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綠谷出久的腦子一片空白。

信息量太大，就像倒灌的海水淹進小小的村莊，讓小村從栅欄到晾衣杆，連着草棚子都被海浪吹走，該有的這片土地上頃刻間蕩然無存。爆豪勝己的手似乎也凝固住，他們都沒動，好像視頻卡殼，默片暫停，時間在這一刻不再流逝。

綠谷出久眨了眨眼睛，眼球幹澀，他的視線還停留在終端3D顯示屏的上端，剛剛閃現的新信息現在已經消失了，只剩下一個呈現着打開的戰鬥地圖的顯示屏。他有些艱難地把自己的視線從顯示屏上挪開，挪到爆豪勝己臉上。

他看着他。

爆豪勝己是Lord。

沖擊大到……就像告訴他其實轟焦凍是個女孩子，飯田突然開始讨厭他哥哥，歐爾邁特是個Omega。向來靈活的大腦瞬間停轉，他半張着嘴，卻半天說不出話來，所有字眼好像都沒用了，連着表達能力都喪失。半晌之後他發出了一個不成語句的音節，短促的聲響表達了他內心的震驚和無法反應。

“你……”他咽了一口唾沫。

沒有得到回答。

爆豪勝己似乎也傻了一般，空氣凝滞在這裏。在這個尴尬又沉默的空檔裏，綠谷出久拿出自己的終端。他懷着最後的希冀，想着自己是不是發錯人了，把要發給Lord的信息發給了爆豪勝己，但事實告訴他他沒有發錯人，他的發送對象非常清楚——也确确實實是Lord，新的發送成功的消息就列在那句我喜歡你下面，清晰地标注了時間。

最後一絲安慰也沒有了，那麽他所見的便是事實。他想過一萬次Lord的真實身份，想過他是一個高年級的學生，想過他是一個溫柔的Alpha，想過他是一個好心的校友……半年以來，通過終端交流的所有文字對話與游戲，Lord從一個虛拟的數據大框架變得日益熟悉，他們傳遞的每一個符號，他們一起打過的每盤游戲，每一句無關緊要的閑聊……一點一點堆積成形，像樹苗一樣生長、開枝。他在腦海裏給Lord塑造了一個只有他知道的形象，只是萬萬沒有想到，他所塑造的一切都是錯誤的。那個遙遠的、無法觸及的人其實就在身邊，還是與他關系最差的同班同學、他的幼馴染——

是爆豪勝己。

就像做夢一樣，讓人無法相信。

其實當他現在回頭思考，這一切也并非毫無端倪，當真相展開在他面前時，之前的所有小細節便全部浮現在腦海。例如Lord與爆豪勝己相似的戰鬥習慣，再比如Lord時常含混的自己的個人信息，還有校園祭——因為Lord是爆豪，所以一整天他都在燒烤爐邊上忙碌，自然沒有時間去回他白天詢問的消息。很多事情重合，很多習慣也相似，一切像拼圖一般合為一整塊，就擺在他面前。

“為什麽？”他咽了一口唾沫，終于先出聲。

綠谷出久不知道此刻自己該說什麽了，因為爆豪的沉默。爆豪沒有反駁——他的幼馴染對現在發生的事情保持了絕對的沉默，爆豪勝己是那麽直接的人——如果他不是Lord，他大可以跳起來，就像他們平時的相處方式那樣，大聲嚷嚷着這是什麽鬼消息為什麽會發到自己這裏。他可以反駁，可以辯解，甚至可以撒謊，可是他都沒有。爆豪勝己只是坐在篝火邊一言不發，聽了他的話以後，始終沒有發出一個音節。

綠谷出久一開始只是震驚，漸漸地他開始思考，腦子轉動的能力回溯，于是在這片良久的沉默以後，他的心開始一點一點地涼起來。他受到了欺騙——這是他第一個想到的，爆豪勝己無疑一直知道自己就是人偶，而他卻傻傻地被瞞了那麽久，從來不知道自己牽腸挂肚的對象就在自己身旁，還是最讨厭自己的那個人。能做這種事情的理由太多太多，就像小學的時候，總有壞心眼的男生用假冒的情書騙女孩玩，看着被捉弄的女生從課桌裏拿出假情書以後羞澀又驚喜的樣子，幾個男生躲在角落裏哈哈大笑。太高明了，如果想要戲弄一個人，欺騙他的感情無疑是最好也是最傷人的辦法，如果那麽這長久以來的關懷與照顧，只是一個他的幼馴染心血來潮的陷阱與玩笑，那麽在收到他那條表白的短信時，爆豪勝己是什麽樣的心情呢？

他也會在角落裏，帶着勝利的心态嘲笑他嗎？

依舊是沉默，爆豪勝己沒有回答他。

他攥緊了拳頭。

高中時期唯一的一次單戀似乎就終結在了這裏。

綠谷出久有些迷茫，又有些酸澀，爆豪勝己的沉默似乎代表了他無法對此事進行解釋。确實也無法解釋，該怎麽解釋呢？如果爆豪勝己很讨厭他，是真的耍着他玩的話，在他們要共同進行任務的此刻，怎麽樣的言辭都無法将情況變得好一些。明明殘酷的結局已經擺在眼前了，可就像自我安慰一般，他心裏卻又覺得仿佛不是這樣，直覺也好，無端相信也好，他總覺得爆豪勝己不會做這樣的事情。他的幼馴染——他時常覺得自己是了解他的，即便爆豪勝己并未和他有過太深的交流，甚至不屑與他交流，可他是了解他的，時間與努力讓他一直站在他的身旁。爆豪勝己是那麽驕傲的一個人，如果是他看不上的東西，那麽他就不會傾注任何一點時間與精力，所以這一切都不合常理，不合常理的事情讓他在難過中迷茫——他的幼馴染為什麽要花那麽多的時間來戲弄他？

這是他會選擇做的事情嗎？

“我想知道你是什麽意思。”他幹巴巴地說。

他的聲音回蕩在洞窟裏。

他只能追問，他也只剩追問這一個選項。綠谷出久覺得自己的眼睛更痛，疲勞感也更甚。失戀的感傷與被欺騙的難過混雜在一起，讓他也說不清現在自己是什麽情緒了。他在爆豪勝己面前難得地準備強硬起來，上一次是因為Lord，而這一次還是因為Lord，只是背後的原因再不一樣，他死死凝視着爆豪的眼睛，“如果是騙我的話，是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爆豪勝己總算說話，他的嗓音低低的，但卻清晰。

“那這是什麽意思？”綠谷出久的聲音簡直要發抖，連着手指也在輕微地顫抖，“你明明知道我喜歡Lord，我一直在等着，而現在卻發現從頭到尾這都是一個玩笑，捉弄人也該有個限度，我也知道你讨厭我，但這種事情……”

他說不下去了，他覺得自己真像個傻瓜。

沉默。

得不到回複，也許永遠也得不到了。綠谷出久抹了一把自己的臉，已經離換班的點過去半小時，如果不是那條突然發送出去的信息，此刻他應該已經進入夢鄉了才對。他還捏着爆豪勝己剛剛給他的那件衣服，他的幼馴染難得對他還算溫和的……把衣服借給他枕腦袋，可現在呢？他突然後悔自己發了那條信息，要是他一輩子都不發，他就不會知道這種惱人的真相，現在也不用陷入這種尴尬至極的境地了。

“我去睡覺了。”綠谷出久只想失憶，如果有腦部手術，他現在就想做，他心灰意冷到只想把所有關于Lord的記憶删除。

“等一下。”他被突然叫住。

“你想問什麽意思。”爆豪勝己用力地抓了一把自己的頭發。

爆豪勝己看起來也很心煩，原本他神色嚴峻，但現在他幹脆站了起來。爆豪勝己走近他，走得很近，近到綠谷出久不知道對方要做什麽。他看着他湊近他，直到他們的距離可能只有幾厘米，他看着爆豪勝己近在咫尺的臉，篝火下暖黃色的輪廓，猩紅色的眼眸。他鋒利的眉眼，他眼裏的複雜情緒——爆豪勝己就這樣看着他，一動不動。

就在他猝不及防的時候，他的肩膀被人狠狠抓住，力道之大讓綠谷出久覺得簡直要被扭傷。然後，就在他不明所以的時候，他感受到了一個吻，快速的，大力的，粗魯的——這個吻讓他無異于遭受第二次天降的雷擊。爆豪勝己吻了他，帶着獨屬于他的味道與風格。腦子裏是轟的一聲巨響，緊接着滿世界都是濃濃的Alpha的信息素，這是他第一次那麽近、那麽直觀地面臨Alpha的信息素，像暴雨将至，像水汽滔天，像鋪面而來的海浪，把所有的認知都拍打地傾塌崩毀。綠谷出久剛剛才恢複思考能力的大腦像是被鐵水灌注，再次停轉，這次他連感官都一同消失了，滿世界只有爆豪勝己，也只剩了爆豪勝己。

爆豪勝己放開他，Alpha氣息的威壓太強，他無意識地後退一步，撞到堅硬的石壁，後背生疼。太刺激了，他急促地喘氣，半晌後才回過神來，他看着他的幼馴染，還是那雙眼睛，猩紅色的，此刻也在凝視他，以前爆豪用這雙眼睛看着他時，伴随的總是惱怒與不屑，而此刻好像是不一樣的，這雙猩紅的眼睛倒映着他的身影，像是黑暗中的紅色火焰。

“你問我什麽意思。”爆豪勝己慢慢地、也是冷靜地說：

“這就是我的意思。”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