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永遠陪着
? 嚴至陽常常想,若時光能夠倒流,他還會不會做出一樣的選擇。
其實,這些年,他過得一點都不快樂。
他自小便不受寵,嘗盡大大小小的欺侮,他明白,權力有多重要。
一個人,有了權力,才能讓人俯首,才能得到自由,他曾經,是這樣以為的。
為了權力,他親手毒殺了病中的父皇。
父皇死去之前,卻對他吐露真相,他最愛的女子,是他的母妃,只因他與他死去母妃過于相似的容貌,以至于他的父皇不願意睹人傷神。
可他何其無辜,就因為他的父皇不想面對,十幾年來對他不問不顧,讓他在血淚裏摸爬滾打,受盡屈辱。
他怎麽能不恨?他以為自己是對的,卻在打開退位诏書的那一刻,他真真切切體會到了什麽叫悔恨綿綿,诏書上,嚴至陽三個字毫無預兆的入了他的眼。
他突然覺得可笑,十多年的不問不顧,到最後卻是将皇位給了自己,是補償嗎?
嚴至陽不知道,但錯已釀成,他唯有一步步走下去,即使越來越錯。
為了權力,他來不及見自己心愛女子的最後一面。
杪杪病時,他散盡千金在所不惜也要醫治她的病,可她最後一面,他甚至都沒有來得及趕上相見。
彼時,他正與他國使者談論重要城池的歸屬問題,杪杪宮裏的宮人三番兩次來請他前往,可他為了那區區一座城池,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脫,他以為她一定會等他的。
可等到他終于趕到她的寝宮,她的屍身已經冰涼,了無聲息,就安安靜靜睡在床上,再也不會笑着撲進他懷裏相迎。
後悔,自責,悲痛,一瞬間所有複雜的情緒怕上心頭,他曾經以為她是他的全部,可最後才發現,不知不覺之中,他已經在權力的道路上入了魔,失去了他的全部。
為了權力,他失去了親人,愛人,到如今,他明明知道錯了,還是不肯收手,現在,連最後一個朋友也要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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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見沈遇棠,他還處于失意之時,沈遇棠跪在他的面前,明明還是少年,卻有着一種超乎常人的淡然,那時候嚴至陽就知道,沈遇棠将來對他一定有所幫助。
而事實也是如此,他能夠籠絡大臣,收服人心,沈遇棠居了首功,後來,後來,嚴至陽輕笑。
如果沈遇棠沒有無意撞見他毒死他父皇,嚴至陽想,這一輩子,他都不會有動沈遇棠的心思。
那時午後,陽光微涼,沈遇棠執一柄紙扇緩緩步入大殿,目睹了他将一碗過量的藥灌入他父皇的口中,他驚慌失措,可他依舊是淡淡的模樣,緩緩跪地,聲音輕如微風,“先皇駕崩,七皇子節哀。”
不得不說,沈遇棠最是會審時度勢的人,他可以假裝什麽都不知道,此後從未提及這件事。
可嚴至陽卻不能,有些事,在心裏發了刺,只會越了越紮根,再也除不去。
沈遇棠是他的心腹,也是他的朋友,可至此,沈遇棠已然成為他以後路上最大的威脅,往後,他們只能是對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權力這種東西,真是可怕,吞噬了一個人的心魂,卻讓人深陷其中不願自拔。
他以為沈遇棠與他這一生都會一直周旋下去,可是,事無絕對,沈遇棠還是敗了,只不過,是他自願敗落。
嚴至陽不得不承認,他從來就沒有贏過,即使現在沈遇棠身陷囹圄,他還是輸家。
現在,真的只剩他孤家寡人,守着這至高無上的權力,守着這錦繡河川的江山了。
太監尖細卻刻意壓低的聲音将嚴至陽的神緒拉回來,他微微皺眉,聽太監說,“陛下,季小北已經回到天牢了。”
回去了啊,回到了沈遇棠的身邊,嚴至陽五指蜷起,緊緊握了握,望向窗外一輪将圓的月,末了,才輕輕從鼻尖發出一個單音作為回應。
小北....季小北.....
什麽時候,她在心裏只是季小北,而不是蘇杪杪的替身?
是,他什麽都輸了,可以後,還有一個季小北陪在他身邊,陪他享着無邊無際的寂寞與孤寂,那樣,算不算也是贏了沈遇棠一回?
月色朗朗,如水傾瀉,季小北扶着車沿下了馬車,面容隐在月華裏,不增半分柔和,只顯越發慘白。
由獄卒帶着入了天牢,熟悉的血腥味腐朽味混雜,季小北緊緊抿着唇,手心的瓷瓶染了她的體溫,可還是灼熱得她想要就這樣丢出去,只是想,卻不能。
嚴至陽的話一遍一遍回蕩在她的耳邊,她想摒去,卻越發如雷貫耳一般的清晰,轟隆隆的打得她幾欲承受不住。
離開了天牢不過兩個多時辰,可心境卻翻天覆地的變化,去時驚恐萬分,回時絕望滿心,究竟為什麽會這樣,要讓她承受這些?
遠遠望去沈遇棠所在的牢房,白衣男子倚坐在稻草床上,背靠着牆,就是這樣遠的距離,也能感受到他的無力。
季小北鼻子一酸,不理獄卒的叫喚,往牢房奔去,抓着牢門,沈遇棠緩緩睜開眼,沒有焦距,季小北知道他是想看她,出聲哽咽,“公子,我回來了。”
獄卒來的慢了,季小北就求着他走快些,好不容易開了門,不遠的距離,季小北卻踉跄了好幾次,終于才到了稻草床邊,緩緩的将自己靠進沈遇棠的懷裏,淚如雨下,“公子,小北在這裏,小北回來了。”
沈遇棠不回應,伸出手将她摟着,又緩緩的閉上眼,用了力度把她揉進了懷裏,指骨因此泛白得幾乎透明了一般。
季小北在他懷裏哭得不能自己,她不想哭的,可在見到沈遇棠的那一刻,滿腔的懼怕與委屈就湧現出來,淚流成河。
他輕輕撫摸着她哭得顫抖的背,聲音沙啞,好似用久了鈍了的劍,透出一股無力與滄桑,“回來就好。”
季小北身子一僵,眸子瞬間收縮,淚一顆顆往下砸,心裏一痛就有血沁出來。
沈遇棠根本就不想她去見嚴至陽,在兩個時辰之前,她還殘忍的松開了他的手,不顧他的阻止離開,而現在,她卻撲進她的懷裏,哭盡她的淚,這樣的話,沈遇棠會怎麽想她,會怎麽想她離去的這兩個時辰?
解釋的話還未出口,沈遇棠将下颚抵在她的頭上,像以往二人最親密的時候,輕輕蹭了蹭,“我都知道,不用害怕我會誤會,季小北,不要害怕。”
沈遇棠會永遠相信季小北,無論發生什麽事,他都知道,季小北不可能背叛他,況且,如今,他已經無法給她一個安穩的懷抱,怎麽舍得再讓她擔心他的猜忌而哭泣?
季小北她,本來不應該承受這些。
“公子,小北這一生只會追随公子一人。”季小北哭得越兇,淚水泛濫,在沈遇棠懷裏上氣不接下氣的,卻還是固執的斷斷續續說下去,“小北不會放公子一個人。”
怎麽樣都好,她再也不想離開沈遇棠的身邊,即使是碧落黃泉,她也甘之如饴,只要有沈遇棠就好,只要他在就好。
沈遇棠撫着她的動作一頓,再輕輕未她順氣,吐氣輕柔,哄孩子一般,“好了,季小北,不哭了,乖,不哭了。”
季小北感受着他刻意帶出來的輕松的語氣,感受着沈遇棠身上發涼似冰欲要灼人的溫度,感受他即使已經無力其他卻還是依舊給她無限的呵護與溫柔,不想哭,眼淚卻怎麽也止不住,緊緊摟着沈遇棠,窩在他懷裏安安靜靜的哭。
季小北以為,哭了這麽多,眼淚早該流盡,可是如果一個人心痛得幾乎要死去的時候,眼淚是無法控制的往下落的,根本無力阻止。
季小北想,會不會,終于有一天她也流幹了淚水,而化作一點點血淚沁出來?
沈遇棠還在安撫她,可這個時候,她實在不能讓沈遇棠如此的操心她,于是軟著身子從沈遇棠懷裏出來,嗓子哭啞了,聲音也是鈍得難聽,“公子,該歇息了。”
沈遇棠微微颔首,摸着季小北的手握住,季小北一怔,手心就多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瓷瓶,她呼吸一窒,眼裏滿是驚恐的望着沈遇棠。
什麽時候,她已經下意識将瓷瓶脫離自己的手?季小北驚得身子都是僵硬的,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害怕。
害怕沈遇棠知道她竟然動了那樣的心思,害怕沈遇棠以為她要背叛她?只是怕,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沈遇棠将瓷瓶放在她手心,緊了緊,季小北一手捂着自己的嘴,壓制自己即将溢出來的哭聲。
“季小北,你這個丢三落四的毛病怎麽總是不改,有些東西,要自己收好。”沈遇棠狀似責怪的念了一句,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從前,他輕輕敲打她的頭笑她的糊塗,每每說是責怪,卻從來不忍心真的責怪她。
季小北一個字都不敢應,只能發出一聲帶着濃重哭腔的嗯,手裏握着瓷瓶,痛意自手心一點點蔓延到心裏,所過之處帶着燎原之勢,讓她恨不得一下子将瓷瓶甩開,丢棄。
“怎麽,我說的不對?”沈遇棠輕輕搖頭,拉着季小北往自己的懷裏帶,緩緩的睡下,讓她靠在他的胸前,季小北甚至還能聽見他的心跳聲,一下,隔一會,再一下,緩慢得季小北幾乎以為一下過後便再也沒有了接下來的心跳聲。
“對,公子說的都對,是小北不好。”季小北深深吸一口氣,才有勇氣回答沈遇棠的話,聲音不出意料的是壓在喉裏的一陣陣的顫抖,不成音調。
沈遇棠許久不應,季小北擡頭去看他,他已經閉上眼睛,面容蒼白卻柔和,薄薄的唇微微抿着,沒有血色,整個人如同一個無了生氣的人偶,若不是季小北還能聽見他微弱的心跳聲,幾乎就要以為他這一睡,便真的要離她遠去。
是什麽,把沈遇棠變成這樣,他不過是一個尋常人,經歷了再多,也是一個會笑會哭,會累會痛,會堅強也會脆弱的尋常人。
沒有人可以永遠高高在上,沒有人可以抵得過病痛的摧折,更沒有人可以逃得過生離死別。
只是,如果能永永遠遠在一起的話,是不是再多的苦痛,再多的掙紮,也可以在一瞬間煙消雲散?
“公子,小北會陪着你的。”
永永遠遠的,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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