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再不會痛
? 大雪過後,天地一片白茫茫,鋪天蓋地的雪蓋在屋檐,蓋在地面,蓋在季小北的眼前。
昨夜沈遇棠沒有回府,季小北離了他微涼的身子,竟一整夜都睡不安穩,起了個大早,就開了門去外頭看雪。
她以前很喜歡雪,覺得雪是世間最純白無暇的存在,可後來,她卻不喜歡雪了,只因為一到雪落的時候,沈遇棠就會受折磨。
沈遇棠雖然不說痛,也不對季小北表露一點他不舒服的模樣,可季小北還是明顯感受到他的異樣,具體在哪裏她說不出來,只是覺得他在強忍着,忍着忍着似乎也要讓季小北相信,他已經習慣這樣的痛了。
季小北緩緩蹲下,伸出手捧起一掌的雪花,冰涼的雪便瞬間席卷她手上的溫度,她的手便沒有知覺了。
可她還是不願意放手,這樣的溫度,太像毒發的沈遇棠身上的溫度了,那麽寒,透過指尖直達心底,一片冰天雪地。
素一見季小北蹲在雪地上,急忙忙過來就要拉着她回屋,季小北擡頭對她笑,輕輕搖頭,“我身子沒有那麽弱。”
她向來就不是什麽享福的命,有一個素一照顧她的生活起居她都要不習慣了,若真的被當成矜貴之人養起來,指不定成什麽樣子。
“可是公子知道了要怪罪的。”素一嘟囔了一句,也随着季小北蹲下來,捧起一手的雪,呀了一聲,對季小北笑,“姑娘,這雪好凍。”
府裏上上下下都知道沈遇棠與季小北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殼素一卻還是依舊喚季小北姑娘,季小北覺得只是一個稱呼,也就沒有讓她改過來,這時候起了心思,突然一把将雪打在素一身上,素一吃驚來不及躲被雪染了一聲,季小北已經跑到一片指着她哈哈大笑了。
過了年季小北就十八了,可說到底還是小孩子心性,一遇到與自己一般大的姑娘,好玩的心一旦被勾起就止不住了。
以前下雪的時候,她都會與林府的下人一起玩打雪仗,雖惹得一身風霜,卻是無比的痛快。
“姑娘,你欺負奴婢。”素一拍着身上的雪,也學着季小北捧起雪直直就往季小北的方向砸去。
雪花紛飛迷人眼,漫天飛舞的雪之中,清脆如鈴的笑聲,奔跑的步伐在雪地上留下一個個腳印,深深淺淺的,再日複往來的踩踏中又再加深。
“素一,你打不到。”季小北一邊往後退一邊揉着雪得意的對素一說道,這砸雪球她可是玩出門道的,想要打到她沒有那麽容易。
季小北臉上挂着清麗至極的笑,随意砸一個雪球出去,完美的弧度,卻是抛向院子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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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似要與天地雪花融為一體的白衣身影恰好于轉角出緩緩而來,季小北發出驚呼一聲,還來不及說話,白衣身影已經微微偏了偏,輕巧的避過這大清早的飛來橫禍。
“季小北。”沈遇棠撫額,輕輕笑着,狀似無奈卻隐含溫柔,“一大清早,你就偏偏瞎折騰。”
季小北沒有被吓到,素一卻被吓得不輕,擔心會殃及池魚,季小北連忙對素一使眼色讓她退下去,素一看了看臉色沒有什麽異常的沈遇棠,拂身,一邊退着一邊對季小北笑得歡樂,很快,院裏就剩沈遇棠和季小北二人。
季小北踩着雪跑到沈遇棠身旁,所過之處便留下一個又一個腳印,到了沈遇棠身邊,露出一個孩子做錯事後般讨好的笑,“我只是想玩玩雪而已。”
沈遇棠忍俊不禁,拉着她的手,用力搓了搓,再低下頭輕輕用額頭碰了碰季小北微涼的額頭,随即離開,帶着季小北一邊走回屋裏一邊笑道,“我有說不許你玩雪嗎,以後想玩,我亦可以陪你。”
季小北想象不出沈遇棠和她一起砸雪球的模樣,清冷的沈遇棠在雪地裏像孩子一樣玩雪球,季小北想着想着就笑出了聲,應,“那公子說話算話。”
沈遇棠挑了挑眉,道不出的風流,入了屋把牽着季小北坐下,自己則去挑了屋裏燃得快盡的銀炭,走到門出将門關上,阻隔了外頭的寒氣,才是回到季小北身旁落座。
季小北想起沈遇棠一晚上都沒有回來,實在不好意思糾纏着他陪着自己,于是推搡着他去睡覺。
沈遇棠卻輕輕搖頭,望着季小北,目光溫和,扣了絲絲縷縷流光,似要将季小北印入眼底,季小北被他這樣的眼光看得不禁紅了臉,摸摸自己的臉,問,“怎麽了?”
沈遇棠還是淺笑,拉着季小北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掌心,包裹起了,許久,季小北才聽見他如泉一般的音色,透過一切入了她的耳。
“季小北,年後,我讓人先送你去潮州。”沈遇棠淡淡的說着,見季小北已經耐不住要開口,他就繼續接下去,“你可知道,為什麽是潮州?”
季小北搖頭,心裏一片慌亂,無緣無故,沈遇棠不可能将她送走的,除非出了什麽事。
“我的祖籍在潮州,落葉歸根。你先在潮州等我,春天的時候,我再去找你,以後,我們就一輩子生活在那裏。”沈遇棠漾開一抹笑,笑容似水柔和,眸裏的情緒深得季小北一下子讀不出來。
季小北急急巴着眼睛問,“公子,為什麽要先将我送走,我可以陪在你身邊,春天時我們再一起啓程,不好嗎?”
沈遇棠眉目淡然,出口的話卻亦淡如清水不帶一絲情緒,“臣欲辭官歸故裏,君作舊情偏挽留。況且,你知道陛下對你的心思。”
季小北微微低頭,她知道因為自己的容貌讓嚴至陽對她是有一點念想,可是嚴至陽是帝王,要什麽樣的人沒有,不會執着于一個平淡無奇的季小北的。
“這些天,陛下從來沒有提及我,所以他可能已經。”季小北口氣漸漸虛下去,只因沈遇棠一直望着她,目光淡淡如最風雅的水墨畫,讓她不由自主就想聽他說。
果不其然,沈遇棠便打斷她的話,拉着她的手緊了緊,“若你再一次落到陛下手裏,季小北,到那時,我失去的就沒有那麽簡單了,你明白嗎?”
季小北眸子微張,對了,她知道,沈遇棠已經為她失去了太多,一次,是她出走時被嚴至陽挾持,還有一次,是她不管不顧一切于沈遇棠在一起,可第二天沈遇棠他就拱手又讓出了許多給嚴至陽,說到底,沈遇棠失去的,都是因為一個季小北。
沈遇棠見季小北瞬間就蔫下來,便知道他是曲解他的意思了,忍不住伸手輕輕敲一下她的頭,季小北就擡頭看他半是好笑半是拿她沒有辦法的臉。
“若陛下讓我把我的一切跟他換一個季小北,我都會毫不猶豫拱手相讓,只是我怕他會把你從我身邊帶走,我就真不知道如何做了才好。”沈遇棠輕輕嘆一口氣,溫和的,柔意的,半帶着一點無奈,“季小北,你在的話,我的顧慮太多太多,若你離開了,我才能安心。”
沈遇棠的表情太過于認真,認真到季小北竟然在裏頭聽出了一絲生離死別的味道,怎麽可能生離死別呢,她想自己真是多慮了,沈遇棠說過,他會永不離棄的,又怎麽會放她一個人呢?
如果,離開能讓沈遇棠安心的話,季小北想,就是讓她離開他身邊一段時日,也并無不可,反正,總有一天,會再見到,不是嗎?
“公子,那你要答應我,春天的時候一定要去找我。”季小北攤開沈遇棠的手,在他的掌心一筆一劃的寫着,北棠,季小北的北,沈遇棠的棠,只要刻在一起,他們就不會分離了,“我在潮州等你回來。”
她相信并且堅信着,即使相隔萬水千山,只要心在一起就能夠緊緊相依。
窗外突然飄起了雪,輕柔的雪花落于天地之間,片片溫柔,似無盡頭。
季小北笑着,起身不顧窗外的天寒地凍,開了一條窗縫,又回過頭對沈遇棠笑得如春花爛漫,道,“公子,下雪了。”
沈遇棠颔首,亦笑,輕柔得似水,“是啊,下雪了。”
一直一直這樣下着,是不是世間所有一切的污濁都能被大雪隐埋?
“公子,下雪天,下雪天。”季小北一下子将窗打開,鵝毛大雪透進屋裏,一片寒冷,可卻暖和得她即将要哭出來,哽咽道,“你終于不痛了。”
與沈遇棠相處那麽多日,季小北可以清楚的感受到他的一點點變化,沈遇棠痛會強忍着不說,可往往他的毒發作,他的眉就會微微皺起,可是現今下起了雪,他卻面色如常,這意味着什麽?
沈遇棠微微一怔,望向窗外飄飄揚揚的大雪,眸裏的神色也随着越下越濃烈的雪花一點點加深,似終于釋然,似終于解脫,繼而劃開一抹清雅至極的笑意,季小北的世間就沉浸于這樣醉人的笑之中。
“季小北,你放心,以後我都不會再痛了。”
沈遇棠的音色泠泠如玉落銀盤,語氣那樣堅定,在清冷肅殺的天氣裏平添了一種冷寂,将沉寂于沈遇棠笑意的季小北一下子拉回了思緒。
明明該是高興的事情,明明沈遇棠要她放心,可為什麽還會是這樣不安?
“公子,我想親自向替你解毒的大夫致謝。”季小北害怕解毒後的沈遇棠的身子還不能接受這冰凍的溫度,又将窗關起,才回過頭繼續說,“我能見見他嗎?”
沈遇棠和她說,找到解毒的大夫了,沈遇棠的毒發之症也日漸好轉,但至今,她卻從未見過甚至聽聞過那個大夫。
她不是不相信沈遇棠,只是單純想要真真切切聽見沈遇棠以後再無恙的話語,這樣的話,就算是離開,也可以少去一分牽腸挂肚的擔心。
“有什麽不能的,大夫是我的恩人,你是我的妻,自然也是你的恩人。”沈遇棠接了季小北的話,語氣是理所當然的,半帶着一點點的調侃,“當面謝答是你的本分,過幾日我便安排讓你們見上一見,讓你也做一回賢惠夫人。”
這話從沈遇棠口裏說出口當着是沒有一絲絲的別扭,可季小北被他這麽一調侃,卻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只拿了眼睛瞪了沈遇棠一眼,心虛的反駁,“公子的意思是說我以前不賢惠?”
沈遇棠狀似認真的思考了一會兒,再用很是認真的神情看着季小北,半是抱怨半是無可奈何的道,“除了偶爾任性一些,孩子氣一些,忤逆一些,是算的上賢惠二字的。”
季小北偏頭繼續聽沈遇棠用那好聽的聲音說着一些不着邊的話,不禁想要笑出來,原來清冷的沈遇棠說起抱怨的話也是可以這樣令人醉于他的音色不可自拔的。
沈遇棠看着季小北略一挑眉,學着季小北偏頭對上她的眸,意味深長勾唇,微微壓低了聲音,“如果啊,你在床榻之間能再由着我一些,那麽便是更好了。”
一句話,讓季小北瞬間面上熱得要燒起來似的,可偏偏那說出這樣的話的人還是一副極其認真的表情,悠閑的坐着似乎在計劃他剛剛所說之事。
季小北剎那就覺得,再溫潤如玉的一個人,也是會讓人有一時間想要沖上去痛打一頓的沖動,即使那個人是翩翩公子沈遇棠。
窗外雪花絮絮,屋裏暖情融融,時不時有笑聲透過窗紗飄出去,一片綿綿的情意。
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該多好,沒有分離,沒有言別,沒有重重的顧慮,沒有層層的阻礙,只有沈遇棠和季小北帶着對彼此的一心一意,帶着如春日般溫和期待的以後,不離棄,長相守。
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