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安恬甚至來不及跟張培勝請假就跑了出去。

班上同學并不在意安恬的曠課, 她沒有升學的壓力,本來早就可以不來了的。

安恬一直跑到學校外,看到馬路上來往的車流才稍微冷靜下來, 她拿起手機, 顫抖着給許嘉辭發微信問他在哪兒,怎麽樣了。

不一會兒, 那邊的人回過來一串地址。

安恬攔了輛出租車。

坐在出租車上, 安恬不停地給許嘉辭打電話發微信, 她想知道他傷的怎麽樣了,嚴不嚴重, 可是許嘉辭自從回了她一串地址後便再也沒了聲息,不回她的微信,不接她的電話。

安恬整顆心懸起來, 又像是被一只手揉成一團,她緊緊攥着手裏的手機, 看向車窗外的眼中已有淚光。

司機從後視鏡裏看到少女眸中的淚光, 又加了一點油門。

安恬來到地址裏所說的醫院。

她順着地址走過去,住院部,環境清幽的私人病房。到住院部的時候似乎有人想攔她,最後卻又看着她進去。

她輕輕推開病房的門,一步一步走進去。

她看見少年躺在病床上,頭上綁着一圈潔白的繃帶,靜靜地躺着,閉着眼,面色蒼白。

旁邊是一臺正在滴滴報警的心電監護儀, 上面數字顯示着病人心率0,呼吸0, 血壓0,血氧0。

安恬猛然間想起了小時候。

趙秀梅說許嘉辭死了,她就可以繼承他的遺産。

于是她從小就期盼着,并且立志要比許嘉辭活得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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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條件反射一般,不受控制地,她把白被單,蓋到了許嘉辭的頭頂。

然後轉身,背對病床上的人,顫抖着嗓音說:“許嘉辭,你現在死什麽,你還沒有告訴我銀行卡密碼,我還怎麽繼承你的遺産呢。”

只是她背後,病床上的人突然動了動,然後緩緩地,把蓋過自己頭頂的白被單給拉了下來。

剎那間的條件反射結束,安恬說完又轉身,看到病床上的人正睜着眼睛,靜靜地看她。

安恬眼淚唰地一下就滾下來,哽咽着噗嗤一笑,說:“我就知道你還沒死。”

安恬坐在許嘉辭病床旁。

他胸口電極片掉了,血壓袖帶沒綁,指氧儀在一邊挂着,所以心電監護儀的數據都是零。

安恬把許嘉辭從上到下掃視了一圈,他蓋着被子,只能看到頭上的那圈白繃帶。

安恬哽咽問:“你傷到哪兒了?”

許嘉辭沒有開口。

他只是撐着身子,似乎想要從病床上坐起來。

安恬忙過去扶着他胳膊,讓他坐在床上,然後又用枕頭墊在他腰後。

安恬看到許嘉辭手腳都是好的,只是不知道病號服下的身體怎麽樣。

她又問:“許嘉辭,你沒事吧。”

許嘉辭在床上坐着,聽到她的問話,淡淡答,嗓音微啞:“沒事,只是頭上縫了兩針。”

“那就好那就好。”安恬聽到只是頭上縫了兩針後松了口氣,還剩不到十天就要高考了,她真的不希望這個時候再出什麽問題,傷勢并不嚴重,應該還能上考場。

安恬笑中帶淚:“我還以為你怎麽樣了呢,我把書給你帶到這裏來複習,到時候你坐輪椅也要給我上考場聽到沒有。”

“辛苦了這兩年錯過了多遺憾,我可不要明年你來T大當我的學弟。”

“你要不要喝點水,我看你嘴巴好幹。”

安恬絮絮叨叨地說着,然後逐漸發現許嘉辭的冷淡。

他不回她的話,不理她,也不看她,只是坐在病床上,靜靜地看着窗外。

安恬臉上表情微僵。

她以為他是有什麽不高興,或許是在生她的氣。

安恬想到剛才,她把白被單搭到許嘉辭的頭頂,又轉過身說的話。

她偏頭後對許嘉辭,小心翼翼試探着問:“許嘉辭,你是生氣了嗎?”

她決定老老實實坦白:“對不起嘛,我跟你說實話,小時候你老欺負我,”安恬說到許嘉辭小時候欺負她,心有餘悸地聳了聳鼻尖,“那時候趙姨為了安慰我,就騙我說等你死了我可以繼承你的遺産,讓我跟你好好的,不要難過,後來我就老惦記着你的遺産,即使長大之後知道是假的,但小時候心心念念惦記了那麽久,哪有那麽說放就放,剛才就成了我的條件反射。”

安恬說完,笑着看許嘉辭,以為他也會笑她小時候的天真:“你說我小時候是不是很傻很好騙?”

可惜少年依舊沒有她預料中的笑容。

許嘉辭喉嚨動了動,他微微扭頭,對着安恬的臉。

他突然冷冷地問:“安恬,你不在乎我是嗎,你想我死是嗎,你……從來沒有喜歡過我是嗎?”

“沒有!”安恬不知道他今天究竟是怎麽了,甚至有些懵了,手足無措地解釋,“你誤會了,我沒有不在乎你,也沒有想讓你死,我不是跟你解釋過了,真的是因為小時候,那時候……”

只是她還沒說完,少年就平靜開口:“安恬,我們分手吧。”

病房裏很安靜,只有監護儀每隔一段時間滴滴的報警聲,像少年根本沒有說過剛才那句話一般。

只是安恬揚起的嘴角一點一點地向下,恢複平直。

她眼裏有驚訝,有疑惑,不可置信。

許嘉辭閉了閉眼,逼自己不去看她。

他又重複:“我們分手吧。”

安恬瞳孔驟然縮小。

胸口像是被濕棉花堵住,巨大的憋悶感窒息感讓她喘不過來氣。

她哽咽着,顫抖着嗓音開口:“許嘉辭,為什麽。”

就因為,她小時候的一個天真的想法和誤會?

許嘉辭死死攥住手下床單,像是把渾身所有的力氣都要用完,他面上的表情依然平靜,只是不敢看少女已水汽氤氲的眼眶。

他聽見自己說:“因為我終于看清你了,我,不喜歡你了。”

安恬渾身仿佛脫力。

她盯着少年冷毅的側臉,突然感到陌生。

無論他說過什麽,一到他說“不喜歡你”四個字之後,她再多解釋的話仿佛都已經說不出口。

因為都沒意義了。

許嘉辭從來不吝于表達自己的喜歡,但絕對不會,輕易表達自己的不喜歡。

這種話說了便收不回了。

她終于明白為什麽,趙姨說會擔心她吃虧。

安恬凄然地笑,她一步步踉跄着倒着往後退:“因為你……看清我了嗎?”

安恬抹了一把眼睛,轉身想要跑開,只是走到門口,又突然回身。

許嘉辭在看她。

風把他身後窗戶的窗簾吹得微微揚起,他坐在病床上,穿藍白條紋病號服,身形瘦削單薄,頭上纏着白色的繃帶。

逆着光,少年臉色極白,頭發柔軟地耷着,他眼眶發紅,安恬恍惚間,看到他眼睛裏的水光。

她就站在那裏,在等他跟她說話。

她看見他垂眸,嘴唇似乎動了動,最後卻終于沒有開口,只是那樣擡眸看她,再也無話。

安恬擦掉淚,旋開病房門鎖,離開。

那天風很安靜,天空湛藍。

……

許嘉辭再也沒有來上學。

高考的倒計時飛快,六月七六月八,原本燥熱的天氣迎來了人工降雨,考場裏的學子迎接人生最重要的一場考試。

高考結束的那天晚上,所有人聚在一起唱歌,喝酒,嚎啕大哭,緬懷自己一去不複還的青春。

張培勝在畢業班會上紅了眼眶,三年的時間太快,一晃而過,你們中間的有些人,可能互相都是這輩子最後一次見面了。

安恬很安靜,答應葛萱以後互相到對方上大學的城市裏玩。

高考放榜。

安恬收到T大錄取通知書,專業是她自己選的,物理系。

四中門外張貼着高考紅榜,安恬站在四中門口紅榜上找了又找,沒有許嘉辭的名字。

她在學校外面的一家奶茶店碰到了韓妍和沈清越,韓妍也考上了b市的大學,跟她說她高考後向沈清越告白了,沈清越還沒有答應,不過她相信,沈清越總有一天會被她打動的。

葛萱上了一本線,高興地給安恬打電話念了好久,最後又忍不住問她,許嘉辭呢?你們沒有在一起嗎?

安恬說不知道。

她昂起頭,對着天上白雲,想把眼淚倒回去。

她不知道許嘉辭在哪裏。

趙秀梅結束自己一段為期十幾年的工作,這套房子交還給一個秘書模樣的中年男人,被落上鎖。

安恬拎着自己為數不多的行李,看着面前被緩緩關上的門,有陽光的光柱漏出來,小塵埃在光柱裏跳舞,門緩緩關上,光柱緩緩變小,最後終于消失不見。

再也回不來了。

一起被鎖上的,還有她之前的十幾年。

八月,T大開學,軍訓。

安恬報到注冊,站在T大校園裏,不停地打許嘉辭的電話。

不是說好跟她一起念T大的嗎,為什麽她來了,他卻不見了。

那個電話被她打了無數遍,從最開始的無人接聽,一直打到您撥的電話是空號。

她不再打那個電話,把那個人的名字從手機通訊錄裏删掉。

她一個人過着自己的大學生活,t大理學院是t大著名的“瘋人院”,彙聚着來自全國的天才和精英,課業壓得極重,她不再是永遠的第一名,她欣然接受了自己的普通,盡量把自己的大學生活過得充實而豐富,除開泡圖書館,周末的時候經常去參加社團活動,做兼職。

她讓自己忙得像只連軸轉的陀螺,以為這樣就不會再想起他了,可是每當她一個人,抱着書本去到人少的教室時,她總會想起那個下雨天,早早在教室裏等她的少年。

他跟她念着蹩腳的英文,便利貼上歪歪扭扭的“You are the apple of my eye.”

她承認自己的沒出息,明明已經說了分手,卻還是總是不經意的想起。

手機已經卡的不能再用了。

安恬望着手機裏的那張照片。

那天中午,他握着她的手,讓她把自己臉畫成花貓,他讓她拍下照片,說如果以後他不喜歡她了,就把這張照片公布給別人看。

她沒有把照片公布給別人看。

可是他還是不喜歡她了。

安恬本想把存着這張照片的手機扔進廢舊電器垃圾桶裏,最後卻還是在無人的時候,把那張照片傳到了電腦上,放在一個誰也找不到的文件夾裏。

葛萱來找過她玩,韓妍興奮地告訴她沈清越已經答應了她,兩人正式開始交往。

安恬在T大校園裏,碰到過來陪男朋友上公共課的韓妍,她跟沈清越站在一起很配。

日子并不難過。

保研的時候,老師讓選以後具體的研究方向。

她那時糾結了好幾天,晚上從圖書館出來,一擡頭,突然看見頭頂天空浩瀚的星河。

高中的時候,晚自習下課,他總會在精英班教室外面等她。

那時兩人一起回宿舍,天上也是這麽多星。

她研究方向選擇了天體物理。

宇宙中浩渺的行星和星雲,被地球上一部部天文望遠鏡溫柔地捕捉。

她看見每一顆小行星,都在它們各自的軌道,認真地運行着。

但總會有相撞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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