茶煙千朵,一杯熱茶喝下去,四肢百骸都起了暖意。
放下杯子,她便去內間的盥洗室洗澡。
狹小卻潔淨的盥洗臺上居然放着一個吹風機,南風皺着眉把它拿在手裏研究了半天,确定那真的是一把吹風機之後忍不住咂舌,出家人居然會準備吹風機在房間裏,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麽了?
不過眼下而言,吹風機的作用便顯得格外重要了,不僅能夠吹頭發,還能......嗯,吹幹內衣。
她将身上的濕衣服脫下來,想了想,又撿起季逸的外套穿在身上,被冰冷的雨水浸透的布料貼上□□的肌膚,冰的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雖然不信仰宗教,不過到底是佛門清淨之地,她有起碼的尊重。
手洗了內衣之後,便插好電源,一手拎着那兩件小衣服,一手把着吹風機,将它們一點一點的吹幹。
大功告成之後,才酣暢淋漓的洗了個熱水澡。
可洗完澡,重新穿好內衣,下一秒她就傻了。
除了身上這兩件,其餘的衣服還都是濕的,她是應該故技重施再次利用吹風機強大功效呢,還是直接這麽走出去,在寺裏衆多清心寡欲的小和尚面前上演一出精彩絕倫的維多利亞的秘密?
卧了個槽!
正當這時,忽然有人敲她的房門,季逸沉緩的聲音中還有雨水的味道:“南風?開門,拿衣服。”
南風赤着腳走到門口,隔着木門冷笑道:“污僧伽藍,你确定要我現在開門?”
門外的季逸沉默了片刻,說:“我找小師傅要了僧袍,你先将就一下,我放在你門口了。”
南風沒應聲,直到門外又響起離開的腳步聲,旁邊客堂的木門拉開又關上,她才蹲下身子,将門打了一道小縫,伸出一條胳膊,把放在門口的灰色僧袍拿了進來。
不知道是寺裏哪位小和尚的僧服,穿在她身上竟然不大不小,出乎意料的合身,僧袍上還有淡淡的皂莢香味,饒是有潔癖的南風,竟也不覺得這味道突兀惹嫌。
系好腰帶,她忍不住好奇,跑到盥洗室的鏡子前,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
鏡子裏的人眉目素潔,臉色略白,灰袍加身,尤顯沉靜。
一身袈裟,相思放下。
她忍不住笑出聲來,此時此刻,她到真像一個帶發修行的女居士。
出了盥洗室,她重新倒了杯熱茶,走到窗前将窗子推開。
窗外還是浩渺茫然的雨幕,雨水從石階下潺潺流過,風一吹,蕩起層層清波。
她想起季逸的口袋裏有一包煙,找了出來發現煙盒裏的煙卷竟然沒有被浸濕,她欣然點了根煙,靠着窗棂吐出一口白霧。
片刻之後,南風不禁好奇,不知道穿上這僧侶袈裟的他,會是個什麽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