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當晨輝灑向河面漾起一片銀鱗,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河面上的小船慢慢多了,遠方的游客漸漸來了,打鳴的公雞重新鑽回窩裏睡了,河邊的魚也宰了幾回了,湘湘醒了。

沒力氣動,身上有一股深深的疲憊感,很奇怪,明明只是睡了一覺而已。不過她不動還有一個原因——房間裏有其他人。湘湘醒來就察覺到了,對方的呼吸聲異乎尋常地重,明顯昭示着他此刻情緒起伏很大。這個時候該不該說話……

那邊的人根本不給她思考的機會,發現她醒了直接将刀架了上來。

“醒了?”語氣低沉,壓抑着一股濃厚的怒氣。幸霖早上剛受了一場驚吓,而那場驚吓的罪魁禍首就逍遙地躺在那裏,真是越想越火大。

“額……”這個時候到底該不該接話,直覺告訴她,現在的氣氛不對,最好先按兵不動。

“沒話想說嗎?”幸霖壓抑着怒氣小聲問道。跟昨天情況不同,這房子隔音效果一般,怕驚動隔壁病情反複好不容易才睡下的人,他現在不敢大聲說話。

“你怎麽在這?”昨天早上是有事順道,那今天呢?

“失憶啦?”幸霖不可思議地反問道。

“什麽意思?”湘湘有點蒙圈。

“你自己叫的午夜服務你問我?”怒氣在隐隐膨脹。

忽略他的措辭和冷嘲熱諷的語氣,湘湘仔細琢磨了一下幸霖話裏的意思。半夜她似乎是醒過一次,然後……鬧鐘,鈴铛,零零碎碎的片段,恐慌無助的心情,還有……那個溫暖的懷抱,都一一浮現在腦子裏。湘湘忽然不敢再細想下去,這兩天的心緒動搖得太厲害,原本的冷靜自持仿佛一下子蕩然無存。

不行,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湘湘直接抱着被子坐了起來,晃了晃腦袋清醒了些:“那你怎麽還沒回去?”

“我在等你醒啊。”幸霖幽幽地說道,“沒付錢呢。”

“……”一時語塞,她回來也才三天不到的時間,沒做什麽得罪他的事情吧。

湘湘不知道怎麽開口,幸霖就抱着胳膊靠在陽臺門邊上死死盯着她。即便看不見,隔着大半個房間湘湘也能感覺到那道駭人的視線。

Advertisement

其實也就一句謝謝的事情,前兩天她對着他都能說,今天卻怎麽也說不出口,好幾次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為什麽會這樣……

“咳咳……”有淡淡的咳嗽聲從不遠處傳來,幸霖一個激靈瞬間站直了。咳嗽聲隐隐約約,湘湘沒有太注意,而幸霖一臉慌亂,低聲扔下一句“便宜你了”就匆匆翻陽臺跑了。

湘湘還沒來得及說什麽,他人已經不見了。對于他這兩天的反複無常,湘湘默默想,真的沒吃錯藥嗎……

而此時一牆之隔的房間裏,有人吃了藥正沉沉睡去。

……

“我們這款産品呢,配件非常齊全,原價要1988,現在售價只要198,沒聽錯,198!前面20名打進電話的觀衆,還将獲得……(以下省略一萬字)”

幸霖有兩天沒出現了,倒是那天讓他幫忙聯系的家政說是今天會來。湘湘坐在一樓的小客廳裏靜靜等人。剛才XX公司的工作人員來裝了數字電視,調試完以後沒關電視就走了。在無聊聽了大約二十分鐘的廣告後,湘湘拿起了手邊的遙控器。

“你好。”

還在糾結要不要換個頻道聽,突然闖入的聲音打斷了她。聽起來挺年輕的女聲,是家政嗎?湘湘順手關上了電視,回了句你好。

“我叫尉遲遲,是家政公司那邊的。昨天聯系過幸先生,他讓我今天過來。”對方馬上表明了來意。

幸霖聯系的她知道,但是這個家政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太年輕了點,湘湘遲疑了下問道:“那個,方便說下年齡嗎?”太年輕了怕待不長,她需要長期的合作,不想經常換人。

對方輕輕笑了一聲,答道:“我已經30了。”

居然比她還大兩歲,聽聲音倒像是剛畢業的學生。真想看看她的樣子,不知道是不是跟聲音一樣年輕。“你知道我們家的情況吧。”

“大致了解。昨天下午幸先生找我談過。”雖然知道湘湘看不見,尉遲遲仍然笑着回答。

他這兩天到底辦了多少事情?早上有人上門裝數字電視的時候,湘湘就在想了。不過話說回來,她看不見,外婆最多聽兩句戲,這電視是要裝給誰看……

“他怎麽說的?”

“幸先生只是簡單說明了一下情況,交代我認真工作。”尉遲遲稍微回憶了下,說道,“還有,偶爾陪您聊聊天。”

“那個,遲遲姐。”

“什麽?”湘湘遲疑的态度讓尉遲遲心裏忐忑。

“能不用敬語嗎?”這種公事公辦精明幹練的感覺,不是家政是行政吧。

“額……好。”尉遲遲有些尴尬,太久沒工作怕說錯話,所以說話的時候不自覺帶上了點以前的職業習慣。對于現在的她來說,能有這份工作真的太不容易,可不能上班第一天就給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從那個地方出來以後,根本沒有單位願意聘用她。就算是在家政公司,雇主們一聽說她以前的事也都紛紛拒絕了。前兩天幸霖聯系她的時候,尉遲遲都不太敢相信。

“您聽說過我以前的事吧?”尉遲遲有些遲疑地開口問道。

“聽過。”

“那您還願意雇我?”她吃驚地問道。

“坐過牢而已,又不一定犯過罪。”那時幸霖坐在她對面,認真地看了她一眼說道。

尉遲遲心下震驚,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最後踟蹰着說了聲謝謝。

幸霖說道,“不用謝我,你需要一份長期穩定的工作,我需要一個長期穩定的護理,各取所需而已。”

“這理由……很多人應該都合适吧。”

“你住得最近。”幸霖漫不經心地說道。

尉遲遲實際上是幸霖奶奶推薦的。當時奶奶還一臉惋惜,說好好的一個小姑娘,當年的事情其實跟她沒多大關系,最後卻是她進去了。出獄以後才知道父母早就搬走了,就給她留了一間空房子一張卡,那卡裏也沒多少錢……

奶奶年紀雖然大,但看人的眼光一向準,既然她覺得可以,那就見見好了。這個尉遲遲以前估計是做行政工作的,思路清楚說話也有條理,跟季湘湘應該能合得來。

“是這樣啊,我明白了。”很牽強的理由,尉遲遲卻平靜地接受了。即便有疑惑,她現在也沒有質疑和挑剔的資格。

雙方都沒有問題,協議自然而然就達成了。幸霖大致說了下季湘湘家裏的情況,覺得差不多了準備起身走人。出門時想起有人不放心交代的話,又回頭不情願地補了一句:“季湘湘沒什麽朋友,有空的話幫忙多陪她聊聊天。”

孤僻症嗎?會很難溝通吧。幸霖最後的話讓尉遲遲擔心了一晚上,早上過來的路上一直忐忑不安。在和季湘湘簡單溝通之後,她有點糊塗了。

性格挺明朗的啊,真的沒什麽朋友嗎,那個幸霖不會是騙她的吧。

……

“家政我已經找好了,女的,30歲,我把過關了沒什麽問題。跟季湘湘一樣是個122,兩個人應該聊得來。所以現在能安心跟我回去了嗎。”幸霖看着病床上的人,懇求道。

“122?”

說了半天他就只聽見122嗎!“名字啊!尉遲遲季湘湘,不是一樣的嘛。”

床上的人輕笑了聲,結果一下氣息不順又低低咳了一陣。

幸霖坐在邊上急忙幫他順了順氣,接着勸道:“你現在這樣在這裏也做不了什麽,這邊醫療條件這麽差,回去把身體養好了我們再回來不行嗎!到時候也不用怕傳染給她不敢見她,你想怎麽見怎麽見,想怎麽抱怎麽抱,想怎麽親……”

“咳咳咳!”本想開口制止他,卻帶出了另一串更猛烈的咳嗽。

“哥!”幸霖急道。

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等那口氣緩過去,他轉頭看着身邊的弟弟低聲說道:“我怕等我回來,她又不見了。”

這一刻他眼裏流露出的脆弱和小心翼翼,幸霖從來沒有見過。住在一個家裏将近十年,幸霖終于發現他好像從來沒有了解過他這個哥哥。

他們是差了不到一歲的兄弟,卻在各自生活了20年左右才見到面。那一年國內的爺爺病重,爸爸回去了一趟,回來的時候身邊多了一個人。他也是那個時候才知道,他爸在他媽媽之前還結過一次婚,自己還有個哥哥。

本來這樣的兄弟關系住在一起難免會有很多矛盾,但他們意外相處的不錯。他莫名地崇拜這個哥哥,經常會把自己的事情說給他聽,包括同學間的趣事,喜歡什麽樣的女孩子,甚至于學校哪個老師的胸更大。即使都是些瑣碎的事情,他哥也都會笑着聽他說完。

偶爾,哥哥也會提起一個他從小認識的女孩子,那個女孩兒——叫季湘湘。每當說起她的時候,他的眼神總是溫暖的,注滿了懷念。

“那你回去,我留在這兒幫你看着她總行了吧。”幸霖無奈妥協。

“好。”床上的人思忖了會,深深看了他一眼,答應了。

……

☆、番外一(關于郝妍)

? 郝妍在這個蛇類研究所已經五年了。

在這個充斥着冷血氣息的領域,女性本來就少,長得好看的更不用說。郝妍作為所裏唯一長得還算好看的單身女性,自然而然地成了衆多男同事追捧的對象。

她們的研究所在W市的位置很偏,周圍又經常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嘶嘶聲”,陰森又恐怖。直接的結果就是,她們這幾年都招不到年輕的女職員,研究所嚴重陰陽失調。這次面試,身為研究所所長的老師甚至說出了只要是女的就招進來的話。

季湘湘,便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

郝妍坐在人事的辦公桌後面,看着手上的簡歷,掩飾不住驚訝。季湘湘,23歲,K大生物科學本科專業……重點是,性別女!

門口傳來有序的敲門聲,郝妍放下簡歷,收起所有多餘的表情,淡淡說了聲請進。

微圓的臉,大大的眼睛,簡單的馬尾辮,高挑的身材,一身休閑的學生打扮,這是郝妍對季湘湘的第一印象。

“你好!”來人微笑着打了個招呼。

還有兩個酒窩啊……看起來挺單純的人。

簡單的自我介紹後,郝妍開門見山,将研究所可能遇到的危險詳細地作了列舉。其中不乏有些誇大的部分,她說的時候特意觀察了一下季湘湘的反應,結果這姑娘只是眨了幾下眼睛,靜靜地聽她說完,沒有什麽多餘的情緒。

不怕嗎?還真是淡定啊……既然不介意,那麽這麽優秀的條件,郝妍也沒有pass她的理由,季湘湘就這樣被順利錄取了。

研究所難得來了個小姑娘,再過三年就要退休的老師決定親自來帶,于是郝妍便多了個師妹。之後的一段時間,郝妍發現這個新來的師妹似乎不太愛說話,臉上的表情也不多,就連面試那天的微笑都仿佛是昙花一現。

大多數時間,她看見季湘湘都是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那裏翻資料,做點簡單的實驗。有示好的男同事上前搭話,也只是象征性地應付兩句,又繼續管自己埋頭做事。

這麽悶的性子……

所裏的男同事遭冷遇的次數多了,在私下裏互相開起了玩笑,甚至打賭說誰要是能攻略這個高嶺之上的大BOSS,回頭一人包一萬紅包。

那群胡鬧的人,從最開始的前赴後繼,到屢戰屢敗,最後不負衆望的全軍覆沒了。而她的師妹湘湘,始終是一副置身事外的神情,不喜不怒。郝妍很好奇她什麽時候能有點激動的情緒。

一年後,郝妍如願見到了。

那是老師第一次帶湘湘去研究室,裏面有各式各樣的毒蛇樣本,大多數還都是活體樣本。這個地方,郝妍第一次來的時候也受了很大的驚吓,事後在場的師兄都說她當時臉色真是白的吓人。就算是現在,她到這裏也還是會不自覺的輕顫。湘湘是第一次來,郝妍能感覺到她的身體在明顯地顫抖。

這麽害怕的情緒,還真少見啊!郝妍感到一陣滿足,轉過頭想跟湘湘說幾句安撫的話,卻在下一刻,直接愣在了那裏。

那個表情,顯而易見是興奮過度吧。剛剛是激動到渾身發抖的嗎……

之後的一段時間,老師在給湘湘講解各種樣本的時候,郝妍都能明顯地感覺到湘湘眼裏那不斷湧出的光,熱烈又詭異……郝妍還是第一次看見有人對這種冷血動物能迸發出如此濃厚的興趣,而且還是個年輕的小姑娘。

倒是意外的可愛呢,郝妍當時想。

……

一片混亂的研究室,珍貴的資料零零散散地灑在桌上、地上。有蜿蜒的血跡從牆邊那條眼鏡蛇的屍體上流出,蔓延到牆角,

郝妍平靜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人,因為蛇毒射進眼睛,已經痛得蜷縮成一團,咬緊的唇瓣間偶爾溢出一兩句細弱的□□。

研究室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提醒她現在還不是放松的時候。在其他人進來之前,郝妍适時地蹲下身,裝作要去将人扶起的樣子。

“湘湘!怎麽樣湘湘!”最得意的學生倒在了地上,即将退休的老所長一陣心悸。“快!快做應急處理!快!”

蛇類研究室有配套的應急措施,老師帶着這麽多人,看來已經不需要她插手了。郝妍退後了幾步,将位置讓給了其他人。

鬧騰的場面,随着湘湘的轉移逐漸安靜下來。老所長終于注意到他另外一個優秀的學生,正一臉驚魂未定地站在那裏。

“小妍,這裏到底怎麽回事!”

“老、老師……”

看着學生不斷哆嗦的樣子,老所長稍稍放緩了語氣,重新問了一遍。

就見郝妍兩眼發紅,眼淚順勢流了下來,啞着嗓子答道:“昨天送來的眼鏡蛇新品種,開始還好好的不知道怎麽突然就發狂了,湘湘站得近,我啓動應急時,她的眼睛已經被毒液噴到了。對不起!對不起老師!我要是早點注意到,就不會……”

學生話裏滿滿的自責和愧疚,讓老所長不好再多說什麽。一個學生已經那樣了,這一個,可千萬別留下什麽心理陰影……

“先別哭了,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回去休息兩天。至于湘湘……”老所長重重嘆了口氣,轉身出了研究室。

做得很好嗎?這種蛇的毒性,她知道的很清楚,就算處理的再及時,視力也不可能恢複了。這幾年處處被壓一頭的感覺,忽然一下沒有了,還真是舒服,好舒服……郝妍站在空蕩的研究室裏,輕輕扯了扯嘴角。

“寄予厚望的接班人就這麽被我毀了,老師,真對不起呢。”

……?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