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無邊無際的黑暗……

她獨自一人在黑暗中行走,周圍聽不到一絲聲響。

這裏是哪裏?她為什麽會在這裏?好像完全想不起來了。

低下頭,看着自己的手,這個視線裏唯一看得見的東西,也在逐漸變淡、消失。

“季湘湘。”遠處似乎有什麽人在叫她,是誰呢?刻意拖長的尾音,在這個密閉的空間裏不斷回響。季湘湘,季湘湘,季湘湘……

“是誰?”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她不受控制地去追尋來源,不停地轉身,轉身,再轉身,最後放任自己跌坐了下去。她已經沒有力氣了……

到底是誰,在哪裏?

突如其來的“嘶嘶”聲從不遠的地方響起,此起彼伏。黑暗中,似乎有什麽可怕的東西在向她靠近。

近了,很近了,好像已經到了身後。她急忙轉身,然而視線裏還是什麽都沒有。到底在哪裏!

滴答,滴答……是下雨了嗎?不對!似有感應般,她猛然驚恐地擡起頭,頭頂上方有一張血盆大口,正筆直地朝她撲來!

要逃,要趕緊逃!所有的神經都在叫嚣着快逃,然而全身的力氣卻在一瞬間集體罷了工,她感覺不到她的雙腳。企圖擡起手做最後的抵抗,可是手呢!全部的感官,好像只剩下了一雙眼睛,随着意識不斷流轉。

危險漸漸逼近,離她的臉,只剩半米不到的距離,她仿佛都已經聞到了那股血腥的氣味,令人作嘔。

怎麽辦,要怎麽辦?

求生的渴望在這一刻到達了頂點,不過很快又被黑暗吞沒。她無力地坐在黑暗中,睜着眼,看那怪物的獠牙,兜頭而下。

……

“嗡嗡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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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一點多,手機震動的聲音突然響起,将沉睡中的人喚醒。一只手不情願地伸去床頭夠手機。眯着眼看了下來電顯示,瞬間清醒了幾分。“喂?爸。”

“嗯,這邊睡得早。”

“在他自己的房間裏,身體還很虛。”

“早就睡了,過兩天我就帶他回去。”

“爺爺奶奶身體都很好,您放心。”

例行公事般的對話沒多久就結束了。幸霖随意将手機丢回床頭,蒙上被子很快又睡了過去。

……

湘湘從一片黑暗的噩夢中驚醒,睜開眼發現又陷進了另一片黑暗。

坐起身,将手舉到眼前,什麽都看不見……果然啊,這才是現實。那昙花一現的清晰,也只能在夢裏。可這裏就真的是現實了嗎?

萬籁俱靜,沒有人來人往的談話聲,也沒有蟲鳴鳥叫聲,連水流的聲音似乎也聽不到。還是在夢裏嗎……

現在是幾點?湘湘的手伸向床頭,搜尋她的特制鬧鐘。

等等!她的鬧鐘呢!左邊沒有,右邊也沒有,她的鬧鐘呢!為什麽也不見了!明明放在這裏的!

黑暗中的人漸漸慌亂了起來,手無意識地在身邊胡亂摸索。季湘湘此刻的神經已經緊繃到了極點,仿佛只要輕輕一碰就會支離破碎,鬧鐘成了她最後的支撐。

湘湘是在出事了之後才發現原來自己有隐藏的黑暗恐懼症,一個瞎子患上了黑暗恐懼症,多麽可笑,又多麽可憐……

眼睛看不見以後,整個世界都成了一個閉合的空間,裏面什麽都沒有,只剩下無邊無際的黑暗。湘湘最怕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突然醒來,周遭聽不到一點聲音,那讓她感到無比的恐慌。

在W市的時候,湘湘在床頭放了一個鬧鐘。不記得多少次在深夜裏醒來,是秒針不間斷的聲音,安撫了她的恐懼。這次回來東西還沒有整理完,這兩天忙忙亂亂,鬧鐘也不知道被塞在了哪個角落。

沒有了支撐的季湘湘,已經完全慌了。在哪!到底在哪!最後的理智也在離她遠去。她想喊人,外婆……不行,外婆年紀大了,她這種情況不能讓她知道。可是要怎麽辦,她現在該怎麽辦!

理智徹底消失前,湘湘摸到了床頭的拉環。

“對了,你右邊床頭有根線,我在底下綁了個拉環,很好找。線另一頭在我房間裏,我在那邊綁了個鈴铛,晚上如果有什麽事你就拉一下……”

幸霖!還有幸霖!但那個人不是……怎麽辦!拉,還是不拉,兩種情緒在腦內激烈鬥争。湘湘像是抓住了最後的救命稻草般緊緊攥着那個拉環,掙紮良久,終于還是認命般拉下了那根線。

深夜裏,有鈴铛的聲音隔牆響起,很輕很輕。

仿佛過了很久,又仿佛只有一瞬。當陽臺的門鎖裏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湘湘繃緊的神經終于松懈了下來。

門外的人進來時,借着月光就看見季湘湘一個人靜靜地癱坐在床上,蒼白着一張臉,像迷路的小孩一樣慌張無措。那一年教室門口那種心悸的感覺,仿佛又回來了。來人快走兩步到她身側,焦急問着怎麽了,嗓音暗沉沙啞,沒有了白日裏的明亮。

沒有回答。吓得連反應都沒有了?無奈地嘆了口氣,來人幹脆坐了下來,試探着碰了碰季湘湘的肩膀,又輕聲問了一遍。突如其來的投懷送抱讓他瞬間僵住,這反應……到底在怕什麽?大半夜的男人是能亂抱的?不過與其說是抱,不如說她是整個人蜷縮在他懷裏,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死死攥着他睡衣的下擺。

本來空置在兩側的手臂自發收攏,将人往懷裏帶了帶。算了,就當他趁人之危吧。

過了一會,懷裏的人好像總算是緩過了神,輕聲開口說着什麽。他微彎下腰湊近了些,聽清了那複讀機一樣重複着的“對不起”。

“你沒有錯。”他輕輕拍着湘湘的背,小聲安撫道。

“我很快就好,很快就好了……給我一點時間,很快就好了。對不起,對不起……”對方似乎根本沒有在聽他說話,始終在無意識地喃喃着。

明白季湘湘此刻估計是聽不進什麽了,他沒有再說話,只是稍微調整了下姿勢,将人用力又抱緊了些。沒多久,懷裏的人安靜了下來,情緒大起大落帶來的疲憊令她漸漸睡去。

三月初的天氣,說冷不冷,夜裏的風還是瘆人的。被子大半被壓住了,怕吵醒湘湘他不敢亂動,空出一只手撈起邊上的一個背角幫她輕輕搭上,看着她此刻安靜的面容,稍稍松了口氣。

他這幾年睡眠一向很淺,床頭的鈴铛一響他就醒了,擔心季湘湘出事,急急忙忙就從陽臺翻過來了。短短半分的時間,腦內浮現過各種可能發生的事情,卻沒到會是這種情況。

這麽明顯的心理問題,出事以後都沒有人注意到嗎?拳頭不自覺握緊,輕輕嘆了口氣,這種情況以她的性格也正常吧。

他從很早以前就知道季湘湘不喜歡跟人接觸,不喜歡交朋友,在學校也都是獨來獨往。了解到自閉症這個概念後,他曾經一度以為她有自閉症,後來才發現她其實只是怕麻煩。想到這兒,他又有些感慨地笑了,以前如果不是他主動,或許他們就算再做30年鄰居也不會有多少交集。

季湘湘,你這些年過得不好吧。可我過得還好,除了有些想你。

……

幸霖第一次見季湘湘,是在8歲那年。

聽說隔壁的季奶奶家,來了個跟他一樣的孩子,一樣爸媽不要的孩子。幸霖很高興,也可以說很興奮。沒有人希望自己一直是特殊的,一個人孤軍奮戰待久了總會想要同伴。而在發現同伴那一刻的喜悅,或許只有當事人知道。當然,那時的幸霖并不懂這些,只是單純的覺得開心,又說不出為什麽。

“喂,你叫什麽!”趁着大人不注意,幸霖站在隔壁的小姑娘面前,一臉“冷酷”地問道。

小姑娘睜着一雙懵懂的大眼睛看着他,并不說話。

居然不理人!幸霖有點生氣,不過馬上又好了。生氣這種事,和“同病相憐”的同伴相比,果然還是後者更重要。幸霖小小的胸膛裏醞釀着一個計劃——他要收她做跟班。

“我叫幸霖,就住在隔壁。你叫什麽?”裝酷她不理他,那他笑總行了吧。

小姑娘看着他笑跟着也笑了,軟軟地叫了聲“哥哥”後又不說話了。

“名字!你叫什麽名字?”一個名字問了三遍,幸霖的耐心都快沒了。

“哥哥。”小姑娘甜甜地笑着,“我叫湘湘。”

“香香……”好土,幸霖偷偷想着,叫什麽香香,明明一點都不香。算了,香香就香香吧,“以後你就跟着我一起混吧,記得要叫我老大,我會罩着你的。”

湘湘一臉疑惑地看着他,完全沒明白。幸霖有些失望,為什麽來的是個女孩子,女孩子就是不好玩,都聽不懂他說什麽。

後來不管幸霖怎麽“威逼利誘”,湘湘始終不改口。小幸霖最後還是認命了。安慰自己反正是跟班,叫老大跟叫哥哥差不多。一廂情願的協議達成後,幸霖給他們剛成立的組織起了個自認為響亮的外號——小樹林。

既然是大哥,那麽跟班有的,他也都要有。從那天開始,湘湘有什麽好吃的,都要悄悄分他一半;有什麽好玩的,都要讓他先玩;他沒有外婆,湘湘的外婆,就是他的外婆……

剛開始的幾天,幸霖覺得做大哥的真好,這個跟班真是又傻又好欺負。後來的後來,當幸霖回憶起那一刻對季湘湘的評定,他下了兩個結論。一、那一年的自己真是蠢得好可愛。二、表面看起來傻白的人如果切開來,裏面可能是黑的,漆黑漆黑。

舒服的日子沒有多久,幸霖很快就發現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跟班培養計劃變成了大哥培養計劃。季湘湘不僅分了他的零食和玩具,他的爺爺奶奶也更疼她,最最讨厭的還是她經常出的那一堆狀況。

幸霖在第N次處理完“跟班事故”後,當機立斷解散了他的“小樹林”,那之後果然輕松了很多,他慶幸自己做了個機智英明的決定。

然而那時的幸霖并不知道,組織好解散,有些習慣卻不好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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