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機甲橫亘洞口,就像他們之前商量的那樣,全機主系統關閉,用于節省能源,只開監控,朝山洞的這邊打開金屬登陸梯,随時備用。爆豪勝己用裝備自帶的點火裝置,在洞穴裏點燃了篝火。綠谷出久坐在他身旁,看着火苗把樹枝點着。
洞窟邊随便采集的燃燒物的來源不是常見的植物,密度過大,燃燒的速度很慢,良久以後才有穩定的一小撮火焰來。監控一片沉默,沒有紅點,沒有警報,表明這附近沒有任何危險。
綠谷出久一言不發地坐着,視線的那端是燃燒着的小小火苗。他和爆豪勝己要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裏度過一晚上,此刻他們沒有充足的食物,也沒有充足的能源,就算有這樣小小一叢篝火,交換守夜依舊要面對夜晚的寒冷。
他并不知道該怎麽與爆豪勝己溝通,在他們一直以來互相逃避的時光裏,大部分時候他都選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随便說話會惹來爆豪勝己的不快,這點他清楚地不能再清楚,于是最好的解決方式就是不說話。他們分別坐在洞穴的兩端,各自靠着石壁,中間是篝火,把兩人的影子印在粗糙的石面。
他的發情期其實已經很近,按照綠谷出久自從分化以來比較準确的發情周期來算,應該就是這個三天任務結束後的一禮拜。學校明确和他提醒過要注意好自己的生理問題,畢竟Omega進入機甲戰鬥科已經是特例,本不該再引起任何麻煩了。三天的封閉式任務,綠谷出久自然也做好了完全的準備,他吃了藥,并帶足了抑制劑。所有藥品上機甲之前都要打報告并且接受檢查,他在向老師出示抑制劑時,看見爆豪勝己在看他。白色的藥盒上寫着簡單的幾串英文,醒目的Omega字樣昭示着它的作用。
在機甲上,他的幼馴染沒有什麽過激反應,在密閉的山洞裏也沒有。爆豪勝己今天一直都平靜地駭人,他們沒有什麽一點即燃的争吵,也沒有很大的分歧,相反,和諧地有些可怕。他拿出水壺,從口袋裏拿出今天的份額,一仰脖子,把它吞了下去。
吞下藥片後他悄悄觀察了一下爆豪勝己的反應,爆豪勝己似乎沒有看見,他的幼馴染把防潮防水的外衣脫了下來,疊成合适的形狀,然後躺在了上面。
“我先睡一會。”爆豪勝己低聲說,“到點了叫我。”
“好。”他連忙回答。
幸好終端還算能用,雖然這種情況下,有終端和沒終端也并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出于防止作弊的需要,任務地點的終端信號屏蔽地很厲害,他們四處移動了一天,除了幾個角落有微弱的信號,其他沒有幾個地方能正常通訊,在剛進入這個山洞的時候,綠谷出久有那麽一秒看見有一點信號,現在看來這點微弱的信號又不見了。綠谷出久搖了搖終端,此刻終端上面的信號提示一格都沒有,就連整個信號提示欄都一閃一閃。消息箱是空的,更新的小紅點也無法點擊。
雖然原本也不會有什麽消息就是。他心想。
前半夜的守夜歸他,綠谷出久盤腿坐在火堆旁。離他不遠的地方,爆豪勝己像是睡着了。保持體能也是他們的任務,爆豪勝己睡覺的時候,神色總算是柔和的,平時經常緊縮的眉頭放松,金色的堅硬的頭發枕在外衣上。火苗搖曳的時候,爆豪勝己的影子也在石壁上晃動,看起來安寧又平靜。
他悄悄往爆豪勝己那邊挪了一些,想确認對方有沒有睡着。他微微靠近他,然後低下頭。某一瞬間綠谷出久覺得自己心跳有些快,不知是緊張還是害怕,他眨了眨眼睛。他們離得很近了,就在咫尺,他甚至能數清對方的睫毛,換在平時,這個距離下,他的幼馴染會憤怒地跳起來,大喊着讓他滾開,而如果是睡着的爆豪,那麽他就不必擔心對方的厭O反應。睡着的爆豪安靜又平和,他的周身微微彌漫着一些Alpha信息素,綠谷出久的鼻子一向沒有太好,不如說他向來很遲鈍。今晚的他擁有一點靠近爆豪的特權與機會,他在這個距離屏着呼吸,凝視了一會。
沒有動靜,橙色的光照得爆豪勝己像是多了一層鍍邊的暖黃。
綠谷出久放心地嘆了一口氣。
随後,他花了兩個多小時,在石壁上塗塗抹抹,緊接着用沒信號的終端記錄,簡單勾勒了一下明天他想實施的計劃,他在地圖上标了點,又畫了示意圖,寫清了他設想的合适的移動路線。做這些的時候他竭力不發出什麽聲音,生怕吵醒自己睡着的搭檔。所幸爆豪勝己興許是太累了,在這畫圖的一個小時裏,他并沒有醒來。
在終端上保存了計劃圖以後,綠谷出久下意識地選擇了發送給聯系人列表裏的爆豪勝己,手指點擊屏幕的确認鍵,顯示發送中的小信封轉了又轉,遲遲沒有發出去。
綠谷出久從戰鬥計劃中抽出自己,這才想起他們現在沒有信號這件事,信號提示欄還是在時不時閃爍,還好他的發送對象是自己的搭檔,在各種意義上,就算發出去也不算作弊行為。終端信息發送失敗以後,會一直隔十五分鐘重複嘗試發送,需要手動關閉,綠谷出久沒有去管它,反正沒有信號的地方終究發不出消息,倒不如碰碰運氣。他又趴在石壁上反複确認了自己的計劃,想着一會爆豪醒了,他就可以用自己的終端連接機甲,這樣不必發送給爆豪,兩個人就可以一起看。說實話,他對于自己的計劃并沒有非常自信,好像在實際作戰上,比起他這樣提前的、穩妥的、精密安排的作戰方式,爆豪勝己更加具有靈敏的戰鬥嗅覺和靈活機動意識。這樣的素質是天生的,天才的表現永遠不會讓人失望,而這點又和他認識的某個人非常相近,曾經有一個人在與他打生存時……也有着這樣的意識和戰鬥水平。
Lord。
于是他又成功地難受了起來,在任務的緊迫感中稍稍忘卻的東西,在這個靜谧的夜晚,在這個山洞裏,不由自主地被牽出,就像月光下的潮汐,拍打細碎的沙灘。四周很安靜,爆豪勝己睡覺也很安靜,偶爾入耳的,只有樹枝燃燒發出的輕微噼啪聲響,以及他的幼馴染平穩的呼吸聲。
人在安靜中總是會思考很多東西,閑下來的時候更甚,無信號的終端還在重複給爆豪勝己發送戰術文件圖,而綠谷出久鬼使神差地打開聊天框,在裏面找到Lord的名字。
他和Lord的聊天記錄有很多,關于機甲戰鬥的,關于生存的,關于平時生活的,沒有特意回頭看時他并不覺得,但當他坐在這裏,一條條翻看他們從認識以來的記錄時——太安靜了,安靜到讓他發現,可能他記得Lord對他說的每個字眼。Lord對他幾乎是有問必回,再蠢的問題也會得到回應,即便是他絞盡腦汁想出的——無聊的可能只是為了找個話題的閑扯,Lord也都回複了,哪怕是兩個字。從半年前,時間日期一點點變大,從生疏到熟絡,塞滿了記錄庫。唯一沒有回複的,可能就是那句唐突又不恰當的表白,它列在對話框的最下面,顯示已讀,卻永遠不會得到回應。
沒有信號。發給爆豪勝己的戰鬥示意圖文件第五次顯示發送失敗。
他突然就想說點什麽,于是他說了,這也許是時隔好久後,他第一次在與Lord的對話欄中打字,他想說什麽,可現在他又能說什麽呢,他們的關系已經那麽僵硬。他搞砸了,他把對方吓到了,可是他——
可是他還是很想和Lord做朋友。
他的內心在大喊,或許還能挽回一下呢?或許他只要用一個拙劣的謊言把這句告白給掩飾過去,比如說這是他和朋友的一個打賭的玩笑,請你千萬不要介意,可是Lord會信嗎?Lord那麽聰明,他從來都有自己的無法改動的決斷才是。可他還是想說,也許是沒有信號的洞窟給了他各種各樣的勇氣,因為知道就算他說了,給Lord傳達了什麽,這裏糟糕的無信號不會發送出去任何消息。篝火還在微微搖曳,他能聽到爆豪勝己的呼吸聲,他深吸一口氣,慢慢打字。
人偶:我為我的冒犯向你道歉,但我還是不想撒謊……我喜歡你是事實,但如果可以的話,可以請你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嗎?我保證不會再有同樣的情況了。
他點擊發送,這條發不出去的信息和發送給爆豪勝己的戰鬥圖一起,進入重複發送序列,顯示發送中的小信封不停轉動。可能很多事情都是沒有意義的,但最後他還是做了。
看了很久的火苗與屏幕,眼睛有些酸,明明沒有人,他伸出手捂了捂自己的半張臉。他覺得很累,但其實他又不是很困,只是腦子裏一片繁雜,只能盯着暗下去的終端發呆,直到他聽到動靜。在窸窸窣窣的響聲中綠谷出久擡頭,看見輪到守夜的爆豪勝己爬起來,活動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你醒了。”他幹巴巴地說了一句。
爆豪勝己并不想說話的樣子,只是用颔首作為了自己簡略的回答,他站直,伸了伸腿腳,又揉了一把自己金色的堅硬的頭發。
“我……”綠谷出久找出自己的終端,“我剛想了一種戰鬥方法,明……”
“你先睡覺。”爆豪勝己毫不留情地打斷他。
他一愣,還沒反應過來,爆豪勝己俯身,快速地從洞窟的地上撿起那件他之前墊着的防水外套,用力地丢到他臉上。
“去睡,保存體力。”
“別的明天再說。”爆豪勝己補充。
這真是他罕見地得到的一次來自幼馴染的關心了,他抱着那件外套,看着爆豪勝己的後頸,半天沒說出一句話來。外套是爆豪勝己的,帶着那個人身上的淡淡的Alpha信息素的味道,綠谷出久不知道被自己這個Omega用過,爆豪事後是不是要把這件衣服整個扔了。但好像對方目前沒有這個打算,明明是寒冷的夜晚,爆豪勝己連外套都不穿,裏面是單薄的一件校服,脖子和胳膊都露着,好看的肌肉線條被火光印照出優美的輪廓來。
“那你……”
“你再多話一句?”
“……好。”他點頭,不想觸黴頭,抱着外套乖乖躺下,“其實我把文件發到你的終端了。”
“哈?這裏不是沒信號嗎。”爆豪拿出終端看了一眼。
“嗯,沒信號,一直發送失敗。所以我想着明天還是用我的終端連接機甲,我們再讨論,那樣的話地圖會大一些,也能兩個人一……”
就在這一瞬間,像是為了打他臉一般,洞窟裏突然傳來一聲叮咚。
綠谷出久難以置信地擡頭,看着爆豪勝己點開終端收件。
“有信號?”爆豪勝己也很吃驚,“我收到了。”
“可能是正好抓住了那麽一點……”綠谷出久很驚喜,山洞裏可能真的有那麽微弱的一瞬間能傳送消息。他也不顧自己剛剛躺下,又扒拉着外套湊過去,“你試試能不能打開我傳輸的标記版地圖?”
爆豪勝己瞥了他一眼,一副很想罵他為什麽不睡覺的樣子,但既然戰鬥圖都已經傳到了,現在打開看一眼也沒有什麽所謂,正好他一會也要打發長長的守夜時間。有信號的事情讓綠谷出久一時間忘了爆豪勝己的厭O症,他湊到他邊上,看着爆豪打開終端,點開id“綠谷出久”傳送來的文件。
緊接着,又是一聲巨大的叮咚聲,來源是金發男生手上的終端,提示收到新信息。
“你傳了兩次?”爆豪勝己皺了皺眉頭。
“沒有啊。”綠谷出久搖頭,“我點擊了重複發送直到成功,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有兩遍。”
然後他很快就知道了,因為就在他的位置,他看見了讓他這輩子都難以忘懷與相信的事實,太過震驚、太超出想象、以至于他回憶起來都覺得無法理解。後來的綠谷出久想着那時候他們兩人應該都是措手不及的,因為沒人能猜到這一切如此巧合的發生。他裹着他的幼馴染——爆豪勝己的外套,看見爆豪勝己的終端上方出現一條本不該出現在這個終端、這個時間、這個人的新信息。這條信息讓他呼吸驟停,大腦一片空白,連着空氣都突然安靜,像是被雷電劈中,綠谷出久在那一刻……甚至聞到了自己大腦燒糊的味道。
新信息(來自人偶):
我為我的冒犯向你道歉,但我還是不想撒謊……我喜歡你是事實,但如果可以的話,可以請你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嗎?我保證不會再有同樣的情況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